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隆隆震耳,滂沱大雨实在扰人安睡。
齐诗允几乎一夜未眠,独自在床辗转至凌晨五点。
回房前,阿妈忧虑神情依然让她内心充满负罪感。虽然自己已经得到最大限度谅解,但她与雷耀扬的这段关系,仍旧存在随时会被倾覆的隐患。
昨晚他在车里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时,她心中便肯定,这背后搞鬼的人八成又是程泰。
眼下帮派纷争已经避无可避,一天之内,她与阿妈成为挟制雷耀扬的筹码,几人都被傻佬泰玩弄于股掌间。
心有怒火与不甘,但白龙王的那番叮嘱就像是一根刺深深植根脑海,时不时会在关键时刻警醒她神经。她不想坐以待毙,但更不想阿妈身涉险境……
可自己现在又能如何?
即便现在她们被雷耀扬竭力庇护起来,下一次未能预料的危险又会在何时降临?如果雷耀扬也不能将那奸人铲除,如果他也会像阿妈说的那样突然离她而去,又该怎么办?
一夜之间,两人的前路仿佛筑起一道无形屏障,重重艰险阻碍荆棘丛生,密得让人喘不过气。
暴雨如注泼洒,沙砾般敲打玻璃窗,困意也逐渐被烦扰驱散。
齐诗允睁眼思酌良久,索性起身悄悄进了书房。
台灯逐渐为房间蒙一层暖黄,照亮桌面上一个棱角圆润实木相框。
女人垂眸,仔细端详这张珍爱照片,不自觉伸手去触碰。她用指腹一遍遍摩挲,不断经过被玻璃隔绝温度的那张面孔。
内里框住一家三口合影,照片右侧,是父亲竖写的一列端正小楷:一九七七年四月九日,爱女诗允十岁留影。
思绪回转时空倒流,她想起在摄影沙龙影下这张相那幕其乐融融场景。
因为齐晟觉得十周岁纪念意义非凡,所以那天特意推掉许多工作从早到晚陪着女儿,过得比之前每一次生日都隆重。以至于齐诗允偶尔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无比幸福。
生日当天她起了个大早,满心欢喜换上父亲从日本出差带回的时兴裙款,同相貌温婉的母亲坐在一起影相,模样灵动又俏丽。
几个相熟的太太们见到齐诗允后都赞不绝口,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被另一旁的齐晟吸引。
爸爸衣着常年不变,总是西装马甲三件式笔挺绅装,却衬得他极为符合本港成功人士身份,年过四旬还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说是师奶杀手也不夸张。
以至于她曾在心中幼稚地设想过,自己将来也要嫁给爸爸这样温良俊逸的男人。
记得那年初,海洋公园落成,跃升为港岛热门娱乐新地标,也是女仔三不五时就会光顾的去处。影完相,一家三口自然也出现在其中。
杀人鲸「海威小姐」从池中飞冲旋转顶出红白水球,赢得观众阵阵掌声雷动,旋转木马与太空摩天轮上也有父女二人身影……记忆中,那些欢笑声未有过间断,无忧无虑感觉在心中满溢。
只是当时谁也不曾想到,一年后,爸爸会突然抛下她们母女,惨死家中。
每次回忆起那鲜血淋漓画面,心绪久久都不能平复。
齐诗允控制胸腔中泛起的酸意,将书桌左侧第三层锁住的抽屉缓缓打开。
内里,一个牛皮档案袋尘封已久,是自己无法逃避的现实。
她翻出案发当年指控程泰的诸多诉状,还有些千辛万苦搜集到的其他受害人的采访罪证。看着程泰的名字出现在一页页纸上,想起他那张令自己作呕的嘴脸,恨意翻涌不息。
难道这辈子……她都奈何不了那个恶人?
她捏紧手里泛黄纸张,脑海不受控地筹谋计划,筹谋着如何揭露程泰恶性,如何让那男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如果,阿妈因此又受到牵连———
空气突然凝滞,她不敢继续细想。
女人抬眼望向窗外遮天蔽日的倾盆雨幕,矛盾情绪也随之陷入一片晦暗中。
天色渐亮,齐诗允从卧室穿戴好打开房门时,阿妈正巧也出现在客厅里。
经历昨晚那番心声袒露,也理解他们隐瞒自己的原因,但知晓雷耀扬真实身份的方佩兰还是觉得无法彻底释然。
她反复在脑海里思量,自己这样的决定,对女儿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因此这一夜,她也几乎没有合过眼。
母女二人面容上不同程度的倦容,都让彼此心底难受异常,可这样再次相对,竟说不出话来……
又静默了几秒,正当两人都想开口时,门铃突然响起。
方佩兰满眼疑惑,齐诗允也立刻警觉起来。
现在风头火势,且雷耀扬昨晚离开后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来电或者讯息,她心下紧张,镇定了几秒后示意阿妈不要出声,自己则是悄悄走到玄关处,仔细聆听门外动静。
当门铃响了第二遍,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女人屏息凝神只感觉心脏在极速跳动,立刻想要转身进厨房找件衬手的武器。
“允姐,快开门,我是加仔。”
“允姐——”
听到熟悉的音调,她长舒一口气,精神顿时放松了不少,但也疑惑这时加仔来找上门的原因。
看到这情形,不远处的方佩兰也觉得莫名其妙。
虽然加仔她也常见到,只是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雷耀扬昨晚离开后又去了哪里?难不成真的会为了她们去找程泰寻仇?
昨晚从女儿口中得知最近一年多发生的事,想起雷耀扬与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实在是不忍继续苛责。可她们现在不仅未能摆脱危险,还似乎越陷越深……
而就在她思索的空档,齐诗允已经把反锁的门打开。
当两人发现加仔和阿兆神情严肃地站在门外时,刚刚松弛的心再次紧绷起来。
待两个男人进了家门,齐诗允在关好的同时,立即把心中想法对他们脱口而出:
“是不是他有事?!”
闻言,加仔和阿兆都对她摇摇头以示否定,但面容上依旧是她不多见的紧张。一旁的阿兆忽然笑了一下,试图缓解气氛:
“允姐,耀扬哥没事。是因为太忙了抽不开身,所以叫我们两个过来———”
“吔,来不及多讲喇。你同伯母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们走。”
听完,方佩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只觉得提心吊胆,实在是难以抉择。齐诗允同样犹疑,转过脸看向阿妈,似乎是想要征求她的意见。
一时间,几人互相对望,只剩茫然。
此刻,挂钟秒针转动声变得清晰无比,女人心中叹了口气,决定暂时对现实妥协:
“他叫我们去哪?要去多久?”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清和也不能一直不营业。”
“允姐,去耀扬哥在半山的住处,最多三日,那里防卫森严,比这里安全。”
“酒楼那边已经交代过阿ben去安排好,就当作是放松几天,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加仔说着,慢慢舒展开眉头,尽量平淡地向对方传达雷耀扬的命令。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大佬这次的紧急计划到底有多凶险。
思考了片刻,齐诗允点头应承下来。
毕竟现在牵绊和弱点太多,她不能行差踏错贸然去扰乱雷耀扬制定好的计划。女人转过身走到阿妈跟前握住对方微凉的手,决意听从那男人的安排。
中午之前,傻佬泰在八个牛高马大的保镖围护下,从渣打银行匆匆走出。
众人拎着的大尺寸皮箱内装满现金,份量沉甸甸,陆续放入货车后备箱时,能看到车胎明显下压了好几公分。
虽然如愿以偿独吞大半赎金,但傻佬泰神色凝重,并不像头一晚那般高兴得意。
因为此刻,程啸坤被拘在差馆脱不了身,业界最好的金牌大状还在与差佬斡旋。
两个夜场被勒令关闭整改是小问题,但儿子车内那包无故出现二十克可卡因却坐实藏毒铁证。加上回归在即,警方严打各类犯罪活动,涉毒更无异于在风口浪尖寻死。
这几日内但凡接触过程啸坤座驾的泊车仔都被叫往警署,去比对包装袋上的指纹。但几个钟头下来,得到的都是让父子二人大失所望的结果。
毒品包装袋被藏匿在驾驶座侧板,时不时就会被车主不慎触碰到,明显是被人特意安排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