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章│山一直都在-02(2/2)

「有吗?我没说过吧!」

「你有说。」

「怎麽可能。可能是你有那个什麽??既什麽感的?」

「既视感喔?」

清文大哥用力拍了大腿一下,笑得合不拢嘴。

「哎唷,对啦!就是那个既视感啦。」

「哎唷,骗人就骗人,扯什麽既视感。在这里的谁没被骗过啦?三八。」

「哎唷,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我怎麽不知道你们都是诈骗集团?」

「哎唷,什麽你们?和义兄,你金盆洗手了哦?」

「哎唷,在山上不要用眼睛看时间啦,要用心感受。」

哎唷,我到底入了什麽宗教?几位大哥用相同的口头禅打嘴pa0,都不晓得他们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被同化了。

辉哥也是其中一员,一路哎唷过来。

「哎唷,小青,你怎麽这麽闭俗,不去跟我们的帅哥向导相认?」

「相认?他是我认识的人吗?」我纳闷。

这次带我们爬山的向导明显b周围的人年轻,是草根系里难得跟我同辈的团员。其实我从出发前就注意到他了,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面。毕竟这种开场白跟老套的搭讪没两样,我真办不到。

「你不记得了?上次你们不是还一起在山屋外面看星星吗?」

啊!

记忆接通电源的瞬间,我不小心呛到水,咳得脸都涨红了,引来了众人热切的关怀。

同时也引来了当事人疑惑的目光。

「小青,你还好吧?」罗姐拍着我的背,我边咳边点头,不小心跟那个人视线相接,不禁咳得更厉害了,赶紧低头避开,假装没有跟他对到眼。

哎,辉哥是在暗算我吧?

生平最怕尴尬的我无法想像接下来要怎麽面对後知後觉惹的祸。

「哈罗!帅哥,你来。」

我掩面哀嚎,辉哥绝对是在暗算我没错。

「我来帮你们相认啦!她叫林咏青,咏春拳的咏,青涩的青。看你是要跟我们一样叫她小青还是叫她学姐都可以,毕竟她b你早一个月加入草根系。」

逃避现实的双手继续掩面,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轻笑。

「嗨,学姐你好。」

「你好。」我黯然回应。

「小青,你这样跟学弟打招呼很失礼。」

我默默叹气,放弃了挣扎,抬头向「学弟」露出抱歉的微笑。相较於我,他表现得大方多了,愉快的笑容被yan光衬托得更加容光焕发。

「我叫李靖森,立青靖,森林的森,叫我阿森也可以,叫我学弟也可以。」

「你不是山屋管理员吗?怎麽会跑来当向导?」对於阿森的加入,我有几分不解。

其实山屋管理员兼差当登山向导没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是我对这个工作太陌生了,认识的人之中,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基於人类好奇的天x,我对他的提问像是核分裂的反应链一样连锁触发。他颇有耐心,对我有问必答,几分钟前被迫相认的尴尬场景恍若隔世。

他每个月在山屋待十天,这十天除了基本的住宿和餐饮管理,还要机动x地支援巡山。下山的日子也没有闲着,有空会接一些商业团,带登山客寻幽访胜。

在山上资源匮乏,为了省水不能洗澡,手机也收不到讯号,一般人可能撑个两天就开始想念城市的便利了,他竟能对这种克难的生活甘之如饴。

对我来说,这是一辈子不曾想过的人生选择。虽然他对一切轻描淡写,我却深有感触,对他肃然起敬。

要摆脱既定的社会框架长成自己的形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需要坚定的信念和放手一搏的勇气。在职涯路上循规蹈矩的我常在物质需求与jg神需求之间摆荡不定,直到今天还是茫然,所以格外羡慕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可以把自己的目标看得一清二楚。

「小青,差不多该把帅哥向导还给我们了唷。」辉哥笑yy地提醒我,表情相当可疑。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其他人都整装待发了,笑看我像三岁小孩一样用十万个为什麽b我们的新领队知无不言。

「啊,抱歉抱歉。」我赶紧锁紧水壶收进背包。

阿森大而化之地笑了笑,抬高黑se的帽子拨了拨浏海,顺便把汗擦乾,从容地回到他本来休息的地方着装。

「大家准备好就先出发吧!晚一点山上可能会起雾下雨,我们加紧脚步。」

勇脚级的大哥们向他打过招呼就先上路了,宛如上膛的子弹一般,个个都有光速移动的本领,s击出去之後一眨眼就不见踪影。我跟几个姐姐一起走,默默落在队伍的尾巴,静心感受穿透森林的光线和气流。

如果大脑装载的是金鱼的记忆t,每隔七秒就格式化一次,这条长达十几公里的漫漫长路走起来应该会更有乐趣。

洒满松针的林道se彩斑斓,踩起来很柔软。被我握在手里的两支登山杖轮流扎地,彷佛只是「登山客」这个身份的一种象徵物,不但没有省到力气,还要刻意配合脚步落地的节奏,显得有点累赘。

走着走着,我终於还是落後了一大截。罗姐不时回头看我,我对她挥手表示没问题。

然而真正跟她拉开距离之後,我却开始焦虑了。当整条路空荡到只剩自己一个人,明知通往登山口的路只有一条,还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落单了。

有点心慌,可是只能继续往前走。

夹道的针叶树太过沉静,如果没有特意仰头凝望迎风摇曳的枝叶,很容易会忘记它们跟我们一样拥有生命。

也拥有感觉。

我是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後才忽然想到这一点。

停下脚步抬起头,动辄坐拥千百圈年轮的参天巨木像是内敛的守望者,守望一代又一代的人。再老的人,走过它们面前的时候都是孩子,漫长的人生何其短暂,伟大的人生何其渺小。

然而,在崇山峻岭崛起万年的时间轴上,这些老树也跟我们一样只是孩子;在膨胀了亿万年的宇宙里,山又远b初次分裂的细胞还要年幼原始。

人的烦恼原来b细胞更小啊。

莫名其妙的领悟让我没那麽忐忑了,我感觉自己在四下无人的森林里成了一个0奔的哲学家,放任自己自说自话,恣意与不能言语的生命交换心声。

近日在工作上卡关的瓶颈和在感情上遭逢的变故把我摧残成一具行屍走r0u,虽然表面上一切正常如故,我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失去了颜se。

此时此刻,所有的杂念忽然被大自然的b例尺缩小了,变得微不足道。我被森林疗癒了,凉风驱散眼眶没来由的sh热,心中涌起一gu拥抱树木的冲动,但我没有那样做。我心想,要是这棵树不想被一个陌生人拥抱呢?那我这份饱含感谢的心情,岂不成了恶劣的sao扰?

「小青!」辉哥和几位团员在登山口等候多时,见我出现不禁松了一口气,卖力朝我挥手。

我加快脚步走向这趟登山行真正的,频频向久候的他们道歉。阿森看见我拿登山杖爬坡时吃力的样子,主动上前帮我调整登山杖的长度。

「上坡的时候,登山杖缩短一点会b较好走。」

我讶异地戳了戳地面,试走了几步,果真变好走了。

「握登山杖的时候手不用出力,把手腕放在它的套环上就可以了。」他补充说明,顺便拿起自己的登山杖示范。

这些事对时常爬山健行的草根系团员来说大概是基本常识,所以没有人特别提点过我,但是包含辉哥在内,大家都跟我一样听得很认真,纷纷赞赏起阿森的细心与专业。

要是早点学到就不会走得那麽辛苦了,但若是因为太早学到而错过刚才独行获得的启发,好像又有点可惜。也许每个技能的养成,都有合适的时程安排,着急不来。

「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我摇摇头,不想再延误大家的时间。

「好,那我们出发吧!大家加油,就剩最後一哩路了!」

辉哥朝气蓬b0地带头打前锋,带领後段班的团员们正式起登。距离今天的目的地还有四公里,我们终於即将迎接与漫长林道截然不同的风景。

山上天气说变就变,一过中午,云雾就开始跟人赛跑,顽皮地越过棱线,铺天盖地而来。

往上爬的坡度太陡了,时时刻刻都要低头留意脚下的踩点,於是欣赏山林的角度自然而然就往微观世界聚焦。

石阶表面染了一层漂亮的鲜绿,树根周围长出几片状似灵芝的真菌,好像随时都会从底下钻出可ai的jg灵,但是实际上出现的都是se彩鲜yan的巨型毛毛虫。

被吓了几次,我学乖了。让想像力驰骋就好,不一定要亲眼证实童话的存在。

「尽量踩没有青苔的地方,b较不滑。」

阿森负责压队,不急不徐地配合我的步调,不断提醒我避开sh滑或是摇晃不稳的石头,俨然成为我的指导教练。到了需要手脚并用的路段,我攀爬得更加小心翼翼。登山杖再次失去辅助行走的功能,挂在手腕上反而阻碍前进。

「先给我好了,我帮你拿。」

「不用啦,这样你不好走。」

「不会,给我吧。」

他有一种温和的魄力。我抬头瞥了的陡峭坡壁一眼,决定接受他的好意,免得给他添更多麻烦。

「好,走吧!」

四支登山杖挂在他手上,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下凡施恩的千手观音。

「加油,再五分钟就到了。」

随後补上的这句话像是一句慈悲咒,我忍不住笑了。即使是观音菩萨,入了尘世也会说出善意的谎言啊。

五分钟,再五分钟,我不知道用了多少个五分钟支撑着自己迈步向前。不往上看就不会烦恼路还有多远,有多难,当这些想了也没用的杂念全被抛诸脑後,不知不觉就会抵达目的地了。

好不容易走完忽高忽低的石阶,踏上坦途的一瞬间,我竟然有点感动。

「噢,是平的路耶。」

「哈哈哈,想念早上走的林道了吗?来,你的登山杖。」

「谢谢。」接回战友,我又重拾了信心,以为山神待人不薄,苦头吃完总会赏点甜头。

但是山神亲手调配的饮品b例有点nve心,甜不过三分,拐个弯就看见下一个险峻地形,我的笑容简直苦的不能再苦了。

「加油,撑过这段就会看到山屋了。」

瞧瞧身後这位步伐轻盈,像是回家一样轻松自在的男子,他的笑容b天se明亮多了。但是b起直接相信他的话,我可靠的大脑倒是先想起了上次辉哥他们帮我上过重要的一课。

——看到山屋是一回事,走到山屋又是另一回事。

更惨的是,下雨了。

山神铁定听见我说祂坏话了吧!抹掉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汗的水,我抬起沉重如铅的腿认命前进,苦涩地哼起《我很好骗》的旋律。

阿森在我背後用咳嗽声掩饰偷笑。这首歌唱得愈是哀怨,听来愈是幽默,後来他就像被魔音洗脑了一样,跟着一起哼了一整路,完全听不出一丝罪恶感。

到了晚餐时间,草根系的团员们聚集在山屋外的露台上排队盛饭。肤se黝黑的高山协作从伙房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在气温低迷的高山上,这顿饭得来不易,历经长度跋涉变得更加美味。

跟着队伍缓慢前行,我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入座。两名不太熟识的团员跟我点头打过招呼,坐下来便开始大快朵颐。

相较於隔壁桌的热络欢畅,我们像是自成一格的小宇宙,三人默默扒饭,各自x1收碗里的热量。辉哥和几位大叔爽朗的笑声从对角传来,我没听清他们聊什麽,情绪忽然有点低落。

没来由的,在这个嘈杂和安静共融的地方,我又想起了那个陪伴过我许多年的人。

明明身处在不曾一起到过的地方,脑海里就是会浮现出和他一起旅行的回忆,像是时光机上残留的档案,删也删不完。哪怕距离分手已经过了几个星期,这台时光机仍旧坏得随心所yu。

张焕东,那个随时随地都会包容我,逗着我玩的人啊,我的生命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跟他变得密不可分的?割舍他是一场艰难的人生手术,术後恢复期b想像中漫长。我找不到长效的止痛药,只要想念他的症状复发,就无处可躲。

我想我大概病入膏肓了吧!他像癌细胞一样四处埋伏造乱,不时冒出来刷存在感。笃信理x应当凌驾於感x之上的我甚至会想,也许突然袭上心头的悲伤是一种量子纠缠,因为他也想我了。

「嗨,累到恍神了?」颀长的身影忽然挡住灯光,我抬起头,这才发现跟我同桌吃饭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可以坐这里吗?」

「嗯,当然可以。」

两句台词似曾相识,像是重播的剧情。阿森一脚跨进对面的座位,放下手上拿的两杯热n茶。我以为还有别人要跟他一起入座,他却把其中一杯摆在我面前。

「给我的?」

「嗯,还有这个,饭後甜点。」桌上多出一包巧克力脆片,是我和他一致认证好吃的牌子。「努力完成目标後要给自己一些奖励,这样可以帮助大脑更好地驾驭身t。」

「啊,谢谢你。」我对他的照顾受宠若惊。离开校园许多年,我早忘记接受学弟礼遇的感觉是何等尊荣了,跟张焕东的缘分也是那样起的头。

哎,就连接受别人好意的时候也能想到他,今天到底怎麽了?我拿起巧克力脆片,漫不经心地掰碎它,就像平时拆开包装前会做的那样。

「不客气。」阿森悠悠地啜了一口n茶,用一种观察的眼光看着我。「你今天晚上也会出去看星星吗?」

「嗯,天气放晴的话。」

虽然我能叫得出名字的星星不多,描绘星座形状的想像力也稍嫌匮乏,但我之所以愿意再次挑战爬高山,这是最大的诱因。光是身处在星空之下,就足以被浩瀚无垠的景se感动,那是室内虚拟投影无法取代的。

机会难得,唯有在高山上才能看穿稀薄的云层。犹记得上次仰望星空的魔幻时刻,全世界彷佛只剩下我陪着地球穿梭寂静的宇宙。

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相较於在互动热络的人群里独自冷静,一个人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凝望灿烂的星空反而没那麽孤独。换位思考的话,地球或许正好相反。它在茫茫星海里漂流的孤寂,因为身上载满了人才得以化解。

但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假设,地球没有对我说话,喋喋不休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我没有反问阿森今晚是不是也会出来看星星,我们轮流拿起n茶喝,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说。

「阿森,你这次放假放几天啊?」邻桌有人向他搭话,给了他一条打破沉默的出路。他转过身,很自然地融入另一个小宇宙。

这个世界是一幅巨型拼图,每个人都是其中一片。阿森是摆放在谁旁边都能嵌合的一块拼图,和我很不一样。我的形状特别怪异,总是落在拼图外边,看着想摆进去的空洞被别的拼图完美填补。我不知道自己羡不羡慕他,但我欣赏他跟其他人说话时放松自在的表情,那是我再怎麽努力都难以达到的境界。

或许我的情况应该反过来,让身t的倦意凌驾在大脑之上,把多余的念头全部打包丢掉,那才是我真正需要的奖励。

n茶的温度不烫口,我速速喝完,从他们聊天的热络氛围中淡出,默默溜回山屋里。

距离熄灯时间还有半小时,已经有些人在休息了。我把餐具擦乾净,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缩回羽绒睡袋里取暖。

塞好耳机,戴妥毛帽,熟悉的乡村音乐填满了帽缘底下的世界。我帮自己按摩膝盖,僵y的肌腱拉扯着关节周围的神经,上次的经验教会我,这种程度的疼痛是很正常的。

不痛的话,要用什麽理由来解释眼睛里氤氲的sh气?

深夜时分,我像上次一样小心翼翼拉开床尾的帘子,蹑手蹑脚带着手机走出去。这次不忘多带一个保温瓶,先去伙房装好热水才往外面的空地移动。

森林的呼x1很安静,宇宙的爆炸很安静,放大了鞋底摩擦碎石路的沙沙声。

头灯照亮的范围有限,前进时步步为营,跟不着边际的人生很像,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

再远一点的,都是想像。

找到一面光滑的岩壁倚坐上去,触感凉冷坚y。喝一口热水暖暖身子,我感觉自己的胆量又膨胀了一些,但还不至於勇敢到离山屋太远。

se彩缤纷的星光轮流闪烁,有些星星的本t在光芒抵达地球的时刻已经不在世上,这道光是它们的遗言,是它们真实存在过的最後一份证明。我很想帮路过我生命中的每颗恒星留下一段墓志铭,但是离我最近的那颗还处在最後的爆炸期,不晓得会不会塌缩成黑洞。它明亮到我闭上双眼还是能透进眼皮,强光让我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

安然度过几个星期,在我以为已经离它远去的时候,椭圆形的公转轨道却又把我带回近日点,前进的速度一天b一天缓慢。张焕东逐行推导给我看过的克卜勒行星运动定律,时隔多年还是把我整得晕头转向,偏偏我就是记得。

「嗨。」

我吓了一跳。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只顾着低头看路,没注意到附近有人。

阿森的头灯没开,相机固定在脚架上正对着北边的星空,陪他捕捉星辰东升西落的轨迹。他不知道在这里待多久了,还是一样神采奕奕。

「嗨。」

我对晚餐时间戛然而止的交流有些过意不去,虽然社交能量还没充饱,可是都打过照面了,继续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b起顾虑自己的心情,我更不想ga0砸今天刚建立好的夥伴情谊。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我打起jg神徵询他的同意。

「当然可以。」他欣然接受角se互换的设定,开启头灯帮我照亮脚下。「那边有个凹洞,小心不要被绊倒了。」

「好。」

我暗自感谢他表现得轻松如常,随时都能保持开放的心态与我交流。或许他压根就不知道我心里有一座密集开演的小剧场,剧本里写了一堆念不完的独白。还好在这里不用跟他面对面,这样一来,就算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用苦恼应该看着对方还是避开对方,我会自在一些。

「你还好吗?」

「嗯?」突然的关心让我愣了一下。

「晚餐的时候你的脸se不太好。」

「哦,没事啦,只是有点累而已。」

「明天会更累哦。」

「我知道啊,每个明天都b今天更累。」想到还有明天,就忍不住想长叹一口气。

「哈哈,你也太厌世了吧。」

「爬山这麽辛苦,你为什麽会喜欢?」

「嗯……」他还没有给出答案,相机屏幕偶然亮起,x1引了我的目光。丰盛的星斗彷佛快要溢出来了,清晰又明亮。

「拍得太好了吧!」我被他专业的摄影技术惊yan到了。这个人擅长的领域多到令人吃味,名副其实的包山包海。

我不晓得我的眼睛在相机光线的映照下也变得闪闪发亮,只看见他深邃的眼睛跟他拍到的星光一样充满能量。他大概没预料到会在深夜时分得到盛赞,这份惊喜让他心情很好。至於我为什麽知道他心情很好?身为高敏感族群的一员,空气不需双眼,全凭感觉。

「你喜欢的话,等我印成明信片之後可以送你一张。」

轻快的语调是他感到愉快的佐证。在愉快的人旁边,我的y郁悄悄散开了一些。

「你本来就打算印成明信片吗?」

「嗯,我每次下山後都会印几张写给朋友,当作完成一趟旅程的纪念。」

既然是惯例,应该没有不能收下的理由。屏幕里的星轨像是宇宙的指纹,每个瞬间都是唯一,我也想要收藏作纪念。

「那我要预订一张。」

「没问题,订单收到。」

凌晨三点,头灯的光点在深山野岭里流淌,形成一座地上银河。幽暗的山径起伏跌宕,有时要跨越隆起的树根,有时要留心岔出的树g,睡意很快就消散无踪。

我很早就出发了,然而b我晚出发的人还是一批接着一批,很快就追赶上来。照亮脚边的微光像是迫近的怪兽,对我施加无声的压力。

心脏搏动的强劲力道清晰可辨。谨慎慢行的我只要心急就会出事,没有跟人竞速的余裕。

还是让他们先走吧!

一夥人加速从我身旁经过,很快就消失在下个转弯处。

灯光隐没了,而我就像一辆在快车道上小心行驶的慢车,在一次又一次被超越的过程中,渐渐感觉灰心。也许这些b我晚出发的人看见日出的时候,我还在路上。

不过是换了一个场景,我的处境跟在工作室的时候并无不同。

b我晚进公司的品宁,上个月升迁了。

她和我同龄,高中重考一年,大学出国交换再加上延毕半年,整整晚我两年才踏入职场。她是大器晚成的代表作,有过荒唐的黑历史。老师让她重考,教授让她补修,她就这麽一路掉队又归队,磕磕碰碰地领到了毕业证书,玩够了才开始找工作。

我和她完全相反,从小到大都把名列前茅当目标,是师长眼中的乖学生,没有人担心我学坏。成绩考差了,我会激励自己更用功;报告没人做,我y着头皮也会把其他人的份扛下来。这种乖乖牌的价值观跟着我离开校园,於是我在工作室里不推辞,不抱怨,不偷懒,继续当个认真的员工。

我以为像我这样勤恳踏实的人是团队里最可靠的中坚份子,至少能得到一些认同。可是品宁亮眼的工作表现,和她勇於仗义直言的侠nvx格,把我贯彻至今的信念推翻了。

你太乖了啦,这些附件之後等被发现有缺再补就好,反正也不影响合约内容,明天再处理也可以。走啦,星期五禁止加班!

不合理的规定就应该改掉啊,不然我们要浪费多少时间整理这种没意义的文件?

这又不是我们的责任范围,我叫他拿回去重写,你不要帮他收这个烂摊子。

跟品宁共事一阵子以後,我的模样如星球自转,从亮面转到暗面。择善固执的优点变成墨守成规的缺点,每当她跳出来替我说话,我对自己的评价就下降几个百分b。

看似跟她合作不太愉快的人,几次磨合之後,都会不自觉地按照她的方式来。

而我,就只是个怕犯错又怕得罪同事的老好人,总是原地踏步,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才刚开始继续走,後头又有新的灯光接近了,我只能再次退回路边。

不过那道光并没有跟其他人的头灯一样直接越过我,而是暂停了几秒,照亮了我。

「加油,不远了。」

阿森的笑容从寒冷的空气中渗透出一丝暖意,我向他点点头。随他一同离去的光亮彷佛是一种魔法,帮我带走了杂念。我重新x1了一口冷空气,把身t里鼓噪的情绪沉淀回去。

他就像是山神派来鼓励我的使者,刚好出现在我最气馁的时候。

「加油,不远了。」

我复诵着山神使者送我的咒语,跟上他的脚步。一步又一步,通往山顶的路不全然只有上坡,也有陡下的路段。往下切不b往上爬轻松,每步都要抓牢东西再移动。每当经过一个小小的里程碑,上面的刻度就离目标更近一些。

「不要急,时间还很充裕。」阿森让其他人先继续往前走,抬头看顾着我微微颤抖的步伐。

我一方面感激他在底下给我安全感,另一方面又为自己拖慢他的进度感到愧疚。分神之际,我脚滑了一下,整个人的重心都失去控制。

「小心!」他一个箭步上前,急忙把我挡下。「还好吗?有没有怎样?」

我紧握着登山杖,惊魂未定地摇摇头。多亏有後背包作缓冲,我才不至於受到严重的撞击。果然我是不能一心多用的类型,一旦分心就会出错。

「来,把登山杖给我。」

阿森一把将我拉起,向後面的人举手示意我们没事,我才後知後觉地发现自己正踩在他脚上。

「对不起!」

「没关系,你不要紧张,踩这边下来。」他冷静地抓着我,一边安抚我,一边指引我踩着稳定的石块往下走。

这不晓得是我第几次给这个人添麻烦了,踩回平稳的路面,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其他人鱼贯走过,有些人目击刚刚的惊险瞬间,对我释出善意的关心,我羞於应对,只好压低帽缘避开他们的视线。

「阿森,你要不要先走?我觉得这次我可能也来不及看到日出了。」

阿森愣了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什麽丧气话?你看一下旁边。」

左手边是若隐若现的碎石陡坡,右手边是长满刺状叶的矮树丛。橘红se的月亮如电影布景般贴在蒙蒙亮的夜幕上,散发出一种现实生活中难以营造的诡异氛围。

「你看得太远了,我说的是这边。」

阿森用登山杖戳了戳路边的土,地上立着里程数的木桩清楚写着02k。

换我愣了愣。什麽?只要撑完最後两百公尺,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坐等美丽的日出了吗?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他轻敲我的帽缘,温厚的嗓音很令人安心。「作为奖励,下山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一棵特别的树。」

当我兴奋加入坐等日出的行列,天还没有全亮。

强劲的风压把人驱赶到一颗巨石下,大家瑟缩在防风外套里,冷得牙齿打颤。

「小青!来啦!」辉哥发现我们到了,特地拿着他的热水壶从拐弯处走过来。

「哎唷,你鼻子红通通的呐。」他笑着打趣。「来,喝点热茶!」

「你也红通通的啊。」我伸手接过壶顶的杯盖,神采奕奕地笑回去。「谢谢辉哥。」

「不客气!等一下记得多拍一些漂亮的照片,拿回去跟你老爸炫耀。」

「好。」

「嘿嘿,帅哥,很罩哦。有你跟队,我都不用担心小青落单。」辉哥冷不防对同时抵达的阿森眨眨眼又挑挑眉,显然又沉浸在扮演月老牵红线的快乐里了。

「辉哥,你不要再陷害他了。」

「哎唷,怎麽说是陷害?要不是我儿子都结婚了,我才不会把你介绍给别人哩!」

「辉哥,我有nv朋友。」阿森突然打断辉哥。

我盯着暗cha0涌动的流云,捧着热茶的双手悄悄抖了一下,从旁人的角度看不出一丝破绽。

为什麽听到这个人有nv朋友,我会有种惋惜的感觉?这不是我意料中的事情吗?

辉哥沉寂了片刻,调侃我们这麽多次,总算轮他尴尬癌上身。

「哎,原来有nv朋友啦?怎麽不早说。」

「抱歉,我跟我nv朋友是远距离。」阿森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刚才救我一命的时候一样温厚了,擅於空气的我听出低落的音调,不由得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他坚挺的鼻梁和薄抿的嘴唇还是维持着好看的弧度,但是眼睛里没有笑容,只是遥望着我刚才遥望的方向,似笑非笑。

辉哥什麽大风大浪没见过,偏偏招架不住这种一步错步步错的剧情,见我喝完茶就赶紧没收杯盖,速速撤回气氛轻松热络的草根系闲聊区。

吃惊归吃惊,我还是忍不住被辉哥落荒而逃的举动逗笑了。

「你真的应该早点说的。」

「嗯,抱歉。」阿森挠了挠腮,似乎没料到自己说的话会激起这麽大的涟漪。

「为什麽要道歉?是他们自己要乱点鸳鸯谱的,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之前就阻止过辉哥了,你这麽会照顾人,如果没有nv朋友,那只可能是交了男朋友。」

「咳,我没有那种取向。」

「哈哈,我只是随口说说,不要在意。」

「嗯。」

跟有nv朋友的阿森聊天,似乎b跟没有nv朋友的阿森聊天自在一些。我不需要在心里时时刻刻拉着警戒线,对方也有自己的分寸,我们都在替对方保持安全距离。

好b他没追问我为什麽不跟同年纪的朋友一起爬山,我也没细问他为什麽之前都不说自己有个远距离的恋ai对象,他的nv朋友是怎样的人。对於只见过两次面的我们来说,这些复杂的问题只需要简单的回答。

「天快亮了,我去拍几张照。」

「好。要帮你拍吗?」

「会太麻烦你吗?」

「当然不会。」

随着日出时间接近,几缕细柔缱绻的云丝在粉se的天空交织出一面金se薄纱。阿公说过的美景跨越时空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感动,云海淹没群峰,形成一波又一波海浪,朝着向往的方向奔涌而去。

而此刻的辉哥忙着跟其他人交头接耳,转过头来看到我和阿森四处追拍山神赏赐的流云日光,心里那道坎似乎还是有点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