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救他们。”蒲嘉树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难耐又压抑,“可是你打了那些士兵之后呢?他们负责分发粥水给百姓,没了他们,谁来发食物呢?”
江宁转过身,立刻反驳道:“有我在……”
“是!你当然可以!”蒲嘉树按住他的肩膀,手指扣紧,一双温润的眼睛热切的看着他,“可是你能有多少食物?这些百姓们颠沛流离跑了一通,能存多少完好的吃食?”
他的手指从江宁肩膀上移开,指向眼前这一条排着长龙的流民队伍,声线颤抖中带着坚定:“从这儿到司寇宣的黔阳村,再到城周围所有村落,几百里地内的流民满街都是饿的快死的人!”
“阿宁,你的食物能支撑多久?能满足多少人的需要?”
“这场天灾还不知道要持续多少时日,蝗虫被我带人消灭,但谁也不知会不会卷土重来。”
“你一心想救所有人,接殷瑞察老底、怒打官兵,你知道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吗?”
“阿宁,你如今感受不到权力的可怕。”
蒲嘉树这么说着,颤抖着伸手把江宁往怀里抱,感受到少年温热的身体,他才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灵魂活过来。
“如果你今天打了那些官兵,就会有人告你阻碍官员办事,层层的强权剥下来,我这个社会地位最末的商人,哪怕钱财抵得上半边国库,也保不住你被那些官员剥皮抽骨……”
他感到怀里的江宁身体动了一下,又立刻把人抱紧,声音带着失态的恳切。
“阿宁,我不希望你有事。”
蒲嘉树只恨自己身为一个商人,不能给江宁更多,钱财随意对方挥霍,但官场上的事,他是半分掺杂不得。
普天之下,每一寸土地都由帝王来支配和统治。
哪怕这几个官兵地位再末,也是朝廷派来的人,哪能说打就打。
江宁想到储物戒里的食物不够百姓们吃,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闷闷的说了声:“你先放开我。”
蒲嘉树松开手臂,江宁也从他怀里抬起头,有些不自在的拉开了距离。
他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觉得刚才俩大老爷们儿这么抱着不太合适,但眼见着没人瞅,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他确实觉得自己重生以来有些冲动,或许还是把自己当做上辈子的皇帝,行为上来去自由惯了。
蒲嘉树见他还是不开心,心头一软,伸手捏住他的袖子和手腕低声哄道:“我去给你看看蒲家仓库还有食物没有,成吗?”
江宁抬眼看了他一眼,想到刚才自己冲动的样子,差点害了自己,又害了百姓,忍不住红了眼,那双英气桀骜的眼睛泛着些许的水光。
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不能在小弟面前随便哭,赶紧装作沙子迷眼的样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江宁别过头,不去看蒲嘉树,声音沙哑:“……那你快点回来。”
蒲嘉树看他可爱的样子就想亲他,但又怕这动作吓到江宁,只好忍住了狂跳的心脏,笑道:“好,你和我一起吗?”
“不了。”江宁看了一眼正在排长龙的流民队伍,“我留在这儿等你。”
蒲嘉树按了按江宁的手背,低声安慰嘱咐道:“别再去惹那些官兵了,好不好?”
江宁这才不情愿的点点头。
等蒲嘉树带着奴仆走后,他这才重新回到粥铺附近,那几个官兵见他回来,一个个狞笑着靠近他。
“怎么又回来了?有本事继续揍我们啊。”
“殴打官兵,这可不是小事儿,还妨碍我们赈灾施粥,小子,等着蹲大牢吧!”
江宁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心情却格外的平静,也没说话。
几个官兵不依不饶起来,纷纷嚷嚷着江宁揍了他们,总得付出点代价,要不然他们这顿打也白挨了。
江宁被他们缠的没办法,又不能动手伤人,便问道:“你们说,怎样才能不计较刚才的事儿。”
几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又哄堂大笑起来。
“小子,刚才嚣张的劲儿哪儿去了?打的你爷爷我疼死了!”
“这样吧,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来,这事儿就算了了。”
“我们说跪到什么时辰,那就得什么时辰。”
江宁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其中一个官兵见他这样,顿时不乐意了:“不肯?你不是为了这群贱民什么都能做吗?这点苦都吃不了。”
上辈子过往的回忆逐渐闪现在江宁的脑海中,他还记得安伊国城破时,母后把他抱在怀里时替他挡住了身后的刀刃,温热的鲜血粘稠的溅在他的脸上、唇角。
那是他的搞事,还能如此精准的打击自己,对方一定位高权重。
司寇宣一个举人还没考到官职,燕遂又远在北方,也就只剩下大理寺卿的戚渊了……
蒲嘉树一想到这个,很快意识到江宁应该就在他那儿,要不然对方不会这么疯狂的打击他。
简直不像是有仇,而像是情敌之间的看不顺眼。
他冷哼一声,心想江宁真是找了个好靠山,大理寺确实不是他一个商人能动的领域。
想到戚渊那个变态可能会对江宁做什么,蒲嘉树嫉妒的都快发疯了。
只是他刚转身,就看到了司寇宣站在门口。
对方身穿锦袍长衫,布料虽比不上蒲嘉树的华丽,但很是整洁、周正。
司寇宣向他礼貌的作揖了一下,那张俊美白净的脸上很是平静,但却透着难耐的汹涌,像是暗藏了深黑水域下的巨浪。
“蒲少爷,想必你知晓我来贵府的目的。”
“我们的想法和对手应该是一致的。”
江宁进大理寺前,外面的天气就已是秋末的时节,如今他被戚渊软禁在这里,只能通过逐渐变冷的空气和加厚的衣衫来判断天气逐渐入冬。
他虽也知道戚渊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外面的司寇宣和蒲嘉树找到,但也没必要整天关着他吧?
大理寺的整栋建筑他都能畅行无阻,就单是出不去,只要动了这个念头,门外的侍卫就会强行把他架回去。
江宁气得直咬牙,他也不是说想被蒲嘉树俩人抓回去,只是这戚渊答应帮他对付那俩人如今都到什么程度了,也不告诉自己。
虽然到现在他也没被那老男人上过,但好歹也是被玩了几回批,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这人总不能骗自己吧?那他也太亏了。
而且他也真不知道蒲嘉树怎么想的,这几天经常往大理寺送东西,不是金银就是绸缎衣服,要么就是珍贵的玉石器皿。
既然这人都知道他在大理寺,还往这里送东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江宁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渠道,转身就准备回房间里,突然眼神往外一瞥,见到个他熟悉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看着大理寺门口处走进来的女孩,娉婷窈窕、面容雪白、姿态羸弱、含羞怯意。
江宁心口一跳,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这女孩……他可太熟悉了。
古朴安静的室内。
戚渊穿着玄色窄袖的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的祥云,腰间系着白玉腰带。
他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俊美平和的脸上浮现几丝疲倦和不耐:“事情办得如何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南琮和叶真,这俩人一个即将担任刑部尚书的侍郎,一个是都察院的都御史,皆是位高权重之人,此刻却在戚渊面前像犯了错的孩子,神色紧张。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南琮这才犹豫着开口:“属下们按照您的吩咐,向蒲家全国的铺面都施了压,也确实关停了不少铺子,这次蒲家损失也不小。”
“只是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风声,把那位……”南琮顿了一下,继续说,“名叫江宁的少年,在蝗灾中解救百姓、分发食物的事儿给大肆宣扬了一番。”
“如今,江宁在民间的民意甚高,平民们争相求见,又寻不到人,这才愤慨激昂起来。最近又向衙门举报,说是要寻失踪的江宁。”
蝗灾的事本就让物资匮乏、被上层压抑许久的平民们愤而不满,江宁发放食物、举报殷瑞查、刘墉,着实如星星之火,燎尽平民们最后的一点耐心。
江宁自然被平民们一拥而上,推举为新的信仰。
戚渊按揉太阳穴的手指顿了一下,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司寇宣那边呢?”
叶真皱了皱眉,如实回应:“属下让学堂的老师别再给司寇宣好脸,这人倒意志坚定,从先生那儿学不到知识,已然回家温书复习了,还要准备明年的春闱。”
按照这好学的性子和他往日的成绩,到时候通过会试、殿试都不成问题。
戚渊沉默了一下,他确实在打压这两人,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只是这俩人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那些高涨的民意,他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蒲嘉树做的。
想提高一个人的声望,一是要做实事,二是要银钱撒下去,二者缺一不可。
只是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若是为了用民意来逼戚渊交人,也太过不自量力。
他沉吟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问:“殷瑞查和刘墉已被定罪?”
南琮继续回复:“是。这些年陛下也是攒了不少两人的黑料,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照单全收了,只是……”
“太后那边已经派人来了两次,属下这边……不好应对啊。”
叶真终于忍不住,出声:“伯父,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咱们戚家大可不必淌这趟浑水。朝堂之上,诡谲莫测,如今太后执掌大权,咱们若得罪了……”
戚渊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他抿了抿唇,脸色平和:“只需照做便是,我做事,不需要你们过问。”
叶真也不知伯父这是发的什么疯,自从接了江宁来大理寺后,便开始着手针对蒲嘉树和司寇宣,又接二连三的得罪太后那边的人,这阵营站的着实令他心惊胆战。
更别说戚渊把前任的刑部尚书,换为了南琮这个更为年轻稳重的。
虽说前任尚书和南琮都是戚家人,但这么迅速的更迭换人,也给戚渊本身招来了不少非议。
风有些凌冽的透进来,把窗面拍打的咯吱咯吱响。
戚渊站起身,伸手就想去把窗户合上,却无意间往外一瞥,眼神动了动。
已然是入冬的时节,天气愈发冷。大理寺内也有不少花丛和树木,如今都是枝头空寂寞,凋零的差不多了。
唯有一对男女站在其中,格外显眼且夺目。
江宁身穿佛头青的素面绸鹤氅,乌黑的长发被红色的发带束起来,长眉入鬓,双眸如星,鼻梁高挺,薄唇微微上挑,唇角漾慵懒的笑意,空荡荡的手心翻转几下,顷刻间变出了条漂亮的玉石吊坠,递给旁边的女孩。
“美玉配美人,姑娘戴这个极为合适。”
“不能收?哎呀,一条项链算的了什么……”
女孩姿态谦逊,美目盼兮,轻声细语的谢绝了江宁的好意和礼物,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江宁紧盯着女孩离去的背影,轻啧一声收起了项链,心中疑惑不解。
他在这儿遇到叶莓不奇怪,毕竟上辈子,这小姑娘就是戚渊的外甥女,也是戚家人。
叶莓从小父母双亡,之后被戚渊抚养长大,如同闺女般的存在,平常她也是叫对方为义父。
而且她也是江宁后宫里较为受宠的,皆因为叶莓是个顶级碧螺春,情商极高,泡得一手好茶,只把上辈子的江宁哄的心神俱跳。
男人哪有不喜欢绿茶的,有时候还会装作自己分辨不出绿茶。
然而这辈子本应该对自己温声细语、茶里茶气的叶莓居然没收他的礼物……不应该呀,按理来说这小姑娘应该羞涩的收下,随后和他开展一顿暧昧的极限拉扯,被他成功收入后宫。
最后,在戚渊背叛自己时,叶莓便大义灭亲的背刺对方,成为消灭戚渊路上最大的助力。
现在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江宁百思不得其解,还在回味着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没说对,他总觉得重生后,好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想着蒲嘉树送来的金银玉石还很多,小绿茶不喜欢这个,那下次再挑个好的送给她。
江宁这么想着,心满意足的转过身,一眼就看到身穿黑色狐皮大氅的戚渊站在自己面前。
这狗男人身量比他高多了,长得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虽然快四十,但岁月给他脸上留不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反而增添了长辈的可靠感和魅力。
要不是他知道戚渊上被子背刺他,这辈子还是个变态死男同,估计还真以为这男的是个纯良又可靠的人。
江宁真想穿越回过去的时光,恨不得戳瞎自己那双看走人的眼睛。
“有事吗?”被关了这么些天,他的语气也有些不好。
这傻逼男的自从把他关在大理寺后,除了刚进来时被玩了批,倒是没再对他出手。
这让江宁有些欣慰,暗戳戳的想着虽然戚渊这辈子是个男同,但肯定是个阳痿。
“你刚才在和叶莓说话。”戚渊瞥了一眼江宁手上的玉石吊坠,眼神晦暗不明,“蒲嘉树给你送东西了?”
江宁冷笑一声,语气有些骄傲:“哥的魅力大着呢,不管是小弟还是美女,不还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当然他没提叶莓拒绝了他送的玉石吊坠,以及被蒲嘉树干了的事实。
回忆起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被男的干,又被眼前的戚渊玩了变态游戏。
江宁瞬间起了坏心思,凑过去靠近了戚渊,老男人被他这动作惹的眉心一跳,靠近的距离让他心脏都漏了一拍。
俊朗的少年咧开嘴角,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声音很是得意,笑道:“说不定……咱们以后还能成为一家人呢,岳父大人。”
他咬紧了最后四个字的发音,随后拍了拍戚渊的肩膀,笑着扬长而去。
江宁这么说话的原因很好理解,男人有了闺女,看女婿就越不顺眼。他这么叫也是恶心戚渊罢了。
戏弄了对方一番,他心情很是愉悦,回到房间便开始读起燕遂寄给他的信。
大将军在战场上厮杀,还不忘抽空写信关注他的近况,又用飞鸽传书与他联络。
这让江宁感动的眼泪汪汪,心想不愧是好兄弟,这么一圈看来就属燕遂这个直男最关心他!
等他篡位了,必得给燕遂一个忠心护主的称号。
俩人的书信来往密切,燕遂还在信中说仗快打完了,班师回朝的日子也不远。
这让江宁有些兴奋,手握兵权的镇北将军压制这几个男同是妥妥的,自己终于不用被人干了,可以过上收直男小弟、睡美女的快活日子了!
他越想越惬意,连带着也开始频繁主动联系来大理寺看望义父的叶莓。
为了和美女开展恋爱关系,让下面的批消失,江宁可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是拿蒲嘉树给的珠宝送叶莓,就是变着花样的嘴甜、哄人开心,还时不时变个魔术。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宁想喝这杯绿茶想的鸡儿梆硬,然而叶莓不管他送什么都不为所动,全部退回来。
不应该呀……
江宁愁的百思不得其解,他想着大理寺还有个死变态男同虎视眈眈,外面司寇宣和蒲嘉树也都肖想着他的屁股。
这下面的批必须消失!不能再等了!
江宁咬着牙,在大理寺内找了处暖阁,地龙和火炉都烤得热热的,还备了瓜果点心,以及温好的酒水。
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这几天甚至都在下雪,凛冽的肃冬气息浸透了空气,让人只想钻进暖和的房内。
屋里很热,江宁除了里衣外还穿了件暗灰撮缬鹤氅,墨色的长发用冠玉挽着,腰间系着素面祥云纹金缕带,照了照镜子,直到映出来的人影俊美夺目,这才满意不已。
他向来不爱在装扮上费工夫,觉得男人没必要在意外貌,但是为了撩妹子,还是得打扮一下。
而且蒲嘉树给了他这么多衣服和东西,自己总得接受一下小弟的侍奉不是吗?
他坐在椅子上喝着酒水,心花怒放的等着叶莓过来。
江宁昨天见她的时候,就给她塞了个纸条约着在这儿见面,如今算算时间也该过来了。
今晚哪怕能和妹子确定一下恋爱关系也行啊,天知道自从穿越过来后,他都不晓得女人是啥滋味儿了。
只是这一杯杯酒水喝下去,江宁都快晕乎了,叶莓还是没来。
他上辈子酒量很好,但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酒量还没练出来,所以喝了几杯就有些头疼。
恍惚间,江宁好像感受到门开了条缝,冷风和微雪透过门缝钻进来,惹得他浑身一颤,听到了靴子触到地面毯子的摩擦声音。
他努力眨了眨眼,让意识清醒了点,欣喜的转过头看向门口,急切的出声:“小莓……”
然而江宁的声音停住了。
戚渊的手指撩开厚厚的门帘一角,他身穿暗橄榄绿对鸟纹绮锦袍,肩上披了件墨色的狐皮大氅,那张俊美的脸上面色平和,眼神却冷的像锋利的碎冰。
他慢条斯理的迈进来,放下门帘阻挡住外面凌冽的雪风,缓缓的转动着手指上四五枚戒指,其中就有那枚漂亮的玻璃种。
戚渊缓缓走向脸色苍白的江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启淡色的薄唇,语气积蓄着满满的恶意和暗黑:“你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