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节(2/2)

张斐道:“那就反过来说,当天下从大乱进入大治之时,是从无税到有税,还是从有税到无税。亦或者说,无税可否带来天下大治?”

邓绾不做声了。

富弼抚须道:“这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文彦博也是稍稍点头。

吴天的这个观点,要去反驳,是肯定反驳不了的,就谁打得天下,税归谁呗,跟强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要破解,就只能去承认,只有先承认,才能够提出自己的观点,这其实也是辩论的一种手段。

但是承认这个观点是需要勇气的。

这话谈得这份上,就连他们这些宰相都感到害怕。

张斐又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司法官员,大道理不会讲,只能从司法的角度来阐述。诸位可有想过一点,自古以来,法是用来干什么的?”

“惩恶!”

外面一人回应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是用来惩恶的,亦可说是限制恶行。可当今很多人,对于税法的理解,只是用于惩罚偷税、漏税的。”

“难道不是吗?”王安石都非常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是。”

张斐道:“这其实是一种非常肤浅的理解,根本就不懂税法。”

“???”

王安石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代宗师的份上,早就起身开喷了,憋着一股怒气道:“愿闻高见。”

张斐道:“税法真正得定义,其实就是用来限制税的,至于说限制逃税、漏税,都只是附带的。试想一下,如果不用法来限制税,就会变成吴天管理下的云岭寨,直接去抢,粮食、女人、小孩,都什么可以去抢。相比起来,那逃税漏税又算得了什么?”

王安石愣了下,旋即没好气道:“好小子,竟然反过来论。”

文彦博直点头道:“真不愧是一代宗师,果真见解独到。”

张斐道:“基于我上述所言,国家的税收在我看来,那就是不可缺少的恶。但不可缺少的恶,到底也是恶,故而就需要限制,这就是需要法律,其实一个国家的兴衰,关键就在于能否束缚此恶。因为一旦此恶突破限制,往四周蔓延开来,必将遗祸无穷,甚至于国破家亡。”

“不可缺少的恶?”

富弼抚须呵呵笑道:“妙哉!妙哉!”

文彦博道:“他这是要一箭三雕,既要反驳吴天,同时还要伸张司法,以及为税务司的暴力征税,提供论证。好手段。”

那边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有些兴奋,呵呵道:“这场官司打到这里,其实已经超出这场官司的本身。有些意思。呵呵。”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而当今圣上正是深谙此理,故此才支持司法改革,建设税务司,大力提倡自主申报税收,这一切的政策其实都是希望能够更好得去束缚此恶。

而这一点也能从吴天身上体现出来,他为什么要对付税务司,就是因为他一度跳出对此恶的限制,并且开始野蛮生长。

那么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整个齐州的百姓都得来为他们分担,从而又加重百姓的负担。

故此,税务司才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吴天与那些不愿意交税的人重新束缚其中,确保此恶不再蔓延。我敢保证,待此案过后,云岭峰附近又会变得生气勃勃,百姓们安居乐业,即便他们又变得开始缴税。”

“好!”

“说得好!”

一时间,院外是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要知道半柱香前,他们还在嘘张斐。

这道理他们是听明白了,就是要公平,如果那些大地主都合法缴税,那么百姓身上的负担自然轻了。

这一点,许多百姓真是饱受其苦,他们就是要帮那些大地主分摊税,可那些大地主如此有钱,还让我们这些穷人来分摊。

而且他们也非常认同张斐的观点,不可缺少的恶,有朝一日不用交税了,那一定就是天下大乱。

既然交税不可避免,那么不如大家一块交。

其实税务司在京城普通百姓眼里,是正面大于负面,他们还都在期待京城也能跟河中府一样。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那甬道上坐着的赵顼,也是神情激动,兴奋地说道:“朕得张三,如汉高祖得萧何啊!”

他的知己恩师王安石亦是非常激动,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两眼放光。

这其实为他们君臣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毕竟收税跟仁政是挂不上边的,如今直接将其定义不可缺少的恶,这为他们改革变法,是提供了一个极强的支持。

反观那些地主,官员,则是沉默不语。

你说了这么多,跟吴天有半毛钱关系,全都是针对我们的。

而吴天早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不过是一句口嗨罢了,哪知道张斐还认真了。

张斐一脸蔑视地看着吴天,道:“你就不用绞尽脑汁来反驳我,更不用感到羞愧,因为我这话就不是跟你说得,无论我说不说这一番话,你都将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你是不可能躲得掉。”

回过神来的吴天,顿时又是怒上心头,是充满怨毒地看着张斐。

张斐微微一笑,坐了下去,自嘲地笑道:“我们还是不专业,说了一大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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