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二、

睡眠是神秘的。

当你睡意昏沉,肉身宛如河面上的小舟般漂浮,意识则静谧地沉于水下;在那种古老而温暖的黑暗的浸泡中,恐惧和疲倦将会一起消失,人与世界的边界消弭不再;任何人都不再记恨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再高于任何人,相爱等于相恨,赴死等于共生。

倘若没有那股发自黑暗深处的咒力流动,在此刻睡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安静地睡吧。在这喧嚣而残酷的世界里,昏睡是为数不多的馈赠。愿你也有可以休憩的温床。

扶着桑岛碧软下来的肩颈,野良雪绯轻轻地把她的身子挪到联排的座椅中部。

车厢仍在晃动,仔细一瞧,会发现车窗外均是漆黑一片,乍看之下好像只是普通地在夜间的铁轨上奔驰,可只要就近细看,就会发现窗外根本是一片浓黑,半点灯火都没有,包围着车厢的大块玻璃只会因为无法从外部透光而朝内反射出车厢内的情景。

黑发的女性抿直嘴唇,银湖一样的眼眸掠向车窗上倒映出的模样。

——从东向的车厢过道移动门开始,直到西侧通往另一间车厢的部分,三、四十具人体正以不同的姿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某个时刻内陷入了昏睡,面孔的惨白令人心悸。

雪绯转过身。她如方才那般走近靠在移动门下方的另一个昏睡过去的年轻男人,食指和中指捻拢塞进对方的领口,指腹贴紧颈部动脉。

还活着。

她抽回手,抬腕瞄了一眼,遂半蹲在车厢这侧的入口处,若有所思地沉吟。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九点五十九分。

日本民间有太多关于夜晚的传说,在非术师群体中大多被汇总为一些怪谈或者神话,但于术师而言,那些不过是数个世纪以来日本的平民和贵族在生活中从无咒力的世界往咒力世界所投去的注视的总和。从前在京都最大的咒术师家族五条的家中生活时,雪绯一度在家族的“全书库”中大量地涉猎过有关书籍,旁人只当她是好奇心重喜欢听故事的孩子,可雪绯自己却从不这么想。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其基于自性的规律,否则同样的事物何以反复发生成千上百年之久?

所以,十五岁的野良雪绯在东京咒高的课堂上曾如此对她的老师提问:

“对我们而言咒灵是怪谈,对咒灵而言我们难道不也是怪谈吗?”

她的老师夜蛾正道只是有些头疼地看着她。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不过咒灵可是会危害人类的。”

“那为什么不是人类危害咒灵呢?”

“呃……历史上有过很多这样的记录。”

“我知道。我只是认为这有些奇怪,”十五岁的少女半负着双手,面色从容地接道,“千百年以来人类一直在与咒灵对抗不是吗?那不也意味着千百年以来,咒灵也一直在与人类相对抗?为什么明明在做同样的事情,书上却总是在强调咒灵的危害,而不是人类的危害呢?”

这么说话实在是太过分了,让人难以想象她在五条家被当作五条悟潜在的婚约对象抚养了八年。夜蛾怔了很久,目光不经意地从少女的脸上往她身侧的几名同窗身上投去,不意外地看见那三个人都用饶有趣味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仿佛在等着自己给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答案。

他咳嗽了好几声,才有点龃龉地答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这么想的你,又是为什么要进入咒术高专就读呢?”

少女的眉毛挑了一下。

下午左右的光景,教室里的空气似乎有些粘稠。坐在前排的五条悟故作无意地扭头,双眼却隔着墨镜紧盯着少女雪白的面孔;家入硝子维持着老样子托着下巴看书,而夏油杰则在右侧望着自己这位好像永远在思考些什么的同桌,黝黑的眼中仿佛有所期待。

十五岁的雪绯轻轻地、叹息般地说:

“因为我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什么?”

“是梦想……吧。”她冲夜蛾露出了一种罕见的、充满童稚感的笑容。“至少目前的我会觉得那是梦想。”

“这跟咒术师有关吗?”

“为什么会无关呢?难道您从来就不好奇为什么自己是咒术师吗?”

夜蛾哑然。雪绯笑着说:“我超级好奇的耶。在这个世界上,‘我’到底作为什么而存在?什么把我跟其他人区分开来?来到这里这是我的第一步,接下来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做呢。”

良久的沉默以后,家入硝子低低地叹着气说:“这家伙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啊。”

“才不是奇怪的话。”雪绯负手而立,小声回嘴。

“拥有咒力和术式,这些难道不是理由吗?”夜蛾问道。

雪绯歪了歪头。

“那,您的意思是说,您觉得您和我是同样的人啰?”

“什么意思?”

“咒力和术式并不是足以区分人和人的理由,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吧?但大家为什么觉得它可以成为区分人的理由呢?”

“你的梦想是找到那个区分人的边界吗?”

雪绯抿住了嘴。

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不。我的梦想是——”

当雪绯满十七岁的时候,她主动朝东京咒高提出了提前进入咒术实习的申请——事实上她早就可以毕业了。尽管作为术师的身体机能和咒力总量都比不上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位同期,但凭着自身掌握的关于咒术和咒灵的知识,没有哪位同期会觉得她不能胜任咒术师的职责。

然而——至少对那个时候的雪绯自己而言,她仍未找到那个她想要的答案。

咒高从立校开始还没有出现过提前实习的学生,在送别她的路上,五条悟很罕见地一直沉默着。雪绯不太记得当时的情景了:二年级来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同期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至于五条悟……

想到那天的他,雪绯直到现在都会觉得胸口中有说不出的闷痛。

十七岁的雪绯还可以如此安慰自己:没关系,杰会照顾他的。

——“咔哒。”

另一侧的车厢门缓缓在雪绯的身后敞开。

“嗯?”

野良雪绯下意识回头,顷刻就怔住了。

来者看见她,冲她孩子似的笑,藏在墨镜后的冰蓝色的眼睛活泼又撩人,白发柔软地耷拉在耳边,下颌角还轻微带着点圆钝;高大的身形隐约可预见其以后的模样,现下里却还透着一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生涩。他向雪绯走来,满眼间好像都是雪绯十五岁的样子。

“雪。”他唤道。

被咒术界第一人请喝咖啡的感觉可能不亚于接到检察院的驳回意见,日车宽见没好气地想。

白发的男人在他对面落座,顺手把自己的教师制服外套挂在沙发背上,长腿有些肆意地搭在一起,看起来同样很长的右臂则往后勾住椅背,右手耷拉在后方。他是个身材高大而健美的男人,脱去外套后腰腹和后背肌肉鼓起的形状在内衬下清晰可见,引得周围不少目光往这儿频频张望。

不过,与旁人传来的那些黏腻到冒犯的目光不同,这厢里的气氛却是凝固的。

日车垂下视线,把桌上的黑咖啡端起来。

“那么苦的东西真的好喝吗”五条略为惋惜地说,“虽然是咖啡馆,但其实有很多其他选项的哦。”

日车的目光在他面前放着的那杯很突兀的轻乳酪顶牛奶巧克力上掠过。

还在律所工作时日车就积累了一些识人的技巧。有人看起来热情洋溢实际上却理智如铁,有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却心细如发,以上这些都可以从一个人的日常着装里发现,比方说,一个单身且长期担任高专教师的男人,看起来目无尊长又横冲直撞,却总是一丝不苟地熨烫自己的教师制服,并且从来不对外透露任何个人信息,连私人化的情绪都很少体现。五条悟到底是什么人?他可能是笑嘻嘻的,可能是飓风般的最强咒术师,也可能是具有绝对权力的五条家家主,哪种都行,但没有哪种会比一个从不暴露自己的本我却还游刃有余的成年男人来得更可怕。早在第一次接触对方的时候,日车就打从心底里判断:如果没有必要,绝不要同面前这个男人有任何深入接触。

但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跟对方离开执行庭的时候,日车就在心里冷静且迅速地计算了一遍两人当街打起来之后会有的结果,接着他就认命了——没有结果。即使在术师中,五条悟也是怪物一样的存在,但日车心中又很清楚,某种程度上五条悟是大部分人的人性在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所织就的无边诅咒给淹没之前能持有的最后盾牌。他不想与对方共事,但他并不反感对方。

某一刻他相信五条悟可能也是这么看他的。

这回他没有思考太久:“野良君已经很久没联系过我了。”

他做好了被对方诘问的准备,然而眼部缠满绷带、神情几乎堪称淡漠的男人却倏然笑了笑。

“我知道。”

五条慢慢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商店里的顶灯灯光斜照在他的下半张脸上,雪白的光线竟然被他的肤色衬得发黄。

日车不太想与五条悟接触的另一个原因有点难以直说。非得讲的话,五条这种男人总会让他下意识感觉到一种错位,而后者明明是他很久以前去逛那些动物园、身处众多灵长类动物之间时才会有的感觉:相似,但绝不相同。

据说黑猩猩与人类共享着几乎99%的功能性基因,剩下的1%却体现了决定性的差距。人会研究黑猩猩,就像黑猩猩会模仿人类清洁工拿起拖把拖地一样,但他们彼此都不会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同类,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巧又不巧的是,日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如果阿雪不想的话,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五条说。

“你能这么理解就太好了。”日车低头用咖啡匙搅了搅,他听见来自对面的吸气和呼气声。要是五条悟也会感到紧张,那么也许就是这样的声音了。

“她在——”男人忽然扶住前额,把自己的白发都扯住了。“在做什么呢?”

“工作。”日车用很老实的神情回答。

对面的男人摁住上半张脸,陡然自嘲似的笑出来,肩膀直耸。

“最好不要在这种事情上逗我哦,执行长大人。”

日车面无表情地瞧了他很久,叹起气来。

“要告诉你她在哪里并不难,只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你比较好。因为你看起来有点,嗯,反感?抱歉,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我只是不确定是否应该让你觉得我和我下属的关系有多么……呃,融洽。”

五条悟放下手,包着绷带的脸对准日车的方向。日车马上就感受到了一种凛冽的凝视目光。

“好吧……”

他深深地叹气,把手机掏出来,翻出一则通讯邮件地址,把手机屏点亮了推给对方。

“偶尔,野良君会通过这个地址联系我。”

五条动了一下手臂。他倾身向前,右手食指点在手机屏幕上。

他把手机在面前举正,仿佛在对着透下来的灯光检查宝石的成色。日车继续说道:“执行庭是独立于咒术界和非术师的单位,我们有自己的工作规则,如果你想问具体她都去干了些什么,我确实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

五条从手机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先前那种有些冰冷的凝视感弱了不少。“没关系,反正我自己去找也可以,辛苦你告诉我。”他低声说。

“不过仅以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希望你不要去找她。”

白发男人先是沉默着在自己的手机联络簿里记下那条地址,而后把手机推回给对面——谢天谢地,日车总担心他会随手把那东西冲自己的脸上砸过来。

“这样就可以了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执行庭,”五条忽然开口,“之所以设立是为了维持术师和非术师之间的平衡,尽可能处理那种对双方而言都很棘手的案件的——是这么回事吧?”

日车古怪地瞅了他一眼。

“的确是这样。”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诅咒师夏油杰叛逃的经过呢?”

日车的神情僵硬了一瞬。

“知道。”他有些干涩地说。

出身东京咒术高专的夏油杰,曾在十七岁的时候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一百一十二名非术师后逃逸,其另一个身份是盘星教的教主,后者直到现在依然是执行庭的头号通缉目标。与此同时,日车也清楚他与自己对面男人的关系。

“我啊,听说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五条的脸又正对着他了,于是日车又感觉到了那股有些冰冷的凝视,“在当日的屠杀现场,据说检查出了不止属于夏油杰的残秽。”

“我听说那里有很多人,出现复杂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五条顿了顿,“也许执行长大人您见识过那种——术师。”

日车缓缓地抬起眼。这回,他也凝望着对面的男人。

五条笑了一下。“出了这么恶性的屠村事件,警方也不得不介入调查了。非术师有自己的那些方式,本来咒术界无人在意;只不过,当时的我却听说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那些村民,早在被夏油杰屠村的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全部死亡了。

“还有更奇怪的呢:我找到了当年咒高下发任务的辅助监督的笔记,上面清楚地写着那次事件受理术师的名字:野良雪绯。”

就在说话的当时,白发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调整了自己的姿态。他慢慢俯身向前,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脖子前伸,宛如一头盯上猎物的雪豹。

“雪绯——”他叫出这个名字,舌尖送气的时候似乎有隐隐的颤抖,“跟我还有杰,有些不太一样。不,她跟我见到的任何一个咒术师都不太一样。在那个年纪上,甚至是比那更年幼的时候,她就总是仿佛早早预见了所有的事情似的在为什么而行动着……为什么而行动,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年纪上,她好像什么都不留念:青春、朋友、实力增强;但有时候——有很多时候,我又会感到她的确有一些眷恋着的东西。

“那些是什么呢?我还是不知道。

“说回那件案子吧。你应该也知道吧?雪绯的术式很特别,大部分时候她会把自己的咒力控制得很内敛,看起来就像非术师一样。要是她想,也完全有能力在动完手以后用术式消除在场的痕迹。可如果那些村民早就被什么人给杀害了,杰的叛逃岂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日车动了一下嘴唇。“你是——”他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你觉得那是——野良君做的吗。”

五条慢慢地重新坐直。“我没那么说。”

日车再度疑惑地瞧向他。须臾他问:“那么,你憎恨她?”

“……没有。”

十七岁的五条悟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二十七岁的五条悟一样形容不出来。夏油杰永远停留在了他们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有时五条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如此;但野良雪绯在十七岁的春天就已经告别,此后再无音讯,就连一度如同母家般养育照顾她的五条家也再没去过。苦夏那年的冬天到来前,五条家曾秘密地差使家族中一级以上的咒术师在全国各地搜查她的身影,结果均是一无所获。第二年夏天,五条家也彻底放弃了对野良雪绯的搜索。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同窗毕业,挚友散伙,曾经在心底悄悄爱慕的少女不知去向何方。午夜梦回时,五条悟偶尔会从榻上坐起来,感到回应他的只有四周茫茫的黑夜。

他于焉意识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唯有自己被留在了原地。

更荒诞的时候他会做梦,有一次梦见自己与杰和硝子一起参加御三家主持的交流会。会上他还不是五条家的家主,杰和硝子也还是一副学生的样子,他在席间奔走,到处寻找黑发少女的身影。人在梦中的逻辑有时候很奇怪,你可能会毫无理由地觉得有些什么要发生,或者会遇到些什么人;他在梦里不知疲倦地找了很久,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找到她。最后他在家族院内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瞥见了熟悉的身影,黑发的少女看见他来,一言不发地咬着下唇望着他微笑。一股模糊而亲切的感动顷刻间占满了他的胸膛。

梦醒,五条悟渐渐地明白过来,自己还是想见她。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屏幕闪烁间跳出一条讯息:

“伏见稻荷神社,京都,速来。”

日车表情一怔。

他把手机捧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反复打开邮件读了好几遍。五条问他:“怎么了?”

“嗯……”

他把手机屏竖给男人:“说来也巧,野良君联系我了。”

我以隐忍怀念你,以苛刻亲吻你,以凛冽守望你。

一、

下午四点没过,天色就全然阴沉下来了。没多久,天上天下都呈现出暗沉的黄色。眼看信号灯快要变红,桑岛碧踩着高跟,急匆匆地冲过京急铁路站台往下的前三个出站口,娇小的身躯像雨燕般扑入人群,时不时引起一些被冲撞的惊呼。她来不及道歉,只好在心里默默低头,趁着最后一刻跳上了四号月台。

就在她放下手包的时候,车站的哨声响了。

桑岛碧抚胸长吁,一刻心好歹安定下来。阪急k37号列车的车厢底下发出一小阵闷响,她放在座位旁的手包很快就轻轻地晃动起来。她平稳好呼吸,抬头往身后看去,只见车窗外东京傍晚的城市天际线正在昏黄的天光以下浪潮般涌动。

“太好啦!”她握住双拳挥动了一下。口袋里传来le的消息提醒,她一边脱下穿累了的高跟,一面掏出手机。今天的车厢里意外的竟然只有她一个人,放在往常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为什么呢?她懒洋洋地半躺在几张联排座椅上,半撑着脑袋用右手拇指灵活地打字。

虽说眼下正是淡季,而且星期一这种工作日几乎不会有多少游客出行,但目的地是京都可就很不一样了。桑岛飞快地打着字,列车驶进沿海隧道,冷不防车厢下一道颠簸,震得她右手一抖,手机猝然飞了出去。车厢的地板上旋即传来手机屏触地的脆响。

“啊啊啊糟了糟了!”她挣扎着从座椅上爬起来。手机上个月刚刚摔过,再摔一次恐怕就不能用了。这年头换个手机不稀奇,但如果在旅行刚开始的时候就摔坏了,接下来恐怕有很大的麻烦……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穿鞋时,车厢另一头似乎有人进来了。在桑岛碧的余光中,对方半蹲下来从地面上捡起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的声音翩然而至:

“是你的吧。”

一只手把她的东西递过来。

“屏幕没碎,放心吧。”

她怔怔地看着被递到眼前的手机,稍后才回过神。

“谢谢,谢谢……”

她接过自己的手机,目光渐渐上瞟。窗外天光一晃,列车陡然驶出隧道口。

在傍晚余晖的映照中,她张了张嘴,想说出口的寒暄忽然哑住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好不容易凑够了年假的上班族吧?”对方冲她笑了一下,“要是在外出途中摔坏了手机恐怕会很伤脑筋呢,反正这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你像看电视那样地躺在座椅上也没有关系,手机可以拿得稳一点。”

“啊、啊——那怎么好意思……”

当着对方的面被这么说,桑岛的脸都红透了。她马上扯好下装裙摆,双腿并拢地在座位上坐得直直的,目光止不住地朝对面瞟。

对方在交还手机后就在她对面坐下了。

贸然盯着对方瞧多少不太礼貌,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右手拇指在le里朝自己最好的朋友佐知子输入:

“阿知,我好像在路上碰见什么明星了!”

没多久,朋友回复她:“你遇见了哪位?”

“我也不知道。”

“好吧。”佐知子的回答后面配了两个含泪笑的黄豆表情包。桑岛是那种一天内能有一百八十个新发现的z世代女性,而作为她孩提时代就相亲相爱的好友,宇野佐知子总是负责倾听的那个。桑岛一面往对话框里面打字,一边就能想起好友那似乎对自己蕴含着无奈的笑脸。

“但肯定是哪个明星没错!”

“是女生吗?”

“是啊!”

桑岛悄悄地往对面又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正盯着窗外发呆,胆子一下子就大了不少。

“个子挺高,大概有一米七吧!”她兴奋地对佐知子说,“她一定是演电影的大明星。”

“得啦,你又不爱看电影,凭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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