谢笙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光亮,很快,光亮消散,变成了一张通红的妇人脸。
谢笙张嘴,嗓音沙哑。
“林嬷嬷?”
“是,是我,谢天谢地,小姐您终于醒了!我给您端汤来。”林嬷嬷喜极而泣地说道
“水。”谢笙皱了皱眉,说出了自己最需求的,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有一把火在烧,急需一碗凉水来浇灭它。
“嗯。”林嬷嬷见谢笙大脑十分清醒,便擦了擦脸上的泪,从茶壶里倒了一碗温茶送了过来。
谢笙已挣扎着坐了起来,她身子虽虚,却还有些力气,接过茶碗,咕嘟咕嘟喝完,又要了一碗,喝完,她才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这时,她才有心情看周围的摆设……都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谢笙大脑一片空白,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
“林嬷嬷,这是什么地方?”谢笙仰起头看着这个唯一熟悉的人。
听到谢笙的声音不再那么沙哑,林嬷嬷笑了笑,说道:“这是夫人正院里的花厅,昨天小姐您昏倒,我抱着您过来找冬青姑娘帮忙,后来夫人过来,不仅找了太医,还请星辰阁的木念姑娘过来为您治病,多亏了她们,您现在才醒过来,冬青姑娘她们怕您醒过来换了地方不能适应,便没让其他人进来,只让我过来照看您。”
正院……夫人……冬青……太医……星辰阁……木念……
谢笙愣了愣,不由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林嬷嬷也呆了呆,有些不安,小心翼翼说道:“元朔七年三月十二,再过一个月就是您十三岁的生辰了,小姐,您不记得了?”
谢笙没有回答,听完林嬷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可能出了问题,明明记忆中是元朔十年的十一月,梁王突然谋反,攻入京都,城里一片混乱,一队叛军进入了丞相府,她只好和林嬷嬷从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逃了出去,后来,混乱中两人失散,她误进了一条死巷,正要往回走,从天而降的一杆银枪撞向了她的身体。
后来就是剧烈的疼痛和……桃花。
桃花,谢笙仿佛抓住了什么,“桃花开了吗?”她急切地望向林嬷嬷。
“桃花……”林嬷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正开着。”
“我要去看看。”谢笙斩钉截铁说道,然后就要掀开被子,下榻。
她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木念一走,她就醒了,林嬷嬷没来得及给她换衣服,但是,现在衣服的问题并不重要,她刚醒,只喝了两碗茶,怎么能下地走路呢?
林嬷嬷坚决不同意,强行按住了谢笙。
“小姐,桃花在咱院子里,不会跑的,您先把药和汤喝了,我们再去看。”
谢笙见拗不过,只得催促快些。
林嬷嬷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去找冬青和夫人,只得先把药和汤端过来与谢笙喝了。
“现在可以去了吧。”谢笙喝完放下碗说道。
林嬷嬷无奈地苦笑道:“小姐,您醒了,要先去给夫人请安,打个招呼,才能离开。”
谢笙皱了皱眉,她还没搞清楚眼前的情况并不想去见什么夫人,可是看到林嬷嬷为难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应该点头,让林嬷嬷少些麻烦,于是,她点了点头。
林嬷嬷让谢笙先在厅里等着,她先出去找冬青说一说情况,看夫人这会儿是否有空见她们。
冬青听见林嬷嬷确认谢笙清醒,很是高兴,又听林嬷嬷描述六小姐醒来后的奇怪表现,也不明白,只得进去回禀请安的事情。
荀若水在屋里喝茶,听完冬青的话,她看向了侍立在一旁的月嬷嬷。
“你怎么看?”
月嬷嬷想了想,说道:“六小姐,从昏迷到清醒都透露着一股怪异,我们不明白,想来她也不太明白,不如等六小姐自己清楚了,再见她吧,这会她急着回去,想必也是为了先弄清楚自己昏迷的事情。”
荀若水点了点头,让冬青过去告诉她们等谢笙身体好了再过来请安,今天先回去吧。
林嬷嬷和谢笙听到这个回答都松了一口气,冬青送来了一顶披风,又安排着一顶软轿,把谢笙送回了星竹院。
站在星竹院的院里,看着十分眼熟的桃树,谢笙确信眼前的桃花就是她记忆中疼痛之后见到的那些桃花。
谢笙目光下移,看到了那张老旧的竹椅和散落在地的书。
“昨天,我就是躺在竹椅上昏迷的,是吗?”
“是的,小姐,您想起来了?”林嬷嬷惊喜地望向谢笙。
谢笙长吸了一口气,裹紧了披风,太阳虽已出来了,可是,她还觉得后背满是凉意。
“我昏迷后,你就抱着我去正院,太医和星辰阁的木念都来看过,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李太医说您是血虚加昏厥之症,他对昏厥之症无能为力,后来木念姑娘来了,夫人和我们都出去了,她和您呆了一夜,听冬青姑娘说,早晨木念姑娘出来要了府里的星石,不过,很快,木念姑娘就出来送还了星石,还说您要醒了,接着她便离开了,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是这样啊,血虚、昏厥、星石。”谢笙独自呢喃道,跟自己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呀,她无意识地走向竹椅,然后躺了过去。
看着闪着金光的桃花,谢笙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
记忆中元朔七年到元朔十年的日子虽然无甚出奇的地方,但是每一段都很清晰,不像是做梦,就算是后来逃亡的每一个画面,也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脑袋里。
要知道,自从六岁从家乡来到这座右相府,她就没出过门,根本不可能知道外面的样子,那一切,都不像是她妄想出来的。
可桃花、林嬷嬷、正院、星辰阁,这么多人和物,也不像是假的。
如果两个都是真的,谢笙只能得出一个荒谬至极的结论,元朔十年十一月在不知名小巷因一杆银枪而死亡的谢笙不知为何灵魂又回到了元朔七年三月的谢笙身体里,造成了这时的谢笙血虚、昏厥,然后被星辰阁的木念治好了。
木念知不知道她的情况?这是谢笙理清思路之后产生的第一个疑问。
木念拒绝了谢府的护送,独自来到了谢府侧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前,马车上隐隐约约有个星辰的印记。
两个负剑的年轻男女正侍立在车旁,他们和木念的装束很像,只是不是白衣黑木剑,而是灰衣铁剑。
他们的表情平静而严肃,仿佛所在之处并不是普通的街道,而是庄严的神殿。
“回神山。”木念淡淡的开口。
负剑的年轻女子跟着木念一起进了车厢,年轻男子坐在前面驾车。
一夜的精神高度集中之后,木念很是疲累,她轻轻地揉搓着太阳穴缓解,年轻女子见状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茶壶,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了木念。
木念饮尽,感觉舒缓很多,递回茶碗,便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内一片安静,马车外却渐渐喧嚣起来。
谢府所在的地方是勋贵云集的北城区,城区的最北侧就是皇城,神山还在皇城之北,马车无法直接穿越皇城,只能先在北城区向东到东城区,然后出东门再向北。
此时正是朝会结束的时候,北城区的街道上挤满了各府的马车,有些争道的在那里吵吵嚷嚷,黑色马车很小心地避开了这些地方,平稳而迅速地向东行进。
不多时,便来到了更加喧闹的东城区,大夏的东部州郡因为道路通畅、物产丰富,所以贸易很是繁荣,大部分从东边来的客商都聚集在东城区,所以这里也是京都最繁荣的地方,很多有名的商行总部都在这里。
百草堂总部也在这里。
不过,黑色马车并没有停留,而是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条较为偏僻的街巷,直奔东城门而去。
木念睡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她才睁开眼睛。
年轻女子见状先下了马车,木念停了五息,调整好状态,才下去。
马车停在山脚下的一个兵营之中,这是护卫神山的星辰军,兵营内不过两百之众,年轻男子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们恭敬地看着木念,然后无声地行礼。
木念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向着高处望去。
入目的是一座巍峨而肃穆的黑色大山,山体全由黑石堆积而成,细看上去很像木念怀中的星石,只是没有星石之中的点点星光。
山上很少树木,有一条黑石砌成的阶梯直通上面,只是黑山太高,站在山脚,只能看见石梯消失在云雾中,而不能知晓云雾之上是什么。
木念在军营中用了些膳食才和年轻女子一起上了山。
她的速度越走越快,年轻女子很快被甩开,木念注意到了,却并没有减慢速度,而是急速向山上掠去,她身姿飘渺,步法轻盈,和山间的云雾很快融为了一体,只有背上的那抹黑色一直在移动。
很快,木念便爬完了一千九百九阶石梯,来到了主峰的山腰处,阶梯尽头是一座高大的石门,门口有两个灰衣铁剑的女子在值守。
木念与她们平静见礼,然后就向门内走去,穿过一片黑石铺就的广场,就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宫殿建筑群,木念没有进入宫殿里面,而是径直走向宫殿建筑群的后面,那里矗立着一座更为高大的黑石铸就的宫殿,既神秘又庄严。
门口侍立着六名灰衣女子,只是背上没有负剑。
“师父在里面吗?”木念站立在门前,问道。
为首的一名年长的女子回道:“昨夜星象有变,大辰师在里面守了一夜,吩咐我们在这等您,让您一回来就进去。”
木念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黑色的大门。
宫殿深处,一个高髻白衣女子正站在一座石台前专心画着什么,听到门开的声音,她身形一顿,却又转瞬恢复如常。
木念没有出声,静静走到石台的远处,然后悄然站立。
这女子正是她的师父阿雅,星辰阁的现任主人,也是大夏皇室正式册封的大辰师,镇守神山,观测星象,推衍星象真意。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阿雅大辰师和木念两个人,清冷又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阿雅大辰师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将绘制好的星图往旁边移了移。
昨夜她正坐在星镜前看书,忽然,星镜大放光芒,她忙拿着观星镜上观星台上去看,才发现星空发生了大变化,东西星域的大星们突然大放光芒,直到清晨才散去。
她看了一夜,才注意到在大星辉映的星空中,一些小星在渐渐消散,其中,一颗小星不知为何在消散中途又凝聚了星光,闪耀了短短的瞬间又归于宁静,此外,还有东西星域的参星和商星在昨夜交替闪耀。
这些异常都被她画进了这张星图里。
沉思了许久,她另取出一张纸,写了八个字。
等字晾干,她才把这幅字和那张星图分别装进一大一小两个黑色木筒里。
“好了,阿念过来吧。”
把木筒随意地放在石台上,她才抬头招呼自己唯一的弟子。
“师父辛苦了。”
木念恭顺地走过来向女子请安,没有丝毫久候的不满。
“再过三年,你就可以接触这些了,不要着急,过早窥知形象对你来说有害无益。一会儿你把这两个木筒送进宫里,亲手交到皇上的手中,记得不要偷看。”
完成了任务,阿雅大辰师难得的教导起了自己的弟子,平时,她都是让木念自己看各种星辰阁的藏书。
木念点了点头,同时从自己怀中掏出星石,将谢府中发生的变化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你说引起星石变化的是谢六,不是谢二谢长汐?”阿雅大辰师有些惊讶,比当时谢长汐拒绝加入星辰阁还惊讶。
“是的,师父。”木念确信地回道,然后又不确定地问道:“有没有可能传人的事情当时弄错了,是谢六不是谢二?”
“不可能,星镜不会有错。”阿雅大辰师想都没想就否定掉这个可能。
“那谢六身上星石的异象是为什么?”木念皱眉。
阿雅大辰师忽然想起了昨晚那颗消散中又突然明亮的小星。
“可能是一场机缘。”她不确定地说道。
“机缘……那我们要关注她吗?”木念有些好奇。
关注,阿雅大辰师轻轻地笑了笑,自己的徒弟还是太年轻,看来要多教她一些东西。
“阿念,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而星辰阁只有我们和你师叔三个人,要管的事情太多,能做的事情太少,我们要把有限的时间精力放到最重要的事情上,你师叔行走世间,接触万物,这种机缘的事情归她管,我在这山上最重要的就是查阅典籍,思考真意,推衍星象以及培养你,你最需要做的就是锻炼自己的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做到这一点,才算你入门了。”
木念认真地听完,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弟子明白。”
“那把木筒带出去,不要忘记送,为师要休息了。”阿雅大辰师挥了挥手,示意木念可以出去了。
木念把木筒塞进怀里,出门才发现已是正午了。
她走进一座装满书籍的白色宫殿,在里面吃过午膳,才独自下山而去。
黑色马车顺着清晨的路线,来到了皇城前面,木念拿出一块黑色的木牌,顺利通过了守卫的检查。
不久之后,木念站在一座宫殿前静静等候。
殿前的牌匾上写着气势非凡的三个大字,点苍宫,浑然透漏出一股指点苍生之意,这就是大夏皇帝姬烨的寝宫。
姬烨正在前殿看书,他的太监小顺子来报说木念少辰师来了,他只好放下手中正入迷的书,整理因刚才坐姿太过懒散而有些凌乱的衣服。
整理好了才让小顺子带木念进来。
木念平静地进来问安,然后拿出了两个木筒交给了小顺子,让他呈给皇上。
姬烨坐在书桌后面看着那两个木筒,有些好奇,星辰阁已经有半年没有送过新的星图过来了,大的木筒是熟悉的式样,小的木筒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不过看着木念在场,姬烨并没有表露出这种好奇,任由小顺子把木筒放在桌子上,而没有再看,反而望向了木念。
“大辰师还有什么嘱咐吗?”姬烨礼貌说道。
“师父向您问安。”木念瞎扯道。
“好吧,卫国公夫人身体怎么样?”
“保养得不错,不过,腿上的旧疾还不能根除,幸好,现在天气暖和,没有大恙。”
“嗯,辛苦你跑一趟,就在宫里歇两天吧,无忧昨天还吵着要去卫国公府找你,你就先去云起宫歇一歇,林苑一直在为你打扫着,这两天你就还住那里吧。”
“谢谢陛下,木念遵命。”
说完,小顺子领着木念退出了前殿。
姬烨这才打开两个木筒,大木筒里果然是一张新的星图,不过姬烨并不懂这些,他只看了一眼便又把星图装了回去,然后拿出了小木筒里的那张纸。
见到了那八个字:静极思动,动如参商。
姬烨脸色一变,这还是他继位以来,星辰阁第一次给他文字预言。
没有人名,没有时间,没有地点,只有八个字的征兆,却搅乱了他的心境。
他拿着纸起身走到殿里的香炉旁,掀开盖子把手里纸张扔了进去,直至看见那纸燃成灰烬,他才又把盖子盖上。
他回到书桌前,想要再看会儿刚才觉得入迷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小顺子,舒朗回城没?”姬烨少见的高声喊道。
小顺子赶紧跑进来,回道:“启禀皇上,昨天听说舒朗少爷回国公府了,这会儿应该还没出城。”
“你派人去召他进宫。”
“是。”
姬烨望着小顺子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想着那虽已变成灰烬却也刻在他心上的八个字,难道这预示着平静读书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
那他该如何担负起这大夏皇帝的重担?
小顺子出门后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先找了一个小太监去请自己的师父福山公公过来伺候皇上,才赶紧向着宫门走去。
他师父才是这点苍宫的总管太监,也是先帝留给皇上的老人,只是前几日他师父染了风寒,才让他在皇上跟前顶替,如今皇上让他出宫,点苍宫岂能没有个管事的,他只能让人去请师父过来,幸好昨晚他去看过师父,知道师父已经快好了。
就在小顺子在宫门口牵马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辆马车,小顺子好奇地看了一眼马车的徽记,原来是陶乐大长公主的车驾,想来是向太皇太后请安的,他也不甚在意,就拉着马低头退在一旁。
谁知陶乐大长公主一掀车帘就看见了他的脸。
“顺公公,这是要出宫?”
陶乐认出了这牵着马的小太监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小顺子,便出声打了个招呼。
小顺子见被认出来了,赶紧把缰绳递给一边的禁卫,上前请安。
“奴才见过殿下,卫国公府的舒朗公子回城了,皇上让奴才去请他进宫。”
“哦,原来是找舒朗呀,那本宫就不耽误顺公公的公事了。”陶乐一听没什么要紧的事,便也没有再打听。
“恭送殿下。”
直到陶乐大长公主的车驾完全过去,小顺子才直起身,接过缰绳,向宫外奔去。
陶乐已年近四十,只是自出生以来就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岁月很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起来,她就像才刚刚三十岁的女人。
她坐在车内,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车内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嬷嬷闲聊着。
“九嬷嬷,你知道舒朗为什么突然回城吗?他不是当众宣称要成为虎贲军的统领再回来吗?”
“殿下,那只是舒公子的玩笑话,即使他是皇上最亲近的伴读,也不能无视军纪想当统领就当统领的,老奴听说舒公子这次回来是因为星辰阁的木念姑娘来为卫国公夫人诊脉。”
“哦,卫国公夫人身体又不行了?”
“听说没有大碍,不过,木念姑娘不知怎么又到谢府去了,今早有人看见她的马车从谢府出来。”
“谢家的手可真是越来越长,宫里知道这件事吗?”
“木念姑娘刚才进宫了,宫里应该知道吧。”
两人说着说着,马车就停了,说是马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陶乐只得和九嬷嬷一起下来,步行前往太皇太后居住的万拂宫。
不多时,陶乐一行人便到了。
太皇太后刚刚午休醒来,陶乐被喊进后殿。
宫女正在梳理太皇太后的满头银发。
陶乐熟练地接过宫女的梳子,亲自为老人打理头发。
“你来的正是时候。”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陶乐的手。
“能为母后梳头是儿臣的福气。”陶乐也笑了笑,顺着回道。
过了一盏茶功夫,陶乐就为老人梳好了一个简单又大气的发髻,太皇太后很是高兴。
陶乐又伺候老人换了衣服,两人才坐下来喝茶。
“说吧,进宫来除了来看我,还有什么事情?”太皇太后端着茶碗问道。
“母后真是明察秋毫,其实除了儿臣想念母后之外,青州的梁王兄也一直思念着母后,他派人送了一封信到儿臣府上,托儿臣替他向母后请安。”
“嗯,还算他有这份孝心。”
“梁王兄还问他的世子姬臻什么时候能回去?毕竟姬臻明年就要及冠了。若是明年还不能回去的话,他想请母后主持姬臻的加冠礼,还让母后替姬臻挑一个妻子。”
“嗯,我知道了,他倒是对儿子挂念得紧,不过,臻儿确实年龄大了,也该给他好好物色物色,你家的容姝和皇上、无忧也都该开始相看了。”
“容姝,儿臣还想多留两年,母后,你知道的,儿臣最喜欢这个女儿。”
“我没记错的话,容姝已经快十七了吧,也该相看起来了,这事不能再拖,你心疼她年纪小,就在京都里找户好人家就行。”
“是,母后,是儿臣想差了。”
“嗯,你回去也先替臻儿看看,弄些人选让我来瞧瞧。”
“是,母后。”
……
……
谢府星竹院内,谢笙看着桃花,不知道木念的事情该如何下手。
她既不认识木念,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认识的就是林嬷嬷,母亲、父亲、弟弟、奶嬷嬷这些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早在六岁的时候就全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些年来,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座小院子和林嬷嬷。
谢笙有些寒冷,也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亡,也不知道为什么死后又让她回到十三岁的时候。
想着这些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谢笙的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一直注视着她的林嬷嬷赶紧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见温度有些高,就伸手把她抱回了屋子。
谢笙没有反抗。
沉浸在自己孤独世界里的她生不出一起力气来。
林嬷嬷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轻轻说道:“小姐,您再睡会吧,等您一觉睡醒,身体就会好的。”
“嬷嬷,我睡不着。”
“那我给您唱个曲子吧。”
说着,林嬷嬷就搬了个凳子坐在谢笙的床边,轻轻唱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调子,谢笙一愣。
这是林嬷嬷刚来星竹院的时候,见她晚上坚持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时在院子里唱的。
林嬷嬷那时知道谢笙睡不着,想用这曲子安抚她,却不想屋里的谢笙越听越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呢?谢笙回忆着,那个时候她在兮州服完百天的孝,就和奶嬷嬷一起来了京都,路上,奶嬷嬷病了,来这的第一天晚上,还有两个婆子来抢母亲给她留下的玉佩,她撞了柜子,惊动了夫人,奶嬷嬷拖着生病的身体去保护她,夫人给她们换到了星竹院,还打了那两个婆子,后来,奶嬷嬷病重,也走了,她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再后来,林嬷嬷就来了,开始唱这首曲子。
原来那个时候是因为思念和恐惧睡不着觉呀,谢笙静静地想着,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这段往事,很容易看清一切。
后来怎么睡着了?是因为林嬷嬷的曲子吗?谢笙继续想着。
不是,听着林嬷嬷的曲子,她的思念和恐惧没有丝毫减少,甚至因为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而有所增加。
再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再后来,因为睡不着觉的身体越来越难受,她终于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把父母和奶嬷嬷教给她的东西都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确认都记下来之后,把那些纸张和玉佩都埋在了桃花树下。
记在心里,她活着的每一天他们就与她同在,记在心里,除非她死没有任何人都把它们抢走。
因为这样做了,这样想通了,后来,她才听着林嬷嬷的曲子睡着了,才接受了林嬷嬷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啊。
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谢笙突然不那么冷了。
不管为什么死,也不管为什么生,更不管有没有人怀疑她,既然如今还活着,她就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怀着这个坚定的信念,谢笙的身体慢慢放松,紧绷的大脑神经也一点点松动。
精神和身体的疲惫一点点涌现,将谢笙很快包裹进去。
谢笙溺在里面,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她看到了很多画面。
独自跪在灵堂……
满头是血站在奶嬷嬷的旁边,面对着夫人……
黑暗中蜷缩在床上,满脑子充斥着自己所思念和恐惧的……
桃花树下挖土埋盒子……
林嬷嬷带回藏书楼的书……
在桃花树下发呆、在后院竹林里发呆、站在星竹院门口发呆……
和林嬷嬷一起扫院子、热饭菜、弄热水……
和林嬷嬷一起在混乱的街道上奔跑……
转头看见那一抹银色……
闪着金色光辉的桃花树……
……
……
这些画面时而有序,时而错乱,最后都渐渐远去,藏入谢笙的心底最深处。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谢笙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依旧挂在东边的天空中。
喝了两碗惊心熬制的粥,又喝了一碗汤药,谢笙才被允许起身。
她揉着撑满的肚子,慢慢挪到门口,眼睛微眯看着院中灿烂的阳光,嘴角不由得扯开了笑容。
她第一次觉得简简单单的几缕阳光也如此美好。
“林嬷嬷,我觉得自己好了。”谢笙笑眯眯地回头说道,一脸满足惬意的模样。
林嬷嬷看着也笑出了声,她觉得小姐醒来之后似乎放开了心扉,从前,小姐从不会笑得如此灿烂,只会在看书或发呆的时候嘴角微笑,也从不直视别人。
放下就好,林嬷嬷在心里想着,这次也算因祸得福。
直到身子被太阳晒得发烫,谢笙才进了屋子,靠在床边的榻上,自己倒了两杯茶,自斟自饮地喝着。
林嬷嬷则拿起针线,开始绣一个半成品的香囊。
谢笙瞧了一眼,觉得非常熟悉,记忆中她身上挂过一样的完整式样的。
原来真的是死后又回来呀,连这香囊也一样,谢笙在心里默默想着。
那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回来了,还被星辰阁的人看过,她以后的生活会发生变化吗?
肯定会的,谢笙想到如果不变的话,三年半之后等待她的不还是死亡嘛,不变的话,那她为什么要在这世上坚持三年,迎来同样的结局呢?
可从哪里去找这一线生机呢?
谢笙有些无处着手,她来到这星竹院就没出去过,逃亡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生活的京都,林嬷嬷虽时常给她带些小玩意小吃食回来,可她知道那是林嬷嬷让她儿子去买的,林嬷嬷也很少去外面。
什么都不知道,那只能先出去看看了。
“林嬷嬷,我好了是不是要去给夫人请安呀?”谢笙问道。
林嬷嬷眼睛一亮,她早就觉得小姐应该出去走动走动,尤其现在长大了,为着今后的生活,也应该出去和夫人以及其它几位小姐打好关系,以前小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不好劝说,这次竟然主动提出,真是一个好变化!
“确实该去,还要给冬青姑娘准备一份谢礼。”
“那嬷嬷去准备吧,我们午膳后过去。”
……
……
午膳后,正院里,荀若水正坐在花厅听春竹汇报府里最近的账目,冬青就进来禀报说六小姐谢笙过来请安。
荀若水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进来。
谢笙进来时,看见一位端庄明艳的女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身旁站在两位比林嬷嬷还年长的嬷嬷,两侧还有三个穿着和冬青差不多服饰的年轻女子。
她都不认识,只是主位上的女人有些眼熟,她知道,那应该就是这谢府的女主人,她名义上的养母,荀若水。
“见过夫人。”谢笙照着林嬷嬷教她的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荀若水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先坐下,身体好些了么?”
“多亏府里的药,我感觉身上好多了。”谢笙坐到旁边的椅子里,客气回道。
“你最应该谢的是星辰阁的木念姑娘,不过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不好去打扰,只能送了一份厚礼到卫国公府上,让卫国公夫人转达我们的谢意,不过你以后若有缘再见着木念姑娘,一定要当面谢谢她。”
“是,也多谢夫人为我费心。”谢笙起身又郑重地行了一礼,比刚才更加恭敬。
荀若水点了点头,心里感慨当年倔强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呀,当年她出手替小姑娘拿回玉佩,惩治那两个婆子,小姑娘可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还一直躲在星竹院里,不出来见人,如今也知道说谢谢了。
“毕竟我还算是你的养母,总要做些事情。”荀若水注意到了谢笙进门以来一直问她喊夫人,按道理是应该喊她母亲的,她故意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谢笙愣了一下,她来之前想过称呼的问题,可实在无法对着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喊出母亲这两个字,即使这个女人救了自己的命。
但人要知恩图报。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谢笙抬起头来,望向荀若水。
这是荀若水听到的最有意思的回答,她本来就只是逗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打趣一下她多年不出院子的事情,并没有想让这个小姑娘付出什么。
因为她知道小姑娘谢笙一无所有。
可是谢笙却主动提出要做些什么,虽然有些生硬,但还算是有勇气和担当。
不过,在大人的世界里,这些还不够。
荀若水挥了挥手,示意春竹冬青她们先出去。
厅里只剩下月嬷嬷、梅嬷嬷、荀若水和谢笙。
荀若水从座位上突然站了起来,昂首向谢笙走来,然后毫无掩饰赤裸裸地打量谢笙,从头到脚。
见谢笙没有慌乱,她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自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吗?小孩子家家,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做事。”
谢笙没有回应,就像一块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不过她并没有紧张,她半梦半醒间见到的那些画面,就是她已经逝去的简单单调的一生。在那个方寸之地,没有人能开导她的思念,没有人能开导她的恐惧,她只能自己开导自己,自己和自己做朋友,所以从不厌烦简单,从不厌烦单调,她关注自己的每一点变化,她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她很自信。
荀若水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紧紧盯着谢笙,见她没有心虚得紧绷起来,心里很是满意。
没有再嘲弄,她又走回了主位,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微笑看着谢笙。
“我很欣赏你,不过做大人的不能占便宜,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如果我能满足,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想要什么,谢笙想着三年半的死亡,眼神一凝,说道;“我想出去。”
荀若水眼皮跳了跳,仔细问道:“出星竹院、出谢府还是出京都?”
谢笙呼吸一紧,毫不犹豫说道:“出京都。”
“不能以出嫁的方式?”荀若水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能。”谢笙回道。
“我可以答应,条件是你要为我做三件事,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三件事是什么,你应该清楚,现在的你还没有为我做事的资格。”荀若水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身旁的两个嬷嬷都皱起了眉头,她们不懂夫人今天这出是做什么,夫人手下,荀谢两家有大把的人愿意为夫人做事,何必要和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六小姐做这种儿戏般的交易?难道只是为了好玩吗?想到这个可能,两个人都忍不住相视苦笑了一下,她们跟着夫人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夫人刚入京都时做过些玩笑事,其余不管是在荀家还是在谢府,夫人一向是最大气端庄的。
谢笙也有些发愣,她不知道好好的请安怎么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交易,不过想着夫人说的出京都,她心里有些激动,如果能提前离开京都,是不是就可以避开死亡的结局?可是三件不确定的事情会不会带来危险呢?
谢笙一时之间不能确定。
见谢笙面露犹豫,荀若水再次出声道:“不用着急,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好再过来找我吧。”
谢笙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就在她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又听到荀若水的声音。
“在你住进去之前,星竹院是我的院子。”
谢笙眼神呆滞地走出了花厅,星竹院原来是夫人荀若水的院子,这真是让人震惊的一件事。
星竹院地方偏僻,陈设简陋,前世她呆了十年,也没有见过几个人去过,也从没听人说过夫人荀若水曾经住过那里。
夫人今天说这话,又提出这个交易,是什么意思呢?谢笙心头一团乱麻。
以前……以前……,她第一次进星竹院的时候,屋子的墙上似乎挂着两幅字吧,谢笙突然搜索出了久远的记忆,那时因为看不懂,又觉得那两幅字特别,所以特别收起来了,后来就彻底忘掉了。
如果夫人最后那句话是想给她提示的话,那就只有在那两幅字上了。
想到这,谢笙立刻跑出了正院,完全没注意到林嬷嬷被甩在了后面,她一心想搞弄清楚夫人今天在做什么?
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周围的人都变了,只是苏醒后一次简单的请安而已,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记忆中不存在的事情?虽然她来请安也是想表明自己要做出改变,可夫人为什么变得比她还快?
是她前世忽略了什么吗?
谢笙一路狂奔回星竹院,星竹院的门大开着,院子里坐着两个小侍女和两个婆子,这是冬青在她睡着的时候送来的。
谢笙没有看她们,直接冲进了屋子,找到了书架最底下的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
上面没有锁,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谢笙顾不得擦干净,直接蹲在地上打开了。
两幅发黄的卷轴端端正正地躺在里面。
谢笙没有直接用沾满灰尘的双手用碰它们,而是拿出手帕包着它们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去净了手才重新回到书桌前。
她轻轻地摊开两幅卷轴。
上面写着两幅偈言。
一幅是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
另一幅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
……
正院里,林嬷嬷正在廊下和冬青道谢,突然间就看见了谢笙独自走了出来,然后还不等她和众人告别,谢笙就冲出了院子。
她赶紧跟了出去,才发现谢笙不见人影了。
小姐的速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林嬷嬷在心里诧异道,不过,她并没有多担心,小姐在这府里恐怕只认识正院到星竹院的路,这么快肯定只能回星竹院,院子里现在有人,她也不怕谢笙没人照看,于是就不甚着急地慢慢往回赶。
谁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只带着两个侍女的二小姐谢长汐。
她赶紧退到一边,低头行礼。
谢长汐也认出了她,停下脚步,问道:“你是谢笙的嬷嬷吧,她好了吗?”
林嬷嬷不敢怠慢,低着头恭敬回道:“回二小姐的话,六小姐上午醒了过来,人已经好多了,刚刚给夫人请过安。”
“起来吧,那她现在在哪?”谢长汐瞧了瞧四周,没有发现其它人的人影。
林嬷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先回院子里了。”
丢下自己唯一的嬷嬷,独自回去,这个谢笙还真是特别,谢长汐本是来找她母亲问木念的事情,见此又多了一些其它的想法。
“那我去看她吧。”谢长汐状似随意的说道。
“啊,”林嬷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她一向只听说二小姐醉心于自己的画道,其余什么都不关心,怎么会突然想起去探望六小姐?
“怎么,我不能去看看吗?”谢长汐看着林嬷嬷呆滞不动,眼睛眯了眯,开口催促道。
林嬷嬷擦了擦头上被吓出的冷汗,赶紧走在前面,指引着说道:“二小姐,请这边走。”
一路安静,四人来到了星竹院。
谢长汐站在门前,看着门匾上那熟悉的笔迹,有些发愣,上面星竹院三个字的笔画和她最开始练字时描摹的字帖上的笔迹很像,这门匾是她母亲写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来过这个地方,也见过谢笙。
小时候,谢笙来的那一天正是长姐离开的那一天,府里那时有很多人说是母亲把还在孝中的长姐逼走,好为她以后铺路,她很震惊,也很伤心,却既见不到长姐也见不到母亲,只能躲在花园的假山里面哭,哭着哭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赶紧停下不出声,探头出来看见了两个婆子带着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和一个老婆婆走。
她没在意,等她们走过去了继续哭,却没想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凄厉的喊声,她赶紧向着声音的来处跑过去,原来是花园旁边一个小客院正在吵闹,她走进去看到刚才那四个人正在亮着烛火的屋子里,一个婆子正在骂骂咧咧地哭喊着,而另一个婆子和小丫头正躺在柜子前,另一个老婆婆则正艰难地从床边往小丫头的身边爬,她这才看清柜子上和小丫头的头上都是血。
她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很快,有人过来带走了她。
后来,她听说那个小丫头叫谢笙,是她母亲新收的养女,还住到了母亲住过的星竹院。
她本以为会很快见到这个新来的妹妹,却没想到谢笙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就在她要忘记的时候,这个妹妹却以昏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并和木念搅合在了一起。
长姐、母亲、木念,除了画画之外她唯三在乎的女人都和这个谢笙产生了某种联系,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谢长汐踏进了院子。
她看见了桃树、看见了竹椅,看见了两侧的厢房,也看见了三间正房。
比她的院子狭小简单多了,母亲竟然曾经在这里住过,谢笙居然安安静静在这个小院子里呆着不出门。
谢长汐很震惊,比当年知道谢笙住在她母亲住过的院子里还震惊。
她长出了两口气,才走进了正房。
房间很简单,东侧是休息的地方,西侧是一个书房。
书桌后面正瘫坐着一个皱着眉头出神的小姑娘,上面摊放着的两个卷轴。
谢长汐眼神一缩,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她快步走了过去。
谢笙听到动静这才回神,迷茫地看着这位从没见过的人,问道:“你是谁?”
谢长汐走近看清了卷轴上的字,才又瞧向谢笙,她的目光很冷,说道:“我是谢长汐。”
谢长汐,这是府里二小姐的名字,谢笙突然反应了过来,然后觉得有些奇怪,她并不认识谢长汐呀,“你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有些生硬,谢笙还不适应和林嬷嬷之外的人打交道,尤其面前的这个人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来看望你。”
谢长汐淡然着吐出这个敷衍的借口。
谢笙的眉头皱了皱,再迟钝她也感受到了谢长汐的来者不善,只得站起身,客气说道:“你要喝茶吗?”
谢长汐挑了挑眉,凑近了桌子,认真看了那两幅字一会儿,才扭头看着谢笙说道:“你喜欢这两首偈言吗?”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谢笙不由得回忆起刚才在正院里荀若水的打量,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强压下去不适,她老老实实说道:“不知道,我只感觉这两首偈言分别是两种状态,不过我并没有类似的体验。”
谢长汐听到状态两字眼睛就亮了亮,又听到后面谢笙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体验过,脸上的冷色就消散了不少。
“我目前只能理解第一种状态,第二种还无法理解,”她淡淡说道,“身体怎么样了?”
谢笙脑子还停留在谢长汐的第一句话中,没料到她后面突兀地转了话题,只无意识地嗯嗯了两声,随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理解的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的状态是怎样的?”
谢长汐愣了愣,没料到居然有人要和她探讨这在很多人眼中枯燥无聊的问题,但她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具体向谢笙描述,只能大概解释道:“这句话应该说的是修身和修心需要多反思,不能偏离正轨。”
修身和修心,谢笙有些恍然,难道荀若水的意思是她的三个要求需要做到这些之后才能实现吗?
“那如何修身和修心呢?”谢笙接着问道。
谢长汐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执着问她问题的人,心里有些紧张,却还是想了想,认真回道:“这是两个复杂的问题,书上说应该格物致知正心诚意,简单而言就是认识世界、认清自己。”
谢笙也在书上见过这些字句,只是那时惟觉枯燥,别无他想,如今听了谢长汐的话,她觉得夫人的三个要求有很大可能需要她做到这些才能完成。
这……听上去就很难,谢笙虽然自信很了解自己,却也清楚知道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夫人的要求如此之高吗?可好像自己无路可退呀,谢笙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在想什么?这么投入。”谢长汐见谢笙一直不再出声,开口问道。
“没什么,多谢你。”谢笙长出了一口气,认真道谢道。
谢长汐也长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不客气,你还没说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我感觉好多了。”谢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
……
谢长汐没有多呆,随便喝了两口茶,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谢笙和林嬷嬷送她们出了院子,待看不到人影后,林嬷嬷才欣喜地对谢笙说;“二小姐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冷傲。”
谢笙不置可否,她并不知道其它冷傲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也无从判断谢长汐和冷傲有没有关系。
“林嬷嬷,你能跟我说一说府里的情况吗?”谢笙想先搞清自己周围的情况。
林嬷嬷闻言一喜,但还是谨慎地拉着谢笙回屋关上了门,才开始讲:“您也出身兮州谢家,应该知道谢家的繁盛,只说现在咱们右相府这一支,老爷位高权重,夫人系出名门,是京都有名的钟鼎之家,夫人名下带上您一共有三子六女,大小姐最为年长,现在在兮州荀家老太太那里住着,大少爷和二小姐一母同胞,都是夫人所出,二小姐自幼喜爱画道,听说极有天分,五年前还被选为星辰阁的传人,不过二小姐拒绝了,三小姐、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是二姨娘孟氏所出,四小姐则是三姨娘孔氏所出,五小姐和您一样是谢氏旁支的孤女,不过比您早进府一年,听说和几位小姐关系都不错。”
“那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夫人,”林嬷嬷苦笑了一声,说道:“夫人是个大气精干的人,偌大的谢府这么多年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她身边的嬷嬷侍女都是她调教出来的,现在府里的很多事都是她们在管,比如冬青姑娘,就是专管各个小姐身边的事的,咱们在这星竹院多年,从没被人克扣过东西,这也是夫人治家有方。”
谢笙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前世的安静生活是要记荀若水一份情的。
“那谢长汐为什么要来看我?”
“这……我也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想的,不过看起来她并无恶意,二小姐痴于画道,只听说对人冷傲,不太搭理人,倒也没听说她为难过谁,应该只是对您昏迷的事情奇怪吧,对了,小姐,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吗?”林嬷嬷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小姐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谢笙说道。
“噩梦,”林嬷嬷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安慰道:“梦都是反着的,现在小姐您好好地,就说明那梦都是假的。”
谢笙闻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
正院里,谢笙走后,荀若水又叫四个侍女进去,听春竹继续汇报账目。
待春竹终于说完之后,她才开口:“分管府里事务已经两年了,你们觉得自己做得怎么样?”
四个侍女都心里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冬青最为年长,只得硬着头皮先站出来说:“奴婢这两年来对六小姐关心不够,没有安排好她身边伺候的人,出了纰漏。”
荀若水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要挑你们的刺,而是府里安逸太久了,我担心你们都开始松懈了,要知道现在几位小姐都长大了,我照看不过来,就需要你们多留心多注意,不能大意。”
“是。”四个侍女异口同声回道。
“除了提醒你们,我也准备教导一下我的女儿们,你们把听雨阁准备出来。”
谢笙知道要去听雨阁上课的事情已经是三天后了。
在过去的三天里,她渐渐熟悉了自己的身体,手比以前更小,胳膊比以前更短,个头比以前更矮,脸也比以前更稚嫩,只是力量比以前大,速度比以前快,就像是体内被额外注入了能量一样。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谢笙觉得这是好事情,拥有力量和速度的她,更容易存活下来。
她把未知的担忧抛在了脑后,那是她梳理之后做出了的判断,以她目前的能力,未知的事情她是猜不出来的,甚至眼前听雨阁上课的事情她也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情形。
承认自己的未知,先熟悉自己拥有的东西,然后等待时机,抓住它。
这是谢笙这三天里给自己定下的策略,至于时机是什么样的以及怎样抓住,她没有去想。
她只有不放过一切的决心。
……
……
时光匆匆,又过去了三天,一大早,谢笙就准备妥当,在林嬷嬷的带领下,向着据说在花园西北角的听雨阁走去。
听雨阁建在花园里一个莲花湖的旁边,往年夏天,夫人会在那里举办宴会,现在还是三月,距离莲花开还有一段时间,便一直在闲置着。
因为这次夫人要用来授课,又特意添置桌椅笔墨。
谢笙到的时候,听雨阁门前已站了两排的侍女婆子,都是陪着各个小姐来的。
谢笙有些紧张,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做好面对很多陌生人的准备,踏进了听雨阁。
她一进来,才发现自己是最后到的,大厅里五张书案有四张都已坐了人。
那四人听到动静,都不约而同回头,正好看见了在门口呆立的谢笙。
谢长汐已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见是谢笙,只淡淡看了一眼,就转了头。
“这就是六妹妹吧,身体好些了吗?前些日子想着妹妹你需要休息,就没过去探望,今天六妹妹第一次来,不用太拘束,我们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讲课。”
这是坐在谢长汐旁边一位气质温柔的少女在说话。
谢笙看着座位的顺序,知道这应该是三小姐谢长芷,看起来和冬青的气质很像,但是比冬青更大气一些。
“见过几位姐姐,多谢姐姐的关心,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谢笙礼貌行礼。
“那就好。”谢长芷微笑回应,见谢笙无事,便也不再多言。
“你坐这里吧,正好我们前后座。”谢长汐后面一个活泼的圆脸少女对谢笙指了指那个空着的位置。
这应该是四小姐谢长萱。
谢笙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些素未谋面的姐姐似乎都很和善,谢笙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她从容地坐在了最后一张书案前。
书案上简单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谢笙认出这些东西和自己房里的那套都同样是兮州出产的。
大夏九州,兮州最为富庶,文人墨客也最多,荀谢两家都是盘踞兮州最久的世族,家中最不乏的就是书墨。
这谢府之中就有一座巨大的藏书楼,谢笙虽未亲眼见过,但她平日所读之书都是林嬷嬷替她从藏书楼中借出的。
她很好奇这个既在荀家长大又执掌谢家多年的夫人究竟会教她们什么。
谢笙正想着,就听见外面行礼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夫人到了,赶紧和其他人一起起身迎接。
“好了,不必拘束,都是一家人,你们先坐下吧。”荀若水进来微笑着说道,然后越过五人,走到了最前面和她们相对的一张书案前,坐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都好奇为什么这个时候教导你们,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你们都长大了,在这谢府我和老爷都是你们最亲的人,都可以包容保护你们,可长大之后,你们都是要离开谢家的,我若再不教你们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你们如何在外头安身立命?”
“也许你们当中有人会想,凭借荀谢两家百年世族的地位,凭借着右相府一人之万人之上的权势,谁会有胆子为难你们?你们到哪里都可以横着走。”
“但我要清楚地告诉你们,这些都是大的表面上的东西,而你们如果遇到难事,那则是一个个具体的问题,一道道实质的目光,一张张莫测的面孔,火炼真金,真金子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遇到火,如何在遇到火时显现出自己的成色?这就是我最想告诉你们的。”
荀若水的话很直白,也很真诚,似乎和那个她们熟悉的端坐在正院高高在上的谢夫人不是一个人。
不过谢笙想到前几日夫人和她谈论交易的样子,心中有些释然,原来夫人真的有两幅面孔,平日里端庄优雅,有事时却如此直白犀利,不在乎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