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着之前问话的那个记者,笑了笑,他笑起来不好看,一个糟老头子,满脸都是皱纹,却莫名的不引人厌烦:“我老了,记忆也不如往常,能再重复一次之前的问题吗?”
那记者愣了愣,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之前的恶意在面对这个老人的时候,一贯的铁石心肠都有那么一瞬间有所退却。但他很快的就回过神来,语速极快的把话又重复了一次。
丁贵笑了一声:“我儿子兆军是我的独子,他当初喜欢了一姑娘,笔友,而且还远,我跟我妻子都不愿意。但兆军喜欢。我脾气急,跟他大吵一架,他在我们客厅里跪了一个晚上。我妻子也劝我算了吧,是我倔跟他说,我不会同意他的婚事的,如果他非要娶那个姑娘,就滚,只要他出去了,就不认这个儿子。”
丁贵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的眼睛里带着泪:“然后孩子二话不说,磕了三个响头,走了。”
“然后很多年,我们都没有他的消息,我没了儿子,妻子怪我,我就说怕什么,没了儿子,我还不能有徒弟吗?儿子不给咱们养老,还有徒弟呢。那几年我也不出去了,就专门教徒弟。一直到老大有一天告诉我,兆军得了冠军,我才知道。我的弟子们,都可以作证。”
丁贵说着,点了几个名字。在座的大部分都跟这行挂钩,有些不知道的,听到旁边同僚倒吸口凉气的模样,悄声问:“这都是谁啊?”
那同行看眼对方的手机,还是小小声的说:“川菜系的半壁江山们。”
丁无忧也有些吃惊,她进行晚,但小时候被丁兆军抱着,也听过他说这个那个,人名尤在耳边。等真正进了这行才知道当初自己爹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是什么人。
说话还在继续。
“儿子结婚的时候,打了电话,有心和好,我不接,也不许我妻子接。儿子生女儿的时候也打了电话。我……”丁贵顿了顿,“我说他求了这么久的姑娘,结果生了个女儿,都不能继承我教他的那些技术。儿子气得大喊,我的女儿,不需要当厨师也能过得很好,他坚决不会像我那样,而是要成为女儿最好的后盾。”
丁无忧安静的听着,这是她不熟悉的父亲,她想起父亲对她这么多年的爱护和关怀,想到父亲临终前还挂记她担心她的样子。丁无忧忍不住捂住了嘴,低下头。沈一刀把她揽在自己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是人都有父母亲人,情真意切,总会让人有所共鸣。也或许是当时的氛围使然,不管看视频的人想法如何,但是在此时此刻此地,大家都露出了那么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感。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儿子去世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旁。他人生的很多大事,他赢得了冠军,他娶了媳妇儿,他建了个饭店餐馆,甚至是成为很多b市人记忆中的味道。我没有祝贺过他。我也是个失败的丈夫。我拒绝听从妻子的话,跟儿子达成和解,甚至在我妻子临死前,她还在操心我和儿子之间的关系,让我收收我的狗脾气。”
“……我确实是个狗脾气,她说的对。她死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跟我儿子说过,是我的徒弟悄悄的跟我儿子说,他才赶回来,可就算这样,他也没能见到他妈最后一面。因为这件事……他彻底跟我闹崩了。他不认我这个爹了。”
丁贵的嘴唇颤抖着。这些话,这些话,他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次,一次次的在无人的时候对自己说,对空荡荡的空气说。没人应和他,没人跟他达成谅解,甚至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