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2/2)

肖璟身着玉色长袍,他本就如青竹一般挺拔温润,同他身边的白容微站在一处,谁也要赞一声神仙眷侣。熏香袅袅,外头秋雨绵绵,凉风起,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罩在白容微身上,温声道:「天气冷,小心着凉。」

「我不冷。」白容微衝他笑了一笑,担忧道:「不知凉州那边的天气如何。」

「今夜是中元节,」肖璟看着院子里的细雨,道:「若是怀瑾在府上,便好了。」

「他不会来祠堂的,」白容微摇头,「他不进祠堂。」

「他会进的。」肖璟回答的很肯定。

白容微讶然的看向他,「可是我从未见过他……」

「今日下雨了,有雷声,」肖璟笑了笑,「他会进的。」

「如璧,我不明白。」白容微不解。

「怀瑾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去山中,被高士教导。」肖璟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一年到头,我们也难得见他几次。他性子又傲,母亲不喜他舞刀弄棍,其实怀瑾和母亲的关係,一直都不算好。」

肖夫人乃太后侄女,当年是太后赐婚了这一桩姻缘,肖仲武生的英俊威武,肖夫人也很喜欢他。可是成亲后,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渐渐显露出来。肖夫人是长养在屋中的娇花,受不得半点委屈,肖仲武到底是武将,不如世家公子细心周到,虽从未纳过妻妾,但有时少不得让肖夫人心中不满。

他们二人争吵最厉害的那几年,也当是因为肖珏的事。

肖夫人是不希望两个儿子从武的,战场上刀箭无眼,她自己又不喜杀生血腥,信佛柔善。当初肖璟因为身体原因,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是不得已为之。而肖珏,自小就被肖仲武当做未来的接班人。

肖夫人不愿儿子走上肖仲武的老路,但从来对肖夫人百依百顺的肖仲武,第一次没有听妻子的劝阻。

儿子同母亲分隔的时间太久了,纵然有血缘亲情,到底生疏了一些。况且肖珏小时候便不如肖璟乖巧温顺,偶尔还会展露出桀骜的一面,面对这个冷淡傲气的儿子,肖夫人也有些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肖夫人同肖珏示好,肖珏的表现也是淡淡的。肖夫人喜欢品茶论诗,肖珏却喜练剑骑马,虽然肖珏诗文也很好,不过最后陪着肖夫人的,却是肖璟。

「我娘私下里告诉我,她其实有些怕怀瑾。」肖璟说到此处,似乎有些好笑,「她后来索性便不刻意去找怀瑾说话,两人相处,总是十分客气。」

「怀瑾其实很可怜。」肖璟的笑容难过起来。

「我爹性情冷硬,待怀瑾幷无半分宽容,我后来才知道,他在山上受了不少苦。他不说,我们都以为他过的很不错,换了是我,我大概撑不了多久就逃走了。」他自嘲的笑起来。

白容微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胡说,你也能做得很好。」

肖璟想起肖珏刚从山上下来那年,他问这个弟弟,「山上如何?」

少年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的一笑,「还不错。」

「还不错」三个字,藏尽了他吃过的苦头,留给外头的,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肖二公子。

「旁人说严父慈母,我爹待他严厉,我娘却又没常在他身边,后来总算回来了,却又因惧怕他而过分客气。我娘以为他喜欢吃甜食,便常给他做桂花糖,怀瑾每次都吃个干净,连我都被骗了。后来他身边的亲随说,怀瑾原来是从不吃糖的。」

「因为这是娘能表达的爱他的方式,所以他便吃了,纵然不喜欢,纵然也没人问过他,他究竟喜欢吃什么。」

白容微嘆息一声,没有说话。

「我虽是他的大哥,却好像从未帮到他什么。旁人总说他无情无义,不如我如何,却不知,我今日之所以可以做光风霁月的肖大公子,正是因为他替我承担了许多。这个道理我懂,他也懂。」他苦笑起来,「我如今,倒是非常后悔当年父亲没能让我从武,若是我没有做文官,许今日扛起肖家重担的,就是我了。怀瑾也不必为外人误解。」

「我们都知怀瑾一片苦心。」白容微轻声道:「爹娘也会知道的。」

肖璟看向祠堂上的牌位,他道:「幼时怀瑾和母亲不甚亲近,三天两头往外跑,其实他是把母亲放在心上的。」

「我娘生性胆小,容易受惊,最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时候,怀瑾若是在府上,便会找个理由去娘房间里坐坐。娘每次看见怀瑾,想着和怀瑾如何相处,便将打雷一事忘了。等雨停了,怀瑾再离开。」

「我起初不明白,有一次打雷下雨,我同他都在外面,他却突然说有要事在身必须回府。待回了府,却又说想吃桂花糖,母亲忙着为他下厨,我突然明白过来,怀瑾这傢伙,不过是怕母亲因雷声受惊,故意寻个藉口回来罢了。」

白容微听到此处,也跟着笑起来,摇头道:「怀瑾真是……」

「可惜母亲到死,都不知道怀瑾对她的心意。」肖璟涩然道,「若是知道,或许今日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白容微用力握住他的手:「母亲在天之灵会明白的。」

「母亲生前他陪着母亲,死后亦是。只要他在府上,但凡打雷下雨,他都会来祠堂陪着母亲。」肖璟微微一笑,「这是秘密,我没有告诉别人,我想怀瑾他,也不愿别人知道。」

肖珏太骄傲了,他做这些事如绵绵春雨,润物细无声,倒也不苛求是个什么结果。可到头来,认真一想,便觉得他是被亏欠得最多的人。

「所以你才说,若是今日他在朔京,他也会来祠堂陪着母亲的。」白容微恍然。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肖璟笑道。

香炉里的烟浮到半空,慢慢的散开了,了无痕迹。过去的人已成为过去,那些未出口的关怀和陪伴,从此再也没有了解释的机会。

「如璧,你要知道,」白容微拉过肖璟的手,温柔道,「怀瑾做这些事,就是为了保住肖家。如今怀瑾远在凉州,徐相一党仍视肖家如眼中钉,你更要打起精神,不可让怀瑾的努力白费。」

肖璟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他道:「我自然知道。」

「我知道你心疼怀瑾,」白容微放柔了声音,「但我也心疼你。怀瑾承担的多,你又何尝不是?徐相明里暗里打压肖家,遍寻你的错处,你在朝中步步谨慎,又岂能轻鬆?」

「你不用担心,」肖璟笑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白容微怔然片刻,也跟着笑起来,「你说得对。」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朔京的院子淋湿了一片土地,千里之外的凉州,亦有人倚窗出神。他青丝垂在肩头,如绸缎光滑冰凉,神情亦是淡淡,远处传来萧声,不知是谁在吹故乡的小调。他听着听着,便轻轻的笑了。

这笑容带着些自嘲,又有些寂寥,片刻后,他将窗掩上,隔绝了窗外的一片夜色。

屋里的灯火缓慢跳动,映出他如星的瞳仁,桌上摆着的一长条木盘,里头零零散散堆着些米粒,米粒不同地,便插着用红色角布做成的小旗。

沈瀚、梁平等一众教头都在屋里,围在桌前,盯着肖珏的动作。

「都督,这些就是插旗的地方?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青年身姿如玉,手持棋子,点着最上头的一面红旗,「七日后,白月山上争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