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武篇8(1/2)

头风的毛病其实有很久都不犯了,这些年诸事顺遂,他没什么烦心事,也很少会想起以前的事。这一次,头风症来势汹汹,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慢慢消减下去。

冯权仰面躺着,不知自己为何要受此折磨。

皇甫打了热水清洗帕子,见冯权渐渐平静下来,心上悬着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细心地擦着冯权额角鬓边还在不断渗出的冷汗,明明满肚子疑问,话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冯权有些恍惚地看向皇甫,怔怔地,额头两侧仍在突突地跳着,但已然不碍事了。

他这一步棋,究竟是对是错……他只觉得自己好累,九年前的境况比之还要差劲,他都不曾这样累过。

他,其实有些后悔了。

皇甫瞧着平日里那般温柔和顺的人如今竟这样无力地看着他,忽地眼眶就红了。皇甫有些难堪地扭过脸去,却抑制不住心底的难过,又不愿被冯权看到,便起身想要出去散散郁气。

“阿云。”冯权虚弱地唤他,他连伸手拉住皇甫的力气都没有了。

冯权在见到皇甫眼眶发红的一瞬,就如遭雷击般的清醒了过来。

他竟然后悔了。

他怎么能后悔,这世上,唯一能救这个人的,只有他了。

【你我既有缘得见,帮你是应当应分的。】

阿云,会死得不明不白,他还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竟然就想着要打退堂鼓了。

阿云,救过他两次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结草衔环,当万死不辞。

“阿云,我头疼。”冯权见皇甫不为所动,只好示弱。果不其然,皇甫闻之脚步一顿,站了少许又转身走了过来。

皇甫神情怏怏,坐在床前,给冯权揉着穴位,小声嘟囔着,“你倒是会招我心疼。”

冯权扯着嘴角,笑得有些难看,“生气?”皇甫摇头。

他就是突然发现被冯权抓到了自己的软肋,不免惆怅。

万一让冯权知道他心思不纯,会不会气得甩袖离去呢……

“我饿了。”

皇甫见冯权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胸口,不觉惊异,这是什么样的鼻子,但还是老实地掏出了藏在胸口的小吃,将冯权扶了起来,喂了他一块,冯权看着那一小包牛肉,不觉好笑,“你藏这做什么?”

“原本是打算给你当零嘴的。”皇甫碎碎念着,“谁知道你这狗鼻子这么灵……”

冯权勉强抬起手来捡了一块塞在了喋喋不休还出言不逊的某人嘴里,似笑非笑的看他,“谁狗鼻子。”

皇甫津津有味地嚼着牛肉,不畏强权,“你。”

“那你还吃狗食。”

皇甫一僵,嘴里的牛肉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阿睿,我派人送你回襄武吧。”

他原本想着或许,阿睿可以陪他一路,可是他是真的害怕再出现今日的情况,若他下一次未能及时搭救,恐怕要后悔一辈子的。他不想阿睿受苦,也不想阿睿受伤,他只希望阿睿能平平安安的。

冯权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寻不到出路,只能不停的往前走着,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突然瞧见了一处房间,似有所感的推门进去,桌上的蜡烛亮着,火焰一跳一跳地,桌前坐着一个人,听到声响抬头看他,笑得很是苦涩,“阿睿。”

“阿云?”冯权直觉皇甫有些不对劲,伸手想要拉他,皇甫却是躲开了向后退着,冯权蹙眉,“阿云你做什么?”

“阿睿,你可还记得,我们离别前相约了要一同饮酒的。”皇甫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记得,我备好酒了,不知你会否喜欢。”冯权心下惴惴不安,但还是笑颜温和,慢慢往皇甫身前走着。

“我要失约了……”皇甫满脸愧疚,声音有些飘远。“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得不失约了。”

“失约?为什么要失约!你不是说叫我等你么!”冯权的平静一瞬间崩塌的无影无踪,厉声质问着,皇甫却没有解释,突然站上了身后,像是准备了许久的凳子,冯权倒吸一口冷气,冲过去想要拦住皇甫,却穿过了皇甫的身子扑在了地上,“皇甫长喻!”

冯权凄切地叫着,伸手去拽他,却根本触碰不到皇甫的身体,皇甫好似听不到他说话,只是眼神灰败地将颈子送进了悬在房梁上的绳套中,就那样吊死在了他面前。

冯权双目圆睁浑身发抖,腿脚发软跌坐在了地上,看着那似曾相识的一幕,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来。

“啊!”

冯权从铺上猛地坐了起来,喘着粗气,冷汗直流,少许后看着周围,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只是他的噩梦罢了。

只是他一放下心来,头便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痛起来。

冯权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总觉得不太放心,爬起来披了外衣去寻了皇甫的帐子。

夜色正浓,冯权有些记不清皇甫的帐子是哪个,又犯着头痛,定力越发薄弱起来。冯权忍着头疼去问了下护卫,又转回来找到了皇甫的帐子。

帐子里一片漆黑,皇甫想必是睡着了,冯权直接掀了帐子进去,把在铺上睡觉的皇甫拽了起来。

“阿,阿睿?!”皇甫不知道他又闹什么,反将人拽住,“怎么了?”

“你是不是想失约于我。”

“没有啊。”皇甫奇怪冯权为何要这么说,“不是说好了我回襄武了便去寻你么?”

骗子。

【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梦中皇甫灰心失意的声音瞬间萦绕在冯权耳边。

“你骗我。”冯权眼前全是梦里那具挂在房梁上的尸体,头疼有了加重的趋势,挣扎着要走,却被皇甫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了,我几时骗过你了?”皇甫满心委屈,怀里的冯权挣扎得厉害,皇甫险些脱了手,感觉冯权好像状态不太对,伸手摸着冯权的额头,只摸了一手的冷汗。“阿睿,你是不是又头疼了?”皇甫慌乱地问着,翻身将冯权压到了铺上。

冯权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抓着他的手臂,不断地喘气,皇甫心疼的无以复加,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紧了他,寄希望于他能舒服一些。

良久,冯权的气息趋于平静了,皇甫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后心处湿了一片,皇甫的手都在发抖,眼泪淌了一脸,吸了吸鼻子,哑声说着,“阿睿,我心疼。”皇甫说着,便忍不住露了哭腔,“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冯权鼻子一酸,埋头在他胸前,虚脱地喃着,“我不回襄武。”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我不要一个人在襄武死等,却再也等不到你回去。

皇甫不住地抽泣,终于应了他。

“好。”

冯权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愿你不要忘了此话。

夜还长着,但冯权经了前夜的噩梦,虽得了皇甫的许诺,但还是不敢入睡,只是睁着眼睛,困意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却仍然无法让冯权闭上双眼。

皇甫同他躺在一处,本就处在紧张的状态难以入睡,此时又被冯权这样死死盯着,更加睡不着了。

“阿睿你不困么?”皇甫看着冯权强打精神,眼神都被困意侵袭得没了神采,低声问着。

“困。”冯权已然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全靠毅力支撑着。

“那你睡吧好不好。”皇甫难过的看着他,“我不会送你回去了。”

冯权的脑子有些迟钝,下意识质疑,“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皇甫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冯权会突然对他这般的不信任。

冯权无神地睁着双眼,好似没想到,实则是已经丢失了思考的能力。

“阿睿……”

冯权醒后已记不得后来皇甫说了什么,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手里还拽着皇甫的袖子,冯权突觉有些羞耻,他都什么年纪了,还幼稚的需要拽着旁人的袖子才能睡着……

“阿云。”冯权推了推身旁睡得正安稳的皇甫,“你带着换洗的衣物吧,能予我一套么?”

皇甫在铺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爬了起来,从包袱中拿了一套衣物,交到了冯权手里,才有些奇怪地问他,“你要衣服干什么?”

冯权咂嘴,这人的脑子里是灌着水么?他昨日头风症接连不断,身上的衣物也被冷汗浸湿了好几次,冯权说来也是个富贵病傍身的,自然不想再穿着脏衣服,可惜他自己的包裹先前落在了车驾上,只好借皇甫的先穿着了。“穿啊。”

冯权回了一句,便毫不避讳地开始脱衣服,皇甫愣神地看着冯权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剥离,单衣一褪,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皇甫的脸腾得红了起来,急急掀开帐子出去了。

皇甫站在帐前,猛然间想起了刚刚取得那件衣服是他穿过的,又急急掀了帐子进来,却见冯权正在脱裤子,当即大受刺激冲出了营帐。

皇甫去而复返又匆匆离去,行径十分古怪,冯权却并未多想,只是将褪下的衣物扔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上干净的单衣。不过,他总觉得皇甫这人多少还是有些毛病的,这般火急火燎毛毛躁躁的,只怕还是什么顽疾呢。

皇甫撩了冷水拍着自己的脸庞,眼前还是不断地晃着冯权换衣服的场景,脸上的热度便怎么也退不下去,又想着冯权穿了他的衣服,皇甫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顺着喉管跳出来了,整个人仿佛置身炎夏的伏日,只要有一个小火星,他就能将自己焚成灰烬了。

【注】

头风症:偏头痛

脱衣服,啊,好赤鸡!?????w?????

虽然带着御酒需要万事小心,但这左右不过几日的路程,酒队便是再慢也快要到肃王府了。

一路上都未发生什么事,只有冯权遇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磕碰,皇甫记着冯权的头风症,也不敢再提要将他送回襄武的话,只是终日将人带在身边,尽力保护,即便如此冯权也被砸了两次,后背上黑青一片,直把皇甫吓得手忙脚乱的。

冯权的心却是一直悬在半空。

一路无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嘶。”一阵钻心地疼痛窜了上来,冯权咬牙,回头瞪了一眼满脸委屈的皇甫,“轻点儿,你是觉得我还不够疼么。”

皇甫抿嘴,塞了他一嘴的牛肉。

冯权暗自叹气,皇甫这糟心的祸害……原本他服软皇甫还是听话的,渐渐的竟然不顶事儿了,现在变得软硬不吃的,越发的不好对付了。既然是软硬不吃了,冯权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脾气越发大了起来,有时候冯权都觉得自己有些怪异,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这般的臭脾气,动不动就着急上火,什么圣人言什么君子修身通通被他抛到了脑后去。

冯权只觉得他之前的猜测或许是真的,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修正他的行为,而他受的那些伤并不重,虽然不足以伤及性命,但却足够使得皇甫将他送回襄武,只不过皇甫被他的头风症所震慑,因为后来皇甫即便没有提及送他离开,他也因为思虑过重又头疼了一次,皇甫哪里还敢再触禁忌。

前日自他被突然掉落的石块砸中后背,皇甫就臭着一张脸,话也不肯跟他说。

冯权将衣服穿好,看了一眼正在整理伤药的皇甫,实在想象不到这人究竟遇上了什么样的事。“阿云。”冯权叫着,皇甫侧脸,冯权看他还是摆着脸色,心头就冒火,“你个祸害。”

皇甫的脸上顿时色彩纷呈,冯权便抵拳闷笑,皇甫撅着嘴好似是生气,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冯权发现他只要一骂人,皇甫的反应就尤其好玩,他便时不时的逗逗皇甫,算是苦中作乐。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耍脾气耍回襄武去么?”

冯权坐在铺上,神色淡淡,皇甫始终没有应声。

冯权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翻身躺下了。

半睡半醒间,感觉皇甫躺在了身侧,冯权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是动了动手指,摸到了皇甫的衣袖,攥在了手里,皇甫似乎是察觉到了,小心地把衣袖抽了出来,冯权手里一空,眼皮霍然抬了起来,捉住了皇甫的手腕。

皇甫的面孔瞬间就红了,冯权想要质问的话也不由得咽了下去,转而担心起来,“怎么了?是风寒了么?”伸手在皇甫的后颈处探了探,有些发热。

皇甫眼神有些发飘,磕巴着,“没,没有……”

“是有些烫的。”冯权自顾自地喃着,突然惊诧地看他,“你说话了!”

皇甫垂眸,冯权撇嘴,一言不发的躺回了铺上。

“阿睿。”皇甫低声叫着,冯权使起了小性子,侧身躺着,不理会某个祸害。

某祸害往他身边蹭了蹭,可怜巴巴地开口,“阿睿。”

“你说我是祸害,我也觉得我是个祸害,才让你接连遇着危险,你就是生气,我也还是一直想着要把你送回襄武。”

“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你受苦受累,我都一直待在你身边了,可你还是受伤了,我就觉得自己,真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冯权闭着眼睛,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生气了。

“睡吧。”冯权不由得泄气,皇甫想必是吃准了他心软又好哄,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真是个祸害。

第二日正午,酒队浩浩荡荡的行至肃王府,府上的管事出来相迎,将酒队带至了肃王府在城中的一处库房。

冯权一路上暗暗盯着这肃王府的管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量不高,步伐稳重,面上带着些憨实,眼神中却透着灵敏,看得出是个十分圆滑的角色,能坐上肃王府的管事一职想来也不是什么平凡的人物。

肃王府的库房离着王府不远,不过隔着两条街而已,周遭没有什么人家,院门前站着守卫的兵丁,管事掏出了肃王的令牌才将库房大门打开,管事简单检查了一圈御酒,其上的泥封未去,没有什么问题,招呼着库房的佣工将御酒放入库房,又细细核对过数量以后才将库房关好,落了铜锁。

冯权站在远处,打量着库房,只有面向正门处有一扇大门,其余三面墙上都只开了小小的圆窗,离地很远,墙面抹得平整,寻常人也上不去。

交接完了御酒,众人离开了王府的库房,管事回府去向肃王回禀此事,冯权望着守卫森严的库房皱了皱眉。

“阿睿?”冯权望着库房神色怔怔,皇甫奇怪地看他。

“没事。”冯权轻笑。

一切平安?这可如何是好?

酒队睡了七日的营帐,终于将御酒安全交付,众人皆是一派轻松,皇甫包下了城中的一间私旅让众人歇脚,佣工第二日便要起身回襄武,吃喝尽兴之后就早早的睡下了。

夜深了,冯权坐在房间里,半点睡意都无。

尺之璧,是出错了不成?怎会到现在了,半点迹象都不露呢?

可如果尺之璧是错的,这一路上他遭受的一切阻碍又该如何解释呢?

尺之璧若并未出错,又会是什么样可怕的情况将一向乐观豁达的皇甫逼上绝路……

事态如此顺遂,又教他从何猜起呢……

皇甫突然推门进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坛,献宝似的凑在冯权身边。

冯权失笑,“这是什么?”

“御酒。”皇甫压低了声音回道。

冯权当即笑意一收,皱眉,“御酒?”

皇甫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起来,“莫怕,这是我早在襄武时就备好的,原想着要回去了同你一起喝,不料被佣工当作进贡的御酒意外带来,我瞧见便收起来了。”

“真的无碍么?”冯权还是有些担心。

皇甫连连点头,“这可是我们家存了十好几年的秋酿,是王父在时备下的,说好是留给我娶亲用的,却被父亲拿来上贡,不尝尝可就亏死了。”

听着这酒竟有如此年份,冯权也不觉心痒,“这酒你可尝过?”

“去年肃王吩咐了要被御酒,父亲就把酒挖了出来,打了泥封,我只闻了一鼻子,只开了两天还没等我偷喝两口就都封起来了。”皇甫回忆着当初闻到的酒香,不禁陶醉其中。

冯权听了却感觉有些不对头,“泥封都打掉了?”

“也没,只打了几坛,看了看品质好坏。”

“那你这坛?”

“是我偷偷取得,左右那些泥封都不旧,我就打开都取了一些。”皇甫说着,将酒坛打开来,一股清冽而醇厚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冯权闻着,觉得自己馋了。

他当真是头一次闻到如此醇正诱人的酒香。

真不愧是会被拿来上贡的御酒。

真不愧是皇甫家。

“皇甫氏的名声果真名不虚传。”冯权称赞着。

皇甫很是得意,“那是自然。”

倒了两杯出来,皇甫舔着嘴唇,他早就想尝尝了,偏偏他父亲那鼻子灵的不得了,他虽偷了一些也不敢喝。

冯权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定睛看着杯中的清酒,突然脑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千鸩。

冯权许久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了,当时愣了一下,才想起了自己的黄金瞳。

新奇着,这酒中竟然还有宝物?

冯权直觉有些不对劲,伸手拦下了正要饮酒的皇甫。

这宝物的名字听着也不大吉利。

千鸩。

相传鸩是一种毒鸟,若以其羽置于酒中,酒色香气皆不会变化,但鸩毒尽入,喝之顷刻间五脏俱溃,神经麻木,无痛而死。

冯权瞬间如坠寒潭,浑身僵硬。

这名为千鸩的宝物若是如名一般,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睿?怎么了?”

冯权脸色惨白,定定地看着皇甫,似乎明白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虽是名为千鸩,但并不能确认是否真的就是鸩毒,还是需要求证一番。

“这私旅中可有什么活物。”

“活物?”皇甫回想着,并未见什么活物……

冯权却是想到了,他们来时所带的马匹。

皇甫跟在冯权后面,看着他将杯中的酒倒在了马的草料中,不明就里,却见冯权满面肃穆,也不敢多问。

马儿将掺了酒的草料吃了进去,不过眨眼间便轰然倒地,瞪着硕大的马眼,皇甫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

“死……死,死了。”皇甫骇然,踉跄着后退。

冯权望着那匹倒在地上的尸首,神色凝重。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注】

《辨证录·中毒门》:“人有饮吞鸩酒,白眼朝天,身发寒颤,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状,心中明白但不能语言,至眼闭即死。”制鸩酒方法最为简便,即以鸩羽拂之于上等好酒,酒色香味不变,而鸩毒尽入,喝之顷刻间五脏俱溃,神经麻木,无痛而死。鸩酒一直是皇宫谋杀、赐死的上品。

另外,马也是可以喝酒的。

心软又好哄的睿睿,嘿嘿o?v?ノ

冯权明白了尺之璧中皇甫自缢的缘由,终于放下心来,拽着魂不守舍的皇甫回到了房间。

眼下要做的是如何解决此事。可惜事发突然,冯权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而皇甫自回了房间便坐在凳子上发呆,良久了才后知后觉的看向了桌上的酒坛,双唇微抖。

“酒里有毒?”

冯权不免翻着白眼,这是何等迟钝的反应,现在才想通。

皇甫突然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冯权忙拽住他,“你干什么?”

“酒,酒里有毒啊!”

“我当然知道。”

“此事得马上上报啊,若是御酒送抵皇城,我皇甫家岂不是要被满门抄斩了!”

上报?“不行!”冯权将人拽了回来,“绝对不能上报!”

皇甫疑惑地看他,傻愣愣地问,“为何?”

“你脑子里装得是浆糊么!此事一上报,不论这毒是从何而来,你觉得皇甫家能全身而退么!”冯权厉声道,皇甫被他吼得呆住,冯权深吸了口气,拉着皇甫坐下来,轻声宽慰着,“别慌,别慌,让我想想……”

如今纠结千鸩是如何进入御酒中已经无济于事了,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存放在王府库房的御酒,还要把皇甫家从此事中摘得干干净净。

冯权蹙眉思虑着,不觉又开始头疼。

不好……他这误事的头风症……

在这里空想,无异于纸上谈兵。

冯权按着鬓角,下定了决心,“阿云,将灯灭了,我们去王府的库房。”总要亲自到了才好谋划下一步。

“现在就去?”

“嗯。”冯权点头,“多等一刻便多一刻的风险,此事拖不得。”

二人一路小心翼翼,到了库房时已是二更时分,院门口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正有什么人从车驾上下来,二人远远地望着,看不大清楚,却悄悄地走近了一些,冯权还是没有看清人脸,但从身量上看,有些像是肃王府的管事。

这大半夜的,不知管事来库房做什么,还坐着马车,前后不过两条街的距离,用得着马车么?

两人绕远到了库房的侧墙,皇甫轻轻一跃,在墙上站定,却见冯权站在墙下愣神,皇甫头一歪,冯权神情赧然,皇甫便捂着嘴噗地笑了出来,冯权瞬间黑了脸瞪他,皇甫笑够了才折返回来,搂过冯权的腰,带着他一同跃过侧墙,偷上了房檐。

库房里院前的某个护卫举着一盏灯,管事左右瞧瞧,上下望望,见没有人,才从怀中掏出了铜锁的钥匙,将库房打开,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抱了一个酒坛出来,冯权不由得眉心一跳。

这,怎么办?

管事往外走着,冯权的身子跟着往外探去,被皇甫抱了回去,院门外管事抱着御酒上了马车,车子随即离开,护卫的兵丁仍然站着,没有再动。

皇甫凑在冯权耳边轻声说话,“你先别急,开了泥封的御酒是放在库房最后的,他进去不过片刻,想来拿得应是未开过泥封的。”

御酒中的毒很有可能是在一年前那几坛御酒初次开封的时候下进去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旧坛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管事半夜三更的偷悄跑来,很可能是肃王派来的。听闻肃王极其嗜酒,这上贡的御酒是个什么滋味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两人趴在房檐上,不敢妄动,直到三更时,有兵丁过来换岗,有了些许的声音,二人才趁机从库房一侧的圆窗进入。

冯权掏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将带来的障叶贴在了四面的内墙上。

得了障叶之后,冯权在襄武闲来无事好奇这六片金叶是否像尺之璧一般有着奇能,便在城中的几处食馆酒肆试验了这宝物的作用,发现它竟然有隔绝五感的奇能,从襄武出发时为保险起见便一直带在身上。

不管是怎样的奇能,能使得上才是有用的。

皇甫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同他耳语,“现在怎么办?”

冯权笑着,皇甫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冯权嫌弃地将皇甫推开,“正常说话就是了,他们听不到的。”

“真的假的?”皇甫怀疑地问,冯权懒得同他解释,走到了摆放整齐的御酒处。

“你可认得新封和旧封?”

“认得。”

“先开一坛旧封。”现下得先确定旧封中是否有千鸩,皇甫找了一坛酒,正要打开,又担忧地看向冯权,“他们闻不到么?”

“闻不到,你快些。”

皇甫这才将泥封打开,冯权向里望了一眼,心落了一半,里面并没有千鸩。

皇甫清点了一下新封的酒坛,一共十坛,管事抱走的那坛的确是旧封。

“阿睿,你怎么知道没毒的?”皇甫很是好奇。

“我喝了一口。”冯权随口敷衍他,摸着皇甫放在地上的十只酒坛,盘算该怎么处理这十坛酒。

“你怎么敢喝呢!万一有毒怎么办!”皇甫的思绪立刻跑偏,冯权拍着他的额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火折子,突然有了主意。

皇甫目瞪口呆地看着冯权将新封的酒坛尽数打碎,清酒流了一地,酒香浓郁,皇甫闻了直咽口水。冯权趴在门上听了听,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忙扽了扽还在发愣的皇甫,“我们上去。”

皇甫带着他跃上房梁,冯权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水,将火折子扔了下去。火折子落在地上,火星溅出瞬间燃成了簇簇的火苗,眨眼间便窜开,火势越来越大,二人随即离开了库房,远远地逃开。

皇甫别的不行,逃得倒是蛮快,冯权记得午后前往私旅时,曾路过一处湖泊,领着皇甫到了湖泊处,将沾着酒香的外衣脱了下来裹了石头沉进了湖里,这才又回到了私旅。

二人走时将房中的御酒塞好藏在了角落,但酒香却是久久不散,马槽中的酒香不重,将草料浸湿扔掉,槽里泼了些水香气便没了,但房间里的却不好收拾。

冯权在房间的地上洒了些水,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隙,酒香太过招摇了,一下子全散出去只怕会教他人闻到,只能一丝一缕的慢慢散。

皇甫在窗前望着,瞧着有赤红的颜色在半空摇曳,映照在窗子上虽然不太清晰,但很明显的是库房的方向。

“好了,别看了。”冯权扯着皇甫的衣袖,“一觉睡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会没事么?”皇甫忧心忡忡,冯权其实也不敢保证,但皇甫这样怕他只能顺着话安慰他。

“会没事的。”

“此事,会牵连到旁人么?”

御酒出了岔子,必然是会牵连到别人的,但他能做的也只是将皇甫保住而已。“你若想着不牵连别人,恐怕很难。”

皇甫也知道冯权已经尽力保住了皇甫家,他实不该奢望别的。

可他就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虽然活下来了,但却是以有人替他死去为代价活下来的。

他总感觉自己好像不该活着似的。

“阿睿,我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冯权沉默,人都是自私的,他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救下皇甫,旁人的死活,他实在无暇顾及。的确,那个承受肃王怒火的替罪羊很无辜,但是皇甫难道就不无辜了么?库房失火与御酒有毒两项罪名孰重孰轻,关联着死去的是这个替罪羊,还是整个皇甫氏,冯权自觉没有选错。

“库房失火,这件事怎么也牵连不到你身上的。”冯权抓着皇甫的手臂,发现他在不住地颤抖,叹息,将人紧紧拥住,“我们明天一早就能回襄武了。”

“阿云,你这样,是在怨我么?”冯权有些难过,轻声问着。

“不是……”不是的。“阿睿,我就是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就是很害怕。”

“不怕,不怕。”冯权心头一软,轻轻抚着皇甫的后背,这一场生死劫已经过去了,以后便会诸事顺遂,一生安康了。

【注】

烦请不要在意障叶这个bug

那匹被毒死的马,天蒙亮皇甫便与冯权二人偷偷将马处理了,早起仆从清点说是少了马匹,皇甫也只是说不妨碍行程懒得追究此事,以此为由敷衍了过去。

肃王府库房失火的消息不胫而走,酒队的众人在私旅中稍候了半日,并未见到王府的任何人前来问询,皇甫便令众人起行,尽快赶回襄武。

没了御酒的拖累,酒队的行程显然快了许多。

是夜,酒队下榻小镇的私旅,此处距离襄武已然不远,大约在第十日的时候便能返还襄武,皇甫氏的家主曾许诺他们一旬的歇假,佣工和护卫都赶着回家,故而晚膳时喝了一通酒后便都早早的睡了。

饭前冯权言他有些不舒服便没有下去,皇甫忧心他的状况想去看看,冯权却没有给他开门,只是说想一个人歇一会儿。

冯权很少拒绝他,皇甫也不敢强闯进去,饭时也吃不下东西,向私旅的佣工要了些吃食又去敲了冯权的房门。

冯权倒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人,的确是不太舒服,前一日他的头风便隐隐有复发的迹象,入夜以后便开始明显了。近来,头风症发作得十分频繁,明明这些年经调养已经不再发作了,之前在临洮为着生意的事也没少思虑,再焦头烂额的情况都是有的,却也不像这次,竟然引出了头风,冯权直觉事情有些古怪,却说不上来心头的那一丝阴霾是从何而来。

“阿睿,我拿了些吃的,你多少用一些吧。”

冯权倚在床边,没甚精神,脑中不知拧着哪根筋,阵阵的揪痛。

皇甫关切的声音传来,冯权连眼皮都抬不动,更懒得应付他,“不用,你去歇着吧。”

皇甫立刻就后悔和冯权分开住了。冯权向来是个不听话的,他们住在一处尚且还能约束着一些,分开后,他就拿冯权的执拗没了办法。

“你开门。”皇甫有些恼火。

冯权没力气做什么表情,话中却带着嘲讽,“开什么。左右你也不想见我。”

皇甫瞬间没了脾气。

他这一天都没怎么同冯权说话,就连晚膳也是护卫去传的话。

他不是怨怪冯权什么,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也不知该同冯权说些什么,就是心里觉着堵得慌。

明明此事中,心里不适的应是作出决定的冯权,他本没有资格扭捏作态的。

无怪冯权会生气的。

“阿睿,你开门吧,我知道是我错了。”

“我吃不下。”冯权不耐烦的回他。他前来救人,并不指望着皇甫会感恩戴德,可这人如此行止如此态度,实在是令人寒心,是他错了么,他本不该入这趟混水,到头来救了人反而还落了埋怨。

门外安静了许久,冯权知道皇甫没有离开,也不愿理他,头风愈演愈烈,冯权按了按眉心,正要躺下休息,又听见皇甫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阿睿,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我想见你。”冯权半睁着眼,看着房门久久未动。

其实,说到底皇甫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富家子,上面有两位兄长,作为最小的幺子必然是被宠大的,那种危机的状况想来也没有经历过,更何况还是以命换命这种事,皇甫性格单纯一时间迈不过心里的这道坎也是可以谅解的。

何况,他都知道自己错了……

冯权想着皇甫没有任性的要求让他搭救那些替罪羊,已经是为他着想了。

思至此,冯权也忍不住笑起来,前一刻还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现在又下意识地为皇甫开脱,自己也是奇怪。

就连头风也没那么痛了。

皇甫根本没想到,冯权竟然给他开门了,呆滞的眼神,渐渐的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冯权暗自警觉,自己这么快就原谅这二愣子,岂不是表示他生气了也没那么可怕么?这可不好……

“阿,阿睿。”皇甫抱着托盘,怯怯地看着冯权突然变脸,忙将吃食往前一送,又想起来他站了大半天,东西都凉了,懊恼,“那个,我先去热一热。”

冯权抓了他的胳膊,拦住了又要撒腿溜开的皇甫,“进来吧。”

皇甫眨眼,嘴角勾起笑意,脚步轻快地跟在冯权身后进了房间。

“粥还是温的……”

“我没胃口。”冯权满口拒绝,人已经躺到了床上去,皇甫也不介意,将托盘放在床前的小几上。

“我喂你。”皇甫端着碗,殷切地望着冯权。

冯权拗不过他,只得坐起身来,将碗接了过去喝了两口,粥里掺着鸡丝,虽然不太热,但味道还是很好的,皇甫夹了几块肉脯递到了冯权嘴边,他也没有推诿客气,肉脯吃进嘴里,香气四溢,让人不禁流连忘返。

“好吃么?”皇甫满眼期盼,冯权见他这副模样,实在绷不住笑了起来。

“阿云。”冯权说着,握住了皇甫的手腕,“饭冷尚可温,心冷却难。”

“嗯,不会有下次的。”皇甫认真地点头。

气消了以后,头风症也消减了不少,但冯权仍然没有什么胃口吃得不多,但皇甫带上来的吃食他都动了几筷子,好让皇甫放心。

至于皇甫也顺势蹭上了冯权的床,引得冯权瞪他,只不过二愣子脸皮十分的厚,顶着冯权不悦的眼神也能躺的心安理得,冯权无奈,便随他去了。

“阿云,”冯权侧过脸来看他,“我,我说一些事,你听听可好?”冯权拍了拍皇甫的肩头,知道他还没睡熟,问着。

“好。”皇甫满口答应着,将冯权的手从自己肩上移到了被窝里,冯权的手带着冷意,皇甫便将其拢在自己手里,冯权觉得这样有些奇怪想抽回手去却没有成功。“我替你暖暖,你快说。”

冯权也不好拂了他一片好意。

“我冯家世居临洮,祖上是做粱米铺子起家,传至家严时,家中也算是小有积蓄了……”

实则,冯氏在临洮的地位虽不说举足轻重,也足以撼动一方,冯权幼时聪慧灵敏,加之冯家只有这一个独子,冯父冯母皆是对他寄予厚望,难免溺爱无度,使冯权习得了不少富家子弟的通病,花天酒地视金如土,曾因与人争酒豪掷千金,端的是挥霍。冯家于钱财尚且不太重视,但是眼看着原本乖巧伶俐的冯权,就要变作那只会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废物,冯父这才着了急,又打又罚,想着棍棒底下出孝子,却不料冯权骨头硬得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将冯父气得够呛。

皇甫实在是想不到冯权年少时竟然还有这样的风采,闷声笑着,冯权瞪他,“笑什么。”转而叹气,“当初我不过志学之年,正是听不得劝的时候,阿翁又是整日诸事不准,我同他一言不合就闹得天翻地覆。后来,”冯权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眉目中有一丝惆怅,“后来,我被人推到了洮水里去,救上来时只剩了一口气,生了一场大病,性命虽然保住了,却落下了头风的毛病。家中为了我的病焦头烂额,阿翁前往各地求医,无暇看顾我,阿母又因着头风受不得刺激不敢对我说什么重话,我便越发混蛋起来。”

冯权看着房间的某一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凄苦起来,良久了,才开口说话。“我十七那年的秋里,临洮的拉扎节那天,我凑在外面看傩舞,突然家中的管事前来抓我回去,我不愿便在外藏了一夜,第二日回去的时候,才知道是阿翁回来了。”冯权突然哽咽,长长的缓着气,“阿翁在路过险地时不慎坠崖,是仆从扶着他的灵棺回来的。他怀里还揣着一副药方,说是从神医那里求来的,忙着往回赶……”

冯权沉默着,久久不语,皇甫跟着揪心,伸手摸到了冯权的脸,却听他嗓音清朗,“我没事。”

冯权平缓着心情,接着讲,“我不肯好好吃药,也不肯披麻戴孝,只是一心固执的往外跑,阿母没了办法,叫仆从压着我跪在祠堂外,说要以死谢罪,她往自己身上扎了一刀,几乎去了半条命,我才终于老实下来。”

“送走了阿翁,阿母请了一位先生回来,教导我诗书礼仪,直至我满冠成人,又接手了冯家名下的铺子。阿母说,志学那年阿翁特地去请教了城中有名的先生,为我取了表字-睿生,寓意颖智聪睿,长生无忧。”

“阿睿。”皇甫轻声唤着,“别讲了。”

冯权却没有停下来,只是将手放在了皇甫的胸前,隔着单衣还能摸到他一直藏在这里的簪子,心中略安。

“我初次经商,经验不足,底下的人欺上瞒下,我吃了不少苦头,但都挨过来了。阿母着急我的婚事,我一心扑在铺子上,总是抽不出时间,也无意成婚,阿母同我生气,那段时间里因我头风症突然反复,她才不再勉强。过了大概两年多,那年深冬,我因与人争一块耕地得罪了临洮的大员,被下到大狱,阿母终日惶恐不安,为我奔走操劳,却不想那大员得了银钱还想取我性命,我同授业恩师谋划引来了陇西郡的太守,因为事情不能外传,所以阿母不知我计划,那日在混乱中被乱马踏死。”

冯权的叙述太过平静,仿佛讲述的是旁人的故事,皇甫却在他脸上抹到了一把热泪,心里揪痛,也跟着掉眼泪,将人拉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阿母亡故,源于他的失算。

而后,他便孤身一人,住在那冷清空荡的宅子里。

“阿云,这些事,我从未同他人讲过。我说出来,只是想和你说一说。”冯权闭着眼。

即便是对着妻子,他也没有说过。妻子是仰仗着他的,依附着他的,他不能这样对着妻子诉苦。

可是皇甫,似乎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可以互相信任,也可以互相依靠。

他在皇甫面前总是,总是像他自己一样,而不是冯权,也不是家主。

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变得软弱起来了,不过,只有皇甫看到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注】

志学之年是十五岁。

冯权目前是二十六岁,皇甫云是二十一岁。

冯权初次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人诉说自己的过往,一时有些出神,陷在其中难以自拔,待回过神来时,突觉有些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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