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2/2)

即使看了我的名片,也还是没有改口。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他的神情好诚恳;而且他英文名字是zebra,这人到底是有多喜欢斑马?我忍不住思索,他对於斑马的ai好,会不会也是卡在记忆里的一块化石?这化石是怎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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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喇叭声音将我换回现实,我才发现自己深陷壅塞的车阵里,司机大哥抓抓头,「奇怪了,这时间怎麽会塞车?」

我也抓抓我完美的粉雾摩卡卷发,心情变得很不完美,我之所以必须一大早处理头发,是因为待会儿要接待第九十八位病例刘小姐。

刘小姐的姊姊很不放心,执意要来陪妹妹手术;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在等我,我怎能迟到!

我不耐地想咬指甲,沿途经历了抢车道的小h和笨重挡道的公车,终於,我抵达诊所。

「小班班医师别急啦!刘小姐也塞车了,她说晚五分钟到。」我冲进整复所,圆圆正好挂电话。

我松了一口气。

一般人都是讨厌对方迟到,我正好相反,如果迟到而被人等待,我会觉得非常生气和焦虑。

从前我是自学生,没有同学朋友,也就没有怕迟到失约的问题;老爸过世後,留下未完成的案例,我开始跟客户约时间,才发现「怕迟到」居然是我的罩门。

「小班班医师,你要是赶时间跌倒扭伤出车祸,多划不来?正常人不会因为对方迟到五分钟就生气啦!」圆圆安慰我。

我叹了口气,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会有这个怪异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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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後,刘小姐和她的姊姊来了。

上回刘小姐来整复所时,身高一六五的她,t重暴瘦到三十七公斤,今天看到她,t重略略增加了,我点点头给个让人放心的笑容,「刘小姐,您会越来越好的,在ai情里受的苦,都可以忘记的,别担心。」

刘小姐握住我的手,一脸感激,但是刘大姊冷哼一声,「你这什麽江湖郎中!那个si不要脸吃软饭的小白脸,好不容易被我骂走,她却整天哭哭啼啼,你不要趁机捞她的钱!」

好犀利的言辞,好强的气势,刘大姊恐怕可以骂走一整个舰队的小白脸。

「班医师,我怎麽跟我大姊讲都没有用,她不相信也不同意我动这手术,您帮忙再解说一次给我大姊听,好不好?」刘小姐可怜兮兮央求。

我点点头,带着她们姐妹俩来到水族箱——这里可不是什麽海生馆,但我手指在玻璃上画重点,就是要让刘大姊看看这一窝斑马鱼。

悄悄打量一下,眼前这位将近四十岁的刘大姊,尽管身穿着高雅的0粉se连衣裙,还是看得出她双眼红肿,明显彻夜哭泣过,脸上肌肤吃不了粉,粉也抹得不太jg心,鼻翼下巴处都没擦到,露出憔悴发h的真实脸se,我猜,她的日子也有难言之隐。

「刘小姐的姊姊,您知道这是什麽鱼吗?」我问。

「在水族店看过,热带鱼的一种,斑马鱼。」她的语气明显不耐,的确,在水族馆常常可以看到这些hse条纹的蓝se鱼儿。

「姊姊真是好记忆力。」我的赞许,并没有让刘大姊高兴些,她只是表情漠然,「我未婚夫??不,我那该si的前未婚夫,喜欢养鱼,我还经常帮他用热水消毒新鱼缸。」

关键字,「前」未婚夫!我就知道她是有故事的nv子。

「那您知道吗?斑马鱼和人类很像哦。」

「咦?」她睁大眼睛,我的说法果然g起刘大姊的兴趣。

我清清喉咙,「美国研究指出,斑马鱼记忆力非常好,牠们能学会走迷g0ng,会依照实验者给的声音讯号找食物,聪明得很,但是,压力大的时候牠们的记忆力会变差,年纪大的斑马鱼,也会记忆力衰退。」

刘大姊嘴唇微微开启,她仔细盯着斑马鱼,看来很困惑,「不过,这里的斑马鱼好像怪怪的?t型有点肿肿的,像是馒头泡水变大变软了,也不太会游泳的样子;平常的斑马鱼,不是b人的小指还小吗?」

的确,我们这里的斑马鱼,有的就只是静静窝在水草间,好像水草之外就是一个不安的世界;有的痴痴望着水族箱外,好像在等候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牠们看起来鳞片黯淡无光,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想很少人会相信热带鱼也能这麽不起眼。

而刘大姊特别留神看着那只凝望玻璃外的斑马鱼,她还用手在牠眼前挥一挥,好像对那条鱼空洞的眼神很有共鸣,只可惜鱼儿对她的动作却无动於衷。

「这里的斑马鱼,不是真的斑马鱼。」我指着鱼缸前一组器材,看起来像是发廊的头罩式烫发器,但它的头罩连接一个管子,通往住着斑马鱼的水族箱,「那是我们x1取记忆的装置。」

刘大姊瞪大眼睛看我,我继续解释,「就像地球有大气层,人t外围有一层看不见的记忆t,储存着我们从小到大,每天经历过的事情。」

我稍微顿了顿,「这些斑马鱼,其实是我们从人的记忆t中移出来的不愉快的事。这些悲伤的、怨恨的、难受的记忆,虽r0u眼看不到,但是,当我们一再被这些事情给戳伤,它们会自己不断增生大长大,最後,记忆t就长出记忆瘤,甚至恶化成记忆癌。」

健康问题果然是现代人最关心的话题,刘大姊迫不急待发问,「这、这真的还假的?它会影响身t健康吗?」

我点点头,放低声音沉痛表示,「会喔,记忆癌会生根,穿透我们的r0ut,现代人常见的自律神经失调、神经病变、不明原因慢x病啦,就是这样来的。」

刘大姊嘴唇微启,看来半信半疑,我指着另一座巨大的水族箱,另有一条水管,将之连接回状似烘发罩的设备,水族箱里有各se各样的金鱼;和斑马鱼相反,牠们娇小灵巧,鱼鳞闪闪发亮,在水族箱里疾速冲刺,在转角处漂亮回旋,个个都像是花式滑冰王子羽生结弦。

「这两个巨型水族箱中间,有个联通的管子,但目前没有开放闸门。」我解释道,刘大姊偏着头困惑望着我,嘴里的话语,却还是相当强y。

「这两个水族箱之间有什麽关系?还有,我要了解的是你要怎麽帮我妹妹治疗,你g麻带我来参观水族箱?」

我微微一笑,「姊姊一定听过金鱼脑这个说法吧?」

她噘着嘴,双手抱x,但语气明显软了许多,「是没错啦,我最近常想,如果我是金鱼脑就好了,我就不会记得婚礼前一天,我的伴娘戴着我全套金饰和他当场被我抓j在??」

我摇了摇手指,要她先别说。

「抓j在床还是在哪里,用什麽姿势,这些故事细节都不再重要,重点是,它们不会再戳痛你。」

「怎麽可能?」刘大姊愣愣看着我,我再次点点头,「真的,抱歉我这麽没礼貌,这些事情很痛苦,但是,很快你就不会再这样痛苦了——」

刘大姊的眼神隐隐发亮,好像在暗夜里找到希望。

「在我们斑马鱼记忆整复所,从记忆tx1出不堪的回忆後,通过特定的手术,可以把忘不掉痛苦的斑马鱼,变身成为灵巧又快乐的金鱼,再安装回您的记忆t;这样一来,不管是未婚夫和伴娘啪啪啪的恐怖画面,退婚的丢脸和亲戚的取笑,y着头皮退掉酒席新秘的羞辱,通通不再困扰你,就算别人提起,只要数到七秒——」我弹了个响指,「您就会忘的一乾二净。」

刘大姊眼睛亮起来,她好像看到救世主,我乘胜追击。

「在这个世界,造成别人痛苦的人,往往忘得快;受害的人呢,却偏偏记得这些倒霉的事情,只要接受我们的疗程,再大的伤痛,也会变成像是踢到石头一样的小事,你会常常想起去年十月二日下午两点在南京东路一段踢到一颗小石头吗?不会对吧?我们就是这样,把痛苦的记忆,从水肿的斑马鱼,变成可ai的小金鱼,减低伤痛的记忆强度。」

刘小姐抓住刘大姊的手,「大姊,你都懂了吧?我可以动手术了吧?」

刘大姊嗫嚅,「不会造成什麽伤害的话,试试看无妨??」

我拍拍x脯挂保证,「根据个案记录,除了会长多一点白头发,没什麽副作用。」

刘小姐几乎是小跑步走向疗程椅,圆圆迅速帮她戴上烘发罩,仔细想想,我烫发染发也是戴上类似的东西呢,只是,一个是改变记忆,一个是改变头发的纹路和颜se。

圆圆准备就绪,我点点头,对诊疗椅上的刘小姐,问出最後一个问题。

「刘小姐,要再说说看你前男友的事情吗?」

刘小姐听到「前男友」三个字,眼眶一红,鼻翼一ch0u,圆圆递张面纸给她。

「他?他是高智商的外星灵魂,不适应地球生活,我如果供养他,也会提升我的身心灵层次??呜呜呜,亏我还是国立大学毕业,为什麽我会相信这种事,好丢脸哇!」

我缓声安慰,「刘小姐,这是您最後一次为这段恋情哭泣,现在,我们要开始了。」

她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头顶的夹子和线材相碰,发出哗啦哗啦声。

我启用语音控制设备,「请召唤出刘意岚记忆t中,和软饭外星人张某某相关的记忆,将之复制、改写、重塑、并再次植回刘意岚的记忆t。」

机器灯光亮起,五分钟後,斑马鱼水族箱里,多了一只肥肥肿肿的新夥伴,牠游向中央联通管路的地方,看起来虽然迟缓费力,但是,不用机器手臂出动渔网,牠自己主动乖乖游进去。

又五分钟後,金鱼鱼缸里,出现一只曼妙灵巧的新金鱼,牠的鱼鳍飘飘好像舞衣,还会後空翻呢。

这真是史上最快的一次手术!我按下仪器上的最後一个按钮,一道微弱的光束s向新金鱼,新金鱼变出一个影分身,游进连结头罩设备的水管。

刘小姐睁开眼睛,她的眼神变得好晶莹清亮。

哔——一个缓慢的长音,我关掉仪器电源,帮刘小姐卸下头罩。

「恭喜你,你重生了!」

刘小姐牵起嘴角,漾起开心的笑容,她笑起来,真的满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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