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1/2)

于是,月池只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是谁都有这样的福分的,我说了,要看你们的诚心。想走的人可以走了。”

马贼们只能看到她的靴子渐渐远去。他们先是不知所措,后又开始犹豫不决。有的人心一横,一面磕头一面叫嚷,而另一些人看到他这样的做派也不甘示弱。哀求声在营地上空久久的回荡。到最后,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离开。

月池在帐中喝了一碗马奶,吃了两个肉饼后,方才擦干净手,点了几个人入内。这时,外头的人已经叫到声嘶力竭了。月池立在高台上,日光为她的发梢镀上了金边,她道:“你们想清楚了,根据约定,你们现在可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离开了。”

马贼们已经将这当成了登天之路,他们道:“不不不,还请诺颜,为我们指一条路吧。”

语罢,他们又开始磕头,月池静听了一会儿,方道:“好吧,既然你们如此诚心,那我便告诉你们。只要剃度出家就好了。”

丹巴增措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仿佛失去了一切言语的本能。马贼们亦是大吃一惊,他们道:“这,这怎么能成?”

月池只含笑望着丹巴增措,她道:“怎么不能。和尚光明正大受人尊重,和尚光名正言顺受人布施。百姓给你们献财献物,还要对你们毕恭毕敬。这和做王有何差别了。再说了,只有出家才能将你们以往的罪过一笔勾销,没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马贼们还在迟疑,月池道:“不想做就算了,我绝不为难,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可就在这时,马贼却抱住了她的靴子,他道:“您等等,小的愿意做。”

月池低头道:“这不叫做,叫皈依。”

马贼咽了口唾沫:“对对对,小的愿意诚心皈依,还请您收留吧。”

月池如闻仙乐,她再次看向了丹巴增措,丹巴增措的眼睛已经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她偏头一看,第三炷香才堪堪燃尽,她道:“服气了吗?”

丹巴增措半晌方道:“……您把这叫度化?”

月池一笑:“大师不也把你在诸国的游走,当作传教吗?”

丹巴增措一时讷讷无言,他道:“小僧毕竟出身格鲁派,讲究严守戒律,这……”

时春听着都忍不住插嘴:“大师,你以前犯得妄戒的时候也不少吧,既然犯都犯了,何不全丢了呢?”

她一语之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月池也笑着拍了拍丹巴增措的肩膀:“她不知情,这哪里叫犯戒。这分明是大智慧。我还记得《佛说大方广善巧方便经》有这么一个故事。传说,佛主曾在世上转生多次,有一次他化身为一位商人,名叫善御。善御和同伴外出行商,遇见了强盗。为救这个五百个珠宝商人的性命,善御居然将强盗杀死。善御是这么想得,如果他撒手不管,让强盗动手,就会五百人因此丧命,强盗也犯下大恶业。可如若他让商人们出手,去杀了强盗,那商人也造下了不可饶恕的杀业。于是,善御选择自己去杀了强盗,救下商人。他甘愿自己承担永堕地狱的报应,救下了五百人的性命,这份慈悲之心,反而让他来世修成了正果。”

她对丹巴增措道:“你看,这不充分说明,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吗?正因这群马贼难以度化,所以,我们才要采取非常之举。以大师能知龙女之事的慧根,应当能了悟才是。”

丹巴增措深吸一口气,他道:“多谢施主点拨,贫僧已然悟了!”

他找准了窍门,“度化”就变得轻松许多。他开始教马贼们将筷子衔在口中,对着溪水练习和善悲悯的笑容,开始让他们练习,通过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见人就能哭泣出声。丹巴增措甚至还教了他们一些“神通”,去感化牧人。这些东西,马贼明显要学得有劲得多,巴亚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丹巴增措教巴亚金先将盐抹在自己的身上,再往牧人家中去。巴亚金一进营地,就抱着牛痛哭流涕。他跪在牛的身前,一面发出凄厉的呜咽,一面砰砰砰地磕着响头。巴亚金的凶名,早就传遍了附近的部落,大家眼见他作僧侣打扮,又行这样的怪异之举,早就围了过来。

他的同伴——另一个马贼的泪水也是簌簌而下。众人再三询问,巴亚金嘴唇微动,半晌才说出来:“这头母牛,就是我的额吉啊!丹巴增措师父是天上的圣人,他的慧眼可以遍观六道。他看到了,我的杀戮实在太多,死后本来应该堕入畜生道。可我的额吉,一直懊悔没有好好养育、教导我。为了替我赎罪,她居然就向地藏王菩萨请愿,变成了这个模样……额吉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一语未尽,他们两人指着牛已是泣不成声。其他人当然是不信的,蒙古原本笃信萨满教,对于外来的宗教本能有一种排斥,而且人投胎变成牛这种奇事,谁会信啊。巴亚金见状,他凑到了母牛身边。母牛竟然真个伸出舌头来,一下一下舔舐他的脸和身体。巴亚金的神情更加痛苦了,他忽然转过身,对着牧人开始磕头,即便头破血流,也不肯停歇:“以往都是我犯下的血债,我愿意来偿还,求大家原谅我,原谅我吧……”

牧人们早就被这样的情形惊呆了,他们指指点点道:“天哪,难道,这真是巴亚金的额吉。”

“是真的,是真的!巴亚金的额吉为了替他赎罪,投胎成了母牛了!”“原来真的有佛在……”

一旁的马贼也跟着跪地忏悔:“我们以往作恶多端,害苦了大家,虽然受到了圣僧的度化,可死

后还是要堕入地狱,受到苦楚。这都是我们该受的报应,我们不敢埋怨,可是我们的亲人……”

他一行嚎啕大哭,一行道:“求求大伙儿,给我们一个弥补大伙儿的机会,让我们的至亲从折磨中解脱吧。”

自此之后,他们就在营地中帮助弱小,行各种善举。只消数日,营地里的老老少少就对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还将那头牛送给他们。他们俩抹着泪,千恩万谢,一走回马贼的营地,立马就变了幅嘴脸。他们吊儿郎当道:“嘿,这可比去偷要快多了。”“还不会被打!”

眼见他们都飘起来,月池赶忙敲打:“这牛不能吃。眼皮子不要这么浅。要成为坐寇,才有源源不断的供品,这才哪儿到哪儿。”

马贼们此刻对她已是奉若神明,再加上还有其他肉吃,一口就应下了。就这样,马贼们去各个部落,用各种手段传播丹巴增措师父的英名。尽管丹巴增措本人在营地中处于底层,可他在这一小片的草原上早就成了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化身。就连永谢布部的亦不刺太师在听闻大师的教导后,也甘心皈依,成为佛前的护法者。他要在部中举行一场盛大的法会,让所有人都聆听到圣人的教诲。

永谢布部的人闻讯而来,簇拥在看台前,一片挤挤攘攘,都用虔诚的目光望着丹巴增措。丹巴增措只觉浑身都飘飘然起来,仿佛浸泡在温泉之中。他开始大声讲解起来:“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彼国黄金铺地,七宝楼阁,无三恶道,皆是诸上善人聚会一处。【2】试问,如何才能脱离三界苦海,往生极乐?须持我佛门戒律,一为止恶,二为行善。首要需停战,其次要求和。无论蒙古人和汉人,皆为一家,互相杀戮,有伤天和,生时将受战乱荼毒,死后会坠无间地狱……”

法会结束后,丹巴增措就风度翩翩从台上下来。亦不刺太师一见他就道:“大师的讲道,如牛乳一般,浸润了我的心灵。我也有心和明议和,但大汗那边却始终是固执,请教大师,这应当怎么办呢……”

丹巴增措双手合十:“太师能有此心,不愧为罗侯罗尊者的化身,想要改变大汗的心意,并不难,只要民心所向,大汗不也会顺应百姓吗?”

百姓闻言发出了一阵欢呼。可是事后,亦不剌太师却拦住了他们,表明了他的担忧:“你们要靠民心来倒逼达延汗,是可行。可你们就一个喇嘛,怎么能在短期内造成大声势。还有,你们在北方,我还能庇佑你们,可你们一旦到了靠近察哈尔草原的地界。我总不能为了几个和尚,公然反抗汗廷吧。依我看,你们还是自己调兵。”

禅心似月迥无尘

您和圣上之间,的确是太不同了。

月池嘴里应下, 回去之后却迟迟没有动作。张彩前来询问,月池沉吟片刻:“和尚喇嘛好找,关键是军队和安全问题, 以我们如今的兵力, 胜的机会……”

时春叹了口气道:“要是硬打,最多只有三成。准备这样一场大战, 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光。”

张彩急切道:“可要是不调兵,亦不剌又不肯来援,单凭我们手上的人马,就只能任人鱼肉了。不行,这太冒险了。宣府的事情, 不能再重演了。”他赶到宣府后那遍地的尸骸,是他一生之痛。

月池道:“别慌, 别慌。我们打不起,难道达延汗就打得起了吗?”

张彩道:“或许,我们可以秘密召开法会?”

月池道:“太慢了。一旦被发现,手里没有信众筹码,那时才是任人宰割。我们需要,争取一些时间……”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她问道:“程氏九族的族谱, 到了没有?”

她正询问时,董大忽然来报:“回御史, 族谱已经送至,圣上那边也已经召集五十个会蒙语的高僧,近日已经分散到了九边, 准备入蒙!”

时春和张彩对视一眼, 彼此眼中都是一亮, 刚刚还一筹莫展之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应对的办法。

月池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么多僧人,要召集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朱厚照一定是在收到她的第一封信时,就立刻着手去准备。她苦笑道:“实在是厉害,在走第一步时,就已经看到了第十步了。”

董大激动道:“万岁英明,实是我等之福。”

月池与张彩对视一眼,可伺候这样的祖宗,麻烦也很多啊。董大嘿嘿一笑道:“对了,圣上还有一封信,是交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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