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2/2)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洒下温暖的阳光。花坛边的一丛月季已经开放,引得各种蝴蝶飞舞。

不知不觉,夏天悄悄地来了。寒意已经褪去,暖风吹拂,一天比一开热了。

王宵猎觉得有些无趣。自己想的很多,能够被人理解的很少。有时候,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只有一个行进的方向,没有朋友,没有伙伴。

这个时候是危险的。思想不坚定的人,会慢慢消磨掉信念,和光同尘。人们说,这是被生活磨掉了棱角,变得一天天圆滑起来,也就成熟了。还有的人变得暴躁起来,觉得世上没有一个知己。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

对王宵猎来说,作为一支队伍的首领,他不能失掉自己的信念,不能变得圆滑。他要永远保持自己尖锐的棱角,还不能让人讨厌。还不能自视清高,独立于世俗之外。不管这个世界是清是浊,不管世人是醉是醒,他都要在红尘之中浮沉,一直保持清醒的认识。

过了许久,王宵猎道:“这两三年,军队整编,民政也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这个时候,金虏如狼似虎,随时南犯,一切要以战争为核心。说得明白些,经济发展了,社会前进了,要能够为战争提供更多的钱粮,提供更多的将士。我把这些说成是战争潜力的增加,战争动员能力也要跟上。”

陈求道看了看陈与义,道:“镇抚,恕我直言。这一切皆有成法,只要我们认真做事,不扰民,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如发生战争,当然就有更多的钱粮,更多的将士。如果经常生事,使百姓不能够得到休息,又怎么会好起来呢?”

看着陈求道和陈与义,王宵猎道:“不生事,与民休息,确实对。不过,这个与民休息,是让百姓休息呢,还是官吏休息?不生事,不是不做事,更加不是懒政!参议,不能像从前一样了。看这河山,半壁沦丧;看这天下,人民被驱逐如鸡犬!不足十年,中原户口减半,千里无人烟!做为执政者,如何面对天下苍生!如果我们不能奋起,外驱逐金虏,内抚育百姓,安定天下,这官做得安稳吗?”

见陈求道与陈与义一起低头,面有惭愧之色。王宵猎突然笑了:“天下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有自己的道理。到底哪个道理对,说是说不清楚的。作为官员,我们要明白,从唐季到五代,这个天下已经变了。朱温白马驿杀三十余朝中大臣,天下门阀从此一扫而空。现在的天下,不再是门阀贵族的天下了。天下变了,治理天下的方法当然也要变。经前许多事情朝廷不管,自有门阀贵族来管。现在朝廷不管,就只能喂大地方豪强。难道我们指望地方豪强出钱出粮,支持朝廷对金作战?”

陈求道道:“镇抚说的有道理。只是该如何做,大多官员都茫然。”

王宵猎道:“我说几条大的原则,细节你们斟酌。一是官吏。对官吏的要求我有两条。一是给他们的薪俸要丰厚,要能够让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不管怎么说,不管是官还是吏,都是从民间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优秀的人才不该穷困潦倒。第二监察要严,一定不能流于形式,放任他们政事中上下其手。”

前世有一种说法,叫高薪养廉。王宵猎现在的要求,有些类似于此,但又不是。严格来说,高薪是养不了廉的。官员廉洁与否,与收入有关系,但不取决于收入。便如宋朝的宰相,收入足够高了,贪污的多的是。要让官员廉洁,最主要的是监察。监察不严,或者有罪不惩,高薪也养不了廉。

王宵猎强调官吏收入要高,不是为了养廉,而是为了保证官吏都是优秀的人才。说到底,优秀的人才就应该有较高的收入,要有较好的生活。让他们衣食无忧,才能安心做事。要官员廉洁,主要的手段是监察。比以前更严、更广的监察,一旦查出来问题,官吏必受惩处。

前世有一种说法。欧美国家的制度好,随便选个人上去,甚至一条狗去做官,国家也能够治理得井井有条。历史已经说明,这种说法就是扯淡。不能够选出优秀的人才治理国家,当官禀政,整个国家都会沉沦。优秀的制度,首先体现在官员的选拔上,其次是官员的监督。选拔和监督做不好,国家的政治就不可能不出问题。政治出问题,国家怎么可能井井有条?

与此相通的,还有一种说法。国家要法治,不要人治。法治越多,人治越少,国家越进步。政治是人的政治,既需要法治,也需要人治。要法治排斥人治,无非是把一部分的国家权力,从官员手里转移到另一部分的人手里。实际上一个国家既需要法治,也需要人治,两者不可偏废。

正常的国家政治,首先应该用各种手段,包括高薪,优厚的待遇,吸引优秀人才做官。其次要有强大而严密的监察,对官员进行监督。两者缺一不可。正常的政治,既要有法治,对官员进行约束。也要有人治,官员做出正确的判断,不被制度束缚。同样缺一不可。

王宵猎道:“有了优秀的官吏,还要正确做事。优秀的人才按照正确的方法,才能把事情办好。什么是正确的方法?坦白讲,明确列出一二三,只许这样做,不许那样做,肯定不是正确的方法。对于做事来说,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而应该以理论为实践中的指导,列出计划,指导去做。在实际做事的过程中,理论必然不是完全正确,计划不是完全能执行。此时以实践中的经验为根本,对计划修改,对理论进行修正。如此不断反复,一件事情才能真正完成。等到完成了,修正之后的理论可能与列计划时的理论有天地之别,完全不同。没有关系,不同就不同,理论本来就是用来修正的。”

说到这里,王宵猎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种说法,在有些人眼里,就成了修正主义。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这种理论那种理论,在某段时间曾热闹无比。这是人类文明在探索自己的路,并不稀奇。这些理论是对历史的总结,对未来的展望。每个理论中或多或少都有正确的地方,也有不足的地方。对于不同的文明,或许这个理论里对这个文明正确的地方更多,而那个理论对另一个文明正确的地方多一些。

作为文明,必须明白一点。从其他文明借鉴来的理论,必须与自己的实践相结合,在实践中批判地吸收其有益的成分,扬弃其不适合的部分。

人类的发展是一场实践,而不是理论的再现。理论的作用,是实践中,选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并对实践进行一定的指导。不同的文明,不同的人群,甚至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实践的过程都是不一样的。经过实践修正后的理论,也可能不同。

在前世,王宵猎认识不到这一点。那个时候,思想上像是小学毕业出村的孩子。觉得自己有了知识,能够进更高级的学校学习,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东西难住自己?到了现在,王宵猎只想说,那时我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当鸦片战争列强的大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中国人在茫然的同时,也如饥似渴地向西方学习。不但学习他们的自然科学,也学习社会科学。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都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但一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取得很大成果的同时,却总是缺少尖端成果。哪怕是有华人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也是作为外国人的时候取得的。

为什么?说法有很多,王宵猎觉得都不对。但让自己说,又觉得说不上来。

现在却明白,说不上来是对的。能够说清楚的,都是不对的。

中国为什么落后于西方?这个问题,不只是民族自尊心,其实对文明,不只是中国文明,而是对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都有重大意义。因为中国的历史,实在太悠久了,太辉煌了。世界上所有其他的文明与中国比历史,都有不如。如此灿烂的文明,怎么就落后到了那种程度?

这种落后,不可能是由一个原因造成的。是许多原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系统性的落后。如果要追根溯源,必须从宋朝开始。为什么军事上不行了?为什么外战失败?为什么被异族统治?

被异族统治,绝不是一些人认为的无关紧要,而是会拖累整个文明的进程。宋朝被灭一次,明朝又被灭一次,对中国文明造成的损害,后人还是大大低估了。

蒸汽机不是中国人发明,工业革命不先在中国发生,有什么关系?只要喜欢学习,善于学习,又能够落后多少呢?中国落后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时候中国不学习了。

中国人一向善于学习,从不惮于改变自己。最早的时候,中国人席地而坐,宽袍大袖。从赵武灵王开始,就胡服骑射。到了宋朝,席地而坐的习惯已经很少,箭袖服装非常普遍。中国文明落后保守的印象,是怎么形成的?是哪个时候哪个原因起了主要作用?

想到这里,王宵猎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问题,其实没有说明白。

量变到质变

看王宵猎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微眯眼睛,一动不动。陈求道看了看陈与义,微微摇了摇头。

最近这些日子,王宵猎经常这样出神。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想哪里去了,让人很无奈。

中国为什么落后了?这个问题,不知道有多少人提出来了多少种说法。听起来都有道理,但又不都不对。惟一被实践证明了正确的,是跟原有理论大不相同的教员思想。

教员思想怎么来的?以马列主义为指导,在中国革命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前世的时候,王宵猎以为最重要的是前面的马列主义,现在明白,最重要的是后面的实践。

中国为什么落后?有人说是因为中国的儒家传统文化,甚至说这是吃人的礼教。有人说是中国传统没有科学的思想,还有人说是因为中国政治的成熟,压制了新思想的产生。各种各样的说法,五花八门什么角度都有。有的让人深思,有的让人发笑。

当年我走出自己生长的小村子,也曾经这样……

现在王宵猎的眼里,这些说法都是小学生初见世面的呓语。不要说分析问题,指导实践,就连讨论的价值都没有。他们的价值,是在合适的时间,打破一个旧世界,而不能建立新世界。当旧世界被打破了,应该生长出来的,是在废墟中涅槃重生的中国新文明。

教员曾经说,我们善于打破一个旧世界,更善于建立一个新世界。实践证明,教员太乐观了。

猛地回过神来,王宵猎见陈求道与陈与义都奇怪地看着自己。笑着道:“不好意思,刚才想起了其他的事情,分神了。——刚才想起,《道德经》卷首,便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这句话,实在蕴含了大道理。”

陈求道道:“老子乃古时之圣人,其言自有深意。”

“不,不,不!”王宵猎连连摇头。“我对经典的态度,是明白多少就明白多少,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对了的就是对了,错了的就是错了。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应该看得更远,懂得更多,不能一直重复前人的知识。我提起这句话,是说老子对世界的态度。”

见陈求道和陈与义二人不明白,王宵猎又道:“老子讲道,又讲不是平常意义上的讲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千年之后,我不敢妄说。而是讲一种对待世界的态度。人能不能认识世界?以前的人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其实看《道德经》,对老子来说,还是有意义的。我认为,人能够认识世界,但不能完全认识世界。认识是不完全的,根据这些认识来的概念、定义,甚至整个组织架构,就必然不完善。也就是说,所有的知识,都不能反映真实的世界。更通俗地说,比如名家所提出的坚白可分否?实际上不可分。分子之后,坚和白就成了人认识自然知识的产物,而不再是真正的坚白的石头了。”

看陈求道和陈与义一副茫然的样子,王宵猎笑着挥了挥手:“好了,不讲这些无聊的话题了。我是说所有的理论,不管是圣人说的,还是愚夫说的,其实都不能真正反映世界。依据这些理论,我们也无法真正指导人类的实践。一切的理论,都不是绝对的真理。理论只有与实践结合起来,经过了实践,接受了检验,才能真正成为理论。这个经过了检验的理论,指导下一步的实践,又会是不正确的,必须经过新的实践进行检验。换一句话说,理论被实践修正,但永远不能完美地指导实践。”

见陈求道和陈与义相视苦笑,王宵猎接着道:“你们一时间不明白我说什么不要紧,以后事情做的多了,自然就明白了。理论和实践的关系,对于我们很重要。不只是认识,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我们做事情的方法。明白了这个关系,也就明白了工作中应该怎么对待实践和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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