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桎梏(2/2)

“彭伟!你跑到哪里去了!?”

“告诉过你不要擅自行动!知不知我找你多辛苦!?”

“yoana姐,你跟我来一下!”

此时,彭伟也顾不得被她撞击后的疼痛,拽着她往库房走,入内后又将房门紧闭。

窗户被封闭着幽暗不见天光,枪声和打砸声越来越近,女人气急败坏大发雷霆,正想开口继续破口大骂时,突然一束手电灯光亮起,彭伟的手电光源转移方向,伸出右手往前指了指。

齐诗允寻着光线,蓦然看到堆满杂物的货架边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惩教职员服装的干瘦长发男人。

“yoana姐,他是这次暴动的主谋之一,潘顺福。”

“刚才他想趁机出逃,恰好被我碰上。”

“他答应提供给我们独家线索,但前提是帮他离开这里。”

听完,齐诗允略微怔了几秒没有说话,只是面前这吊诡场面令她顿生寒意。

那男人邪笑着却目露凶光,身上穿着惩教职员服装不人不鬼,齐诗允看到他因为笑容露出的烂牙,猜测他或许有长期吸毒史,简直一副亡命之徒样貌。

齐诗允镇定情绪后重新调整呼吸,试图劝说似乎已经坚定决心的彭伟:

“买棺材唔知埞,你脑筋是不是脱线啊?他说是你就信?”

“多方求证过吗?就凭他一面之词?你怎么就确定他是暴动主谋之一?”

“彭伟,你实习期还有三个月就能转正了,不用这么急功近利。”

“现在外面这么乱,刀枪无眼,我负责带你出来就要把你安全带回。我们的工作是记录现场实况,没工夫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

而彭伟并不听她的一通经验之谈,不疾不徐坐到身后装罐头的木箱上,双眼看向靠在铁质货架旁的潘顺福。

“记者小姐,只要你们能帮我走出这里,想要多少独家爆料都没问题。”

“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搞暴动吗?仅仅是因为要遭遣返回越南?”

“实话告诉你,就算回了越南我们照样还能返香港,办法多得是。”

“你知道这个羁留中心内部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你知道被羁留在这里的九千多人每天是怎么过的吗?”

“作为记者,揭露事实真相为民众发声,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潘顺福循循善诱玩心理战,语气里充满十足把握,说得极为得意。

而齐诗允站在原地攥紧双拳,内心挣扎不已。

库房内这一幕太过不正常,让她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她当然不会帮助这个危险分子出逃,可他几句话又勾起她想要追根究底的职业病,到底该如何是好?

静默几秒,她长舒一口气缓冲情绪,语调也随之下沉: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贪心。”

“对你的独家爆料没兴趣。”

“走吧彭伟,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

当她略显警惕的转过身想要离开时,突然枪声在耳畔响起,子弹飞速迸射在库房铁门上擦出火光,彭伟和她立刻下意识蹲下身双手抱头,而后只听到身后的潘顺福一阵狂笑,如同疯癫一般:

“美国不收留我们这些政治难民!香港政府要遣返我们!强制闭营这么多年!救济金被克扣!食不饱穿不暖!还不许我们发声?!”

“你们香港回归有大陆撑腰!要求下个月强制关闭难民收容所!我们凭什么就要成为你们的政治牺牲品继续四处漂泊?!”

“其他人我管不了!但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带我离开这里!”

听罢,齐诗允试图让自己身心镇定,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口水,想要劝说这个不可控的神经质男人,也想要冒险搏一把:

“…潘生,既然要冒我们这么大风险,那你当然要说几个有价值的线索同我们交换。”

“刚刚警方加大警力增援,又是催泪弹又是烧枪…只怕你那些同党撑不了几轮就要伏法了,你没得选。”

“三八!想同我拖延时间?找死啊!”

“带我出去什么都告诉你!”

电光火石间潘顺福再次扣动扳机,打在头顶天花板处,白炽灯管瞬间碎裂掉落。

见软硬兼施谈判不成,齐诗允只好连连应声答应他的要求,同时也在心里暗骂彭伟立功心切,平白惹出这要命的祸事。

齐诗允并没有真心想要帮助这个疯癫狂暴的瘾君子出逃,只是假意应承对方要求,她打算找准时机将潘顺福暴露,再让警方来解决这个麻烦人物。

烈日当空,烟尘四起,白石羁留中心仍然是混乱一片,机动部队与暴动的难民团体僵持不下,警笛声刺耳嘈杂,消防署也前来配合扑灭火势。

白车附近和担架上都是头破血流的伤员,媒体自是不会放过这些争议性镜头,他们举起长枪短炮在各处穿梭,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齐诗允战战兢兢,带着污糟邋遢的潘顺福绕开人群,一路往羁留中心外停车的方向走,她想要故意延宕时间让周围人发现端倪,却一直被身后的男人用左轮手枪隔着用作遮掩的布料抵在后背,但完全没有机会。

十多分钟前,在他们即将离开之时,潘顺福趁两人不备用木箱将彭伟撞晕反锁在库房内,又用枪逼迫齐诗允就范听令于他。

烟幕筑起天然屏障,从库房出来直到车前一切都太过顺畅,加之潘顺福自己胡乱包扎了一下头部和肘部用作掩饰,根本没人在意他们。

“开车,先离开这里。”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保准你在媒体界一战成名。”

女人正想说什么,潘顺福用冰冷枪口又往齐诗允后背顶了几下,示意她噤声,老老实实开车。

手握方向盘启动万事得,齐诗允思绪如一团乱麻,她没想到这男人过于鬼精,做起事来滴水不漏,甚至还备齐手套以免留下指纹,一点都不像神志失常的疯子。

而彭伟就是个没用的傻仔,自己惹出麻烦来却要她兜底,奈何现在她已经是腹背受敌,只能先步步为营再想办法回去救他。

车一路开出羁留中心,潘顺福没有坐在副驾,而是坐在后座上一直用枪指着冷汗直冒的女人,时不时开口指挥她出逃路线。

齐诗允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把车往西贡方向开,且都是极为偏僻的小路。

除了觉得危险之余,她也隐隐觉察到异样。

一个被长期封闭在羁留中心的人,怎么会如此熟悉这些自己当记者这么多年都没来过的地方?难道一早就规划好了逃跑路径?虽然越南华侨众多,大部份也都会说粤语,但听他的口音更像是潮州人…

齐诗允强装镇定开口,脸上的表情僵硬,却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向后视镜:

“…潘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后座的潘顺福明显怔了一下,抬眼与她在镜中对视,转而又忍不住冷笑出声:

“你们这些香港记者真的是不怕死,你现在还有心情采访我?”

“一个月多少薪水啊这么拼命?”

女人捕捉到他眼中的狠戾警觉,心脏随之下坠了几秒,觉得自己就如同一艘在漆黑海面上航行的孤舟,只有她一人与狂风巨浪对抗。

齐诗允尴尬扯动嘴角,她也不想拼命,可现实是命运将她一步一步往前推,根本退无可退。

“我是觉得你不像越南人…就好奇…随口问问。”

潘顺福听过后一脸不耐烦的狠瞪了她一眼,又顺势拿过她放在副驾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

“告诉你也无妨,祖上是潮州人,到越南做小生意的。”

男人将她的钱夹打开,数了数内里六张红底又全部装进自己裤兜,他正想随手一扔,却看到照片夹层有张故意翻过面放置的照片。

齐诗允盯着后视镜,发觉照片被抽出的一瞬间,潘顺福的脸似乎有些异动,但很快又被他胡乱塞回丢在一旁。

那是天后宝诞那日她无意中抓拍到的雷耀扬,她在报社暗房冲洗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将其裁小放进自己钱夹。

可现在危急关头不是她走神的时候,因为车行路线越来越偏僻,齐诗允心底也也越来越绝望。眼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她根本不知道后座这疯子的目的地在何处,他的枪口一直对准她,完全不留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潘生…按照你的要求已经将车开离羁留中心很远了。”

“你应承过…帮你逃出来就会告诉我事实真相的。”

“现在离西贡只有几公里了…”

女人小心翼翼开口问询,暂时只能透过后视镜察言观色,而身后的却潘顺福不做回答,只是用枪抵住她的后脑,让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无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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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参考自1996年5月初在白石羁留中心发生的真实事件,因为要贴合剧情时间做了点改动。

买棺材唔知埞(di):用来讥讽不自量力、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地以身犯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