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最后见到孩童的女孩笑笑已经醒来,像受惊的鹌鹑缩在母亲怀里,面色肃穆的女警员再三询问,女孩笑笑再三确认孩童跳下崖。
但女警员保持怀疑。
凶杀案发生,男方当场死亡,女方经过抢救无效也宣告死亡,一案两命,这在甘宁市这座犯罪率低下的人文景观古城来说,属于特大案件,多方关注。
何况,当场缉拿归案的凶手就是女孩笑笑父亲。
这种关联常人也会多想,更不论秉持怀疑一切态度办案的警方。
天方破晓,一线光芒染红天边,崖顶寒雾如水般流淌,等到日出过半,气温迅速升高,寒雾流淌而回,渐渐露出索桥全貌,阳光照射在铁索上,锈迹斑斑的铁索只因表层覆盖的薄霜寒光闪闪。
这个时候,几位警员才得以靠近崖畔勘探现场,经过反复勘探,最终定论,女孩笑笑所言属实,被害人年仅六岁的孩子确实自行跳崖,与女孩笑笑无关。
紧张的搜救工作持续进行,几艘渔船沿河撒网,入湖口河道打捞船在工作,新增一艘打捞船在周围打捞。
然而一夜过去,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发现孩童身影。
他在哪?
年仅六岁,夜间坠崖,崖高百米,下方是涛涛河水,河水汇入大湖……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相信那叫甘一凡的孩童还能活下来。但死要见尸,也没有人可以断定他已经死去,最后只能被列入失踪人口处理。
……
……
人们总是健忘的,随着时间流逝,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庄里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甘家庄也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区,庄里农家乐生意红红火火,十多年前旧事几乎没有人再提起,或许庄里人会在带客上山观景,经过北山脚下那栋二层楼的时候,偶尔会想起那位叫甘一凡的男孩。
每天凌晨天还没亮,北山上就会汇聚大量游客,都是等着看寒雾如潮水般退去奇景,然后,他们会在日出雾退之后,纷纷涌到山顶崖边,感受那阳光照射下渐渐散去的那抹冰寒。
不少年来都是这样,一批批游客前来,一批批游客离开,关于云集岛的神奇也在口口相传中传播开来,还有小视频流出,更加引来大量游客。
有句话说的好,你在看风景的时候,你自己也可能成为一道风景。
这句话用在这里挺合适。
云集岛,经年雾气环绕,对岸游客在观看奇景,岛上也有一位少年在把他们当风景。
少年穿着一身建国前老样军服,也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少了一截袖子,露出细细长长的小臂,其他地方还算完整,倒是干净。
脸上有淡淡的胡须,头发很长,简单扎在脑后,发梢垂到后腿。
他穿着一双露出脚指头的破旧解放鞋,站在离地六七米高的树干上,背着个竹篓,手里拿着一部红皮本的毛爷爷选集,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老旧武装带上还别着把弯刀。
“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天天在那大呼小叫的,没事干吗?不用找吃的填饱肚子吗?”
“咕噜咕噜……”
一阵呼噜声从身旁响起,听着就像撸猫呼噜声,却要大上许多。
少年拿起硬皮书本往身旁敲了一记,看似敲打在空处,却发出一声轻响,就像敲打在实物上发出的声音。
“别吵吵,我在听他们说话。”
咕噜声更大了。
少年有些无奈的模样,“我又没有说要离开你,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能上哪去,就是看看。”
咕噜声消失了,少年脚下的树干忽然剧烈晃动起来,他一个没站稳掉下去,却没有摔落地面,而是悬浮半空,就像是落在一个看不见的物体上边。
紧接着地面震动起来,一个个硕大的脚印在草丛灌木间出现,两旁大树探出的枝桠就像巨象经过那样,纷纷往两边倒去。
“知道啦,知道啦,我不看不听总行了吧,生什么气啊,说陪着你就陪着你,陪你到老行了吧……”
随着少年声音远去,那些被撞弯的树枝回到原位轻轻摇动,地面青草纷纷弹起,被踩踏的灌木也在顽强直起腰来,一个个硕大的脚印随之消失不见。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位穿着老旧军装的少年就是十多年前跳崖的甘一凡。
只不过现在的他不记得儿时往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他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头怪兽的肚皮上,那个时候懵懂无知,不知道害怕,躺在毛茸茸的肚皮上只感到温暖,等到他渐渐长大,与怪兽能进行简单交流,他才知道是怪兽在湖里捡到他,从此在孤岛与怪兽相伴至今。
太阳由东往西去,将西边云朵染红,最后跳到山那边,看不见了,一轮弯月爬上来。
轻雾飘扬在洞明湖上,点点渔火游弋其中,北山那边已经不见人影,云集岛浓雾重新将山顶覆盖,所及之处,寒霜点点。
而完全笼罩在寒雾中的云集岛茂密丛林中,正发生一起对峙事件。
一块染血的石头滚落一旁,一只肥硕野兔在地面抽搐,少年像一只野兽般半蹲树旁,手里拿着弯刀,目光闪烁却凶狠,盯着不远处几道游弋的兽影。
一匹两匹三四匹……那是狼,浑身白毛,体格健壮,夜色下双眼闪烁如鬼火。
“按照约定,谁打到的猎物归谁,这只兔子是我砸死的,你们不能来抢。”少年满脸严肃,认认真真说道。
对面传来一声低吼,一匹白狼从灌木丛中呲牙走出,又是几声低吼。
少年表情专注,貌似听得很认真,他说:“你说的有道理,但不算,以前我还小,吃的不多,现在我长大了,吃得多,狩猎区域就要扩大,这片林子从今往后属于我,里边所有食物都属于我。”
少年霸道宣言。
白狼不服,一声低嚎,身后蹿出几匹狼,一起对少年呲牙咧嘴。
“不服是吧,我打到你们服气。”少年冷笑,昂然不惧持刀上前,弯刀一指白狼,“小虫,教训它们。”
“吼!”
随着一声兽吼,少年身后狂风大作,一个硕大的怪兽脑袋从浓雾里探了出来,大嘴一张……呸!
一口浓痰。
群狼夹着尾巴飞速逃离,少年摸摸后脑,指尖带起一层粘液,突自不满道:“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吐痰,都溅到我身上了,又冷又恶心,你给我洗头洗衣服啊?屡教不改不是好同志,罚你三天不能吃鱼。”
拎起野兔找了个水潭,弯刀锋利,手法纯熟,三两下将野兔收拾利索,拿大片树叶一包扔进背篓里。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明天别来找我,我去找你,换本书看。”
少年在密林中穿行,顺手逮了条想要偷袭他的毒蛇,一刀跺下蛇头吸血,奔行不远又抓了只山鸡,等回到一处防空洞模样的洞口,背篓里已经装满野味。
他弓着身子钻进黑漆漆的洞里,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干燥空间,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月光从陈旧的小窗斜照进来,照在靠墙一张老旧的桌子上,少年打开抽屉,光明便从抽屉内亮起,照在少年的面孔上,那是一张苍白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清瘦面孔。
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放在墙上的凸起处,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不算明亮却显柔和的光线中,便能看见丝丝缕缕的雾气被光线驱散。
房间不大,桌椅床三要件,还有个水桶,一条破毛巾搭在边沿。
桌上几本书,摆放整齐,靠墙放着一卷看上去像是古人使用的竹简,也不知少年是从哪里捡来的。
小窗下方是一张铺着干草的床,一块方石压在床头……哦,那好像是一床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老式军用薄被。
少年把毛爷爷选集放在桌面,弯刀挂在墙上,没有马上准备吃食,而是拎了个水桶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已是换了一身衣服,还是老样军服,两只衣袖是完整的,只不过缺了半截裤腿。
少年在桌旁坐下,打开竹简观看,他看得很仔细,貌似有些字不认识,看上去有些吃力的样子。不一会儿,少年嘴里念念有词,满脸坚毅往床上一坐,还盘起腿来,有模有样的打坐姿势。
“我就不信了,今天还点不起火来。”没头没尾嘀咕一句,少年闭上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少年屈指一弹,眸子死死盯着指尖,嘴里边也不知在嘀咕什么,然后就看见少年食指发红,接着火星一闪……凉了。
少年又尝试了好几回,都没有成功,他有些烦躁的来回走动,从门口背篓里拿出一管竹筒喝了几口,又去翻看那卷竹简,继续尝试。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少年一次次弹指发出的轻微响动。
终于,不知多少次尝试之后,他的指尖出现一缕微弱火苗。
……
……
云集岛有个废弃码头,当一缕晨光照进小屋,早起的少年高高兴兴出门往码头去,他今天要下水。
这边山崖较低,离水面二三十米的样子,一道石阶直通崖下,石阶尽头就是废弃码头。
少年进入密林打了几只野兔山鸡装满背篓,打算带去给怪兽,抵达崖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钟以后,大概九点多的样子。
往常这个时候,洞明湖水面静悄悄的,看不见那些渔船,但今天少年刚来到这里就看见一艘从未见过的游艇泊在码头,从游艇下来七八个人,其中六人身上穿着厚实防护服,戴着头罩,背着氧气瓶。
另有一位女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打扮时尚,长得也精致。
这些人应该都是她带来的,正在交代着什么。
少年没见过这些,倒是见过渔民在码头周围捉螃蟹,他只以为这些装扮奇怪的人是来捉螃蟹,也没在意,打算从另一边下水。
没想到那六个防护周全的人径直进入雾中往山上来,其中四人还都拿着刀棍之类的防身武器。
这样一来,少年停下脚步,他不走了,好奇打量这些敢进入雾里的人。
在岛上呆了十多年,只在索桥那边见过上岛采摘的人,却也没人敢进入雾中,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从这边上岛,并且直接进入雾里。
他决定留下来看看这些人要做什么。
六人上岛,两人在前开路,两人殿后,看得出来,这四人都是练家子,行动迅速敏捷。对比起来,中间两人行动就要迟缓许多,走走停停,一会儿采集枝叶,一会儿收集泥土。
少年看的有趣,悄无声息缀在后面。
没走多远,少年耳根子动了动,立马猫腰蹿上身旁大树,紧接着就有两匹白狼从他脚下经过,其中一匹还仰起狼头对少年呲了呲牙,少年轻轻呸了一声,这匹体型粗壮的白狼好似想起不愉快的记忆,夹起尾巴溜了。
少年想想没有跟上去,对于救人……他根本没那意识。
一会儿,不远处声响大作,有人的吼声,有狼的嚎声,还夹杂着惨叫声。
少年静静站在树上,古井无波。
声响很快接近,并迅速从树下经过,四个狼狈不堪的人护着两人向石阶方向退去,被护着的其中一人头罩掉了,露出满头银发,一张苍老的脸上都是血,另一人防护服破烂,胳膊也被咬掉半截,一路鲜血淋淋。
一群狼在雾气中穿梭,紧追在后。
少年从树上下来,他站在草丛间,看着那鲜红的血液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然后他俯下身去,像狼一样趴在一滩血液旁,深深嗅着,甚至做了一回舔狼。
惨叫声渐渐远去,少年站起身来,将长发绕脖两圈,咬住发尾,向前走去。
一匹白狼回过头来,看见他,明显迟疑了一下,少年拔出弯刀指向白狼后背,那里有一道刀疤,这匹狼呲着牙钻入灌木丛。
再往前去,遇见一匹又一匹白狼,这些白狼有的毛发全白,有的背脊呈灰色,但无外乎身上都有刀疤,区别只在或多或少,少年就这样指指点点走到崖边,“呸”的一声,那匹体型粗壮的白狼也夹着尾巴向后退。
少年沉着脸说:“我今天本来心情很好,但现在心情很不好。”
“……”群狼。
连滚带爬下山的六人,正在庆幸传闻属实,那些凶猛的狼当真不会离开寒雾范围,却忽然间听到几声凄厉狼嚎传来,不由愕然回望。
转念便想到另一个传言,云集岛上有怪兽,哪里还敢多做停留,迅速往游艇跑去。
洞明湖水域辽阔,游艇全速驶过,船尾站着那打扮时尚的女性,双眸注视渐渐远离的孤岛,精致的脸蛋这会儿可不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隐约看见雾中一道人影从几十米高崖上跳下湖,等她拿起望远镜再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洞明湖湖水极深,最深的地方超过两百米。
少年光着身子,背着装满野味的背篓遨游在百米深水域中,他的胳膊腿都很瘦,又细又长,却似乎有着无尽的力量,每一回划动都能游出好几米去。
他游进一片水草茂盛的乱石堆,绕过几块大石,拨开下方浓密水草,便出现一个洞口。
洞口黑黝黝的,周围全是水草,不知有多宽,也不知有多深,少年却没有犹豫,一头钻了下去。
在漆黑的洞内游行,少年速度不减,一会儿过去,前方隐约出现亮光,少年便是往亮光处游弋而去。
……
……
这是一个硕大山洞,洞顶倒悬五颜六色的石笋,光亮就是从石笋发出,照在水面上五光十色。地面一半湖水一半陆地,靠近湖水的地面躺着一头体型巨大的怪兽,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再过去,山洞夹角那块,有间石屋。
怎么形容这头怪兽呢?就像脖子变长的土拨鼠放大无数倍,加对翅膀,整个后背到尾部再加点鳞片……嗯,就像这样。
一点都不可爱。
少年刚露出水面,呼噜声立马停止,怪兽就像土拨鼠那样,举着粗短的前肢站起来,长脖子一探直接将少年叼出水面,滚躺在地,又将少年扔在毛茸茸的胸口,嚯嚯嚯很开心的样子。
“偷吃鱼了?”少年在怪兽身上擦干,滑下地面往石屋走去,显得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怪兽边摇头边跟着少年走到石屋前。
石屋只有门框没有门,少年将背篓放在门口,取出竹筒入内,怪兽体型太大根本进不去,在门口哼哼唧唧。
少年也没理他,一直往里走。
石屋看上去狭小,实则内有乾坤,绝大部分空间都嵌入山体内,估计原来是一个天然石窟。
少年走到最里边,已经进入山腹。这里光线很亮,一根通体泛黄的石笋倒悬,笋尖有透明液体凝聚,许久才滴落一滴。下方有一方小谭,人工痕迹明显,液体却不多,也就半立方的样子。
少年竹筒打水,喝了几口,然后再次打坐,好一会儿过去,屈指一弹,一缕火苗在指尖闪烁。
“果然是这样!”少年搞明白一件事,很开心,嘴里嘀嘀咕咕往外走,“小虫捡到我,却是你救了我,要是没有你,估计我早就冻死了……”
“小虫,当年我那么小,你把我扔进屋子,怎么能确定我会喝池子里的水?”
怪兽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懂,眨巴眨巴眼,嚯嚯哈哈一通乱蹦乱跳。
“当我没问。”少年果断闭嘴。
“小虫过来,让你看看我有多厉害。”一会儿,怪兽安静下来,少年盘腿坐下,拍拍身旁空地,示意怪兽趴下,屈指一弹,一撮火苗在指尖亮起,“没见过吧,这可不是普通的火苗,是我的内火。”
少年很兴奋,怪兽反应却很平淡,也可能是不屑,呼吸略重一些,火苗顿时熄灭。
“咕噜咕噜……”
少年不满看怪兽,“什么意思啊你?我看那本书看了十多年,十多年才练出内火来,你居然看不起我!”
怪兽摇摇头,粗短的前肢指向石屋。
少年不明白,怪兽咕噜咕噜。
“你是要我快点换本书看……哦,你是嫌我太慢?”
怪兽猛点头。
少年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不开心,取出竹简进屋换了另一卷竹简出来,一声不吭背上竹篓入水离开。
游到码头上岸,身后一个个湿淋淋的硕大脚印跟着,少年头也不回,上山穿上衣服,没走几步,忽然飘了起来,在密林半空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不一会儿便重新回到防空洞前。
往年每回他生气,怪兽就会像今天这样,驮着他在密林中飞翔,落了地,气也消了。
但更多时候,他都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享受那飞翔的快感。
今天也是这样,又哪里是生怪兽的气,只不过之前见到那一滩人血,隐隐约约像是要想起什么来,偏偏仔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是为这事心情不好。
其实这些年来这样的经历有很多次,只不过这一次感受更深,似乎就要想起来,但还是差那么一点。
从怪兽背上滑落,他心情平复下来,捡了些枯枝,在一处阳光透下来的空地燃起一堆火,将早已剖洗干净的野兔山鸡架在火上烤。怪兽露出身形安安静静趴在一旁。
“小时候看见那些跟在大人身边的小孩,我其实挺羡慕他们,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是谁,我的父母在哪里。你在湖里捡到我,我想我是不是跟着父母来玩,不小心掉到河里,他们找不到我也会着急的吧……”
“小虫,你捡到我的时候,见到山崖那边有人在寻找吗?”
“如果我想起父母,我大概会离开这里去找他们……”
怪兽估计听懂这句话,前爪搭在少年肩头,要把少年往怀里拽。
“别拉,我在烤肉给你。”少年拍拍怪兽前爪,“我就算真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也会经常回来看你,要是我住得近,每天都来。”
这是少年,妻子主讲且言传身教,帮助乡亲们办起一家家农家乐,这才有了十多年后远近闻名的甘家庄旅游景点。
然而,夫妻俩却是看不见这一日了。
原本只是夜间小酌,却因邻居醉酒,一句平淡无奇的玩笑话,结果造成两个家庭的悲剧。
夫妻俩惨死,留下个年仅六岁的孩子。
甘厚斌也因此吃牢饭……无期,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所以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千万别多喝,最好连酒都戒了。
主人不在的福平饭庄成为历史,甘家庄几十家农家乐却越发兴盛,这里边就有一家笑笑饭庄。
陈桂芳,男人作死被判无期,独自抚养女儿,过了几年清贫日子,通过自己努力,渐渐被村民重新接受,并凭借最靠近北山的地利优势,一点点将笑笑饭庄做起来。
女儿甘晓晓也走出童年阴影,如今在甘宁大学读书。
十多年过去,社会在进步,城乡在发展,人心也在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
……
……
已入八月,盛夏季节,暑假期间甘家庄多了许多年轻人,大学生高中生都有,寒雾退去不久,一群人围在桥头,却是看景的少,看热闹的居多。
“大家都来评评理,我在他家饭店吃饭,他说带我过桥,收了我一百块,结果现在上来了,他又改口说要下午过桥,明摆着就是要我在他家多吃一顿,我找他退钱他不退,哪有这个道理的……”
桥头两人拉拉扯扯,一个平头小年轻拽着另一个白衬衫年轻人喋喋不休。
“收了钱不带人过桥,现在人不过了还不退钱,乱来嘛。”
“过桥还收钱的吗?我朋友过桥都没收钱,哪家饭店啊,不地道。”
“……”
“不是不让过桥吗?”
“话是这么说,这会儿没人看,偷偷过去,下午也没人看,傍晚才有。”
“雾那么寒,现在过去冻着,我下午偷偷来……”
个打抱不平的,人群自个聊开了,两个年轻人还在拉扯。
白衬衫年轻人挣不开,怒冲冲说:“你放开我,没你这么办事的,早饭的时候我就已经讲明白了,要下午才能过桥,你同桌三个朋友全听见了,给钱也是你情我愿。我们甘家庄人讲规矩,我喜柱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做买卖要讲诚信。一没逼你,二没说不带你过桥,刚才还好好的,临下山你忽然变卦要我退钱给你,是你不讲规矩……”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下午才能过桥?喽,我朋友都在这里,你问问他们,哪个人听见了?”
“没听见。”
“明明就是不良商家,白捞钱不办事。”
“我也没听见。”
平头年轻人三个朋友都说没听见,喜柱顿时急了,“怎么能这样呢?我明明跟你们说得清清楚楚,早上看日出,下午过桥,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别特么废话,赶紧给钱,都退了,要是再不给钱,举报你勒索敲诈,报警抓你。”
“柱子,算了,闹下去呆会儿叔伯上山挨训。”这是带另一伙客人上山看景的同村年轻人相劝。
喜柱是没读过什么书,但不是个傻子,别人不清楚怎么回事,他一清二楚。
就在刚才看日出的时候,几个客人和其他游客聊天,说起收钱过桥的事。甘家庄确实没有带人过桥还要收钱的规矩,但也没说不能收钱,他就是钻个空子,想多赚几百块钱。现在闹开来了,要是好好说他也能给退,可对方一来就上手,合起伙来污蔑他,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松开。”喜柱一手掏兜,一手掰对方手腕。
“哎呦,你特么的还敢动手!”
喜柱掏出手机嚷道:“我动什么手,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你不松开我,我特么怎么给你们转账?”
平头年轻人不乐意了,“卧槽,骂谁不要脸呢,就冲你这态度,我特么不要这个钱,给你做医药费吧……哥几个干他!”
三四个年轻人冲上去给喜柱一顿揍,几个甘家庄年轻人连忙上去拉架,好死不死的,有个女学生站的位置靠近铁索桥,一不留神被撞了下,这下可好,一屁股坐倒索桥上,还没坐稳,身子一仰,下去了。
“别打啦,有人掉下去啦!”靠在栏杆上的妇女目睹这一幕,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住手,然后就看见女学生并没有掉到河里,而是挂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一荡一荡的,连喊都不敢喊,动也不敢动,估计是吓傻了。
“喂,110吗……”
“快找绳子救人……”
“家保叔,游客掉下桥挂钢丝上啦……”
“钢丝太细,支撑不了多久,快脱衣服拉绳子……”
“小山子,皮带抽下来……”
桥头瞬间乱了,打电话的打电话,结绳子的结绳子。
有的满地瞎跑,有的看热闹,有的在录小视频。
还有的在直播……
“我是主播小甜甜,大家猜我在哪里……呵呵呵,不单单是云集岛美景哦,还有个女孩挂在桥下,画面太美,你们自己看……记得加关注哦,我会一直在这里,让我们一起为女孩祈福……”
几个动手打人的小年轻一看势头不妙,脚底抹油溜了,临走还捡了个手机……
桥头这边乱成一团,对崖山林很安静。
少年一如往常站在树干上,怪兽也如往常隐在一旁。
少年脸上淡漠,却能从他目光中看出此刻的他心里并不如表面平静。
“我……会不会也是这样掉下河?”
“小虫,我想让你去帮帮她。”
“咕噜咕噜……”
“不会有人看见你。”
“咕噜咕噜……”
“你不去我去。”
少年挥刀斩断一根树藤,身旁风声大作,怪兽已飞离。
那边紧张的救援工作在进行,一根十多米长用衣服和皮带结成的绳子垂到女学生眼前,这根简陋的绳子不足以将女学生拉上来,却能分担钢丝压力。
不久,甘家保带着几人赶过来,河面上也有一艘渔船逆流而上。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索桥东摇西荡,同时也将那位女学生吹得乱晃,女学生一直没有出声,也可能是刚从惊吓中清醒过来,这会儿尖叫起来,泪流满面。
新垂落的一根粗麻绳,也被风吹得乱晃,女学生抓都抓不住,甘家保急得不行。
“别叫,也别动。”一声大喝,几位消防员战士快速跑上桥头,身后紧跟着两位警员。
人群传来一阵欢呼,不论在做什么的,见到消防员战士赶来,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站在桥面的人都上来,放慢脚步,尽可能保证桥身稳定。其他人不要倚靠栏杆,都向后退……”几位消防员着手准备营救事宜,两位警员维持秩序。
“这位同志,你先把麻绳拉上来,避免两根绳索打结。”
甘家保连忙拉起麻绳,回头就看见对他说话的消防员从他身旁直接跳了下去,双脚侧落悬崖,找准角度再次跃起,落点正是女学生身侧,这一手精准掌控能力引来众人齐声喝彩。
那位叫小甜甜的主播捕捉到这一幕,兴奋异常,“快看呐,这就是我们敬爱的消防员小哥哥,爱死他了,为了他的精彩表演,小火箭飞起来……”
救人……表演……小火箭?
这其中有关联吗?
搞不懂搞不懂。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了,就在消防员战士即将抱住女学生的刹那间,忽然一声脆响响起,钢丝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崩断,另一根衣服和皮带结成的绳索根本支撑不住女学生体重,同一时间崩断。
一个成年人,从百米高度落水,要是平拍在水面,跟直接掉落地面结果不会有多大区别。
常人兴许不知道这个道理,消防员战士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们才会不顾自身危险,直接跳崖救人。
只是就差那么一点点,没有抱住女学生。
崖上的人束手无策,河上渔船还没赶到桥下,根本不可能拉起网来。
女学生自由落体,手舞足蹈,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情况正在向着最不利的一面发展,经验丰富的消防员战士已经判断出来,女学生落水角度恰恰就是平拍下去,但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学生掉落。
然而,奇怪的一幕就在女学生即将掉入水面的这一刻发生了。
原本缓缓流淌的河水忽然波澜大作,一股水流无端升起,将女学生整个冲翻出去,正正好脚下头上落入水中。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目瞪口呆,然后就是声声惊呼,人群沸腾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主播摄像头清晰将这一幕拍摄下来,屏幕直接被各种留言各种礼物刷屏,总结一句话:神兽出没,少女获救。
“老倔头,愣着干啥,还不快撒网救人!”甘家保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催促本村渔民救人。
老倔头打渔一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抛网早已经拿在手中,随时准备抛洒出去,可见到无端翻滚的河面,愣是不敢撒网,就担心一网下去惹怒兴风作浪的龙王爷。
当然是龙王,老倔头十分确认这一点。
二十多年前,他还年轻,一晚出湖捕鱼,忽然之间天雷滚滚,暴雨倾盆,洞明湖波涛汹涌,那个时候作为一名经验不太丰富的渔民,他没能耐操控渔船返航,只能原地下锚听天由命。
就是在这样的夜里,他亲眼见到龙王出水和天雷对抗,谁胜谁负他不知道,就知道龙王潜入湖里不久,暴雨停了,也不打雷了。
从那时候起,原本不信神鬼的年轻倔头每次出湖都要在船头焚香祭拜一番,别人笑话他迷信,他不吭声,只在心里嘲笑别人没福分。
他觉得自己心诚感动龙王,龙王再次对他展现神迹,三年前的一天,他在废弃码头周围放蟹笼,回头收蟹笼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个湿淋淋的大脚印从码头“走”上山。
大白天的,除了龙王谁还能隐身啊?
那是第二次。
老倔头非常确定这次是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