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泛红的眼眶,因为央求而下意识勾着人的鼻音,泫然欲泣,毫不遮掩的,天真的哀愁。
周知悔想起一年前,刚来杭川的那天晚上,那箱被她摔碎在客厅前方地上的油画颜料。
色彩获得了自由,在木地板与地毯上癫狂地跳着探戈,染出一道又一道彩虹。
与欢愉庆祝解放的颜料瓶相反,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乌泠泠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愤怒,嫉妒,但好像还有一点儿别的什么。
不甚熟悉的表妹夺门而出后,isabel让他不用去追,“……先让她一个人冷静。”
他主动帮忙收拾地面,缝隙间全是碎玻璃,一不小心就割伤手,贴了块创可贴。
空气中,飘荡着松节油,油彩,还有他形容不出的气味。
旧地毯卷起来丢了,沙发与茶几也被溅到,但还能抢救。木地板至今仍有点儿痕迹。
忙到过了换日线,那女孩没有回来,isabel好不容易等到了她的短信,疲累地说,明天再来处理吧。
第二天早晨,偌大的房子仍旧只有他们两人。
随意吃了点儿可颂,周知悔继续用香蕉油和酒精处理干渴的颜料块。期间isabel和他道歉,坦白自己其实前几天才向侄女说,他要来杭川这件事。
除了的确唐突之外,周知悔没什么想法。
不过突然记起henry时常挂在嘴边的汉语俗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耸了耸肩说,没关系。并且告诉继母,打算半个月后开始旅行,先去西城。
那会儿,西城在周知悔眼中,比杭川来得有吸引力。
西城以前叫做‘西京’,o因此获得了他的中文名;henry也时常用普通话分享他在西京的童年,给他们练习听读,说那儿是叁朝古都,有着旧皇宫,比波斯更东边、更神秘的古国,几代王朝的覆灭。
isabel却突然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杭川读高中,下次假期再去西城。
周知悔愣了愣。
他十岁就认识了继母,至今也快七年,知道她有时候,做事不按牌理出牌。初衷是好的,就是容易吓到人。
法国的学制和英国不一样,他的升学路径也比较不寻常,只好简略地解释,自己已经高中毕业。事实上,他甚至已经读完预科,通过了竞考,取得grandeéle的入学资格。
isabel说她知道,轻快地提示:“尽管我过去叁年不在剑桥,但你仍旧会在复活节去找你父亲,不是吗?我知道你考进世界上最好的数学系,去年我还和你说过‘恭喜’,邀请你来杭川玩呢。”
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那会儿并未放在心上。
周知悔笑着说了句,抱歉。
午饭那会儿,第叁通电话仍旧无人接听,isabel又收到了短信,打字时,人看上去快哭了。
他思索着安慰的话语,却觉得都不好说出口。
熟悉那个女孩的人是isabel,她早就知道自己贸然决定的后果。
话是这么说,周知悔仍旧在沉默之中,略微烦躁。
一天之前不该莫名其妙被说服,最终选择登机。他想,自己那时还是多少有点儿好奇继母的侄女,剑桥的春天,电话那头说着中文的女孩是什么模样。
其实o也很在意,他比周知悔听过的电话还要多更多,甚至有几次,差点儿插手她们的视频。无意中和henry提起,被狠狠骂了顿。
“一个年轻的女生和有儿子的男人同居,尽管两边都未被婚姻约束,法律同意,但这份感情仍旧很难被祝福。”
o皱着眉,很不谅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至少,isabel不想被她远在杭川的家人知道。”
henry态度严肃,那节中文课在o不满的嘀咕中度过。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外头正黄昏。
玄关口换鞋,o边用头顶着足球边问他:“clent你能理解吗?henry刚才那番话。”
周知悔摇头。
他的父母甚至从未步入婚姻,只是合法同居过几年。和平分开后察觉怀孕,两人至今还是朋友,不时会交流工作或儿子的近况……这对东方人而言是不是,大受震撼?
似乎还有个成语叫‘骇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