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车流排成长龙,前方突发交通事故,运输署和交通警察已经在紧急疏通,但此时海底隧道像是被塞满肉馅的肠衣,堵得人心烦意乱。
焦躁汽车鸣笛声不绝于耳催促,这座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快节奏,凡事都要讲效率讲速度,因为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都是真金白银。
齐诗允手握方向盘眉心微拧,时不时看腕表上的时间,她开着从雷耀扬手里好不容易拿回的老爷车走走停停,一路从往沙田马场方向。
知道她不喜欢太过招摇,回香港后那男人特意选了一辆他认为最普通的福士polo送给她当新座驾。雷耀扬自认已经把对代步工具的标准降到最低,但她还是委婉拒绝了他的好意安排。
一辆车对于挥金如土的雷总来说就跟买个叉烧包一样随意,除夕夜那晚给她的利是更是夸张到装满了足足十万美刀,但齐诗允分文未动,全部密封起来小心存放。
虽然两人已经是相对稳定的情侣关系,她实在不想在物质上欠他太多。
不知不觉已经是四月初,回到香港后都忙得不可开交,见面时间变得少之又少,自那晚之后,雷耀扬一直在刻意保持着她所说的「安全空间」,不深究不多问,简直是个令人无可挑剔的完美「性伴侣」。
唯一不变的是,他会时常来电问及她有没有按时吃三餐,在一起时依旧是蛮行霸道里带着温柔宠溺。
但偶尔想起在曼谷那夜,齐诗允心底还是莫名难受,因为背对着雷耀扬说出那些话,她也做了很久的思想挣扎。
白龙王的一番点拨如鲠在喉,而她并非对雷耀扬的过去完全不在意。
矛盾和迷惘就像是脑海中不能消散的浓雾,当回归现实重新审视这段关系时,她发觉自己好像还没钟意他到能够抛却恩怨纠葛的地步,而他…也不值得让自己赌上下半辈子的人生。
或许她的最终目的会在某一天暴露,或许哪一天雷耀扬会被判坐监或是死于江湖斗争…她没有预想两人过会有美好结局,不管与他是良缘与否,不管两人到底又多少千丝万缕的关系,她都不想就这样轻易接受命运安排。
靠自己「逆天改命」,或许她可以做到。
香港赛马季于每年九月开始,直到第二年七月中旬结束,近期处于比较闲适的淡季,工作量也比之前减少许多,但还是需要在两个马场和报社间奔忙。
周三沙田夜赛,周日跑马地日赛,采访马评人和实时更新骑师马匹资料是目前工作内容,今天是这礼拜六1600~2400米二级赛的赛前闸箱测试。
抵达沙田马场时,晨光变得刺眼起来,因为不是比赛日,看台上只零零散散坐着一些工作人员。
搜集过最新资料后,一众马报记者站在沙圈外的围栏处等待赛道开闸,附近不远处还有十多人也在观赛,有些是马主,有些是本次赛事的赞助商。
环顾四周时,齐诗允注意到其中两个女人。
站在围栏外身材高挑的那位一头浓密长卷发,剪裁合身的高档西装衬得她鹤立鸡群,举手投足都颇具职业女性成熟性感味道。
另一位骑师打扮的年轻女仔站在沙圈内,个头是适配马术运动的娇小,她名叫钟梓淇,曾在纽西兰接受训练两年多,今年初刚从国外一级赛事中脱颖而出,是现役骑师中唯一的女性,在这个由男人主导的赛场里实属罕见。
但不知为何,齐诗允对那高个的卷发女人有种似曾相识感觉,她在脑中努力搜索良久,还是没能想起自己在哪见过她。
当腕表指针指向九点三十那一刻,随着一声枪响,十多个闸箱被即刻开启。
混合赛道内骏马飞驰,铁蹄踩溅起泥土,身着各色彩衣的骑师个个腰马合一,握持缰绳与对手竞相追逐较量,彼此间保持着近在咫尺的危险距离,即使不是正式比赛,也能让肾上腺素霎时飙升到顶点。
只听见皮质马鞭不断抽打马身,赛驹的嘶鸣粗喘和骑师严肃的指令此起彼伏,你追我赶间很快就要跑完一半赛程。
但就在十号和八号争抢进入内圈时,突然几只马蹄在激烈纠缠间失去平衡,不可避免的跌撞在一起。
电光火石的刹那,两匹马呈跪姿连带着骑师一起重重摔入泥沙地,以致后面来不及闪避的几匹马都连环相撞,骑师或是落马翻滚,或是被挤在事故漩涡中央不得脱身,一时间,惨叫声响彻马场,血肉模糊一片,场面陷入极度混乱,赛事被紧急叫停。
赛道外哗然和惊呼交错,齐诗允和同事同行都被吓得愣住,马主和赞助商脸色在一瞬间全都变得难看至极,其中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直接骂骂咧咧要愤而离场。
突然间,只见那卷发女人不顾一切冲进赛道去查看情况,跟着她一同进入的还有一位女助理,齐诗允这时才注意到钟梓淇也被牵连其中,整个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口鼻都在流血。
“——哗!在搞什么!怎么临到要比赛了出状况!?”
“不是吧!?我看好的八号班德朗…叼你老母!”
“我就说赛马不是女人能搞的,她一来全都倒大霉!”
“愣着做什么!快进去拍啊!快点快点!”
一众同行各执一词,推搡着举起长枪短炮准备进入赛道,这样程度的意外,一定是会轰动全港的大事件。
事发太突然,而且是最近几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相撞的八号和十号骑师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踩踏,其中一人已经昏迷不醒,被波及到的另外五匹马和骑师亦是头破血流。
五六名练马师和未受影响的骑师将赛驹陆续牵往马房方向,紧急救治的医疗队也匆匆忙忙上前。
圈外大批媒体进入赛道后,齐诗允也跟着走到事故现场,那高个女人虽然穿着高跟鞋,但早已经不顾一切跑到钟梓淇身边,只见她快速吩咐了身旁女助理几句,女助理又急忙跑去另一头联系马主。
卷发女人则是跪在地上万分急切的查看对方情况,也顾不得满地尘土弄污她价格不菲的衣衫。
“kiki!!!”
“kiki!?你怎么样?”
她神色慌张,双手沾染也到女仔额头不断流落的鲜血,钟梓淇似乎被撞到腿骨,连站起来都费劲。
但比起八号和十号骑师的状况,她已经算是轻伤,但由于事发太过突然,医疗队人手不足,暂时顾不到她这里。
相机摄影机对着晕晕乎乎的女骑师拍个不停,此时此刻除了那女人根本无人在意她伤势如何,媒体只关心她这次「马失前蹄」,香港赛马届首位女骑师返港首赛将不战而败,而她背后的马主和赞助商一定会赔个底朝天。
“请问钟小姐对赛前失利有什么想法?”
“据说富卫保险已经与钟小姐签约一年,这次事件会不会涉及巨额赔偿?”
“今天的事故前所未有,请问钟小姐对自己严重影响这次测试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钟小姐,麻烦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钟小姐……”
齐诗允在被挤在人群中听得快要发飙,但当务之急不是和这些犯贱的碎嘴男人吵架,她已经顾不上采访,立刻掏出包里的手机拨出赛马会创伤及急症中心的号码。
“各位记者!请注意你们的言辞!”
“这次事件和钟小姐毫无关系!你们没看到她也是受害者吗!?”
卷发女人终于忍不了这些与钟梓淇毫不相关的谬论,她抬起泛红的眼,朝一众记者反驳:
“哗…这位小姐你这么凶做什么?”
“自赛马在香港举办以来就没有过女骑师,干嘛来自讨苦吃啊妹妹仔…”
“啧啧,都说了女人不能赛马,就跟不能赛龙舟一个道理啊…”
“什么香港首位女骑师,幸好还没下注,不然真是要衰到家…”
钟梓淇在她双臂环抱中恍恍惚惚,卷发女人怒视对其冷嘲热讽的几个记者,最终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麻烦你们几个都闭上嘴滚远一点!”
“有这点空闲不如叫辆救护车来!不要在这帮倒忙!”
没多久,几个厚脸皮男记者自觉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又苍蝇逐臭一样匆匆跑到另一边继续采访工作。
这时,满脸血污的钟梓淇恢复大半意识,从嘴角艰难扯出一个笑容,安慰紧张她的女人:
“薇姐…我没事,只是我的右脚很麻…没有力气…”
“你等我缓一下…”
对方点点头紧抿着唇,试图用袖口擦干净钟梓淇额角血渍,又继续用电话拨打999,可一直都是占线状态。
因为是普通闸箱测试,她完全没想到会突发这种意外。
马主到现在都对骑师不闻不问,只顾匆匆去查看赛驹,赞助商的人也被气得当场发飙离开,另一边伤势严重的几个骑师已经陆续被担架抬走,按目前这个状况,也只能她自己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
可钟梓淇的声誉和伤势也一样要紧,女人敛起悲伤情绪,开始为紧急公关做部署。
几分钟后,她以极快的语速和果决办法传达到电话那头,臂弯里的钟梓淇也艰难撑起身体扶住她的双臂站好,两人相视一笑,稍微松了口气。
因为右脚受伤用不上力,卷发女人用尽全力帮扶钟梓淇,可穿着高跟鞋走在泥沙赛道极为不便,两人没走出几步,突然她脚下一滑快要站不稳,但又立即被一股不算太强的力量撑起,与她一起紧紧扶住臂膀里的伤患。
她慌乱又讶异的侧头,看到一个样貌出众的陌生女人,她努力望着着对方胸前晃动的记者证仔细观察数秒后,看到证件上的红字写着:《明报马经》高级记者,齐诗允。
“我已经提前帮你们叫了白车,刚停在马场侧门通道入口。”
“不能走正门,马上会有很多媒体进来。”
马报女记者在这个行业里屈指可数,但那陌生女人一脸淡定从容,看起来和刚才那些端着相机只想要挖掘劲爆信息的丑恶嘴脸完全不同,令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和信任。
齐诗允和卷发女人慢慢扶着钟梓淇走到马场侧门通道,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急症中心的救护车。
几个医护人员脚步匆匆抬着担架往她们的方向过来,争分夺秒间将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娇小女人抬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