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丢货(1/2)

从郊外住所到上班的良明大厦有二十公里路程,公交堵车时林晚谦整个胃都在翻滚着,揪成一团。

下车后急遽的随着人群涌出。

路面平整灰白,林晚谦步上台阶,鞋子磕踏出“咯咯”轻响。

一步一心思。

恍然间意识像是被震碎了般,他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停了脚步,毫无来由,猛然回首。

林晚谦在看什么。

那些擦肩而过的人儿用着怪异的眼神看他,正如林晚谦也用着怪异的眼神看向他们。

全都是不真切的存在,林晚谦心想。

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天桥上,明明前一刻他还在出租屋里抱着阿狸。

林晚谦的记忆开始断片了,好似看着自己在深渊里步步沦陷。

他疾步在天桥里穿梭,在黑暗中隐隐挣扎,快步下了桥,他要逃离身后伸向他的魔爪。

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活下去。

御寒的大衣厚实,里头却是他惊慌而冒出的一身冷汗。

桥下的早餐店是林晚谦经常光顾的一家,招牌上印有四个大字“现磨豆浆”。

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摆着浑圆的包子,店家凑首过来招呼他,“小哥来啦,今天要吃点什么…”

林晚谦脱口而出道:“红枣豆浆。”

“嗐,”店家摇头,一副为难的神色,“我们店就没有红枣豆浆,都嫌甜咱也不敢卖啊,您就看看别的吧……”

他敛眸,再问:“没有红枣豆浆?”

店家不想再围绕这个话题,“要不试试我们的招牌,现磨豆浆…”

“对不起,不需要了”林晚谦没表情地丢了话,他离开了。

留下一脸错愕的店家,他回头跟老婆说:“这小子真烦人,一个月总有几回到我这儿找红枣豆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不好,都说了没有没有,他下回还来问。”

店家老婆笑了笑,“这世道什么人都有,没准明儿还来。”

店家点了根烟,仰头看了看招牌,喃喃说着:“是现磨豆浆没错啊,怎么就跟红枣过不去了……”

后来让林晚谦镇静下来的是躺在抽屉里的一颗椭圆药片,药片中间划痕颇深,林晚谦指尖轻轻对折,一分为二。

他吃了半片。

庆幸注意力还能集中,不至于工作的事完全做不了。

“叮,工资到账啦。”周小妹捧着手机笑眯眯的,心情甚是好。

“对哦,今天15号了,”小胖接了话,他捧着手机开始划拉看金额,看完手机一丢,“做客服就是这样,看到工资都没有惊喜。”

他问林晚谦,“对吧?”

林晚谦“嗯”了声,他拿着手机摁下最后一个数字,默默把4000转到林南嘉的银行卡账上。

小胖还在怂恿尤子威请吃饭。

这时林晚谦面前的座机清脆地响起来,打断他们的对话,他接了。

是部门的老大ta

ta语气森然,“小安,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林晚谦:“好的经理——”

林晚谦挂了电话,他推开凳子,正准备过去。

尤子威神色紧张地问他,“ta找你了?”

林晚谦点头,“应该工作上出了什么事,电话里没详说。”

几人不由得替他捏了把冷汗,林晚谦平时性子低调,极少与部门经理来往。那领导找来,自然就是底下人犯错事了。

果然——

林晚谦敲门推开经理办公司,看到里头正坐着郭美怜,一个业务部男同事,还有不苟言笑的ta

三人闻声,齐刷刷的望向他。

ta一袭干练酒红短发,她扬起下巴示意林晚谦坐在位上。

很快地,男同事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紧接着,是郭美怜不紧不慢地解释。

ta把事情捋了捋,就是公司分配一个大客户下来,业务上是由这名男同事对接,服务则是郭美怜维护。

这个大客户就是tz集团。

tz集团近日走了一票小货,相应交了保险费,货值达100万,这几日货在运输过程中丢失了。

原本这事规避不了丢失的风险,也能找保险索赔的,然而就因客服部门的疏漏,忘了及时给这票货投保,导致最终无法找保险人员理赔。

此刻战场炮火乱飞,顷刻间对准林晚谦。

男同事恼得脸红脖子粗的,tz集团的货物要是跟得不好,找他问责的就是老板ark。

单是被问责罚款不说,接下来肯定是把客户转移到其他业务名下,此后这块肥肉佣金与他无关。

他拍着桌子质问郭美怜和林晚谦,“你们两个都是怎么办事的,客户交了保险费,你们竟然没给货上保险,难道你们把钱私吞了不成?”

郭美怜还是一副悠哉的模样,她轻描淡写地说,“ta,公司下分的任务实在是太多了,当时正好我忙不过来,我问安哥能否帮我把这货处理,安哥也是答应了我的,哪成想安哥最后还是没投呢。事已至此,如果这样公司都要把责任推在我头上,我敢有怨言么?”

林晚谦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他努力回想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聚餐那天下班之际,他还没来得及在保险系统投保。

本想成为tz今后的代理商,ark信誓旦旦给梁赞打包票,绝对会顺利送达。

然而天公不作美,好死不死第一单就出事。

“我开车出去了,不在京皇,”梁赞不留情面,“那你就在电话说说怎么解决嘛。”

他轻捏着火机,拨了盖帽,继而重扣,红焰忽明瞬灭。

ark说:“阿赞你放心,丢货的款项由我这边来全额垫付,这事你也别放心上了,以后我一定让他们把货盯紧了走。”

梁赞笑得懒散,“我倒是没放心上,本就没多大点事,但ark你还要谈到以后,我得先跟你说声啊,今后有没有货运过去你那可就不好说咯。”

“啊?”ark愕然片刻。

单是tz集团的货量,就抵过百家合作商,ark志不在这试运的小单,要的是今后的大鱼大肉。

他犯难道:“那100万我都垫上了,也就当做这票没走过不成吗?”

“那不成,本来货走丢了也不能全怪你们,只不过底下商务办事的人说了我们是交过保险费的,今日一查,发现压根就没有这票货的保单,那不明摆着你们走货的疏漏了?”

梁赞玩味道:“ark,100万尚且你还能这么爽快说给就给,要是成吨好几千万的货,那不得闹不愉快了?”

ark在电话那头长叹一口气,没想逃避,“确实在理,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

“我倒是想见识下是哪个不长眼的傻子出了岔子,给你捅了这么大一篓子都不出面处理,躲着当缩头乌龟么?”梁赞冷言冷语地,“这要是在我们公司半天都活不了,当下就得卷铺盖走人。”

ark是个心肠软的生意人,“怎么说也是个老员工,都跟了公司多年,平时也没见他出过问题,我就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点和梁赞一贯的铁面作风不同,他的字典就没有“饶”字。

“你都当了这么久老板的人,全天下就你一个当老板的要替员工赔罪,”梁赞懒得说下去,“哥们挂了啊。”

也没等到ark反应过来,梁赞就自顾挂了线。

才刚平静下来,沈文哲电话打来了。

梁赞随手就摁断,在一连串的信息中,简洁明了回复他:「忙」

丢货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毕,林晚谦上班也不太平,经常忙到一半就被ta叫去办公室。

上午是业务部经理过来了解,他给叙述了一遍,下午财务部的过来了解,他也给叙述了一遍,晚上加班时,老板ark亲自过来问,他又给叙述了一遍。

即便抱歉说遍了,也是苍白无力。

再者,林晚谦这两日状态不太对劲,说话断断续续的没有条理,白日叙述事情时还被业务部经理挑毛病给暗讽了一顿。

ark眉头紧皱,“tz集团的boss是我多年好友,为人原则性太强了,这事怕是不好解决。”

他熄了烟,一把捞过挂在沙发上的外套匆匆离开,办公室最后剩下枯坐的林晚谦和ta。

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紧急会议。

林晚谦听着ta噼里啪啦敲得疾快的键盘声,忽然开口,“我想做点什么,上门给客户赔礼可以么?”

敲字声戛然而止。

ta听了这话倒是很惊讶,指尖顿住,从电脑前歪头看他,“你想去?”

“嗯,我清楚这事责任归于我,虽然上门也不一定能弥补什么,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缩在ark后面,这样遇事一点担当都没有,只是……”

ta看他迟疑不定,嫌恶叹了声,“别弯弯绕绕的,你有什么顾虑就直说,我也得清楚你是什么想法。”

林晚谦考虑得多一些,“我是在想ark和tz老总是朋友,倘若我这样做了,会不会损害ark的颜面?”

ta恍然大悟,“这好像也是个问题,我得请示下ark的意思。”

她一通电话过去,几句简要话语讲完,ark听了过后也同意。

他们商讨着从财务部预支费用,让采购人员备上昂价的酒水烟茶,就由ta跟林晚谦这两天约个时间去一趟京皇大厦。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晚些时分,林晚谦推门出来,这是今日第三次踏出这个门,他看了下时间已经是21:15,大多人都下班了,只有财务部的同事尚且还在挑灯夜战。

大厅昏暗宁静,客服区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白炽灯照引着人。

林晚谦抬眸,眸色静深,他置身在黑暗中,朝着光点汇集的地方走去,走到中央区域忽然停下脚步。

仅一弹指的功夫,地面竟在晃动,林晚谦反应有些迟钝,这是又开始了吗?

是他走不稳,还是发生地震,林晚谦不得其解。

这时,身后有一只手拍了他的肩膀,林晚谦回头,脸色煞白。

“笑安,怎么了?”尤子威一看林晚谦的神情反被他吓到。

林晚谦摇了摇头,没有讲话。

“我看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我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尤子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见林晚谦没接话,又说:“来,过来。”

尤子威领着他走到客服区,给他倒了杯水。

林晚谦哑声道,“谢谢……”这杯水喝起来漫长,一口一口缓缓的。

尤子威问他,“你怎么了?这两天又怪怪的,哪里不舒服要说出来,不要强撑着。”

林晚谦说:“没什么,我想就是饿了。”

“你到现在都没有吃晚餐啊,我陪你下楼吃点。”

林晚谦没答应,也不抬脚。

尤子威懂点意思,“那,那我去给你泡个面吧,现在都九点半了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这回不等林晚谦作答,他人已经到公共区域翻箱倒柜去了,拿了桶泡面看日期又看口味,“你应该不要辣的对吧,还是别吃辣的了。”

林晚谦摊着手掌,仔细在看。

手心微微湿润,是出汗了。

“都可以…”他喃喃应着尤子威的话,说完人就站起身。

尤子威眼角瞥到动静,抱着泡面桶就追上人,动作反应快得惊人,抓着林晚谦的手腕把人拽回来,“你要去哪儿?”

林晚谦像触了电流一样,迅速抽手。

这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就这样自俩人间蔓延开来。

林晚谦哑然一瞬,虚虚地指了指墙上的冷气开关,“太闷了,我去把它调一调。”

“闷?”尤子威微微挑了眉,这好好的跟平时并无两样,想归想,还是顺着林晚谦,“知道了,你坐好休息下,我去就好。”

林晚谦看着他忙上忙下的背影,心里过意不去,“我这么麻烦你不好。”

饮水机的红键一摁,滚烫的水柱冲刷在干面上,很快地,香味就飘散开来。

尤子威回头对他笑,“不会,这才什么事儿啊,我就怕你最近压力大了。”

林晚谦想整理今日要事,他碰了碰鼠标,电脑早已关机息屏了。

尤子威捧了面过来,看到林晚谦要捣鼓电脑,连忙说:“哦那个,你不用开机了,我帮你把没做完的事儿都给做了。”

“做完了?”

忽然间有个同事对自己这么好也是让林晚谦发寒的事,他说:“那,我明天也帮你分担点,你把任务发给我就行了。”

尤子威笑他认真,“你工作这么忙我怎么敢给你加啊,你还不如说请我吃顿饭实在。”

吃饭这个话题

林晚谦没有接下去,说不清的,他是打从心底里的抗拒。

现在这幅鬼样子摆脱不了,他无能为力,即使从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尤子威没有等到回应,识趣地干干笑两声,胡乱瞎聊。

他看白灯看光影,一通乱瞟,最后视线落在林晚谦身上,静静看着他低头吃面。

尤子威轻抽了气,这是一个温凉又平静的人。

次日天气正好,阳光清澈明亮。

比约好的时间提早两个小时,林晚谦跟着ta出发了,电梯灯闪,落至负二层的停车间。

林晚谦提着红酒,雪茄,一听老字号茶饼,急促着走在后面。

ta刚出门前换上的高跟鞋懒得脱,思索再三后把车钥匙给了林晚谦,“小安啊,要不你来开吧。”

林晚谦没有接过,迎上ta疑惑的目光,他微窘道:“抱歉,我没有驾照,开不了车。”

“不会开车?”ta震惊不已,视线虽没挪,人早早钻进驾驶位翻着袋子找平底鞋。

嘴里还不住地说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吧,男人这个岁数不会开车可不行啊,以后怎么找女朋友?得做点人生规划,谁家不是读大学的时候就学了车呢,你肯定大学时光顾着谈恋爱去了。”

林晚谦点头,没有辩解。

tz集团的位置是晚香市最繁华的商业办公区,论交通,设施配套,那儿的地段属实是上佳的。

与林晚谦租住的郊区得间隔上两个辖区,是林晚谦这么多年来从未踏进的区域。

导航屏幕上的公里数越短,林晚谦就越是惴惴不安,指端时不时挠着腿侧,尝试让自己心态放好。

怎么着也是吃过药了的,他不应该这么惶恐。

车子停在京皇大厦前。

一幢高楼拔地而起,披上神秘的蝉翼碧蓝外衣,映着周遭霓虹盛貌。

林晚谦抬眼,望不到最尽头,仿佛隐没在云团内。

一楼中庭豪派的肃穆,让人心底不由得却步,装潢一直到五楼都是环绕式的架空廊道。

前台迎面是汉白玉石的浮雕,雕撰着于海崖云上戏珠的蟠龙。

“我们boss还在开会。”tz行政人员简单告知了声,就把他们安置在招待休息间里。

干坐了两个小时后,ta坐不住了,嘴里叨叨絮絮地,“这一定是故意的,明明约的这个时间,来了这么久都见不到人,一句开会就搪塞了我们。”

林晚谦安安静静坐着,一口水都没喝,倒是人在吃了药后显得困乏了。

ta想想就不甘,等得久了人一躁,趁着休息间里没人训起话来了,“以后工作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别说我责怪你,机灵点,别出乱子整点事来搞我,真的是,无端端兜这么远的地方来等候发落,哎,我不说了。”

她说着说着别过头去。

梁赞还在开会,会上商议的管理者一人一句,助理芙丝的会议纪要都记录了好几页长纸,都没能对成果进行提炼概括。

讨论过半时,梁赞不说话了,抱着胸看他们论道,看跳梁小丑似的。

高腾推门进来,凑在梁赞耳边说:“ark的员工昨日约了时间,现在提礼上门来了,就在中庭的休息间等着。”

“提礼来了?”梁赞偏头,“这人还有点情商啊,他们几个人来?”

“两个人,就等着boss这场会议结束呢,”但高腾扫过眼前七嘴八舌的争论情况自觉也没那么快能结束,“让他们等上几个小时好?”

“光等就没意思了,你找个悍点的渠道经理过去,我看23楼那个新晋的女经理不错,让她教训几句打发人走。”

高腾提了嘴顾虑,“怎么说也是ark的人,这样做会不会不大好,万一这人一脆弱就跟ark提离职。”

“我还怕搞掉ark的人?”梁赞嗓音骤冷,“这种员工干不成大事,搁外面谁要,也就ark人傻钱多,到处开福利院接收这种人,我要是能替他把底下不中用的人骂跑了,明日提礼上门来谢恩的就是他ark。”

高腾连连应道:“明白明白,那boss是不见他们吗?”

梁赞嫌烦,睥睨来了句,“你在问我?”

“不不不,我嘴巴放屁,我这就出去安排…”高腾麻溜的滚出会议室,屁颠屁颠下去安排了。

那个四十来岁精明强干的女经理正愁当下没事做,这会儿表现的机会送上门来了,她浑身充满干劲儿,一上来就怪声怪调的。高腾在旁边听了几句都得夸一句精彩。

女经理临时剧本记得不错,“恕我直言,我们集团上下万余人员,就找不到一个能干出这事的员工来,我们不给贵司添乱,按条款直接就给你们交了保险费,你们倒好,把我们的保险费都给吞了。”

林晚谦解释道:“经理,我想这点您有误会了,我们公司运作的每一项都是系统上明确记录,没有人能瞒过各个部门私自吞下这笔保险费,知道遗漏后第一时间就联系贵司把保险费退回去了。”

两人说话间,高腾在一旁走神了小会儿,觉得林晚谦这幅面貌有些熟悉,但在脑海里搜寻一番,又搜寻不出什么。

是什么人像他,亦或是他像什么人?高腾一时无解。

“是啊是啊,”ta也在旁边帮腔,“而且这是贵司与我司首次合作,我们都是希望把货走好了,谁都不敢存有这个心思,也不可能会有。”

女经理来回摆弄着手指,不轻不重地说,“是的了,首次合作就这么不受贵司待见,这已经是商业诈骗了。”

林晚谦没退缩,“这个事确实是由我个人原因疏漏给双方公司造成损失的,这趟来不敢奢求什么,就想给梁总亲自道个歉,备上了薄礼不成敬意,希望经理能帮传个话。”

“别动不动就要见我们梁boss,搞得我们boss很闲一样,连阿猫阿狗都要见。”

林晚谦又说:“或者我在这儿给贵司写上一份致歉信,烦您替我递给梁总。”

女经理索性看都不看林晚谦,她问ta,“你看着是个主管吧?”

ta听得脸上一青一白,还得赔着笑脸,“是客服部的经理,负责——”

“职务我就不感兴趣了,”女经理抬手打断她,“我就是想问问,贵司出了这事,对员工是没有任何惩罚措施的吗?”

她又说:“如果什么惩罚都没有,那对下面的人能起得了什么警示作用?贵司要是不展示原则性的一面,那今后我们也不敢交货给你们了,谁知道替我们跟货的人是什么妖魔鬼怪。”

听到这儿,林晚谦已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被生生无视不说,还被驾在烤架上反复烘烤。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ta许是动了念头,试探性地问上,“经理,警示措施嘛,您这边有什么建议。”

女经理嗤笑一声,“阅历太浅了主管,这种啊…就留不得。”

这话一出,ta怔愣失语,没法接话。

道歉得不到原谅,谈话自然不欢而散。

最后只有他们两个晾在休息间里,林晚谦一再坚持都没能取得tz老总的谅解。

幽闭的空间不能让他有所思考,没过多久林晚谦就开始头昏脑涨,他注意力不能集中,明明一刻也不想多呆,偏要强迫自己安坐。

ta不受这窝囊气。

怎么说也是代表一个公司门面前来的,结果遭到这样的羞辱,ta怒气冲天走到了前厅,过路时高跟鞋踏得震天响,故意的。

梁赞在五楼的回廊经过,听见这噪声反感,“谁这么没有规矩?”

高腾瞄了眼,“呃”

梁赞凭栏俯瞰,看着ta走出旋转门,这走姿步步皆用了劲儿,“哪个部门的?”

“就ark公司的员工,今天上门道歉的两个人,咦……”高腾挠了挠头,“还有另一个怎么没跟着一起了。”

“来了boss,就是这个傻子忘了给咱公司货物投保。”

一个略显颓唐的身影缓缓走着,脚步沉重,在那电光火石间扬抬起清秀的脸颊,眸眼甚无清傲,空有一身千斤重的躯壳。

梁赞不屑的冷瞥逐渐变得愕然,他愣在那儿,是一桶冷水浇头而下的怔忡。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支离破碎的画面,这个面前而过的人,明明陌生却与记忆中的身影全然重叠上了。

只要一个对视就好。

只要一个对视,梁赞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然而并没有对视。

林晚谦显然没有察觉到楼上的耽耽热目,他走出了京皇大厦。

高腾就在旁边,他瞧出梁赞的不对劲,“boss,这是怎么了?”

梁赞一颗心脏即将脱腔而出,哑声道:“他是谁?”

“就是ark家的,”高腾神色惴惴,他咽了咽唾沫,“惹祸鬼啊。”

“我不是问你这个。”梁赞忽而冲他暴吼一声

高腾被吼得脖颈骤缩。

不是问这个,那是问哪个,他一个小喽啰怎么回答好,横竖那人就是ark公司的员工。

好在梁赞没有指望他能答上什么。

他跑到电梯口,黑色革履极速摩擦光滑砖面的声音尖锐刺耳,梁赞狂按电梯键,电梯显示停在高区。

他踹了一脚,咒骂了句:“艹,破电梯。”

直接绕旁边推开安全通道跑下去,一步跨几阶。

高腾在后面使劲追,梁赞这没缘由的,跑得实在太快了。

投胎也不该这么赶的。

一楼安全门“嘭”地一声开了,把中庭的美女前台都给吓着。

“名字,名字…”梁赞人还没走过来,就开始吩咐她们,“刚刚出门那个男的,他登记了吗?”

梁赞呼吸微促,像是跑出来的,又像是打心底里藏不住的慌张。

“登记了的,boss稍等下,这就给您查。”前台妹子手忙脚乱,平时查信息也是芙丝给她们打来座机查的,梁赞就从来没有亲自来查过。

高腾“砰砰砰”追下来,他叉腰靠在墙面,慢慢移步过来,这会儿人还在喘,自个儿老板是怪不得的,只能怪自己缺少锻炼了。

梁赞在等,眸色冷透,浑身散着森森寒气,他紧盯着点鼠标的女孩子,再三敲了接待台的石面,“名字,告诉我名字。”

“马上了,这边很快…”那个女孩子被盯得冷汗直冒,她一慌乱鼠标左右点击不分,直到电脑界面跳出姓名时才舒了心,她抬头对他说,“boss,刚那位先生叫林笑安。”

“林——笑——安?”梁赞眉间微皱,不可思议地追问:“确定是这个名字么?”

“他的身份证出示过的,就是这个名字。”

高腾不解,他喘白了唇色,趴在台上问梁赞,“呼…呼……boss,难道是认识的吗?”

梁赞没说话,但他摇头了。

ta回来后还是听从了tz集团女经理的建议,给林晚谦提了相应的惩罚措施。

她给林晚谦放了七天假,等这场风波过去了就能回岗,如果过不去,七天后就以他在职期间因个人行为导致公司损失为由解除劳动合同。

这条通知在公司群里一传,众人百态。

业务部的男同事第一时间给ark写了邮件,要求林晚谦按合同的比例赔上部分损失,光是邮件上核算出金额的过程和申请的文案就足足有千来字。

他煞费苦心,也要林晚谦负责到底。

邮件抄送ta,出乎意料的,ta也同意了,说是为了今后对客服部门人员的严格要求管理,实行跟单操作零失误,以儆效尤。

10月23号,周三,阳光恰似冰箱里的灯。

林晚谦的工作闹铃一响,他醒了。今天是工作日,谁都上班,就他不用上班,可他忘了把闹钟设置提前关闭。

于是06:11仍是硬生生被这个世界叫醒。

他有七天小长假,搞不好就是永远的长假,他想了想就把闹铃设置关闭了。

林晚谦坐起身来拉开了窗帘,窗外除了对面挨贴得很近的高楼,望出去什么也见不着。

没关系,不要紧。

无尽的昏暗中,有两颗明灯瞳眸扫过,林晚谦抬了掌心,一个小脑袋就蹭过来了。

阿狸莫名叫了两声,声音仿若心底深处的哀嚎。

林晚谦食指摩挲它的圆腮,毛茸茸地,阿狸舔了两下勾着爪子就啃起他的手指,像啃鸡爪子一样,啃得津津有味。

林晚谦任由它,好像这半辈子的温柔只能给到阿狸了。

他亮了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昨晚睡得早,小胖他们给他拨了电话,林晚谦是一个都没接到。

打得最多的还是尤子威。

林晚谦一一划过,听说这是对他的关心。

可怜他生病了,心如枯井,人如枯木,彻彻底底感受不到。

他开灯,光亮了一地,弯身给阿狸收拾着猫砂,把风干了的衣物收叠进来,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空间里,保持整洁是他最大的让步。

他给阿狸开上一罐肉罐头,闻着肉沫香喷喷地,汤汁也很浓郁,他歪头靠在墙面半晌,静静地看着阿狸吃。

林晚谦出门了,避开高峰期他去复诊。

14:40晚香市康宁医院,精神科综合门诊

办公桌面上立着职位卡片——副主任医师李笠,是一个很年轻儒雅的医生。

“为什么无端端把药停了?”李笠翻着他的病历本,笔盖一行行地划过上头详细记录的文字。

病历本快满了,不清楚这是第几本,但是林晚谦见了这医生也好几年。

李笠没听见回答,轻声又问:“笑安,为什么把药停了?”

“……”林晚谦反应过来,他开始回到大脑迟缓的状态,“我觉得我好了,不需要再吃了,也不想再吃了…”

“停了多久?”

“有四五个月…”

“一下子就把药停了?”李笠看他点头,眉间一拧。

林晚谦又添了句,“最近只要难受了,还是会吃上点,但我不想长期吃下去。”

“药不能即时停,这样是遭不住的,我们得根据自身恢复情况,酌情减少剂量,”他引导林晚谦一步步说出近日的不适,“跟我说说,这两日是有什么感觉。”

“就……”林晚谦垂下眼睑,双目所敛皆是黯淡,他轻轻抠了抠指尖,“我走着走着会突然觉得地面在摇晃。”

“晃很久吗?”

“不,”林晚谦顿了下,“就一下子,但它晃得好突然,再有时候会觉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但我就是突然出现了。”

李笠边记录,边说着,“睡眠情况呢,好不好?”

“后来睡得都挺早,就是睡梦中常会听到耳朵嗡嗡地有人跟我说话,很吵,一整夜……有时候,又不是说话声,是吵架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我耳边吵架。”

李笠搁了笔,抬头,“有幻觉吗?”

林晚谦摇了摇头,“从没有过…”

他看到李笠松了一口气,问他,“李医生,我记性又开始断片间歇了,有时候怎么也记不起一件事来,越想努力记越记不住。”

“还有铁链的声音,我到现在还会听见,它就在脑子里,”他神情紧张,忽而低头盯着纤细的脚踝,“明明我已经尽力回避这个声音,我这样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不会的,”李笠给了一个很阳光的笑容,“你现在跟以前某段时间重合,状态是一样的,是神经递质失调,你自己也很清楚,生理性的问题就得靠治疗撑过,就再也不能擅自停药了,你需要好好歇歇,再吃药调整下。”

林晚谦默默点头,他生了一场只有医生才知道的病,一病就是七年。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笑安,工作上最近怎么样了?还算顺利吗?”

“不顺利,因为犯了错误,应该也快被辞退了吧,下了停职七天的通知。”

“只是停职,这七天时间用来调整状态,七天后就是一个新面貌了,”李笠转了话音,“我们要把它当做一个打怪升级的过程,药是附加的能量,你得按时吃了才能升级反制它,我们一点点加剂量好吧。”

林晚谦默不作声,吃药很容易,但按时吃药很难。

李笠在电脑上给他开了单,“睡眠状况不好了,晚上阿普唑仑吃半颗,睡得好就不要吃了,西酞普兰5g/天,三日后给我来个电话,我再给你看看要不要加到10g/天。”

李笠还是一再提醒林晚谦,“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千万不能操之过急,也一定要坚持下去,竭尽全力不要让它复发,不要让它吞噬你的意识。”

林晚谦点了点头。

末了,李笠问他:“你还会想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事吗?”

“不会。”林晚谦撒谎了。

等他死了,那些痛楚也能一并葬了。

林晚谦缓缓下楼,拿着病历报告和药单去拿药,药袋子上印着大字“精神诊疗”,很是显眼。

他把袋子扔了,拆了药片装进玻璃瓶里。

背着背包像是漫无目的地流浪,林晚谦没有回家,他走在幽径小道上,看着光束打在树枝上洒下来的斑驳陆离。

小道的尽头是一条长长深邃蜿蜒的湖畔,林晚谦初时不在意,不经意间偏头去看湖畔,黄昏余辉落在光影粼粼的湖面上,他有过一瞬间的愣神。

真想一直站在湖畔长道上看落日。

身后扬风时,林晚谦回头了。

少年骑了单车自他身旁而过,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一辆黑色单车,双肩书包上挂扣着蓝色卡通,在震荡中摇晃,晃得林晚谦胸口沉沉剧痛,忽然间迷湿了眼。

少年骑得飞快,转眼稍纵即逝。

林晚谦伸手,手指虚晃,什么也抓不到。

风叩响了心门,那人仿若是他不愿提及的前世。

林晚谦往前跑,一路跑,跑离了这个长道,把诡异的湖水远远甩在后头。

他拐入人烟稠密的街道,几步跑进一家店铺,双手撑在收银台上,久久抬不起头来。

“水,水…来一瓶水,”他气喘吁吁地,跑得快要断了气才停下来。

林晚谦嘴唇发白干涩,这浅皙的肤色看着越发惨白。

“年轻人这么喘,得是跑多快啊……”老板给了他一瓶水还忍不住提醒他,“你慢点喝,跑这么快大口喝水伤身子的,电视上经常在说。”

说罢,老板又仰头看向上方,林晚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一个高清的显示屏,画面正放映一则新闻,播报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磁性。

「标题是:痛心,又一起人间悲剧,亲生儿子竟残忍杀害母亲,刀刀致命。

这一起案件发生在沉檀市古早小区a栋6楼一户人家,据勘察现场的民警介绍,案件发生前,犯罪嫌疑人熊某已有多年未与家人联系。

而在本月19号晚上8点30分,熊某突然现身在古早小区,在与家人团聚后竟残忍挥刀弑杀亲生母亲。

根据目前得知的情况,犯罪嫌疑人熊某已被缉拿归案,而嫌疑人的父亲也正在接受心理干预。

那么,这起案件背后隐藏着什么真相呢?

本报记者王贺将会持续跟进报导。」

老板嘴里叼着烟,眉头一皱,怎么也想不清楚,“你说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畜生儿子,弑母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林晚谦就站在面前,额角的碎发掩了他的眼眸,老板瞥眼时只能看到他的鼻尖和紧抿的唇。

神秘兮兮的,还寒渗得要命。

“小伙子?”老板在他面前晃手,“你这是——”

林晚谦抬头,面色一如既往地难看,他挤了很生硬的笑容,低声说:“一瓶白酒谢谢…”

“白酒?你,你喝吗?你这身子喝白酒啊?我怕你遭不住啊。”老板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看林晚谦这幅消瘦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酒喝了人猝死,少不得警察要找上他。

这麻烦事老板不想招惹。

可“啪”地一声,红灿灿的100现金搁在台上,林晚谦沙哑着重申道:“谢谢,一瓶白酒。”

他是被困在牢笼里哀嚎不绝的狼兽,没人听得见声响。

坏了

林晚谦犯大忌,他要喝酒了。

他启开了瓶盖直接在路上喝,选择往回走,回去方才的湖畔。

时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他觉得他不配清醒,就适合这样浑噩。

烈焰一路狂灼他的咽喉,呛烧他的鼻,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喝过白酒,就这么一次。

林晚谦眉间紧皱,弯身扶着栏杆狂呕,辣得他难受,眼泪登时夺眶而出,他喃喃自语着,“我爸骗我,我爸骗我……”

他也能上新闻的。

这副鬼样子猝死在路边,能以这样的方式上新闻也可以的。

谁能在早晨的沉檀市里看到他死在晚香市的新闻,林晚谦心怀希冀是所有人。

凉草凄凄,是夜。

脚底踩的硬土不再平坦,它渐渐湿润松软起来,走过时边上还有垂枝杂草耷拉着他,没有一点生气。

他步子凌乱,头重脚轻地沿湖边走,意识混沌茫然,酒气一度催红了他的脸颊至耳根,他自嘲这副模样太滑稽了。

但人,生来就是受苦历劫的。

仰头时抹了把脖颈,背包不见了,刚取的药片也随着背包一道丢失,连什么时候不见的记不清楚

把药片和着酒一起灌入胃中的念头,在初冬的夜里被风吹散了。

清脆的声音一阵阵,是短信音,他知道林南嘉还在给他发着信息。

这里是长伴湖吗?林晚谦抬眼横扫而过

不对,他撑着一丝理智想,长伴湖在沉檀市。

皎洁的月光把他照得又薄又好看,风声刮过枝条时,簌簌作响。

这终将是他的归途。

湖水照不清他的脸,他看不清自己。于是他选择闭眼,拥抱这面平静的湖泊,霎时一声巨响,溅起了大片水花,墨黑的水波把他吞噬殆尽。

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这个世界,他要沉下去,沉下最深的湖底,长眠于此。

林晚谦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梦见他在水中浮沉,水波轻轻将他推动,浸过他的脸颊,凉凉地很惬意。

他听到一个浑厚的嗓音在唤他,“晚谦,晚谦…”

林晚谦陷在梦中,他醒不来。

很快地另一个柔尖的嗓音也唤他,“晚谦醒醒,醒醒…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林晚谦就这样被摇醒,轰地一下坐直起身,掀起一角被子,“考试!要考试了,现在几点了?”

然而面前站着的是他的爸妈,林有才和柯柳姿。

“这孩子,”林有才两手沾着黏稠的面粉,杵在房间里不敢乱动,瞧着林晚谦一脸惊魂未定,他笑道:“怎么回回做梦就是考试,还吓成这样子,考试就这么可怕吗?”

林晚谦缓过神来抹了把额头,沾上一手热汗,“爸,妈…”

“诶,”柯柳姿应了他,把手里叠好的衣服收进他的柜子,“赶紧刷牙洗脸,该上学了晚谦。”

“知道了,”林晚谦揉着眼,嗓音有点哑,他想起了什么,随即迅速转身,“我的闹钟……键都开着呢,竟然不响了,差点让它坏了事。”

他拿在手上摇了摇,没摇出什么变化。

林有才憨笑道:“成了,醒了就成,那爸就先下去忙了啊。”

林家在小区楼下开了一间小小的早餐店,从林晚谦记事起他们全家就生活在沉檀市里。每天早晨四点半,爸妈都会起床忙活,一个搅肉馅,一个和面,两夫妻辛勤齐心,蒸出一笼笼香喷喷的包子出来,赚的那点小钱全投在两个孩子身上,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有十多年了。

每逢假期,林晚谦都会下楼在自家店打打下手,简单的就是磨豆浆,装好了一杯杯给客人迅速打包。

就这样,他们家在小区里把招牌都打出来了。

林有才径自下了楼,房间里留下柯柳姿,她给林晚谦收拾书包,“今天是你高三第一天报到,我跟你爸还说怎么不见你下楼呢,没成想你人都还没醒,昨晚又熬夜看漫画了?”

“没看……”林晚谦闷声道。

“好好读书,不要瞎看那些画,没有前途的,”柯柳姿平日里就爱碎碎念,一念就很难停下来,“妈先给你收好暑假习题册,试卷,就这些了吧。”

林晚谦懒懒回道:“妈我高三了,我东西自个儿收。”

“妈知道给你收什么,妈来收拾,你刷牙洗脸去。”

“……好吧,那我洗个澡去。”

林晚谦磨磨蹭蹭爬起来在抽屉里找衣服,抱着衣服进了洗手间。

刷牙的时候,眼睛困乏得睁不开。

对了,林晚谦还有个妹妹,叫做林南嘉。

林南嘉是个大懒虫。

洗手间的门半开,林晚谦伸出头来朝着另一个房间喊,“南嘉,林南嘉起床了——”

柯柳姿走了出来,“小点儿声,才六点钟你唤南嘉做什么。”

林晚谦说:“南嘉快要迟到了,妈你今天怎么不叫她…”

“你这记性就跟你爸一个样,南嘉都中考完了,马上要上高一了,高一都还没开学呢。”

林南嘉中考考上了离家有点远的高中学校,跟林晚谦上学的方向完全相反。

林晚谦有点落寞,“……我忘了她以后跟我不同路。”

林晚谦说完,头一缩把门关上,水哗啦啦而下。

柯柳姿还在外头悄声念叨着,说是要给林晚谦煲点汤补补脑子,怕他高三背书记不住。

20分钟后,林晚谦携着一身缭缭水雾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他换上了蓝白拼接的校服,衬得人简洁干净。

他的身子修长,肤色白皙,清秀的五官蕴含着眉眼的一抹俊俏。

小区楼上楼下的住户见着他,都得夸是林家自磨的豆浆水把孩子养得这么好看。

柯柳姿拎了书包过来,她说:“都高三了,要加把劲儿啊孩子,你可要争气。”

林晚谦坐在凳子上弯身穿鞋,闻声只是轻轻“嗯”了声,纤长的手指一环环系着鞋带。

起身掸了衣服接过书包,瞅着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又想不出来。

就这么来回端量几遍,眼皮一抬,立马从包里摸出一个挂扣,把它挂了上去。

林晚谦搭上书包走了。

柯柳姿提醒他,“记得到楼下把早餐带过去学校啊…”

“妈,我知道了。”声音自楼道悠悠传来。

林晚谦到店里接了杯红枣豆浆,很香,油袋套了两个包子挂在单车把手柄,他推上单车,“爸,我走了。”

林有才搁下手里的面团,他应声,“诶好……慢点骑,路上注意安全啊。”

林晚谦两腿一蹬,悠哉悠哉地骑走了。

林晚谦起床尚且乖巧,另一边的某某人起床气可就重了。

天色透亮时,梁赞的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阿姨两手扒着门缝鬼鬼祟祟往里探,房内黑漆漆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站了老半天始终没往前一步,身后一只魔爪推了推她,“别在门外磨蹭了,你就进去吧……”

阿姨回头为难道:“要不还是你去,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底……”

宋仁拒绝极限推拉,“不会,我给你打包票,这小子还存有一丝人性,他凶谁都不会凶女人,你就尽管放心,胆子大点吧。”

这一针强心剂挺猛,阿姨仿佛见到星辰大海,皓月繁星,她信心大涨说:“好,我就听你老宋一回。”

手一推,门开了,她唤道:“梁少……”

一个手机砸过来,凶猛地碰在门上发出沉响,梁赞沉声,“滚——”

阿姨麻溜地跑了个没影,临走前还给了宋仁一脚,踩得他面部扭曲,抱脚嗷不出声来。

念个书起个床什么的,真是令人头疼,不喊又不行。

宋仁闪进房间,动作很轻,每隔几分钟就喊人,“阿赞,阿赞……”

没有回响。

他再走近一点,“快醒醒…开学真不能迟到啦,你看外面的太阳,它马上就要晒你屁——”

一个抱枕袭过来,宋仁眼疾手快当下就闪开了,“这回没手机砸了,软绵绵来了个枕头。”

多年来的逃难经验使得他的危机意识有所提高,关键时刻躲得老快。

可梁赞还是不肯醒啊。

宋仁着急,实在不行他只得出狠招了。

十分钟后,一个睡得晕晕乎乎的女孩子出现,她把房灯一开。

“梁——赞!”这把嗓音特别有力量,像个铁汉子。

就在梁赞抬身骂爹骂娘之际,她捧起枕头疯狂摁向床上的人,“老娘还在睡觉就被叫起来招呼你,你到底起不起,你——起——不——起?”

宋仁脖子瑟缩,场面有些残忍,他一度不敢凑近看。

梁赞这下真被砸醒了,他脑袋duangduang,火冒三丈道:“梁思谈,你有毛病,一大早——”

“你,你竟敢骂我?”只见梁思谈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他的一条腿使劲儿把人往床边拉。

梁赞瞌睡早没影了,他还在踢腿挣扎,“疯婆子,你快滚出去…”

梁赞是小巫,梁思谈是特大巫,在锁住他的腿时,还特干脆地把梁赞的裤子往下扯,梁赞急急去提裤子,就这么防不胜防被拉倒在地。

被子堪堪盖在他的头上,梁赞的视线一瞬间全黑了。

下一秒,梁思谈一屁股坐了下去。

嘶——

宋仁当下就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禁感叹面前的梁思谈真就一个大力怪女。

论梁思谈有起床气吧,宋仁又能叫得动她,论她没起床气吧,看她对她亲弟如此残暴。

怎么看都像是祖传的。

战况属实激烈,宋仁为了保命只能躲在角落窥探。

过了一会儿梁思谈也折腾累了,她一把摘下了马尾,把发绳套回手腕上。

她“砰砰砰”地走出梁赞的房间,跑上楼睡回笼觉去了。

梁赞扯过头上的被子,脸上乌云密布,翻身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踉踉跄跄地顶着一头鸡窝去刷牙了。

等他收拾完出来院子,就见着宋仁立在门边抽烟,宋仁一见梁赞就叫他,立马开了车门示意上车。

梁赞冷哼一声,他从口袋里摸了把黑钥匙,在手里颠了颠,一把将背包甩上了肩,往另一个方向走。

“嘿,这里上车,”宋仁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梁赞脾气不大好,“不坐你的车,我自己去学校。”

“你别告诉我,你要骑超电摩去炸街,”宋仁声调提高,说:“你要真骑过去了,学校大门都没法靠近。”

梁赞却骑了辆中规中矩的电动车出来,“家里车多得是,哪辆不能骑走。”

“那是新学校,新学校你能认识路嘛,那么偏僻的一个地方,”宋仁手一伸,手指凌空拐来拐去,“出门那样,那样再那样,最后再那样!还要经过江边湖边水库边,你能认识路吗?哈?”

梁赞没搭理他,一个眼色也没给。

“诶不安全啊,阿赞,”宋仁伸手就要拦人拦车,还借机羞辱一番,“好好的四个轮子的车不坐,偏要自己骑一辆……小乌龟!这是什么理。”

“走开,不然我撞你…”梁赞恶狠狠地吓他。

他一转车头,车子立马对着宋仁“轰轰轰”地响。

宋仁惜命,不敢硬碰硬,他识相地收回了手。

就这样小乌龟开出去了。

沉檀市有一个市级现代化的标志建筑景点,是一条兴建多年的长桥,长桥底下是清澈的湖泊。

上方指示牌为这两处作了介绍,起名也简,名为“长伴桥”与“长伴湖”

这条长伴桥是去往田一中学的必经之路。

于是每日清晨,就能见到非机动车道上,白衬蓝间凝成了一股朝气,学子浩浩荡荡地骑过大片,占据长伴桥这片土地。

沉檀市的二零一一年八月十一,日头明媚灿烂。

梁赞仰首在车流里直驱,车子骑得比谁都悍,到哪儿都藏不住那点痞气。

但很快地,他慢了下来。在左前方清一色的衣饰里,瞥见一个蓝色手办挂在黑色书包外侧,梁赞认得。

那是疾风动漫的主角人物——ssk

梁赞愕然一会儿,因为他的书包里也正躺着疾风的另一个主角——nrt

仅仅是款式一样,人物不一样。

这是无意间撞见意气相投的欢喜。

在茫茫人海中,发现怀揣同一份心动的陌路人。

梁赞倾了车把,一拐,悄无声息地拐在蓝色手办的主人身后。

这个主人就是林晚谦。

林晚谦单车骑得慢悠又稳,梁赞车速压得比他还要慢。

这手办是正品还是赝品,梁赞纳闷了,自己包里那个怎么说也是等了一段时间漂洋过海才到手的。

这么快就撞同款了?

要是赝品的话,梁赞敌意森森地想,他要一把撞倒前面的人。

这一段长伴湖很快就要过去。

林晚谦对身后投来的热目浑然不觉,他偏头望一眼,将桥上晨曦熠熠尽收眼底。

梁赞初初盯着手办,后来视线是落在林晚谦的侧脸上。

额间碎发随风轻动,眼睫垂下淡然的眸子,自英挺的鼻梁到浅薄的嘴唇,梁赞的目光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追随,一路描绘着林晚谦的轮廓

梁赞想,就长得很舒服,很干净。

一时之间忘了心底揶揄要撞倒林晚谦的事。

他们一道冲下了坡,撞进新的境地。

教学大楼下的公告栏处围簇着许多学生,他们仿佛成了无头苍蝇,挤在一起胡乱碰撞,盲目查找自己的名字,还夹杂着议论的声音。

“贴了十一张班级名录,今年还是按成绩名次划分的班级。”

“同学让让让让,我查查看我的班级在哪。”

“呀,今年重点班还是一个,次重点有两个了,三班跟五班。”

“小雅,你在三班啊,你好厉害。”

“呜呜呜~我要哭了,我想要跟林晚谦同一个班。”

“啧啧啧……这回榜首还是他,你看第二名的林小苗比他少了三十来分,这到底是怎么考的试啊,没明白!”

不知人群中是谁扯嗓问了句,“重点班是几班啊?”

另一个人回应道:“七班,重点班只有七班。”

不远处的林晚谦听见话音,脚步一顿,人也没往前走,他小退半步稍稍一拐,找七班去了。

高三七班,第一个名字——林晚谦

他的成绩向来名列前茅,不出意料的话,林晚谦即将迎来了高中第三年的霸榜生涯。

那是三楼最靠里面的一间,林晚谦上楼还得一条长道走尽才能到。

他人一现身,夺去了班上一众同学的目光,连原先趴桌上东倒西歪的同学都不禁直起身来看。

林晚谦轻声道:“老师你好,高三七班林晚谦报到。”

他明明没有迟到,但新分的班级一眼望去已经坐满了人,甚至都没有空出来的位置。

同学们哗声一片,“嘘嘘嘘,是林晚谦耶…”

“嘿嘿嘿……”

“学神终于来了!”

把把声音喊得林晚谦以为自己踏进了蜘蛛洞,人显得有些局促。

班主任金老师个子不高,看着娇小柔弱,说话中气十足。

一见这阵仗就知道这人来头不小,她抬眼端量了下他,像是在看成品大小,她分类道:“身量高了,搬张桌子到后面坐着先。”

这下林晚谦的心可谓是凉透了…

年年逃离不了以身高定座位的情况,这下又得坐到后面去,可是坐后面的坏处数不胜数,光是看黑板上的字就费劲,不单如此,往往想听老师讲课听不清,耳朵听进的全是同学说悄悄话的声响。

他顿生了心思,这辈子就178的身高好了,不想再长个,不能再长个了。

林晚谦默不作声地搬起桌凳到最后一排,他的手很白,稍微使点力就能泛红。

前面的同学开始往下传递新课本,这意味着最后一年的冲刺拉开了帷幕。

发到第二本的时候,教室门口窜出一个人影,“报到!”

梁赞吊儿郎当地倚在门边,他抓了把额前湿发,浑身皆是藏不住的流里流气,看着不像是个好对付的学生。

这是林晚谦第一次见梁赞。

班上同学们七嘴八舌道:“这人,高二时是哪个班的?”

有同学搭话,“我没留意,没见过…”

他们出奇地一致,“我也没见过。”

金老师笔尖在名单上扫着,严肃问道:“叫什么名字?”

梁赞回道:“梁赞!”

堂上众人瞠目结舌,这名字报得相当洪亮,端着爽朗的声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了不得的好汉出没。

一个女生压低了声,“好像是个转学生,进门时看到讲台上的名单,这个名字旁边就标注了个‘转’字。”

一个男生瞬间激动道:“我擦!是个走后门的?一来就进重点班,后台得有多硬啊。”

田一中学可不是什么凑人数的无名之地,怎么说也是省级重点名校,每年的本科升学率遥遥领先不说,单是把教学质量和师资力量拎出来谈论都是数一数二的。

插班生直接空降高三年级的重点班?这难免招人议论,细细看来梁赞眉心那一股傲气,指不定是哪户显贵的官二代富二代。

这些碎语梁赞是听见了,但他丝毫不在意,此刻正一心等着老师大发慈悲,早点给他放行。

“安静!”金老师敲了敲讲台。

手里蓝色圆珠笔圈一圈a4纸上的名字,梁赞。

她转头扶高了镜框,语气冷冷地问梁赞,“高三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了?”

梁赞亮出免死金牌,笑道:“老师,我是第二回来学校,不认得这里几栋教学楼,绕错了教室,我保证下次不会迟到了。”

他语气欢快,连保证的话语都说得懒散,一点可信度都没让人感受到。

金老师在年级也是出了名的严厉,“高三课业繁重,请梁赞同学端正下态度,今天是第一天报到,老师就放过你一次,下次迟到就没有找不到教学楼这种说法了……找个位置坐吧。”

金老师吧啦吧啦说了许多,梁赞只挑其中几个字入耳——梁赞同学,坐

梁赞走过两行课桌,他环顾了下四周,没有见着空出来的桌凳,真就一个位置都不剩。

他心中嫌弃,宋仁是上哪找的好学校,掷骰子选的吗?

当初汇报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沉檀市最好的高中,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

这会儿连个位置都没有。

梁赞回头,笑得很假,“老师,没有位置。”

金老师还在核对到场人数,没抬眼,她说:“个头高了,后门那里有多余的桌凳,搬过去跟最后一排的同学一起坐。”

最后一排有五个人,两两成双结对,落单的只有林晚谦。

梁赞眸光微闪,眼里落下一人。

那疑惑的目光漫长,林晚谦和他四目相对。接着梁赞指着林晚谦,问金老师道:“是他么?”

金老师闻声看过来,“对,你跟他一起坐,坐第三列最后一位。”

就这么在47个同学里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幸运儿是林晚谦。

嘶——

梁赞内心又滚起一番吐槽了,老师亲和力真不行,架子端老高的,本就自助搬桌带着怨气,还给安排最后一位,明眼把他当差等生看待。

末了,梁赞总结道:渣渣学校,毁人青春。

林晚谦瞧出梁赞的不情愿,感慨又是一个不愿意坐最后一排的同道中人。

梁赞把桌子搬过来,跟林晚谦的桌子并在了一起,两张桌子沿边贴得刚刚好,一点缝隙也没留。

待两人直起了腰板,身量相仿。

班上的同学前一晚还在到处疯玩,此刻都窝在教室里看书,打呵欠能传人,那嘴张得老大,而且一个传一个,看着就没有精神。

这一天在适应中上到傍晚6点半,很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最后一声铃响如释重负,课堂轰动大躁,像是面锣鼓被骤然敲响,所有人回家的心思都是热切的。

梁赞什么都没收,懒懒散散地把包一挎,还是在老师跨出门槛后第一个起身的人,他开了插销门栓,从后门走了出去。

林晚谦没有骑车回家,手里拎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油纸袋,载着久别重逢的欢喜径直往后操场的方向走去。

晚饭时间,林南嘉打开电饭煲,热腾腾的白烟熏上来。

她给勺了饭,还喃喃自语,“爸一大碗,妈半碗,哥一碗,南嘉一小碗。”

林晚谦刚洗净手出来,听得摇头犯笑,“你这是在背书么?”

林南嘉嘟着嘴,作势要把饭勺给他,“哼,那你来!”

林晚谦更觉得好笑了,他把饭勺一推,“哥就问你一句,你还负气上了…”

这时门外有个宽大的嗓声响起,带着点北方的腔调,“柯姐,柯姐……”

林晚谦寻声走过去。

门才刚打开,一盆大枣塞了林晚谦满怀,邻里的客气场悄悄开始,他瑟瑟发抖道:“花姨,这个…”

眼前面容圆润,身姿粗壮的女人就是住在对门的花姨。人挺好,直爽还热心肠,就是上了年纪有着爱管闲事的毛病。

她笑呵呵地说:“晚谦,拿去吃,新鲜的大枣来着。”

“花姨,这个不能收……”林晚谦犯难,他捧着盆子不知所措往里看。

在林晚谦的眼神求助下,刚摆上菜的柯柳姿擦干了手走来,拿起盆子往回塞给花姨,“这怎么好意思收,太客气啦,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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