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大人听得专注,我一个小孩儿却没多大兴致,只顾着满桌夹点心吃,偶尔望一眼座位上首,并肩而坐的我娘和花姨娘。
花姨娘虽是寿星,那晚却比平常安静多了。她不吵不闹,不嬉皮笑脸,也不乱出风头,全程只和我娘一样,凝望着戏台子上的离合悲欢。
她和她的目光,犹如两条隔着高山的河流,始终没有聚到一起过。
直到我站在离她们最近的桌旁,拣炸糕时一个不慎,筷子掉在了地上。
我弯下腰,循着轻响儿钻到桌子底下。刚要够到那支筷子,一抬头,却撞见那样的一幕——
对面的桌底下,我娘与花姨娘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愣了一会儿,远处的戏腔悠悠唱过了段,可她和她的手总是握得那样紧,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后来啊……戏唱到了结尾。刘兰芝举身赴清池,焦仲卿自挂东南枝,华山旁的一曲长歌,唱不尽凄婉幽怆:“孔雀东南飞,飞去难飞回。万事付东流,逝者不可追……”
戏将终了,席上的观者渐起声浪。有抹泪的,有不平的,有讚叹的,有说赏钱的……台上与台下,虚妄与真实,幻梦与世俗,纷纷然交织到一处。
这会儿,我仍然蹲在桌子底下,只见花姨娘挣了挣我娘的手,我娘便依着她,转过半边身来。
我撑起发麻的双腿,从桌底爬出来,扒着桌沿探出脑袋。
那一刻,我看到了——
我娘举起一支团扇,遮住彼此的脸庞。她和花姨娘,就在那蝉翼一样薄的纱扇后面……
在台下与台上,真实与虚妄,世俗与幻梦,在天地间喧嚣陆离的喝彩声、泣涕声、不平声、唏嘘声里……
——尽情地拥吻啊。
当晚酒戏都散了,我晚一步来到折梅轩。
夫人已经在屋里等我了。
她在烛灯下做女红——正是那一件金缕绣鸳鸯的抹胸。
很快完工了,她为我贴身穿罢,系紧了挂带儿。
——一针一线织就一往情深,把我的心牢牢拴住了。
夫人总有些迂腐处。她讲信义、重然诺,平时再怎么颠鸾倒凤,也从不与我说海誓山盟。
直到那夜,她终于对我说……
“花不二,你是我的。”
抹胸缚在身上,行事多有不便。
可我舍不得脱掉,就穿着那抹胸陪她折腾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