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订婚宴,其实更像谢家的宴会,因为关思量家已经没有什么人能来参加了,关思量坐在谢云飞旁边,对面就是徐青野,饭间两人连一点眼神交流都没有。
刚敬完酒,徐正贤给一直默不作声的徐青野递了个眼神,下巴冲谢云飞两人点了一下,徐青野摸着手中酒杯的杯壁,很想装作没看见,但徐正贤已经对他全程一声不吭的样子很不满了,没打算放过他,皱了下眉。
无谓为这种小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徐青野心想,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我敬舅舅和小叔一杯,订婚快乐,”徐青野看着并不怎么登对的两人,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早日结婚,百年好合。”
“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谢桥满脸笑容,冲徐青野招招手,“青野,你坐下。”
“我最不会说话了,”徐青野喝干净高脚杯里的红酒,也不在意对面两人喝没喝,就坐下了,十分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衬衣袖子挽起一截,“不过酒还是要敬的,咱们家好久没有喜事了,舅舅和小叔订婚,我看着也高兴。”
徐秋月拢了拢头发,接上弟弟的话:“是啊,好久都没有办喜事了,咱们家下一场订婚宴就是你了。”
徐正贤忍不住笑了,佯装维护儿子:“青野才上大一,法定年龄都没到,急什么。”
“先成家后立业嘛,青野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也挺好的。”谢桥不赞同徐正贤的话,“不过还是得看青野怎么想。”
一桌人的目光都看向徐青野,他还是笑着,听见这话用指节蹭了蹭鼻尖,像个受不了大人起哄的小男孩,最后挺了挺背坐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其实我也愿意早点结婚,想想结婚的那天,我还有点等不及呢。”
说完目光微不可寻地落在对面关思量脸上一秒,关思量轻轻皱了下眉,挪开目光不看他,拿起酒杯抿了口酒。徐青野见状笑得更开心了,不再看他,面向众人任由大家打趣,不再开口了。
坐在徐青野和徐秋月中间的庭檐声刚吃饱,拿着一张纸巾随手叠着玩,半天叠了朵玫瑰花出来,被徐青野看见了,叠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庭檐声可不是那种娱乐生活丰富的小孩,徐青野觉得新奇,凑过去看,“你还会这个,跟哪个小姑娘学的啊?”
庭檐声看了他一眼,半天憋出一句话:“不是小姑娘。”
“哦,”徐青野点点头,“跟哪个小男孩学的?”
“我同桌。”庭檐声似乎是不好意思,把花放到桌子上不碰了,也不肯多说别的。
徐青野逗了庭檐声一顿,笑够了把那朵花又递给他,“今天这日子挺适合送花的。”
庭檐声接过去,推开椅子走到关思量旁边,挤进他和谢云飞中间,举着那朵花递给关思量。
关思量愣了一下,没接,庭檐声也没放下,面无表情地举着,一大一小两人一时僵持,徐青野率先发现似的,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小庭子,干嘛呢你?”
“老叫人小庭子,讨不讨厌。”徐正贤先骂了徐青野一句,然后才看向庭檐声,“檐声从小爱黏着小关玩,咱家也就小关愿意搭理你个小孩。”
关思量笑了笑,接过那朵纸花,伸手摸了摸庭檐声的脑袋,庭檐声靠在他怀里没动,又摸了张纸巾叠。
徐青野用胳膊碰了碰徐秋月,“让你儿子跟着外公他们回去吧,别去我那了,人家都不跟我亲。”
一听这话,谢桥啧了一声,看徐秋月,“秋月又把孩子扔下,干什么去?”
徐秋月瞪了徐青野一眼,看向谢桥时讨好地笑了笑,“哎哟,跟院里同事去参加活动,在国外,带着他不方便。”
“方便也没见你带着!”谢桥斜了她一眼,又看贴着关思量站着的庭檐声,“檐声等会跟我回去,咱不稀罕跟着你妈。”
“外公怎么还抢人呢。”徐青野不干了,“我爸下午也去国外出差,我这暑假就自己在家,得让小庭子陪我。”
谢桥笑了几声,大手一挥,“你也别想跑,哪回放假少得了你,你外公家里放不开你俩吗?”
“不了吧,舅舅小叔刚订婚,我们不去掺和了,”徐青野坐直了,一副懂事体贴的样子,把庭檐声叫了回来,“我俩自己在家也挺好,反正有保姆。”
“可怜死你了是吧,”徐秋月受不了地开口,“外公您赶紧把他俩都带回去,要不然带着我儿子在家饿死我都不知道。”
“秋月这嘴啊。”
徐正贤叹了口气,几个人把谢桥逗得脸都笑红了,订婚宴结束后徐正贤直接去机场了,谢桥直接抱着庭檐声上了自己的车,徐青野跟着坐了进去。
后座的车窗落下一半,徐青野摸了摸扶手上的按键,目光盯着外面弯腰上车的关思量,他理所应当地要上谢云飞的车,他们俩虽然在一栋房子里住了好几年,但单独相处的次数很少,徐青野也不知道车里会是个什么情形,不过车往谢家开,谢云飞再混蛋也不敢动手。
徐青野把领带松开一些,胸口憋了一上午的一口气吐出来,也没有变得轻松,他关上车窗,一声闷雷响起,憋了几天的雨终于要下了。
车子刚驶进茂山路,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砸在车窗玻璃上,很快变成一块小小的瀑布,雨水飞泻,车子稳稳开进谢家老宅,停在别墅门口,司机打开车门撑伞,谢桥牵着庭檐声先下车了。
徐青野从车里拿了把伞独自在另一边下车,司机很快开着车去车库了,徐青野站在门口没进去,从口袋里拿了盒烟出来,抽出一支咬在嘴里,没点,四周无人,很快后面又一辆车进来,停在了门口。
司机撑着伞给谢云飞打开车门,谢云飞下车后就接过伞走了,经过徐青野时看了眼他的烟,嗤笑了一声,“小屁孩儿。”
徐青野冲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烟盒打火机递过去,谢云飞瞥了眼半开着的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再让老头子抓到训他的机会,转身进去了。徐青野收起烟,他本来也不抽烟,作势要跟着进去时,隐约听到后面司机对车里人说稍等一会,然后转身往门口跑,去拿伞。
谢云飞已经不见人影,徐青野转身拦下了司机,“别拿了,我接小叔进去,你去车里等着吧。”
司机又回到车里,关思量抬起头看见司机坐回驾驶室里,皱了下眉,不等他问,右手边的车门被打开了,他微微抬头一看,徐青野已经弯着腰把伞撑到了门边,冲他伸出手。
“小叔,外公让我来接你一下。”
徐青野的声音低,被大雨声一盖,混在一起听不清语气,关思量下意识攥紧了手,再松开时把手搭在了徐青野的掌心,握住,侧身从车里出去了。
大雨落在黑伞上的声音很沉很重,在司机把车开走后徐青野松开了手,他撑着伞微微前倾,大伞挡住两人,徐青野搂住关思量被水气浇湿的肩膀,动作几乎是强硬地把关思量按进自己怀里。
关思量不得不贴在他身上,黑伞笼罩着两人,他看不见四周有没有人,雨声残响,他也听不见会不会有人走过来,他只能看见面前的徐青野,在潮湿的世界里隔绝出一块安静的天地,供他放松。
徐青野说:“你相不相信我啊?”
一场订婚宴,徐青野把关思量的样子尽收眼底,他看见给谢桥敬酒的时候,关思量垂在腿侧的左手在发抖,关思量最擅长用面上的从容把心里的情绪遮掩得恰到好处,让别人抓不到话柄,只能恭喜道贺。
但徐青野能看出来,只有他能。
“你只能相信我,”徐青野拍拍他的肩,低头在他耳边亲了一下,声音几乎被雨声盖过,但还是清晰地落进关思量耳中,“别害怕了,我会帮你的。”
关思量偏了偏头,躲开了,没说信不信,徐青野也不在乎,松开他,两人撑着一把伞,沉默地往前走。
他们两个认识十年,维持这样的关系快一年了,徐青野都从来没开口说过要帮关思量,关思量也没有找过他,徐青野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在等关思量主动求他,他乐意卖关思量人情,这辈子都还不起才好。
但关思量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徐青野要做他就让,做完就走,不哭不闹,也从来没有威胁徐青野要把这件事告诉谁,最开始的那次连挣扎几乎都没有。
明明是一个两手空空任人宰割的人,偏偏就是怎样都不出声,巴掌落在他身上都没声没响的,倒真像个哑巴。
这件事让徐青野很不爽,非常不爽,他不想在关思量心里做和谢家一样的人,只能让他冷眼旁观,视若无睹,他要关思量看着他,最好只看他。
大雨下了一整晚,早上天亮后还是阴沉沉的,没有阳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倒没昨天那么夸张,细细的雨水被风吹斜,落下一片朦胧的雨幕,院子里大片的槐树透过雨水浮现出更加浓郁的绿色,像被雨水晕染开的颜料,大片地覆在卧室的窗户上。
徐青野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关思量窝在卧室的飘窗上打视频,手机架在小桌子上,卧室里空调温度很低,关思量穿着黑色睡衣,裹着一张毯子,缩在角落里,现在太早了,又下雨,天都没怎么亮,只有关思量指间的一点火星是亮的。
关思量倚着窗户玻璃,树叶打在上面啪啪作响,他看着徐青野慢慢吐出一口很淡的烟雾,垂下眼把头转了回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落进外面这场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