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1/2)

岭南秀色不似蜀地常现于绵绵雨后。这儿的气候总在初春间含暖,还算令人舒适。

一支约莫四十余人的送亲队伍正以朱红点缀着这方秀色繁荫。

玲珑揽起帘子,除了看看风景也并无他事可做。

她着了一身红艳婚裙,明媚的脸庞正挂着倦意。面上未施粉黛,素颜朱唇,发髻间也不过略饰几朵簪花。美而不艳,娇而不造,似得天生丽质却不顾影自怜。

这轿子真是坐得人屁股麻疼,她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太舒服。

“师兄!”

她随即伸出一只手向轿外招了招,紧接着马蹄声促,一位身姿修长矫健的男子驾马迎上那红轿,勒马后俯身向那窗口探去。

只见那男子眼尾上挑,鼻若悬胆,高挺如峰,面如脂玉成凝,衬他那一双精致的眉眼秀色出挑,目若碧水泠泠含情温润。

玲珑对上这双眼睛只觉得从内里升一股酥痒,脑中一顿金铃作响起来,片刻间连呼吸都凝住了。

“何事啊?师妹。”

说话的这男子正是来为她送亲的师兄,人生得实在貌美不说,武艺也是楼中卓绝。

这脸多年未见还是如此有杀伤力,叫她愣神在原地好一阵心神恍惚。

“无事,找你说说话。下马过来坐坐吗?你骑着马多不方便。”

她勾着手指还想去摸他的脸,却被他一缩脖子躲了过去。

池连尽一双剑眉紧了紧,像在为难:“师妹……你成亲在即,还是遮上盖头吧。”

他攥着手里的缰绳,指节隐隐发颤,“你若是无聊,我跟在轿外与你说话便是。”

这拘谨的模样顿时让她失了几分兴致。

“你这就没意思了师兄,如今我都要嫁人了,往后便要相隔万里,想再好好看看你都不成吗?”

玲珑说话一向是不太知羞,她自小便喜贪男子美色。一遇见对方相貌姣好便容易说话没了分寸,尤其是对这个俊美迫人的师兄。

记得多年以前他们关系还好的吃饭用同一双筷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疏远了。

找他总是避而不见,近十年来也不过仅得寥寥数面,害她那幼时朦胧的喜慕也因此淡却不少,可并不影响玲珑见面就想调戏他。

听了这话,池连尽眼帘低垂下来,缰绳又在手上缠了几圈,揪地更紧了。

“……就这样看吧。”他低沉着嗓声,尾音缱绻。

自上回对话以后,他就一直随在自己的轿旁,玲珑每每一撩起帘子就能看见他。

即使并不太搭理自己,但有美色相伴,叫玲珑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她本是不想嫁人的,天下之大美人至多她还没去看过,习得一身武艺也没有闯荡过江湖。

想到也许以后就要过上大门不迈、相夫教子的无趣生活,顿时诸多憾事涌上心头,人也不免打蔫儿了不少。

蜀中与岭南地隔百里,他纪薛两家虽世交多年,却登门甚少。在双方定下这个婚事之前,她甚至都未曾见过那个人的面。

只道是武林薛常,有个独子,叫薛沉雪。

但听闻此人不仅文武双全,还生得郎艳独绝,更有甚者称其,

“公子只见天上月,绝非烟雨世间人。”

将人吹得那是一个天上有地下无,叫玲珑宁可做了这势力联姻的工具人,也想亲自去一睹姿容了。

不过既然是由她亲爹纪无念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这传言恐怕还真不是假的。毕竟光是他收的这几个亲传徒弟,不仅个个眉目隽秀,连习武根骨都是极佳的。

尤其是首徒池连尽,曾是纪无念当年云游四方从无数疾苦流民中一眼相中,也叫八岁那年的玲珑瞧了一眼就挪不动步子的姿色,数十年来一直冠绝楼中。

玲珑自小习武不曾努力,可论欣赏男子美色却是却是自打娘胎里来就尤其狂热。

让纪无念也频频自嘲怎会生出这流氓一样的女儿来的。

自入了岭南以后,春夏里雨少日长,行路也便捷了许多,不出十日,已经离伐剑山庄很近了。

她偶尔还会从轿上下来骑骑马,活动身子,在池连尽几番推拒之下才没跨上和他同一匹马去。

待这日落下去了半截,云间还透着霞光。玲珑睡在轿里被女眷轻声唤起来,说是已经到了伐剑山庄的山脚别院,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吉时便要迎她进门了。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去了困意,遮上盖头,由女眷招呼着轿门矮下来,她才提着婚裙下了轿,让自家女眷搀扶着进别院休憩。

这一路来甚是劳神,玲珑梳洗过后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为了方便行路她一直未曾佩戴珠钗也未施妆容,这会儿躺起来也格外舒服。

希望薛家不要有太多规矩束缚她,像她这般随性之人,可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的管束。

不一会儿便入了夜,送亲队伍早已经打道回府,只留下一些随行女眷在别院住下了。

“池师兄,你还不走吗?”

最后一个收拾好行囊的师弟正欲跟上回程的步伐,回望池连尽一人还在夕阳下背靠着院墙无动于衷。

“我……”

他神色犹豫,半晌才接话道,“你们先走吧,我晚些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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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大家应是都累了,整个别院格外寂静。只听得风动繁荫沙沙作响,虫鸣一片。

院墙外,他仰头饮下一大口酒,靠着冰冷的墙面滑坐下来,抱膝将面枕于肘中。

只见怀中那柄长剑静静倚靠在他肩上,被他握住,时而又隐隐发出无奈又悲凉的叹息。

半晌过后,他才仰首望着顶上半轮月空,朦胧的银光映出他精致的轮廓,清冷又狡黠。

眼中隐隐弥漫一层哀雾朦胧,似是有深深不甘哽在心中无法释怀。

月夜幽暗,这些人影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动向。

他们各个步履轻盈,身手敏健,穿行于屋檐廊间都不曾带起片瓦与尘埃,无声迈入一间间屋子。

刀尖寒芒,朝着床上熟睡之人的脖子一抹,瞬间便了无生气,如同杀猪宰牛一般简单利落。

待外院消灭干净以后,这帮人仿佛自有默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鬼影谲魅,缓缓向内院接近。

呲——

一阵铁器磨地声响起,尖锐刺耳。

那男子从檐下的阴影里走出,长剑指地,凭着微弱的月光仅能勉强看清他的神态。

“各位这是要上哪儿?”

待他抬起头来,却见他只是略勾着唇角微微一笑,霎时森然杀气已腾腾四起。如凛冬寒风般扑面而来,扼住喉管,直叫人难以吸气。

那人手里好似还提着什么东西,被他扔在地上滚了几个咕噜,待人看清,赫然得见竟是两颗头颅!

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酒味,却也同时混杂了浓烈的血腥之气,令人毛骨悚然。

玲珑夜里还算睡得沉,平日里电闪雷鸣都不见得能吵醒她。这夜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来一阵阵的刀剑锵鸣,渐渐将她从梦境里剥离出来。

可真正惊醒她的,却是自己房顶上那微弱的瓦片踏碎之声。

在她睁眼的同时,屋顶猛然破了个窟窿,无数的瓦砾伴随着人影落下,玲珑几乎是于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霎时间连血液都冷到了冰点。

月光投射进屋,她隐约只能见两道铁器在黑暗中反出锐利的光,猛然向自己的方向袭来。

她本能地从床上弹起,奋力将被子一脚踢了出去,接着拔出床边的佩剑翻身滚下了床。

那棉被几乎是被一瞬间被剑横斩开来。她足尖点地,惊慌和恐惧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视线开始清晰以后,只见两名黑衣男子再次持剑朝她飞扑而来。

于夜色之中夹杂剑光森寒,耳旁不断传来铁器破空呼啸,那二人已经紧咬着她刀刀出尽杀招。

玲珑正挥起剑来抵挡来自面门的一刀,又忽觉脑后生风,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便是本能地伏身躲闪。果不其然那刀锋堪堪从她头顶擦过,割下几缕乌发。

她迅速稳好身形便回身以剑相峙,一套身法巧如灵蛇,剑如吐信,与那两道身影交缠之下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双方久久僵持不下,那二人眼见难以得手,不知是有了什么默契。其中一人忽然顶着玲珑的剑锋,视死如归般冒进至她身前。

玲珑只觉剑锋入肉,莫名其妙愣了一瞬,而那人又再次举剑横劈向她。重伤之下此剑疲软,她一撇头便十分轻易地避过了。

谁知那剑身刚过她眼前,忽炸起一片刺目白光。惊惧之下玲珑惊呼一声大步后退,忙伸出左手掩住了被刺到发痛的眼睛。

空气中霎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来。

跟着那伤者身后之人也在此时放下了遮目的手背,霎时提刀砍向了她。

忽而一柄长剑陡然间如飞箭离弦破门而入,仿佛携了千钧之力,汹涌着滔天杀气没入此人胸中,连人带剑一并飞出钉在了墙上。

待玲珑缓过神来,眼前二人已经一死一伤。

她从地上一人胸中拔出长剑,粗喘着气息,紧绷起的心弦这才缓和下来。只是依稀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剑柄的手还在发颤。

许是听见微弱的响动,她紧张地回头望向了门外。

只见门前月光洒下,银晖之中见得一人蹒跚立于门边。

“……师妹……你没受伤吧?”

那人踉跄了几步进门,上下打量她确是无事,已经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玲珑感觉他似乎站立不稳,便主动扶了一把,刚搭上手却摸了一手湿漉。

借着月色昏暗,她定睛了半晌才看清,此人竟血染半身衣衫,残破中尽是淋漓血口,狰狞可怖。

他张口喘气的同时唇齿之中的血沫仍在往外淌,怔地她霎时瞪大了双瞳。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先不说这个。”

池连尽轻轻抚开她的手,扶着自己的右臂,朝着地上那重伤之人走去。

这人本来还打算躺在地上装死,听他走近顿时深感不妙,仰起头正要咬牙,却瞬时被一只手卸掉了下巴。

只见他从此人齿间抠出一块黑色米粒,扔掉以后便掐住那人的下颌骨,咔地一声又硬接了回去。

还未缓过神来,一柄短剑已然扎进了那人的肩骨之中。男子从喉中发出闷咽,似是被他强行忍住了。

池连尽却不紧不慢,左手继续发力,将那剑柄慢慢在手中转动了半圈。

“呃啊啊啊啊……!!”

只听男子痛叫出声,两手扒着他的手腕无力地挣扎起来,一时间汗如雨下,整张面上痛苦不堪。

“谁让你们来的?”

玲珑听见那万分冰冷又残酷狠绝的声音从身前这个男人口中发出,叫她生出了一瞬极短暂的陌生和恐惧之感。

明明春末的夜里并不寒冷,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身体在微微发颤。

黑衣男子冒着一头冷汗,粗喘了几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么多高手……竟都拦不住你……”

“现在是我问你吧?”

池连尽不耐烦的沉着声道,左手握剑一震,随着男子仰首苦嚎,伤口中的骨血都从皮肉里崩了出来。

被剑尖搅开血肉筋骨的剧痛是玲珑想象不来的,这番手法残忍得让她心里不禁开始发毛。

“……我我我说……求阁下饶我……”

他颤颤巍巍说着话,“薛逢玉……是薛逢玉!我们十七人……也是受他调令来取纪玲珑的性命……”

“薛逢玉?是谁?”玲珑怔愣在原地,这个人和她有什么过节?派这么多高手竟然就为了杀她一人?

而且个个实力不差,她虽说在楼中武力不算顶尖,但好歹也是排得上号的。仅这二人一顿配合下来竟险些要了她的命!

“是薛常的二子……”

可薛常不是只有薛沉雪一个儿子吗?那这薛逢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急切地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半提了起来:“你不是说有十七人吗?还有人呢?!”

只这二人便叫她招架不住了,再来十几个她怎么活啊?

池连尽扶住她的肩,语气已完全不似方才那般冷漠:“……你放心,其他人已经死了。”

玲珑转头茫然看向他,吞了吞唾沫。

那男子听着却是满脸不敢置信: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池连尽忽抬起眼眸,那目光陡然间寒冰刺骨,如锐利刀锋一般割向了此人。

与此同时,他剑尖落下血滴,一颗头颅也随之滚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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