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节(2/2)

在召见周赟及另两名东川路官员,详细了解过高氏最近的动向之后,徐怀特地吩咐周赟先回去探望卧病在床的祖父周鹤,还要周赟将东川、西秦两地的近况一一禀于周鹤知道;他过两天会遣使臣前往周府,征询周鹤对此事的意见。

在周赟等人告退后,徐怀坐长案之后,禁不住敲着脑袋,与坐于殿中的顾藩、史轸、韩圭、陈子箫等人说道:“兵戈易举,然而一旦创伤形成,想要消除却难,有些事不容我们不慎重处理啊!”

刘师望、周良恭出镇东川,试探出高氏踞傲不甘屈服的态度之后,豫王府绝大部分将吏都主张诉之武力,近半年来董成、朱芝、刘师望以及周良恭等人西蜀、东川,也是想尽办法加强地方上的军事部署,为武力征讨高氏积极做准备。

此时召周赟等东川路官员到泌阳进一步了解高家在西秦路的动向,也是徐怀此时需要做最后的决策了。

出兵踏平利州、汉中,继而剿灭高氏在西秦岭深处的残余势力,或许不是难事——就算高氏可能通过祁山道勾结盘踞秦州的赤扈人,也不是什么问题,徐怀所考虑的关键问题,在于西秦路乃是中原衔接陇右、河西及河湟地区最为重要的区域,倘若连西秦路都不能妥协解决,需要杀得人头滚滚落地,无疑会大幅加大陇右、河西及河湟地区融入中原的难度。

高氏盘踞西秦路太长时间了,又迁入大量的熙河军民加以控制,徐怀心知他一旦下令出兵征讨高氏,就没有办法将高峻阳及一小撮高氏、一小撮野心勃勃、冥顽不化的熙州旧吏,与普通军民进行分化、割裂,最终必然要杀得人头滚滚,才能真正将高氏剿灭。

然而谁都不能否认这些年西秦路军民在抵御赤扈南侵付出极大的牺牲。

不到万不得己,徐怀并不想对西秦路普通军民大动干戈。

只是,都到这一步,还能够避免吗?

史轸沉吟良久,说道:“要想尽可能少动干戈,或许还是要先打下秦州,斩断高家及熙河旧吏最后的妄想……”

照正常的程序,应该解决高氏,那样除了王宪统领秦凤行营主力沿渭水西进外,还可以集结一路偏师翻越西秦岭,经武州走祁山道杀入秦州南部地区。

不过,倘若暂时不考虑解决高氏,而是着秦凤行营主力先行沿渭水西进攻夺秦州(天水),不仅没有偏师从南翼策应,同时还得考虑早就与赤扈人暗中勾结的高氏会狗急跳墙,有可能从陈仓道或褒斜道北进,偷袭秦凤行营的后路,整体作战风险会大幅增加。

不过,一旦能先顺利夺下秦州,彻底切断高氏与赤扈人的联络,就能更彻底的瓦解高氏与熙州旧吏负隅顽抗的斗志,以更小的成本,将西秦路重新纳入中枢的辖管。

高氏此时冥顽不化,除了自视在西秦路根深蒂固,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他们自以为通过祁山道,能与盘踞河西、陇右及河湟地区的赤扈人互为犄角。

徐怀看向陈子箫,说道:“子箫你以为如何?”

陈子箫说道:“左丞所言,不是不可行,但秦凤行营想要拿下秦州,伤亡可能要比预料中增加不少;另外,西蜀、东川还要继续派驻精锐兵马,确保将高家牵州在汉中、利州,不敢对关中轻举妄动。”

“那就先打秦州吧,”徐怀烦恼的摆了摆手,说道,“即便会多一些伤亡,也是有必要的,大不了最后多砍几颗高家人的头颅以慰将卒在天之灵吧……”

“我们确信高峻阳早就与赤扈人暗中联络,但还有必要请陛下颁诏,督促高峻阳统兵出祁山道进攻秦州,并从陛下身边找一些人前往汉中监战。”韩圭说道。

韩圭如此主张,一方面要明里暗里坐实高峻阳消极怠战、与赤扈人勾结的罪名,另一方面将朝中一些顽固不化的官员,踢到汉中去当监军使,无论是借高峻阳的刀除之,又或者这些人到汉中后与高峻阳同流合污,都能为最后的禅继除掉一些碍眼物……

西征

既然决定先夺秦州,彻底封堵住高氏经祁山道暗通赤扈人的通道,斩断其意图与赤扈人互为犄角之势、负隅顽抗的最后妄想,在军情参谋司拟定新的方略后,徐怀就着手对诸行营(省路)的军事部署进行新的调整。

燕蓟行营方向,将今明两年内攻略辽东全境的战略目标,调整为夺取原契丹东京辽阳府、初步建立根基为先。

为了保证蓟王赵寅束发之年后能出外就藩,徐怀着令齐鲁行省恢复登州水师编制,打造海船,尝试经海路东进,于新罗半岛的中南部临海地区登陆建立基地,为后续建立乐浪郡国做准备。

云朔行营、朔方行营也暂停今明两年于阴山南麓及东麓地区建立障塞防线的计划,除了朔方行营收复银州、夏州的计划不变外,以唐盘、陈缙为首的云朔行营主力,今明两年的主要计划,以在朔州、大同北部修建壕堡防线为主,抵挡住缩到阴山以北的镇南宗王府辖下的兵马南下扰袭,保障桑干河谷的农耕生产恢复不受干扰,更大规模的北征方略,则要留待收复河西、河湟地区,彻底稳固西线防御之后。

绍隆十五年四月往后,徐怀除了以豫王府及枢密院的名义陆续往西蜀路北部、东川路西部接壤西秦路的区域增派驻兵,增建捕盗缉私军寨外,加强对高氏的军事压制外,还勒令高峻阳等将从武州出兵北上,经祁山道进攻秦州南部地区,选拔一批官员出任汉中、利州通判等职,监察西秦军政事务——

高氏当然不会奉徐怀的令旨行事,一系列的军事调令,也不可能迫使高氏将部署于内线、准备用于内战的兵马调往指定的区域,但这能进一步坐实高氏心怀不轨的罪证,促使熙州旧吏军将内部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加速走向分裂。

这世间从来都是同富贵易、共患难难。

高氏以熙州旧吏为嫡系,耕耘西秦近二十年,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熙州旧吏以及汉中、利州的士绅乡族,与高氏在利益上也是深度捆绑。这也是高氏此时妄想争裂土之封的底气所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裂土分封也是熙州旧吏及地方士绅出于自身利益的强烈诉求。

倘若豫王府直接诉诸武力解决西秦路的问题,短时间内只会迫使熙州旧吏及地方士绅别无选择的与高氏捆绑在一起,进而裹挟西秦路广大军民一起负隅顽抗。

不过,熙州旧吏能不能长时间顶住外部的军事威胁与压迫,始终坚定不移的选择与高氏捆绑在一起,甚至到最后还有志气拼死一搏,这就是一个相当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除了源源不断的粮秣、战械往秦凤行营、灵武行营诸部兵马大营输送过去,徐怀还从各地抽调精锐步骑西进加强秦凤行营、灵武行营的军事实力,最终于绍隆十五年八月,王宪于南路集结六万步骑沿渭水西进往秦州境内杀去,韩时良则于北路集结五万步骑杀入原为党项藩屏的横山地区,将静惮宗王府麾下一部虏兵牵制在北部灵武地区。

在颍州大捷之后,在史轸、韩圭、徐武碛等人的劝谏下,徐怀就不再亲临一线统兵;即便为围歼东路虏兵主力,徐怀一度亲自将泌阳、襄阳等地的留守兵马都抽调出来送往前往,也只是留在汴州督战,没有再深入战线干涉具体的战事指挥调度。

现在徐怀更是只能留在泌阳,等候战报从主战场传回。

虽说这三四年来,中枢集中资源修通新武关道,又督促徐武碛在陕西集中力量修缮延州、秦凤大道,优先恢复京兆府连接边州的驿站体系,但战报要从主战场传回泌阳,最快也要滞后五六天的时间。

因为时间上的延滞,徐怀只能将战线指挥彻底交给王宪、韩时良等将全权负责,克制着不去指手划脚,避免给战线指挥带去不必要的干扰。

秦凤行营、灵武行营兵分两路西进,前期战事进展还是颇为顺利,也成功收复秦州及横山-白于山地区,完成既定的战役目标,但从秦州往西进攻熙河地区,从横山地区往西进攻原党项旧都兴庆府所在的灵州地区,却都不同程度的受到挫折。

徐惮六月初奉令率骑军第三镇增援灵武行营,八月先参与进攻横山的战事,年底又奉令率骑兵主力从正面杀入兴庆府境内,韩时良最初拟定的计划乃是着徐惮率部稍稍放缓速度行军,而他另两名部将顾横江、管凡各统领万余马步兵从横山两冀以更快的速度迂回行军,以便三路兵马同时赶到兴庆府城之前会合,围困静惮宗王府驻守兴庆府的兵马,或寻机在兴庆府城附近与之会战。

然而两路迂回兵马从白于山及横山北翼的大营出发,途中都不幸遭遇沙暴天气,行军速度比预计慢了许多,徐惮孤军先杀到兴庆府城下,遭到静惮宗王府兴庆府守将莫兹所部的伏击,激战半日不敌被迫狼狈撤回横山西麓。

此战非但没能完成挺进兴庆府,寻歼敌军主力的战役目标,三路兵马还损兵折将数千精锐,乃是颍州大捷之后少见的挫败。

又由于秦凤行营、灵武行营步骑都没能成功杀入静惮宗王府控制的熙河、灵武(西套平原兴庆府)等地,苏蕈、萧纯全率两万骑兵从西燕郡国控制的贡嘎山出发,借道吐蕃高地突袭河湟地区,面对在河湟地区严阵以待的赤扈骑兵,自然也难有什么斩获;同时在河湟南部地区也没能获得立足之地,被迫千里迢迢撤入吐蕃高地的深处,往返行军数千里,仅沿途恶劣的气候就造成三四千人的减员以及大量的马匹损失。

西线战事受挫,一方面乃是骑兵规模有限,在进入人烟稀少、土地辽阔的河西地区,没有一座座城池、堡垒作为依托,机动性远不及骑兵的步甲精锐,却是要受到极为严重的限制。

而此时除了西线虏兵的实力尚存,有着较为顽强的斗志外,横山、秦州以西地区的党项人在过去百余年里与大越恶战无数,彼此结下深仇旧恨,短时间难以化解——这一地区的党项人更多宁可忍受赤扈人的征服与奴役,也不希望看到中原汉人杀入。

这也令秦凤行营、灵武行营两路兵马挺进河西地区,无法获得地方民众的支持。

这与之前收复河东、河北等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战场环境也迥异于以往。

当然了,不能在西线一举取得决定性的战略优势,也并不出人意料;成功收复秦州(天水)及横山地区,也可以说是初步实现了切断高氏与赤扈人联络的战略意图,也将西线疆域恢复到永熙年间的水平。

从大的战略上,西线战事并不能算是受挫,只是没有达到一泄千里的快感而已。

鉴于此,王宪、韩时良等将也不再执着于快速占领、控制整个河西地区,而是上书请求秦凤行营、灵武行营短时间内先将重心转到天水、横山防线的建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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