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翼垂眸看着被自己掌心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嫩小乳,掌心和五指一点一点地在乳肉和乳尖儿上按压摩挲。乳肉里有些不甚明显的肿块,很细小,零零碎碎地分布在乳肉里。对茳承这怀孕之后才开始发育的胸乳来说,已足够折腾得他又胀又痛。
雪翼一面揉捻着乳肉,一面用微不可查的灵力去揉散乳下的肿块,一面问:“另一边呢,也会这样?怎么不早说?”
如今茳承身子本就敏感得可以,才长出一点鼓胀形状的双乳更是不经碰。被凌王这样又揉又捻的,早经不住了。偏生他又晓得殿下如今的动作不带一点欲念,就只是在替他按摩舒缓胸乳的胀痛。随着殿下的动作,他这一只乳下的胀痛果然舒缓许多,只剩了一点奇异的热力,随着殿下的动作,被蒸腾起来。这一只不疼了之后,另一只的胀痛便显得难以忍受起来,正好殿下问了,茳承便顺着轻声地答:“这边也胀。”他轻轻掀开另半边衣襟,露出同样娇嫩雪白的小乳,“回来之后,殿下那么忙,就没说。”
茳承的嗓音带上了意起情动之后才有的细软颤动,听得雪翼也跟着有些心旌摇荡。他手上动作不停,稳着呼吸,伸手探进茳承已解开的衣襟里,将另一只小乳收进了掌心。这边情况略好些,肿块数量少些。雪翼一面如前一般揉散肿处,一面轻声道:“月份再大些,你更容易觉得难受,别忍着。”
“嗯……”茳承咬着下唇,抖着嗓子轻轻应了一声。他偷偷蹭了下腿,将本就糊了淫浆蜜水的腿心蹭得更加糟乱。只是被殿下揉了胸乳,就湿成这样,实在是……茳承红着脸,轻轻动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孕肚在殿下下腹处蹭了几下。他曲起一条腿,用膝盖轻轻碰了碰殿下的腿,他倒是想碰更不能碰的地方,但孕肚有些碍事,让他的腿抻不了那么高。
二人在床上滚了这么些年,早已默契非常,对茳承的明示暗示,雪翼当然看得出来,但他只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轻轻压了两下掌心的一团柔软,指甲有意擦过柔嫩的乳粒,如愿地换了茳承喉间一声嘤咛。他恍若未觉,只问:“还疼吗?”
茳承摇了下头,用轻到几乎成了气音的声音回:“不疼了。”
雪翼“嗯”了一声,示意知道,而后拉过茳承的衣襟,将他的胸乳掩住,还顺手替他系起了亵衣和寝衣的衣带。
茳承见凌王竟开始替他穿衣裳,又嗔又怨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拽住了凌王正系自己衣带的一双手。
雪翼心下好笑,却不顺着茳承的意思动作,只问:“怎么了?”
茳承红着脸,不肯做声,只稍稍动了动,重新将一团雪白柔嫩的乳肉压进了凌王掌心,还伸了一只手下去,拽散了他的衣带。
雪翼一乐,终于顺着茳承的心意,用那只没被压在乳下的手摸到了茳承腿心。饶是知道茳承水嫩,但在摸到他腿心几乎浸透了亵裤的潮湿时,雪翼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这么些年了,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他一面说,一面扯下被沾湿的亵裤,摸到了腿间水滑贝肉里的花瓣。两片花瓣边缘贴合,但褶褶皱皱都已被淫水泡得透了,摸着都是凉的、黏的。雪翼熟练地剥出花瓣里藏的花蒂,捻进指间揉按,另腾了两根手指,探进穴内,戳探起更深处的敏感点。
茳承轻轻哼了两声,分腿受着,殿下太了解他了,只用手,就揉得他好舒服。穴里的水,被搅弄得咕叽咕叽直响,男根也被揉得直吐清液。但,不够的,不够的……他轻轻收缩着穴道,松松紧紧有一下没一下地吮着殿下的手指,期待着更狠厉的挞伐和贯穿。
雪翼一手揉着茳承的乳肉,指腹和指甲在敏感柔软的乳粒上来回压掐刺激;另一手在下面,不紧不慢地压、顶、揉、按他的敏感点。
茳承被揉弄得哼哼唧唧,淫浆蜜水淌得像是山间小溪,淫水从更深处淌出来,好痒。他难耐地动了好几下,想将殿下的手指吃到深处杀痒。偏生就是此刻,他的花蒂被殿下狠狠地揉掐了一遭,茳承早被一点一点壅高的快感推到了临近浪尖儿的位置,这一下,直接将他的人推过了最高的浪尖儿。茳承压着嗓音哼叫了一声,身下像开闸泄洪似的,喷出来好大一股水浆,竟是被凌王的手指,弄到了潮吹。
茳承的眼神空蒙了片刻,高潮的时候,他总是止不住地哆嗦。雪翼也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等他回神。
等茳承回过神来,凌王的手已离开了他的花穴,漫不经心地道:“太子今日拿着你的红绳和铃铛来问我。”话音未落,他沾满淫浆蜜水的指尖闪过一点细碎的阵光,阵光灭时,一枚圆鼓鼓的金铃铛就被拈在了指尖。铃铛是被拴在一根二十四股的红色丝绳上的,绳子两头都缀着九重塔形结,只是另一头栓铃铛的绳圈已被割断,只留了塔结在绳子上。雪翼摇了一下铃铛,一股精纯的灵力便随着铃声散了出去。
雪翼就在这铃声里问道:“你为何将另一枚金铃给了太子?”他一面问,一面将那圆鼓鼓的铃铛抵入了茳承的穴道中,将它徐徐地,顶到了一个不浅也不深,恰好能抵住阳根的位置上。
茳承被逼出了一声呜咽,又这样,非在床上逼人说话。茳承心里埋怨,但也是真的怕被折腾,当即便软着嗓音回道:“不,不想与太子同行,想着,让他拿着铃里的阵……啊!别掐,殿下,别……”乳粒和花蒂都被掐了一下,不算重,但揉捻的力道却不容忽视,茳承跟着哆嗦了一下,晃得体内的铃铛不住地响,铃铛里的阵还没消,精纯的灵力随着铃铛散出来,撞进他身体里,连带着他的宫胞和孩子都跟着一颤,茳承惊喘了一声,女穴里藏的尿口哆嗦着沥下水痕。茳承只觉得下身都麻了,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然泄身,还连着吹了一次。茳承终于落下泪来,抖着嗓子继续说:“我本想让太子独自,一,一人进内围。但是,呜,但是太子不信这座阵。”茳承一面说,一面伸手下去抓雪翼正折腾他的手。他抓到了一手粘腻,但也顾不上羞怯,只抖着嗓子求饶,“不要,里面好酸……阵……呜……”
雪翼由着茳承抓住了他的手,但他折腾人的手段实在很多,就算手被制着,也不丝毫不妨碍。于是,埋在茳承穴里的铃铛狠狠跳了一下,换了他一声哭喘。雪翼抽出被茳承胸乳压着的手,拭了人颊上的泪,又问:“所以,太子问起这阵的时候,你是怎么答的?”
茳承现下动也不敢动,生怕惊了穴里的铃铛,但饶是他不动,那铃铛也因为他穴道下意识的收缩,孜孜不倦地抵着他的敏感处施力。这个情状,他也顾不上羞赧,顾不上埋怨拿着铃铛去盘问凌王的太子,以及用这种手段盘问他的凌王,只哭着老老实实答:“太子看出,那不是,我的阵,我说,我说……是,是夫君调的阵。”
雪翼呼吸一滞,动作也跟着一停。旋即,他俯下身,吻了吻茳承满是泪痕的脸颊,低声哄诱:“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就不折腾你了。”
茳承被折腾得泪水涟涟,连思绪都几乎停滞,听见凌王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紧跟着腾了上来。茳承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想从凌王的怀抱里挣脱出去。
雪翼察觉茳承的意图之后,将人更加坚定地摁进怀里,垂首衔住他柔软的嘴唇细细的舔吻摩挲,含混而低沉地继续哄劝:“听话,再叫一声。”
茳承没来由地想起了六年前,去往王都观阵时,凌王带着他喝的那一碗酵蜜五彩豆甜汤。那汤甜得黏糊,加了很香很浓稠的蜜,里头的五彩豆都已经炖得软烂到用舌头一抿就化开。他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化在凌王的怀里和声音里,成了那碗黏糊糊汤里软烂到一碰就要化开的五彩豆。于是,他用和那汤一样甜软黏糊的声音喊了一声:“夫君……”
雪翼勾唇一笑,一边伸手下去勾住铃铛上连缀的红绳,将它拽出来,一边轻轻啄着茳承的嘴唇安抚,“真乖。”
随着铃铛一道出来的,还有一股黏腻的水浆。茳承抽噎着闷哼了一声之后,又哭了一阵,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抽了几下鼻子,这才发觉周身黏腻不知何时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连体内的灵流都已被安抚得十分平和。茳承再抬眼看向凌王时,见他已合上了双眼,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往他身下摸,他自己都没发觉,伸出手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凌王的物件儿老实巴交的,平和得很。茳承气呼呼的,恨不得伸手上去狠狠掐一把。
雪翼嗤地一乐,懒洋洋地道:“才压下去,你可别再招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若非现在他的身子不经折腾,殿下刻意调了灵流压了这根东西,今夜怕是不能善了,他竟然还……还……茳承跟被烫狠了似的欻一下缩回了手,双颊连着耳根都烧得通红,憋得说不上来话。
雪翼仍合着眼,一手顺着茳承的脊背上下捋着安抚,一手探到他脸上,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捏,道:“喘气儿。”
茳承轻轻抽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竟然屏气到现在。约摸是被平复了灵流的缘故,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倦意陡然漫了上来。茳承阖起眼,很快就睡熟了。
茳承再醒时,身侧只有月藏正握着他的头发睡着。
今日是一月十六,春霖节后开朝的法地戳弄了几下。
茳承正渴着,这玉角不甚温柔的进出,将金铃推进了更深处,碾着他的敏感点进出了好几次,爽得茳承下意识绞紧了小穴,泌出了更多淫浆蜜水。只听“啵”得一声,雪翼一下拔出了才全数刺进去的玉角,上面晶亮的水痕在灯下被照得熠熠生辉,已然是被淫浆裹透了。
这几下,叫茳承更是难耐。他绷紧了腿根,整个人仰面躺在阴囊中,思绪都变得有些浑噩,仿佛,他的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了腿心的那张小嘴上,感受着玉角如何粗暴地进出,将他磨出水浆淫液,勾出他更深更隐秘的欲望,那个金铃,进得好深……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肚子里的山辉有殿下的阵护着,就算真的让殿下肏到了,想必也不会如何。后穴的疼痛又将他的神志拉回来少许,茳承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疼……”
“忍一忍,是你自己说,用这儿喂的。”雪翼避过茳承的孕肚,倾身下来,衔住了茳承的唇舌揉磨舔弄,含混地道,“很快就不疼了,乖,放松。”他一边说,一边以一个茳承有些难以承受的坚定力道,将沾满了淫液的玉角推进了后穴里。玉角的尖端推着那一枚铃铛,一寸寸地在逼仄的甬道内开拓,茳承的挣动和呜咽被压制、被吞咽,只有金铃撞击出的声音,在细细地响。最终,玉角被全数埋进了肉里,一点儿根都不露。
见茳承含好了玉角,雪翼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嘴角,轻声哄道:“真乖……”
茳承失神地挣动了一下,但随着他的挣动,体内想起的铃声含混而急切,像是……某种不可言说地催促,茳承登时回了神,再不敢乱动,湿漉漉的桃花眼里终于落了泪下来,“殿下太坏了……”
雪翼丝毫不以为忤,只施施然俯下身,吻住了茳承正孜孜不倦吐着水的花穴,用舌尖将颤巍巍探出来的花瓣卷进口中揉弄,再用牙尖儿去碾压花核。他尚且没有去戳探穴道,茳承已然哑声哭着高潮了,饶是雪翼有些准备,也险险被茳承的潮水呛住,如此倒也罢了,他还被溅了一脸精水。
猝不及防之下,雪翼“嗤”地乐了。他自茳承腿间支起身子,问:“你如今怎么,这么容易就这样了?”
茳承瞧见雪翼沾满脏污的脸时,心底升起了一股十分病态的满足。殿下性子冷,一向好洁,从来是清风霁月的模样,哪怕在情事里,也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模样,虽则现在谁更狼狈茳承自己也说不好,但,能看见殿下如此狼狈模样的,只有他,只有他,能看见这样……被欲望沾染之后,满是脏污的殿下。茳承咬着嘴唇,眼里还噙着泪呢,心里却有个淫乱的念头长了出来——想舔,这蠢蠢欲动的念头塞满了他的大脑,若非他死死咬住了嘴唇,他说不定都说出口了……他甚至能想见自己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殿下挑起眉,暗暗嘲讽他不知节制的表情。
茳承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翻了个身,两枚金铃随着他的动作响了一响,那声音被淫水泡过、皮肉包过之后,没来由地添了几分缥缈和粘稠,无端端地十分撩人。茳承撩起衣服的下摆,露出雪白,形状圆润的臀瓣,轻声道:“后面,抵到了……”
雪翼心思何等敏锐,茳承在情事里性子一向直来直去的,有什么难以启口的,都写了脸上和眼睛里。是以,他也不清理脸上的脏污,就跟着躺在了茳承身后,伸手去揉臀隙里,肉嘟嘟的后穴。穴口仍是紧闭着,但里头毕竟含着东西,揉开两指也并不困难,玉角被肠肉绞得死紧,饶是雪翼摸到了滑腻的玉身,一时也没寻到可着力处,反倒将那玉角顶进了更深处,换了茳承一声惊喘。雪翼动作一顿,只得换了策略,用一点细微的灵力控制着玉角一点一点往外挪,待那玉角完全从穴内脱出来之后,穴口仍翕合着,吐出了好些白浆。
在玉角脱出身体之后,茳承也忍不住跟着松了口气,但穴口旋即抵上了别的东西。殿下的尺寸,比那玉角大了一圈儿有余,实在是……茳承忍不住挣扎了一下,轻声道:“疼……”
雪翼咬着牙,一点一点地破开了茳承的身体,不甚耐烦地道:“再躲!”
茳承哭喘了一声,身体被一点一点彻底撑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跟他和凌王的初夜比起来也不逞多让。这就是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原因,爽是会爽,但刚开始的时候,是真的难。
雪翼也被磋磨得够呛,茳承后穴紧致,在穴口完全被肏开之前,紧得他生疼,但里头的肠肉又热又潮,能吮会咬,又舒服得要命……总之,疼的要命舒服得欲死总是这么两厢拉锯。偏生,他还得在这拉锯中不动如山地苦熬一阵,熬到茳承完全适应他的动作。
凌王的东西在穴道里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那里的敏感点一直被挤压着,饶是凌王没有动,肠肉自发的吮咬也足以激出他的渴望。阳物不知不觉地又立了起来,尖端泌着黏稠的水浆,失禁一般地淌个不停。茳承被逼出了一身细汗,他喘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试图寻求更迅猛的刺激。
迅猛的刺激,果然如愿而至,他身体里的铃铛被摇出了很急很密的细响,他在绵延成一片的铃声里又痛又爽,又吹又射地高潮了好几次,甚至连后穴也死死绞着凌王喷了两回。等凌王终于肯放过他的时候,他已经被肏麻了,连殿下拽着绳子将铃铛取出来时都没什么感觉。茳承迷迷糊糊地看着凌王将那俩金铃铛挂回床头,他羞得不行,偏生又忍不住盯着看,等殿下在他身侧躺下了,才想起来问:“铃铛,是殿下设法拿回来的?”
雪翼嗯了一声,道:“想了些法子,交了些东西,肴北事已了,你放宽心。”雪翼一边说一边贴近茳承,顺手贴上他的孕肚,探了他和山辉的灵流,很好,都很稳定。山辉这孩子,想必也是个沉稳的。
他,倒也不是在担心肴北的事儿。上一回,因为泉神,闹出了王都灵潮那样大的事儿,殿下也能平,这一回不过是肴北内围的灵兽和一个人屠罢了,殿下自然也能平。但茳承却也从雪翼轻描淡写的回答里,听出了他的用心、坚持,以及,他对自己的,一点不可言说的独占欲。茳承抿唇笑了一笑,又往雪翼怀里挨了挨,低声道:“嗯,多谢……”茳承略一斟酌,将嗓音压得更低,“夫君。”
茳承将醒未醒时,会习惯性地往身边探手乱摸,他其实心里知道殿下多半不在,但他还是喜欢伸手出去摸摸看,毕竟,一年也有个回的,能摸到一个愿意陪他躺一小会儿的殿下。他悄摸摸伸出去的手被捉住,紧接着,凌王怠懒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摸什么呢?”
茳承一下就清醒了,睁开眼,果然就看见了殿下。他又惊又喜地去碰人的嘴唇和眉眼,笑问:“这是灵傀还是本尊?这个时辰,殿下该在朝上才对。”
雪翼把在自己脸上到处乱碰的手捉下来,道:“这儿的是本尊,在朝上的是灵傀。”
茳承忽地想起六年前,殿下带他去王都看阵,那一天,陪在他身边的,是灵傀。其实那时,他便知道,就算只用灵傀,殿下也能设下那样的一座令天下人叹服的“凌王阵”,只是那时,殿下不信他,也不喜他,只愿用灵傀来陪他而已。想到这一层,茳承更加高兴,挨挨蹭蹭地挤进殿下怀里,问:“那殿下今日怎么没有去朝上?”
雪翼揽着茳承的腰,指尖下意识在茳承的孕肚上摩挲,斟酌了片刻才道:“昨夜,你睡下之后,山辉闹了好几回。不太对劲,你,还有山辉,不好离人。现在朝上平顺,就算被父皇抓着我躲懒,他也不会怪罪。”
茳承一怔,垂头看了看自己的隆起的腹部,又伸手上去摸了摸,“他闹了?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自茳承肴北之行之后,雪翼便在他体内刻的阵上融了一缕神识,那阵一旦被惊动,他就会察觉,及时调阵,安抚他和山辉体内的灵流。不知是不是昨夜做得过分了些,山辉闹了六回,他为了在茳承被惊之前安抚山辉,调了足足四回阵。以至于他现在精神还有些不济。雪翼叹了口气,道:“怪我知觉敏锐,山辉有异,我倒比你先察觉。”
茳承“嗤”地一乐。他一直晓得安抚山辉的阵刻在他的胞宫之内,山辉灵流有异,在惊到他之前,会先惊了殿下的阵,以殿下的探知力,在他之前感受到,实在再正常不过。但殿下察觉到是一回事,愿意在他察觉之前调阵安抚山辉,又是一回事了。茳承咂摸着心头泛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甜意,笑道:“多谢殿下,也替山辉谢谢父亲。”
雪翼动作一顿,道:“就不必替山辉谢谢我了。”毕竟他第四次调阵实在是不耐烦了,直接将阵调成了能回弹灵潮的,省得山辉再闹腾出灵潮叫茳承难受,后续山辉被自己的灵潮打了两次之后,果然老实不少。雪翼忍下一点笑意,轻轻拍了拍茳承,道:“起吧,一会儿我去接月藏回来,昨日答应给他找画买颜料,你和他跟着临唯的灵傀出去逛逛?”
茳承闻言,不轻不重地扥住凌王的衣襟,斟酌试探着道:“殿下才说我和山辉不能离人……”
雪翼笑道:“今日我要是随你们同去,怕月藏不能尽兴。放心,我有办法看顾你。”
根本就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茳承恨恨地掷开雪翼的衣襟,自顾自起身,跨过雪翼自己下了床。
茳承有孕,出门只能扮作女子。他洗漱,换上内衫衬裙之后便开始梳头。雪翼对妇人髻样式所知不多,在宫里见的发髻,又过于繁杂富丽,不是方便出门的模样。是以,他对茳承会梳什么样的头出门还有些好奇。等茳承梳好头,在发髻上点缀完珍珠钗环,又换上一身群青色的衣裙之后,雪翼还穿着一身寝衣,歪在床榻上。不知怎地,茳承忽地就一点儿也见不得凌王这懒散随性的样子,搁下手中才拾起来点了胭脂的兔毫小笔,瞪了雪翼一眼,道:“不是说要带月藏出去,怎么还不见殿下带月藏来。”
雪翼一怔,旋即猜到茳承忽然对他不假辞色是什么缘故,便忍不住笑了一笑,道:“梳的这是什么髻?你怎么会的这些?”
茳承重新捡起兔毫来,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要在自己额上画花钿,比划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想好要画什么样子,“单螺髻。早年跟着母亲学的,有一阵,我还总替她梳头呢。”
雪翼起身,走到茳承身侧,伸手来抽了他捏在手心,半天也没落下去的小兔毫,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少许,问:“要画个什么样子的花钿?”
“没想好。”茳承略了雪翼一眼,又道,“不想要那种随处可见的花、蝶形状的。”
听得这一句,雪翼只觉手中这小小的兔毫陡然一沉。他也不自觉地跟着沉吟起来,拎起小兔毫比划了几下之后,才问:“昨日,我看月藏的画,有一幅,是画小鱼小虾的,那画上的小鱼,还有几分娇憨可爱,我比着那个样子给你画一个?若觉得不好看,擦了重画便是。”得了允准之后,他才慎之又慎地下了笔,细细地描了几笔,勾勒出一条红色的曳尾嬉戏,将鱼身团成半个圆形的小鱼,画完之后,还用小指去擦了擦图案的边缘,晕了晕细小的鱼尾和鱼鳍,让这图案显得更加飘逸灵动。
茳承定定地盯着雪翼的脸,殿下认真起来,会不由自主地收敛住一切表情,叫人一见便觉得不近人情。凌王竟然为了画他额上的花钿,绷出了这么一幅样子,实在是……茳承抿住了嘴唇,生怕自己笑出来,再害得殿下手抖,画坏了花钿。
“好了。”雪翼搁下笔,颇为自得地挑了下眉,道,“你这单螺髻和这小鱼红,很是相配。”
茳承对镜细看自己额上指甲盖儿大小的半圆形很是灵动的鱼形,笑道:“真好看,多谢殿下。”
雪翼大松一口气,道:“行,我这便接月藏。”
月藏早醒了,但他不敢自己去怜州。此前,他也不是这么谨慎的人,只是之前他干过醒了之后,发现鼎中只有自己一人,便去怜州寻承叔和义父的事儿。只是吧,阵设好之后,出了阵,诶,还是王鼎。当时他年纪还小,还以为自己遭了什么邪,阵都设不明白了,还被吓哭了。如是吓哭了三四回之后,他终于悟了,那不是他的阵出了问题,是义父在他设阵的时候就在怜州把他的阵给抹了,是以他这个阵设来设去就只能在王鼎转悠……他虽然不太明白义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大抵也能猜到大概是不想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怜州,是以,他学乖了,不去了,就在王鼎等义父或是承叔设阵来接。今日,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吸进阵里。他不仅不慌张,甚至还有余力想——今日,是义父。真是奇怪,一般这个时辰,来接他的该是承叔才对。待在怜州屋内站稳,和穿着一身寝衣,毫无形状地歪在榻上翻书的义父来了个四目相对之后,月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义父,你被贬官啦?都不用上朝啦?”
雪翼“嗤”地一乐,将手中书卷一折,指了指月藏,又指了指茳承,道:“合该你们是一家人呢,说的话都差不多。就问我怎么不去上朝。”
茳承也被逗乐了,伸手摸了一下月藏的小脑袋,笑道:“你义父躲懒了,有灵傀替他上朝呢。”
月藏转头,见茳承穿了衣裙,立即欢喜地蹦起来,道:“承叔,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他晓得茳承只有在准备带他出门的时候才会穿上衣裙,还会让他在外面叫他娘亲,是以,他十分喜欢和茳承一道出门。
茳承弯下腰,指了指自己额上的花钿,问:“月藏,你看看这个。”
月藏认真看了一会儿之后,道:“是我画的鱼!”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摸,但又怕摸坏了,最终小手停在了距离茳承额头不足半寸处,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道,“娘亲要是喜欢这样的,下回,我给娘亲画,好不好?”
饶是月藏压低了声音,也还是叫耳目聪明的雪翼听了个正着,不等茳承搭话,雪翼便断然开口道:“不行。”
月藏不服,当即大声反问:“为何不行?”
雪翼强词夺理:“没有为何,就是不行!”
月藏气得不行,伸手一拽茳承的衣袖,大声问道:“承叔你说,你要谁画?”
茳承瞧了瞧两边的脸色,轻轻地对月藏道:“你义父心眼儿小,我们月藏让一让义父好不好?让义父给承叔画,好不好?”
月藏听着前半句,还在高兴承叔说义父心眼儿小,他正觉得甚是有道理,就被后半句气得一咬后槽牙。承叔这心眼子怎么回事儿,怎么光往义父身上偏?这厢他正气得说不上来话,那厢义父一声小人得志的“哼”,又撩起了他好大的气性,月藏攥起了小小的拳头。
见凌王故意撩闲逗月藏,茳承险险又憋不出笑。他立即转移话题道:“月藏,快换衣裳,今日带你去看颜料。”
月藏惦记买颜料的事儿,听话地去换衣服,临去之前,还狠狠地瞪了雪翼一眼。
茳承见雪翼还想撩闲,立即拧了他一下,道:“快别逗他了,您跟月藏较这个劲儿干什么?”
雪翼被拧得咝了一声,幽怨地看了茳承一眼,道:“有些颜料,原料里用的矿石和花草对你和孩子会有损伤,留心着些。”
茳承抿唇一笑,低声应道:“知道。殿下也别太担心,我会小心甄别的。”
月藏和茳承再回来时,已到了天色擦黑,快上灯的时候。二人大包小包地带回来不少东西,乱七八糟的,归置都归置了好一阵。月藏归置完东西,兴致不减,还洗笔研磨配颜料,画了一幅粉桃白梨才肯去王鼎歇下。月藏本央着茳承随他一道去王鼎浸养。茳承犹疑纠结了一阵之后,还是以山辉离不得父亲这种一听就十分离谱的理由拒绝了月藏,月藏冲着雪翼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之后,气哼哼地去了王鼎。
雪翼在怜州园子里住了两个多月之后,在一个风和日丽,梨花桃花开得正好,园中满是花香的上午,忽然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冲正在吃着酥糖点心喝着茶水看着花的茳承说道:“我看山辉长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将他取出来吧?”
茳承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地上,骇然道:“什么?!”
雪翼正色道:“以你的身量,产子很难,孩子容易卡在产道里,对你和山辉,损伤极大。是以,不如取子,对你,对他,都好些。”
茳承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被凌王这几句话说得涨红了脸。以殿下的修为,取子确实不难,只是,只是……茳承一时说不上来只是什么,期期艾艾地问了一个不轻不重地问题:“可,可是,我,我这……还,还没有疼呢,就,就到时候了?”
雪翼道:“山辉如今灵流完满,完全独立于母体之外运行,已然到了可以出生的时候。”
这便是说,殿下是在探了山辉,慎重考虑之后才如此提议的。茳承垂头看着自己的孕肚,这么些时日,有殿下贴身照管,九个月多也没见他有什么不适,顺顺当当地就到了这个时候,如今,最后一关,殿下竟然也不想叫他难过,甚至还提前替他谋划好了。茳承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又问:“那殿下,准备如何将山辉取出来?”
雪翼道:“设阵、剖腹,都可。”
听得“剖腹”二字,茳承脸色一白,小声道:“啊?剖腹?要划开肚子吗?”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又道,“我有点害怕,设阵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剖腹了?可以选这个吗?”
雪翼答得很干脆,“可以。”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就抵住了茳承的额头。
茳承陡然沉进了漆黑的梦里。他在漆黑的梦里感受到某种不可言说的,不疼不酸不痒不麻的切割,他好像被分割成了好几个部分,然后,他的某一个部分,被拿走了。
茳承再次惊醒时,小腹已然恢复了平坦,哆嗦着手去摸自己的下腹,甚至探入了一丝丝灵力去探。他那曾今被孩子撑大了数百倍的宫胞已然恢复到了怀孕之前的大小,移位的五脏六腑和肌肉也都已经归了位,只有胸前,还坠着怀孕之前不曾感受过的重量。若非这一点痕迹,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怀孕的经历是一场梦。
孩子呢?他茫然地在放下床帘的架子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出声唤道:“殿下……”
“在呢。”
床帘被撩起,茳承看见了凌王殿下,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但为什么,殿下看起来如此憔悴?孩子呢?
雪翼看着茳承,良久,才轻声道:“你昏迷了五天,孩子,我送去了王鼎,有月藏照看着。”
茳承登时急道:“月藏也还是个孩子呢,如何能照看山辉?你把山辉抱来我看。”这话说完,见雪翼半天不动,茳承立即挣扎着要起身,“到底怎么了?难不成,山辉那孩子……殿下,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他……”
雪翼倾身下来抱紧茳承,柔声道:“别急,别怕,山辉很好。你……”话到此处,雪翼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等一等,我去抱他来。”
阵光在眼前明灭一遭之后,雪翼的怀中便多了一个婴儿襁褓。
茳承将襁褓接来,伸手揭开盖着孩子小脸儿的小被子。
山辉正嘬着自己的拳头。
茳承怔怔地看着山辉的眼睛,一只,是黑葡萄一样的黑色瞳子,一只,是天上星子一样的金色瞳子。
他和凌王的孩子,怎么会有一只北辰人才会有的金瞳?
茳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炸得他脑中嗡鸣不止……
“茳承,茳承,茳承?”
茳承呆呆地抬起头,看向凌王,“这……这是山辉?他……他怎么会这样?”
雪翼轻而深地叹了口气,阖起双眼,用轻,而颤抖的声音说道:“是我的缘故。”话音落后,雪翼再次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双眉下,是一双烁然的金瞳。
这一双金瞳,让茳承陡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上一回,殿下之所以自焚而死,或许,是因为他在那惨死腹中的胎儿身上,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世——他是靖启帝和一个北辰女子所生的混血。
东雪王室之所以能获得各大世家长久的支持,是因为王室先祖以世代血脉与被称为“古神遗迹”的三大元灵订了契。
相传,数万年前,四国本为一体,有四位古神划地而治。将本为一体的大陆划分成了四个国家,四个信仰。
四国龃龉不断,各种矛盾经过数千年的积累深化,最终发展成了一场四神之战。四位古神最终同归于尽,在陨落之前,用各自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的土地和子民彻底分开。就此,有了东雪、西炎、北辰、南鲛四国。
古神死后,血脉化为地底深脉,成为菁纯无匹的四种互不相容属性的灵力,继续庇护自己的子民。
所谓“神的遗迹”,就是当年古神身边养的战宠。东雪遗留下来的“遗迹”,就是雪霰、雪猊、雪狻这三大元灵。古神战死之后,三大元灵失主失控,暴虐无匹,几乎将东雪三分之二以上的国土夷为平地,失去古神庇护的子民根本无力抗衡元灵的屠杀。
最后,是王族先祖发现了古神血遗留下来神脉,获得了初生脉系和超凡的力量,镇压了三大元灵,但三大元灵过于强悍,根本没有办法被杀死。于是,他们以自身血脉为契,与元灵签订了永世守护的契约。以自身血脉为契,永世封印元灵,断绝它们失控的可能。
因为肩负封印元灵重任的缘故,东雪皇室极其注重血脉传承。一个无法获得元灵共鸣和承认的混血,不仅不可能继承皇位,更会被天下人引为皇室之耻。
是以,靖启雪帝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凌王的身世,包括凌王自己。所以,靖启帝绝对不会允许凌王拥有自己的孩子,让他窥见自己血脉中的秘密。所以,月藏才能在二十二年后的珊瑚塔下,杀了凌王那身份尊贵的鲛人妻子,杀了她腹中的孩子。
若非靖启帝默许,月藏如何能够冒着令两国交兵的风险,杀死那一位贵为南鲛国主掌上明珠,被南鲛臣民称为“最美的海明珠”的公主?!
但饶是如此,凌王还是从妻儿尸身里窥见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在珊瑚塔下,凌王殿下失去了他的妻儿、他的身份,他失去了一切……最终,他担心自己的尸身、自己妻儿的尸身,流露出自己身世的秘密,为了保全皇室,避免刚刚联姻的南鲛东雪两国交兵,最终选择用火精自焚,将他自己、他的孩子、他的秘密,付之一炬,再无对证!
茳承定定地看着雪翼的一双金瞳,终于明白了珊瑚塔下的凌王殿下的选择,也终于明白,他的凌王殿下,在那时,是真的心力交瘁,再无转圜的余力,只想一死了之!茳承眨了一下已有些酸涩的眼睛,再睁开眼时,他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几乎看不清殿下的脸了。只有一双金瞳,在他的视线里,熠熠生辉。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茳承抱着山辉,喃喃自语,他浑身脱力,瘫坐在了架子床上……他垂头看向山辉异色双瞳,豆大的泪滴一滴接一滴地打在襁褓上。
疼,好疼,太疼了……我的殿下啊……
无法言说的尖锐疼痛从心底漫上来,又冲撞进四肢百骸,茳承下意识想要将山辉紧紧地揉进怀里慰藉这疼痛,但他又害怕眼下的自己收不住力道,弄伤了孩子。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了床榻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他仿佛回到了令珊瑚塔下的凌王身死的那一场大火里……他终于在六年之后,面对了凌王曾经面对过的绝望……茳承咬紧了嘴唇,但还是有破碎的哽咽,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
雪翼从旁注视着茳承的崩溃,被他身上漫出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惊住。他没有想到自己混血的身世,竟然会对茳承造成如此沉痛的打击。就算他自己,在看见山辉的异样,探知到自己血统的异样时,也没有这么绝望过……他只是,有点难过而已。他明白了,父皇将他带在身侧教养,让他长期在王鼎浸养,只是因为他血脉不纯,之所以六岁之前不让他出鼎,也是因为他六岁之前,体内的灵力不足以掩藏这一双金瞳。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有问题,他的母亲从他有记忆开始起就一直被刻意回避,讳莫如深……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出身,竟然不体面到了这个地步……
雪翼阖了阖眼,解封了自身脉系,随着脉系重新开始流转,他的金瞳黯淡下去,又恢复成了深井般波澜不惊的纯黑。他重新睁开眼睛,用纯黑的瞳子注视着茳承,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去,郑重地按在茳承肩上,一下一下地顺、拍、抚,徒劳地试图歇止茳承的崩溃。但茳承沉浸在那如有实质的绝望里,丝毫不应。雪翼只好收手回来,问道:“我将山辉带走,将怜州的私产都留给你,好吗?”
茳承听见这话,只觉喉中一哽,顷刻间,他便转圜过来,欻一下坐起身,用哭得通红的一双眼狠狠瞪着凌王,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雪翼垂着眼,轻声道:“我身在皇族,身世如此,不能善终。但你不一样……”
茳承怒喝:“住口!”他伸长手臂,抓牢雪翼的衣襟,将他拽到跟前来,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善终,你必须善终!雪翼,你听清楚没有?!”茳承透过雪翼的双眼看见了面目狰狞的自己之后,忍不住合了一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茳承已然将自己狰狞的面色收敛了回去,松开了凌王的衣襟,顷刻间大起大落的心绪抽空了他的精神,他卸了身上的力道之后,便呆呆地瘫坐在了床上,再提不起半丝力气。
偏生此刻,被冷落了一阵的山辉忽地哭了起来。茳承骤然回神,赶紧俯身将山辉抱进怀里哄拍,一面哄,一面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点神识和灵力去探他的手脚脏腑。见山辉确实康健,体内灵流、身体也无异样,此时嚎哭,只是因为乍然离了王鼎,知觉有异,觉得不舒服了。茳承赶紧将山辉身上裹的襁褓尽数拆了,只留了贴身的背心和小裤子,再将他抱进怀里拍哄,只一小会儿,山辉果然安静下来。
雪翼怔怔地看着茳承一气儿行云流水的动作,憋出来一句:“你不嫌我和山辉的血脉?”
茳承将山辉白嫩嫩的脸颊贴在自己颈侧,让孩子贴着自己趴伏在怀里,给他顺背。听得凌王这一句,茳承一个白眼翻上了天,压低了声音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对殿下……”虽说山辉还没到知人事的时候,茳承还是将后半截子咽回了肚子里。
雪翼不等他再起话头,就接着道:“那你刚才哭什么?”
茳承一言难尽地看了雪翼一眼,不知何故,总觉得眼前这个殿下,不如上一回聪明……但他确实想不出什么好解释的话,只生硬地道:“反正不是因为嫌你。”
雪翼看了茳承一眼,心中也已明了,方才茳承的泪,既然不是为了自己,那便是为了“他”了。雪翼拧了下眉,摁下心中涌起来的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斟酌了片刻,才道:“父皇,想必从来没有想过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他不会允许我有自己的孩子。你和山辉,不能留在此处。”
茳承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想起上一回凌王的结局时,便已然想到这一节,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带着山辉能去的地方,“九泽城。”
东雪西炎两国素来不合,鲜有往来,又因两国接壤处是绵延千里的乌素沙漠,不通陆路,往来皆是水路,虽通商道,但因宿仇,两国行商从不涉足彼国国土,往来交易,皆在两国间海域九泽湾的无主岛屿上。有钱货通衢,九泽湾中的无主岛屿渐渐繁荣,汇集了东雪、西炎、南鲛、北辰四国人种,更有异种混血混迹其中,人种混杂,海运便捷,贸易壮大,四国异珍汇聚。九泽,渐渐成了行商圣地,四国行商、逃犯、流亡者在此处聚集,建起了一座藏龙卧虎,藏污纳垢的九泽城。
他们进了九泽城,就像一滴水落进江海里一样,转瞬就能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雪翼斟酌了片刻,才道:“九泽,确实是个合适的去处,但是……”太危险了。东雪境内屡禁不止的火精私贩,九成九是从九泽流进来的,还有秘药繁星,当时虽则没能在王都查到下落,但八成,也和九泽脱不了干系,毕竟,除却九泽湾里数不胜数的野港,再没有别处能让火精繁星入境。念头转到此处,雪翼苦笑着轻啧一声,怎么又绕到这上头来了,“但是九泽太乱了,你的身份,不妨碍吗?”
茳承顺着山辉的脊背,轻声道:“放心,不妨碍的。姜家还做贩火生意的时候,和九泽的生意人有过往来……六年前,姜家灭门的消息,九泽中人也一定有所耳闻,他们不会对我和山辉的身份起疑。”
雪翼斟酌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点了头,道:“过几日,我送你去湘州,那一带沿海野港多,去九泽方便。你……罢了,九泽的门路,想必你比我熟,要什么东西,就和临唯说吧。”话到此处,雪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月藏想跟着你,你说呢?”
茳承一怔,忍不住笑了一声,倒是没想到,月藏竟然想跟着他,“我只是担心,我只顾着照看山辉,冷落月藏,以他的天赋和体质来看,跟在殿下身边才是最合适的。”
雪翼也笑了一声,道:“我倒也想将他留下,但他不肯,说要跟着你,帮你看顾山辉。仔细想想,也确实跟着你更好,毕竟,他的身世不算清白,跟在我身边,不安全。”说到此节,雪翼苦笑了一下,“只有我是个孤家寡人,父皇才最放心,我也好筹谋。”
茳承心念一动,紧接着问道:“殿下要筹谋什么?”
雪翼沉吟了一阵之后,才缓声道:“交四军统领的权柄,最好,是能谋个流放出境的罪责……我疑心,火精私贩和繁星入境,和军方脱不开干系,你去了九泽之后,也顺便帮我探探消息,找找军方参与火精私贩的证据,争取把玉家拉下水……玉家为了自保,肯定会四处攀咬,拉我下水,逼我保下他们。到时候,再造一造声势,做一做伪证。我这个四军统领就能卸任流放了。”
“殿下要借火精私贩,剪玉家羽翼,交四军统领权柄?火精私贩,军中确实有人牵涉其中,但多是玉家外戚,只借此事,怕还动不到玉家的根基。”说到此处,茳承才豁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被凌王套了话,当即斥道,“殿下谋事就谋事,怎么还将我扯进来?!我带着山辉,如何能沾那些生意?!”不提还好,一提茳承还有些来气,上一回,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没有怀孕生子这档子事儿,但却因为王都西郊火精的坑的事儿牵扯出姜家,他应着殿下的安排,进了王都,将姜家早年私贩火精和母亲染上繁星药瘾的事供了出来。
姜家因为他的供状被夷灭三族,至于他,则被殿下篆刻了脉系人屠,进了月涯府成了三十九卫之一……姜家覆灭之后,凌王为了查清火精自九泽流入东雪境内的途径,令他乔装打扮,重入九泽,搭上了火精私贩的商道。当时,他为了那一条九泽巨贾与沉西、振北军团高层合作私贩火精的线报,险险把命豁在了九泽。想不到,重来这一回,他都替凌王生孩子了,还是免不了这一遭。
茳承越想越气,终于狠狠瞪着雪翼怒骂道:“没心肝的东西!”
雪翼被骂得一头雾水,只道:“你好端端的骂我干什么?”
海上有雨,浓云堆砌在海天一色处,殷殷风雷入耳时,已微不可闻。
银白的浪蕊在礁岩脚底跌碎,涛声在天然形成的礁岩洞里回荡,雄浑而低沉。此处暗礁巨万,水流凌乱湍急,但九泽仍以此处为港,可见舟上有术士庇佑。一艘小舟自浓云堆砌处缓缓驶来,船头的一簇星火,在风雨中飘摇,始终不曾熄灭。
茳承望着自远处缓缓靠近的海船。那是一艘老旧的木渔船,搭载与飞隼类似的叠阵,由两到三名术士操纵。因为有术士操纵,所以九泽城的船,是这片海上船费最贵,但也最安全的行船,哪怕今日天气如此恶劣,仍有行船来往。
来船长不盈六丈,甲板之下是水舱,辟出了一间狭小旱舱,为避耳目,旱舱之侧便是养了活鱼的水舱,板隙间蜡封不严铆接不当处总会渗出粘腻咸腥的水。
前往九泽的行商便挨挨挤挤地坐在狭小的旱舱之内,摩肩擦踵,互相倾轧。但他们神色平和,想必早已来往惯了。
月藏抱着放了山辉的藤编篮子,看着在脚下反复跌碎的海浪。他方才将停靠在这小港口的小船都探知了一遍,潮湿黏腻,充满海鱼腥味的船舱,人挨肩贴背地挤在里头,条件差些的,人脚都泡在海水里!月藏收回神识时,人都麻了。他白着脸,忍着干呕的冲动,扭头抬脸对穿了身雪青衣裙,梳着发辫的茳承道:“娘亲,真坐船去啊?”
茳承有些纠结。以他现在的能力,带着月藏和山辉直接设阵去九泽不难,只是,去往九泽的那张价格贵得离谱的船票,不仅仅是一张船票,还是一张意味着在九泽行走可以不被各方势力为难的通行证。只要乘船上岸,各方势力就能对你的来历毫不追究,只要老实点儿,不坏规矩不闹事,就能在九泽相安无事地呆很久。毕竟,他们这三人的来历,确实不太经得住追究。但是……茳承想起方才探到的,港口停泊的小船里那糟糕到了极点的环境,莫说月藏,他自己都忍不了,还有一个才出生不久,对环境变化十分敏锐的山辉,就算贴身戴着凌王给配的阵,怕也要闹得不轻。更何况!他还舍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裙!
月藏见茳承不搭话,忍不住用藤编篮子撞了一下茳承的腿,又问:“娘亲,怎么了?”
茳承咬了咬牙,道:“我们设阵去。”
话音未落,三人便被闪烁的阵光吞没。阵光散时,二人已在九泽城边缘站定。
月藏站稳之后,眯着眼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了看,问道:“有阵?”
茳承“嗯”了一声,道:“这是九泽城的护城的大阵,有九个阵眼,分别由九位城主镇压。此阵攻防兼备,倘使有人穿阵而过,便会立即为城主所知。想要避免惊动城主,就得乘船来。”
月藏听说此阵如此麻烦,还会惊动旁人泄露他们的行踪,登时有些不耐烦,道:“早知道让义父送我们来了,他肯定有办法躲过探查。”
茳承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中肯地道:“就算是你义父来,也未必有办法躲过此阵的探查。”
月藏大惊,忍不住到抽了一口气,“乖乖,这么厉害?义父都躲不过?为什么?”
茳承说道:“九泽城,就像一个小四国,各方势力还是按照各自的国别抱团。城中九位城主是九泽城中修为、地位最高的人,这九位中,东雪南鲛西炎各两位,北辰一位,混血两位。所以,这一座大阵,是将四种迥然不同的灵力混杂在一起之后的调出来的,就算是你义父,也没有办法躲开异种灵的探查。”
这话听得月藏头皮发麻,他下意识紧了紧手中抱的藤编篮子,道:“义父不是说九泽地下无神脉埋藏,不宜术士修行吗?他们怎么还这么厉害?连混杂灵力调阵的法门都琢磨出来了?”
茳承叹了口气,道:“九泽术士都有各自修行的偏门办法,谁知道呢。”
听到此节,月藏心里已有些打怵,他从出生开始就跟着雪翼和茳承在怜州生活,长这么大连怜州城都没出过,第一次出远门,就走了这么远,还要面对如此繁杂的环境,饶是有茳承从旁陪着,也开始心生惧意。他想着若是他们初来乍到的就惊动了那九位一听就很不好惹的城主,实在是……很不妥当,说不定还会给山辉带来危险。思忖到此处,月藏抿了抿嘴唇,道:“娘亲,要不我们回去吧,再坐船来?”
茳承也仔细斟酌了一下,道:“算了,来都来了,那船我可坐不下去。我们走。”话音未落,他便一把拎起月藏怀里的篮子,穿阵而过。
月藏怀里乍然一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承叔已然穿了阵,他也没了法子,只得跟着进了阵。
甫一入阵,混杂的灵流便扑面而来。茳承和月藏都是知觉十分敏锐之人,九泽城中混乱异常、夹杂着多种灵力的涌动,令他二人颇有些不适。
鼻腔里乍然灌满了咸腥,又带着炎脉之灵独有的灼烧感、水脉之灵的粘稠感的风,月藏被呛得咳了好几声:“咳咳,这地方,咳,又热又潮,太难受了……”
茳承弯下腰给月藏顺了顺背,道:“难免的,这地方临海,而且看地界,应该是西炎和南鲛聚集的地盘。”月藏这一身在王鼎泡惯的筋骨,跟着自己来了九泽,往后,莫说是王鼎,就连精纯的冰脉之灵都接触不到了。想到这一层,茳承心底也跟着泛起了一丝酸涩,“你若是实在难受,还是回去,跟在你义父身边?你的体质,实在不宜久居此处。”
月藏喘匀了气,拽紧了茳承的衣摆,道:“不,不回去,我喜欢跟着娘亲。”
见月藏坚持,茳承也不再劝,只道:“那,随你吧,我们还是去东雪人聚居的地界,那里会稍微凉快些。月藏,你看。”茳承直起身,抬起手,遥遥地指向了原处的一座九层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