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风雨Y来(1/2)

竹颐院里栽的几株暗灰色树皮的金球桂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祁安站在廊下,望着那几株小得可怜的树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月清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只得走近,轻轻拍了拍沈祁安。

“二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你都不答应。要下雨了,快进里屋来。”

四方的乌云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逐渐吞噬着竹颐院上空的光明,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味道。

是要下雨了。

“林颐院今日门儿开了没?”

月清摇摇头,“没,说是沅奶奶身子不适,聿大爷学都不去上了,在院儿里照顾呢。”提及姜沅,月清心里愤恨。“沅奶奶多好的人儿,生得漂亮,家世也不差,不就是癸君吗,至于非要聿大爷另娶新妻?”

沈祁安听罢,脸色更难看了些。

浸润的空气刺进鼻腔,月风狠狠打了个喷嚏。他刚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儿,向沈祁安行礼。

“爷,我回来特意从林颐院门前儿过,那院门仍是紧闭的。”

“刘大夫呢?没请来?”

沈祁安看月风身后没跟着人,有些着急。

“我先去医芳斋寻刘大夫,店里的小管事说他去了添香阁诊病,好几日都没回来了。”当着月清和月白两个姑娘面前,提起添香阁,月风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特意压低了声音。“怕是那小官儿得了疑难杂症,叫刘大夫给碰上了……”

“你去添香阁把他找出来!”

“我去了!”月风不是像那算盘珠子一样,一拨一动的小厮。医芳斋没找着人,他动作麻溜儿地又赶去添香阁。“宫里的禁军守卫把昌荣巷给封了。”

这话一出口,月清月白皆是震惊。

那巷子小户摊贩儿一个挨着一个,东西丰富,价格便宜。又有添香阁这个大窑子在,达官贵人,风流才子常宿,竟然说封就封了。

饶是沈祁安都拧了眉,这事儿太反常了。

“我父亲呢?现下应该刚下早朝,我去找他。”

“爷去了也是白跑。我回来遇到柏叔和瑞妈妈交谈,就听了一耳。大人被官家留下了,说是邀大人下雨品茗呢。”月风顿了一下,神秘地说:“但是瑞妈妈神情古怪得很,急急叫人套马车,说是要和郡主回王府。”

沈祁安低头,想起沈榷昨日对他说的话。

“祁安,要下暴雨了。”沈榷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又转头深深看了看沈祁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和知聿一样,这些天等雨停了再出门。”

沈祁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月风说:“你去,把晁氏兄弟叫来。”

晁氏兄弟一位叫晁铮,一位叫晁镖。两人原本在长街有个铁铺,沈祁安去铺子打兵器认识的。他们不够圆滑,徒有一身力气,生意做惨淡,沈祁安便收了两人入他的商队。

有的商人只图利不图义,手段又脏又狠,沈祁安被人暗算谋害,还是靠这两兄弟救的命。

月风知道怕是有大事儿了,他点点头,又跑了出去。

风伴着雷鸣,怒吼着游走在大宁城的上空。顷刻间,暴雨如注,宛如天穹破了个大洞,无尽的雨水倾斜而下。

几株金球桂的幼苗在这暴雨中东倒西歪,沈祁安看了一眼,心仿佛被人揪住一般。大宁城难道真的养不活一株金球桂吗?

妙君一路淋着雨跑进游廊,她顾不上拍落额前的雨水,直直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沈知聿看她这副样子,心里已经了然,却还是硬生生吐了口血出来。

院儿前一直跪着淋雨的几个嬷嬷妈妈吓了一跳,“爷保重自个身子!”要是被主母知道她们把大公子气得咳血,必然活不久了。“人,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只是个丫鬟……”

“闭嘴!”沈知聿吼她们,“我只让你们先拖下去看着,你们死死绑着她做什么!!!”

沈知聿怕环丫鬟误事,叫院子里侍奉的嬷嬷妈妈们将人带下去看管。这些个老妈妈都是王府出身,行事心狠。又听说这个沅奶奶少君位置做不长久,就更不把他的陪嫁放在眼里。几个人上去按住这个瘦弱丫鬟。

谁知道她是个忠心护主的,人反抗得厉害。她们索性就绑了手镣结,环姐姐越挣扎越紧。被丢到偏室,短短两三天被那绳结活活勒死了。

“带下去!不用回母亲,都变卖打发了!”

“大爷,不是我!是她!她把结绕在那丫鬟的脖子上!不关我的事啊!!”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

“大爷饶命啊!”

“爷明鉴啊!我们都是跟了主母几十年的老人儿了!”

她们这么大的年纪,到了牙婆手里,就是被打残去乞讨下场,几个人都慌了,连连求饶。

“拖下去!”

文君带着几个小厮上前将人带走

林颐院归于平静又只剩下落雨的声音。

“爷,那,那环…她怎么办?”

沈知聿睁了睁布满血丝的双眼,捂着胸口,又咳了血。咳得太用力,沈知聿额头出了青筋。

他缓了缓,再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买块儿墓地,悄悄埋了罢。”

“妙君……”

妙君刚起身,被沈知聿叫住。

“爷,爷吩咐……”

“姜沅醒来,若问你环姐姐……”

妙君是宋熙宜亲挑的人儿,她反应很快。“暴雨骤降,环姐姐惹了风寒,在偏殿养病休息。”

“林颐院正殿现在只你和我能进,沅儿要是听到什么……”

“奴婢不敢!”

又一声轰鸣,把妙君吓得发抖。菩萨之心,如月在水。[1]人人都说这缠绵病榻的沈家大公子是菩萨下凡尘世间,心善如月如水。妙君抬头看着沈知聿,人仍是温润如玉的长相,但更像宋熙宜,让她觉得陌生和恐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知聿双唇紧抿成线,他双手捂着脸,任由泪水从指缝滑落。

那年夏至也是这样的暴雨,沈知聿看着吴蔼意渐渐没了动静,一道煞白的惊雷劈下来,他看到吴蔼意脖子上沾满鲜血的粗绳,吓得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吴蔼意被悬荡在梁柱上,等人都散尽了,沈知聿放下手,粘腻的手心里是团污血。

想到那些事情,他忍不住猛咳,殷红的鲜血喷了一地。

雨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妙春放了托盘,看了看床上没醒过来的人儿,又看了一眼床榻边儿上坐着的沈知聿,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妙君换好新的茶水,悄悄从正殿退了出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姜沅终于醒过来。他努力睁开困乏肿胀的双眼。明明是盛夏,他却觉得周身像是被湿冷的棉被包裹着,十分难受。

姜沅咬咬牙,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一抬眼,对上了沈知聿的目光,他打了个冷颤。

“沅儿…对不起……”

沈知聿像几日不曾睡觉一般,眼睛涨得通红,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看到姜沅醒过来,他真的有万千的话想说,想告诉姜沅自己是因为爱他,想告诉姜沅自己离不开他。

真张了口,却只有歉意。

“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本来以为姜沅醒来会闹,沈知聿没想到他还能搭理自己,急忙说:“不是什么脏药!我…我不知道你会晕过去……”

坤灵丸多是富贵人家久无身孕的人服用,有大夫看诊之后配好药量,沈知聿一下子给姜沅喂了完整两颗,姜沅年龄小,肯定不耐受,那坤灵丸药效猛,叫它伤了身体。本来是进补的东西,害得姜沅更虚弱了。

“沅儿,我已经把药都扔了,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强迫你。”

看着沈知聿小心翼翼的样子,姜沅缓缓吐了口气。千恩万宠的公子爷如此低声下气,他心里倒也没那么埋怨,何况沈知聿从前对他好,他都知道。

“罢了。”

沈知聿瞧姜沅不计较,马上起身去倒水。“沅儿喝些水先。”

姜沅也渴了,捧着茶盏,仔细喝完。

“妙君!端些吃食来!”沈知聿高兴地喊人。声音一大,他猛得咳嗽了一阵。

姜沅皱了皱眉,“你别急。”

“咳咳,好好,我不急,沅儿,你醒了,我高兴!”

肉质细腻鲜嫩的花鲈鱼,去头去尾,切腹剔刺。整块鱼肉放入调制好的姜水里浸泡去腥,再切成鱼脍,一片片薄嫩的生鱼片摆在碗底,晶莹剔透。

妙君把碗从托盘上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再用一盅刚出锅的高汤淋在上头。高热使得生鱼片迅速烫熟,一碗鲜鱼脍汤到这里才算好了。

“沅奶奶尝尝,小心烫。”

高汤口感细腻顺滑,鱼脍犹如丝般柔滑,一起入口,醇香四溢。姜沅饿了几天,盛了一勺送进口中,祭过五脏庙,方觉得浑身热了些。

“麻烦妙君了。”

“我只是端上来罢,不敢领情。这汤是爷特意吩咐厨子做的,怕别的菜咸辛,粥又太过清淡不够滋补,遂命人准备了这个。”妙君笑了笑,看姜沅吃得额头出汗,轻轻拍了拍沈知聿。

沈知聿看到了,拿出手绢替姜沅擦了擦细汗。

“谢谢爷。”姜沅淡淡说了一句。

沈知聿也不在意姜沅的冷漠,只说:“沅儿多吃点儿。”

用好饭,姜沅踩着鞋子,从柜子拿出匣盒。

“这是成亲时你交与我的,原封不动还给你。这么多钱,总归是亲手交到你手上才放心。”

不仅仅是沈知聿,姜沅也不想和沈祁安纠缠不清。若是沈知聿真的娶正妻,那自己后半生便要像母亲那样过着油尽灯枯的惨淡人生。沈祁安更不可靠,他到处拈花惹草,自己如今年轻,他能哄着自己。可是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1]沈祁安总要成亲的,不可能和他偷情,玩儿一辈子。

况且,姜沅想好了,他如今和离,哪怕是父亲也没理由强留他一个已嫁之人在姜府,他可以带着环姐姐买个小宅子,平平淡淡过生活。

沈知聿怔了一下,“……沅儿,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我是喜欢你的……”

“你不是喜欢我。”姜沅打断他,“你只是喜欢你的妻子,谁嫁给你,你都会喜欢他的。沈知聿,你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虽然一开始,他就知道姜沅是为了给自己冲喜才嫁入沈府,所以他在新婚之夜留给姜沅那么多钱两。是弥补对姜沅的亏欠,也是在安慰自己的良心。

可是姜沅在他身边,他真的想好好活下去,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和姜沅赏花灯,品美食,是他这些年来最顺心的日子。

万万人不及他。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

“姜沅!”沈知聿突然猛烈地咳嗽,他反应过来紧紧拉住姜沅的手。

“姐姐!”姜沅使劲儿挣扎,喊了好几声环姐姐,居然没人应他。

“你放手!”

和沈知聿争执拉扯之间,环姐姐还是没进来。姜沅明白过了,一下子泄了力,跌坐在地上。

妙君见了,连忙扶起姜沅,“环姐姐病了,偏室休息呢,沅奶奶别这么着急。”

“病了?我去看看她!”听到环姐姐生病,姜沅怎么能不着急。

“奶奶现在身子虚,过了病气不好。”

姜沅转头瞪着沈知聿,沈知聿虽手还紧紧握着姜沅的手腕,但禁不住他的目光,偏过头去。

“沈知聿,你是不是把她关起来了?她又没有得罪你!”一想到自己连累了环姐姐,姜沅忍不住落泪。“你不能关她!沈知聿!”

“你好好留在这儿,我会放她走。”

沈知聿伸手帮姜沅擦了擦眼泪,“沅儿,你答应我不走。”

姜沅咬住沈知聿伸来的胳膊,他咬得用力,嘴巴里都尝出了些腥甜。

鲜血染红了衣服布料,妙君吓坏了,上前去拉人。沈知聿被咬痛了,猛地抽手甩了一下,姜沅头撞在木屏风上,额前一片通红。

妙君拉过沈知聿的胳膊,赫然两排渗血的齿痕。主母要是知道了,非杀了自己不可。

沈知聿顾不上伤,他看到姜沅咚一声撞到木屏风上,心吓得骤停。

“沅儿!”

姜沅被撞懵了一下,回过神来,竟跪在地上,拉住沈知聿的衣摆:“沈知聿,我求你,你不能关她。”

姜沅记得母亲去世后,继母郑氏说自己年幼失母,伤心坏了脑子,得了疯病,不能见人,得关起来医治。他饿得奄奄一息,是环姐姐拿月例银子,偷偷跑出去买了吃食送进来,姜沅才得以留住一条命。

环姐姐替姜沅给远在京州的祖母送信,又半夜撬开棺材钉,把姜沅抱出来,让他从狗洞爬出去到驿站找外祖母。

晚上府里下了钥,姜沅能从小狗洞跑出去了,环儿却不行。挨到天擦亮,郑芸之带着一群小厮来兴师问罪。她是孟氏的陪嫁,是孟家的家生丫鬟,郑芸之也不敢真的打死她,把人打个半死不活丢出姜府。最后,姜沅在驿站门口,终于等到了浑身是伤的环姐姐。小姜沅哭成了泪人儿,边摸眼泪,边给环姐姐一勺一勺喂药。

“环姐姐身体不好,沈知聿,我求求你,你不能关她!”姜沅哭得发抖,整个眼睛都是红肿,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下一瞬就要哭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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