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涯何处生芳草酬丹青玉树落庭阶(1/2)

罗珈春草一样温柔,春草一样卑微。

死也像春草一样,悄无声息。

权贵打马看尽羽都花,一季开败一季替。马蹄随意踏春堤,花夭草折无人泣,空余遗恨埋春泥。

芝焚蕙叹,物伤其类。清音坊众人凑钱为她买了一具薄棺,草草安葬。东风恶,世情薄,群芳自顾不暇,除了儿子,无人在意她曾经活过。

——本该如此。

长公主看见了罗珈。

万众瞩目的长公主看见了她,她就注定被万人所见。

罗谦被长公主买入府后,长公主做的,幻想亲自盖下玉玺的感觉。

苍何送给长公主印章,向长公主抱怨朝政。

长公主对他想要权力的念头洞若观火,可她绝不会教导他学识谋略,只会教他琴艺。

苍何就明白了,姐姐亲近他,但更亲近她的母亲。

苍何只有自己。

苍何曾经和萧王等几家心照不宣对抗谢家。

甚至,萧艾和王谚等人与无知的幼帝还有半师之谊。

长公主登基前,授意王太师起草废帝的诏书,令萧侯亲自传旨。

她要苍何知道,羽都的权贵们毫不犹豫抛弃他,弃如敝履。

苍何明白这些人是多么冷酷自私,他不为这些见风使舵的人伤心,只为姐姐展露的恶意痛苦。

难道姐姐的善意和怜爱都是假的吗?

苍何记得很清楚,诏书骂他卑贱小人,阴谋僭位。

谢子迁拥兵自重,圣旨里虽然几次讥讽,却不会指名道姓骂他的过失。

只有苍何是台前的靶子。

贱民居然敢觊觎至尊之位。

贵人们唾骂他,好像安排他、拉拢他的不是他们一样。

女帝没有打他,没有骂他,只是将他贬为官奴,囚禁在暗室。

几番磋磨下,苍何抛弃尊严,心甘情愿当了女帝的侍奴。

女帝提拔无名官奴作司礼监掌印。其人生平不详,传说样貌肖似废帝,常伴女帝身侧,鲜见外人。

王携之和谢子迁曾与此人有一面之缘,二人皆讳莫如深。

一步登天,媚上幸进之辈。

众人皆知,此奴必为佞臣。

长公主喜洁,苍何就只摘掉了两枚淫丸。他既然是姐姐的东西,身体也全都由女帝管理。仅剩的那根玉茎上了锁,钥匙在女帝手中。

女帝喜欢灌他茶水。苍何瘦削的腰腹被水撑得微微鼓起,只能涨红着脸求女帝解开锁,让他退下更衣。

苍何羞窘,却并不讨厌——

姐姐的掌控让他觉得安全。

官奴有关的传言沸沸扬扬,官奴其人却鲜少与外臣接触,直到皇后主办的春日宴上,众人才终于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佞幸。

苍何鲜少参加宴会,他没有学过什么东西,极其不擅长出席人多的场合,但是——

这次是女帝迫他走出宫殿,要牵着他出席宴会。

宴会开始前,众人相互寒暄,七嘴八舌,喧闹如滚水,在宫殿之外就能听见。

苍何一步步跟着女帝向前,越走就越害怕。

往前,再往前,大家都会看见他,废帝,一个懦弱无能的傀儡,现在卑微而毫无自尊地服侍在姐姐身边……

前面明明是灯火通明的宫殿,却好像有无边的黑暗覆压下来,像童年那潭深深的池水。

苍何的脑中情不自禁地闪回着惊恐的记忆,僵在原地。

女帝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向前。

苍何的玉茎像一只鸟儿,锁在精致的银笼里。笼子像从生到死囚禁苍何的深深宫墙,周密地束紧了小鸟的一切。笼中心的银签深深插在鸟儿细嫩的小嘴里,昭示着苍何缄默无言的命运。

笼钩上系了一条彩绸,从苍何的小腹上一路缠绕,从宽大的袖口露出,被女帝紧紧抓在手里。

女帝走了没几步,收紧的绸缎就把笼子往外提了一下。苍何的玉茎被这样擦了一下,一下子勃起了,却又被卡在半中间的笼子箍住,又疼又爽。

苍何踉跄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姐姐。

姐姐不会等他。她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彩绸,彩绸随着行走若隐若现。

苍何唯恐别人发现这根彩绸是从自己袖子里露出的,他别无选择,麻木地迈动双腿,亦步亦趋,跟在女帝身后进了大殿。

女帝驾到,众人一片行礼问好之声。

苍何不敢行礼:他只要一弯腰,那根绸缎就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垂下眼帘,直直站在女帝身侧,生受了众人这一拜。

苍何是皇帝时,尚且没有多少人心悦诚服,何况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小官奴,怎配受众人之礼?

御史宁仲武当即参了一本,女帝从善如流,罚了苍何十鞭。

那些认识废帝的、不认识废帝的宾客,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着:

黑发紫眸的纤弱官奴,被女帝惩罚以后跪在女帝足边谢罪,胆大包天地拉着女帝放在膝上的手,哀求女帝宽恕。

女帝静静地看着苍何,像苍何前世看着死去的太后一样平静。

苍何眼神晦暗,努力调动演技,试图用言辞和神情博得姐姐怜惜。

周边的窃窃私语已经将他淹没。

他动了动嘴唇,舌头好像又尝到了冰冷苦涩的池水,几乎麻木地说不出话。

“皇……”他早已不配再称女帝为皇姐,可是在面对恐怖时,还是情不自禁想呼唤姐姐。

女帝冷淡地看着他。

苍何僵硬地改口:“……皇帝陛下……奴知罪了,甘愿受罚……只求陛下开恩,求陛下责罚时不要离弃奴……”

女帝笑了一声,默许了。

众人哗然。

何其淫荡无耻的贱奴啊!用这样卑鄙的言辞恳求,求女帝在行刑时握着他的手。这哪里是受刑,简直是炫耀自己的恩宠!

皇后不悦蹙眉,他不敢扰了女帝兴致,不曾劝谏,却默默吩咐侍卫在鞭子上动了手脚。

行刑的侍卫狠狠抽在苍何脊背上,打得绫罗绸缎裂成数片,苍白的脊背上皮开肉绽,绽开一条条翻红的创痕。

苍何低着头,咬着唇,不肯出半点声音求饶。

苍何的眼前是女帝华美的衣袖,衣袖间,女帝洁净的手指正慢慢捻着那条彩绸,那条系在苍何最淫邪地方的彩绸……

苍何悄悄握紧了自己袖里的那段彩绸,几乎错觉握住了一根连在下腹的脐带——

表面上清白无瑕的姐姐,和大家唾骂肮脏卑微的小何,是凭借这个联系在一起的。

长公主救了小时候落水的苍何,现在姐姐的彩绸又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让重压之下的苍何得以喘息。

真奇怪啊,苍何居然现在才发现,彩绸不是束缚小何的锁链,而是维系小何生命的东西。

大庭广众之下,苍何的脸颊上慢慢升起两片红晕。

众人的唾骂、鄙夷,漆黑的未来,悲苦的命运,冰冷刺骨的池水,都无所谓了。

苍何跪在地上,婴儿一样蜷缩起来:让那根彩绸垂落到地上吧,让大家都知道,小何和姐姐是系在一起的。

女帝不在意苍何纤细敏感的心思。众人看见了那根彩绸,但众多猜想自然也不会当场问出。

人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官奴小何是淫贱无耻的无名无德之徒。

对大多数人来说,王家的败落毫无预兆。

昨日,王皇后才因侍疾甚恭得了女帝赏赐。

今日,王家就被夺爵革职,抄没家产。

苍何早已看出了蛛丝马迹,下朝后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诉了王谚。

王谚知道他是复仇,也是嫉妒。

苍何暗示说,王家已经垮了,说不定王谚死了,能激起女帝的怜悯,王家还有一条活路。

苍何一直记得王家试图谋害他,定下计策的人不死,他不会善罢甘休。

王谚静静看着这位过去的学生,突然打了个寒颤。

王谚觉得恐惧,因为听见消息的那瞬间,他心灰意冷,没有半点想到家族。

他怔怔地想,女帝心肠何其冷硬。两世的情分,在女帝心中微薄如纸,一撕即破。

王谚看着苍何紫色的眼睛,那双有一点像外孙苍云的紫眼睛。他曾经教导幼帝苍何,后来反目成仇,正如他和女帝夫妻恩爱,终于还是要劳燕分飞。

王谚最后轻蔑又怜悯地看了苍何最后一眼,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和苍何的结局,但苍何还不明白。

王谚驱散宫人,转身入内室,将白绫挂在梁上。

苍云死得早,可现在有嗣子,有祭祀,王莎莎是苍云之母,也不会受王家牵累。

白绫套紧时,王谚自嘲似的苦涩一笑:好吧,至少最后有一个无辜的人得到了拯救。

苍何知道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冷如雪,坚如冰。他亲眼看见姐姐如何宠爱皇后和表亲,又如何将王谢两家玩弄于股掌之中。但他相信,他是不一样的。

直到十二月三十一日,女帝写下传位诏书,又将美酒赐给苍何。

王谚死后,宫中只有苍何拥有紫色的眼睛,苍何得意地想,也只有他配饮女帝的酒。

苍何满心欢喜地向姐姐献媚讨好,姐姐也欣然将他揽入怀中。

女帝含笑将酒喂到苍何唇边,指尖还勾着那条美丽的彩绸。

苍何乖乖地喝着,独享的美酒如此甘美,让他很快就熏熏然倒在女帝肩上。

他抓着彩绸的另一端,灵巧的手指慢慢卷起彩绸,指尖和姐姐的距离越来越短。双手相碰之前,苍何腹中忽然如刀绞火烧。

“疼吗?”女帝轻轻问。

血从苍何的唇边滴落,他茫然地看向姐姐,像莫名其妙被捅了一刀的野狗。

“萧家向母后下毒,你早就知道,却作壁上观,推波助澜。”女帝轻轻说,“母后性子高傲,可从来没有要杀你的意思。争权夺利,父母皆可杀,是不是?”

苍何满怀疑虑,想开口辩解,被血沫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女帝静静看着他倒在地上,咳嗽,挣扎,狼狈不堪。

“你不明白这些,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女帝慢慢开口,“小何,我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皇姐,”苍何艰难开口,“为什么……”

女帝垂下眼看他:“朕要死了,母后辅政,不能留下你这样的毒蛇在她身边。”

苍何看着姐姐的眼睛,姐姐眼中苍何紫色的眼睛,忽然想起了王谚最后轻蔑又怜悯的眼神。

狡兔死,走狗烹。王谚最后一定猜到了他的结局。

苍何的手指痉挛一样颤抖,他大笑起来,一边咳一边笑着,颤抖着将那截彩绸抓起来亲吻。

“姐姐要死了,所以小何也要死,哈哈,哈哈哈哈。”

苍何吐出的血已经将彩绸染得一片肮脏。

红色近黑的彩绸,是不是更像一根脐带呢?

母亲死了,腹中的孩子也没有活的道理。

“皇姐,皇姐……”苍何喃喃着,巨大的痛苦中,他感到巨大的满足。

姐姐死前念念不忘一定要带走的,是他。

毫无血缘的姐弟俩,不曾一起出生,却要一起死去,比亲生的姐弟都要亲密地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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