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2/2)

多年来,蒙古早已形成根生蒂固的观念,只有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并且是拖雷系忽必烈支后裔才有资格担任蒙古大汗。在这样观念的约束下,虽然异姓权臣辈出,但他们明面上都会立黄金家族的后裔为大汗,将其作为傀儡。

然而,一旦傀儡长大懂事,有可能给权臣带来威胁时,这些权臣就会毫不留情地狠下杀手,再扶另一个更加年幼无知的孩童上位。特别是瓦剌部落的也先,他因为俘虏了英宗皇帝而万分膨胀,甚至开始对黄金家族狠下杀手,让成吉思汗的直系血脉凋零。

在经过一系列激烈的政治斗争后,满都古勒汗去世之后,世上居然只剩下一个圣祖后裔,就是年幼的达延汗——巴蒙图克。按辈分,满都古勒汗是达延汗的叔祖。

如果说作为孝宗独子的朱厚照是在蜜罐中长大的,那么作为遗孤的巴图孟克,童年就是在苦海中挣扎。他的父亲被杀,母亲改嫁,他寄养的家庭对他百般虐待,他在幼时没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个好觉。本来这个可怜的孩子,也会像他的祖辈一样,埋骨于大漠的风沙之下。

但他遇上了命中的贵人,就是满都海福晋。满都海福晋作为满都古勒汗的遗孀,在他死后把持了汗廷,掌握了他的遗产。草原的各部落之王都想迎娶这位年轻貌美的寡妇,希望借助这桩婚事,来获得汗位。

但满都海福晋不为所动,她派人找到巴图孟克后,就将他接到汗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后来更是在他七岁时,嫁给了他。这等于是叔祖母嫁给了侄孙。

公堂上的男人们听了这一番公案,都是不屑道,果然是蛮夷之辈,罔顾人伦。只有月池一个人,感佩这位蒙古皇后的牺牲奉献。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决断。在达延汗登基的第一年,满都海福晋就率军亲征瓦剌,年仅七岁的达延汗被她放在马后的座箱里,跟着大军一起出发。

在这位巾帼英雄的率领下,这一仗大获全胜,瓦剌部元气大伤,对大汗表示臣服。这可是几十年来头一遭,鞑靼占据绝对的上风。永乐爷在位时,一直在努力挑拨瓦剌和鞑靼内讧。可如今,这一外交政策又一次被瓦解,还是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同为女人,月池对满都海福晋不仅心生敬佩,还有惺惺相惜之感,可作为汉臣,她却不得不心生警惕。难怪达延汗敢屡屡入侵,人家有这个底气。如今只是在边境频繁骚扰,若再等他发展壮大,一旦碰上朱厚照作死,这打到北京城也不是不可能啊。

想到此,她连嘴里的菜都咽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道:“不行,我要马上给皇上写信。”

唐伯虎眼看她碗里的米都没动几口,他皱眉道:“这……倒不必这么着急,先吃完饭再说,小王子登基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朝廷的先生们不也都没怎么慌乱。”

月池深吸一口气:“所以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在干什么!我前些日子询问他们,他们对蒙古汗王都称小王子,连汗王的姓名和蒙古基本的局势都是一头雾水。现在的达延汗,都三十五岁了,这还是小王子吗?明明在几十年前,一刀杀绝成吉思汗后裔就能解决的事,拖到了今天,养成了心腹大患!”

这满堂之中,鸦雀无声,一个人都不敢开口说话。唐伯虎都为她的威势都心惊,他不由想起七年前她在船上的狼狈模样,那时谁会想到,一个饱受折磨的孤女会有今天的本事呢?

张彩沉吟片刻,才试探性道:“御史,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蒙古是部落制,部落和汗廷之间的关系,远不如我们这么紧密,他们能因实力不济归顺汗王,也能因好处够多倒戈相向。”

月池道:“对,幸好还没等他完全统一。满都海福晋掌政时,降伏了鄂尔多斯部、蒙郭勒津部、喀尔喀部、兀良哈部。达延汗登基后与科尔沁部、察罕部、也可部和朵颜三卫结成了同盟。既然只是结成同盟,就表明他还无力完全吞并。再加上还有一个永谢布部的亦不剌太师在虎视眈眈……”

张彩点头,又开始拍马屁:“是啊,蒙古也不是一块铁板,御史洞察先机,圣上励精图治,怎会无解决之道呢?”

月池嘴角抽了抽,她道:“是啊,再加上还有尚质这样的良臣辅弼,胜算就更大了不是。”

张彩有些窘迫,不过适才严肃的气氛也随之一松。锦衣卫中的小队长脸上也露出点笑意。柏芳与秦竺对视一眼,秦竺举杯对唐伯虎道:“唐先生远道而来,兄弟们都没来得及拜见您。来,我们先敬您一杯。”

唐伯虎一愣,忙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这里的老白干极为浓烈,倒让他呛了个结结实实。月池笑道:“师父,悠着点。”

唐伯虎咂了咂嘴道:“也就还好。我就喝得急了些。来,咱们再干一杯。”

一旦推杯换盏,酒席上就热闹起来。月池写完信回来,这里还在闹腾着。她正摇头微笑时,忽然间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砰砰的砸门声。时春望了月池一眼,道:“我去看看。”

她大步走过去,门外是一个跑得面红脖子粗的兵丁,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李御史,朱总兵让小的来通知您,今晚在郊外发现了一队鞑靼人马!”

时春正待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月池的声音:“有多少人,打头的是谁,你们认识吗?”

兵丁道:“人数不多,就只有一百来个,被护在中央的,好像是个女的。左参将已经追上去了。”

月池道:“我们也去!”

她抬脚就要走,时春忙扯住她道:“可我们的人马都……”

月池回头看着屋里的一堆醉鬼,她翻了个白眼:“无妨,有这么多将士呢。咱们的勇士也是如狼似虎,难道还怕他们一百多个人。”

兵丁闻言挠了挠头,红着脸大声说:“小的一定誓死护卫李御史。”

时春还是不放心,她想了想道:“你再等等,我去拿支火统,咱们一块去。”

月池挑挑眉:“这感情好。一有不对劲,你就一枪崩了。”

梦里曾经与画眉

公主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夜色已然如纱帐一样笼下来, 星子就像灯火一样,一颗一颗在天穹点亮。索布德公主被骑兵簇拥在中央,一行人正在纵马狂奔逃命。凛冽的寒风像刀一样刮在公主的脸上。她心乱如麻, 时不时就会回头打量, 后头的追兵像蝗虫一样聚集,而远处隐隐约约的城郭则如同鬼蜮一般。

索布德公主一点儿也不像她的父母, 满都古勒汗在位时打击权臣,巩固汗廷,满都海福晋更是在群狼环绕下,延续了黄金家族的统治。公主偶尔会懊恼自己天资平平,大脑空空,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之所以会如此缺乏政治智慧与手腕, 正是她那睿智的母亲——满都海福晋有意引导的结果。

索布德公主的身份太尴尬了,如果她有一个同胞的兄弟,满都海福晋一定会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可惜的是,她偏偏没有。满都海福晋没有继承人,就只能嫁给侄孙巴蒙图克。她可以凭借婚姻来让自己大哈敦的地位再次确立,可是女儿索布德的公主身份就不上不下了。

满都海福晋熟读汉家典籍,她知道“卧榻之侧, 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七岁的小王子巴蒙图克要仰赖她的保护,对索布德这个仅存的血亲也会有几分亲情。然而, 长大成人的达延汗却绝不会想有两个女人骑在他头上指手画脚。与绝对的权力相比,什么夫妻之爱、血浓于水,比纸还要单薄。

所以, 满都海福晋在达延汗十四岁时, 就还政于他, 让他掌握绝大部分实权。她更是有意将索布德公主宠溺得天真娇蛮,在公主的丈夫去逝之后,也没有强逼她嫁给其他部落首领,而是允许她自择身份不高的面首。

归根结底,她就是为了避免与达延汗之间因权力发生争执。满都古勒汗的某些旧臣眼看公主是如此的不堪大用,也不会起利用她的心思,来动摇汗廷的稳定。

此外,满都海福晋还极力向公主灌输对大汗忠诚、奉献、尊崇的心理。虽然实际上他们是堂姑母和侄儿,可满都海福晋却希望索布德对达延汗要像对父亲一样。

对一位安定蒙古的女政治家而言,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她甚至做得比自己设想的还要成功。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太过成功,也是会带来麻烦。

达延汗虽然因满都海福晋的不满再向明朝派了密探,但是他并不会因此改变主意。满都海福晋也对密探带回来的消息存疑。

两人之间冷战的时候越来越长。达延汗歇在小哈敦那里的次数陡增。而满都海福晋真正被伤了心,她明明是一心为了丈夫、为了蒙古,可丈夫听不进她的逆耳忠言,反而去和别的女人共寝来打她的脸。她由于委屈和担忧,长久的夜不能寐,甚至消瘦了一圈。

他们的两个孩子——大王子图鲁和二王子乌鲁斯为此日夜难安。可他们虽然担心母亲,却并不理解母亲的坚持,而是劝说她去向父亲认错。长子图鲁说:“我们蒙古缺衣少食,如果不去中原大地掠取,连度日都勉强。额布身为汗王,也是出于大局考虑,这才去宣大抢夺。”

满都海福晋被气了个倒仰。索布德公主见此情况,万分心疼母亲。但这位莽撞的公主在心疼后,想出得却是一个馊主意。她认为母亲既然信不过大汗的人,那她就自己亲自去看一看。她的话,母亲和大汗都不会怀疑,他们也能够从她的查探,做出最有利于蒙古的决断。

这并不是索布德公主第一次去宣府。以前的宣府和大同就如同蒙古人的后花园一样。他们无论是悄悄地来,还是大张旗鼓地逛,都不在话下。索布德公主召集了汪古部的勇士,领头的都是她的表兄弟。

汪古部是满都海福晋的母族。在整个元朝延续期间,黄金家族不断从汪古部娶回妻子,又嫁了很多女儿回到汪古部中。这两族之间世缔姻缘,关系紧密,非比寻常。

如今,满都海福晋的地位稳固更是直接关乎到整个汪古部的兴盛。这些年轻的勇士们一听说大公主有办法让汗王夫妇重归于好,他们当然没有不同意的。毕竟,明朝皇帝大阅,宣府李御史抓探子都是绝密的情报,这些外部的年轻人怎会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