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2/2)

那一次校验最后是什么结果,禾晏还清楚地记得,她与林双鹤幷列倒数第一,也不知最后林双鹤回去是如何交差的,这究竟是算进步了还算没有进步,谁也不知道。

如今多年已过,她没料到再遇到林双鹤,竟是这样的场景。在远隔朔京千里之外的凉州卫,不是书声阵阵的学堂,而是刚刚经历了厮杀的战场。他们也不再是一起温习功课的倒霉同窗,一个是新兵,一个是大夫,命运何其玄妙。

禾晏将药碗里的药喝光,将碗放在一边,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比起多年前,林双鹤的眉眼长开了许多,少了几分少年时候的稚嫩,看起来更沉稳了些。不说话的时候,就是翩翩公子,不过一开口,就仪态全崩,他凑近禾晏,笑道:「妹妹,你老实跟我说,你来凉州卫,是不是为了肖怀瑾?」

禾晏:「什么?」

「你喜欢他?所以追来凉州卫?」他佩服道:「勇气可嘉。」

禾晏无言片刻,解释道:「幷非如此,实在是我在京城遇到些事,待不下去,走投无路,才投了军。」

肖珏与林双鹤关係一向很好,既然林双鹤知道了自己女子身份,想来这些事情,肖珏也对林双鹤提起过。

「那他为何会发现你的女子身份?」林双鹤不信:「你们关係,我看也幷不普通。」

「发现我身份,是因为肖都督神通广大,对我多有怀疑,令人去京中查验我的身份得知。林大夫,」禾晏耐着性子与他交谈,「我能否请求你一件事?」

林双鹤正色:「请说。」

「在凉州卫里,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妹妹』?这里人多嘴杂,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也会给都督招来麻烦。平日里,叫我『禾兄』就可以。」

「妹……禾兄,这是小事,当然可以。」林双鹤看着她,摇头嘆息:「你一个清秀佳人,不好好待在屋里,怎么跑到这地方来受苦,多让人心疼啊。」

禾晏:「……」

又来了,说起来,林双鹤在这件事上,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同肖珏不一样,肖珏年少的时候,爱慕他的姑娘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不过也没见他多看谁一眼。林双鹤则是另一个极端,只要是个姑娘,不对,只要是雌性,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他都能回报以十二万分的耐心与柔情。

他叫姑娘,也不好好的叫,统统都是「妹妹」,亲昵又婉转,仿佛他们家真有这样多的兄弟姐妹。而少年时,又有许多姑娘打着肖珏的主意接近林双鹤,林双鹤不像肖珏这样不近人情,友善又亲切,幷不为这种事而生气,反而很乐意跑腿。今日帮着这位妹妹送个花笺,明日帮着那位妹妹端盘点心。他本来就生的不错,一来二去,有一些原本打着接近肖珏主意的姑娘,也芳心另投,落在了林双鹤身上。

当然,林双鹤也极有原则,不管喜欢他的还是不喜欢他的,统统都是「妹妹」。

他少年时代叫禾晏「禾兄」,叫的正气凛然,中气十足,如今换了个温柔语调,亲切的唤自己「妹妹」,实在叫禾晏难以忍受,登时全身都起了一层鶏皮疙瘩。

「你之前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尤其是那把刀片,插得很深,我替你医治,但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好的了的。这些日子,你需要卧床静养,日训什么的都别做了。」林双鹤看着她,「至于疤痕,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们林家在祛疤生肌上惯有妙方,虽不所恢復到从前模样,但也可恢復七八成,不至于过分刺眼。」

禾晏颔首:「多谢林大夫。」

「不必感谢,你是我医治过这么多女子中,伤情最重,最能耐疼的一位,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又是怀瑾的朋友,日后也可当我是朋友,若有难处,只管告诉我就是。」

说到此处,禾晏想起了什么,就问:「林大夫……都督在吗?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他在外面,你等一下。」林双鹤站起身,打开门,对院子里的人道:「肖怀瑾,禾晏找你。」

肖珏正和沈瀚说话,闻言点头,示意知道了。片刻后沈瀚离开,他走了过来,林双鹤门口等着他,等他进来,就要跟进去。

肖珏停下脚步,看着他。

林双鹤莫名其妙:「干什么?」

「你在外面等。」

「为什么?」林双鹤道:「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肖珏扫他一眼,淡道:「军中机密。」当着林双鹤的面把门关上了。

禾晏:「……」

好吧,林双鹤在这里的话,确实有些话不方便让他知道。纵然是同窗,但如今凉州卫这个局面,连她都变得惊弓之鸟了。

肖珏走了过来。

禾晏抬眼看他,其实也就半月不见,但仿佛已经过了许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懒倦,仿佛不久前幷未存在过一场厮杀。仍旧衣衫洁净,澶如秋水。

禾晏怔了怔,回过神,才道:「都督,雷候在地牢里。」

「我知道。」他在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向禾晏,漫不经心道:「已经让人守着了。」

禾晏鬆了口气,既然让人守着,便不怕雷候会中途自尽,肖珏应当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事实上,自从当初在争旗一事上,同雷候交过手时,禾晏就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那感觉很轻微,她也想不明白,直到被关进地牢。禾晏确定凉州卫里有与胡元中接应的内奸,将认识的人一遍遍梳理,疑点又重新回到了雷候身上。

雷候有些奇怪。

她争旗时候与雷候交过手,雷候在那时候用的是剑,禾晏记得很清楚,他用剑的时候,是左手。这也没什么,他可能是个左撇子,习惯用左手。但后来雷候进了前锋营,出于观摩的心思,禾晏也曾去看过前锋营训练,那时候雷候用的枪,却是用右手。

若是左撇子,没必要刻意用右手,除非他是想刻意掩饰什么。禾晏想着想着,便觉得当时争旗时候雷候用剑的时候,总觉得有几分彆扭,看起来,他更像是习惯用刀。用刀法舞剑,到底不那么自然。

那一日将她引去山上的蒙面人,亦是如此。

后来日达木子率兵前来,雷候想到地牢灭口,反被禾晏制服。禾晏也想明白了,若是雷候与羌人有关联,他用刀的话,多半是用弯刀。也许怕被人发现痕迹,一开始用剑,但禾晏心思敏感,雷候或许感到这样不安全,索性用右手,更加难以循出痕迹。

不过……禾晏还有疑惑的事。

她问:「都督,你去漳台,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就算漳台那头一切顺利,一来一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回来了。何况,他还带回来了南府兵。

「我没去漳台。」肖珏道。

禾晏看向他。

「漳台的求救消息是假的。」他开口,「我去了庆南,带了一部分南府兵过来。」

禾晏沉默。

这一点,在她开始怀疑胡元中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大概是个局,为的就是引开肖珏,肖珏不在,再让日达木子带领羌人对战凉州卫的新兵。才练了半年的新兵哪里是羌人对手,此仗难胜。

但日达木子做梦也没想到,肖珏根本没去漳台。

禾晏问:「那么雷候也是你故意放进前锋营的?你早就怀疑他了?」

肖珏勾唇:「是。」

禾晏暗暗心惊。

在争旗上,明明她才是夺走全部二十面旗帜的人,但肖珏偏偏点了她的手下败将雷候去了前锋营。禾晏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所有的事情到眼前都豁然开朗。只怕那个时候肖珏就已经怀疑雷候的内奸身份,刻意做了这么一场引蛇出洞的好戏。

她竟没发现。

这一场局,布的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早。日达木子怎会料到,从一开始,就踏入坑中,再难回头。

「都督,你好厉害。」禾晏诚心诚意的道。虽同为将领,但肖珏有些本事,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肖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及你厉害。」

禾晏:「我?」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向禾晏:「问完了吗?问完了的话,该我了。」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禾晏不明所以,只道:「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扔到禾晏面前,禾晏动作一顿,拿起来一看。

那是一张折成两半的纸,上面粗粗画了地图和文字,仔细一看,正是凉州卫四面的地图和文字。

她被关在地牢的夜里,宋陶陶来探望她,禾晏请求她帮忙办一件事。就是将此事交到沈瀚的手中。那时候禾晏幷不知道沈瀚看了此物会作何动作,但当时情势危急,也顾不了那么多。禾晏是报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她真的出不去,或是没办法阻拦事情的发展,这张纸,就是最后的底牌。

现在,底牌到了肖珏手中。

「禾大小姐,」他歪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禾晏,声音淡淡,「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