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岩牢(2/2)

房千解点了点头,道:“那我也去。”

颜卓本想下意识刺一句“你去干什么?”但转念想到死者乃是省台府府吏,且在死前被指摘受贿、监察不力,哪怕他身死的原因和这指摘的错处无关,省台府和这案子也脱不开干系。何况这案子还是房千解亲自翻起来的,他到场,理所应当,便将这刺人的话收了回去,生硬地换了一句:“随你。”

此时距离未正的尚且有两个时辰,足够雪翼仔细地捋一遍这新案的卷宗,甚至有暇走一趟九泽。

九泽城外有大阵,地下又无神脉埋藏,要设阵前去,且不惊城外的大阵,确实十分困难。雪翼也是琢磨了好几天,才想出了一个颇有些复杂的法子。以山辉身上戴的,与王鼎中的设下的取灵阵相互呼应的阵为媒介,传递自身的神识和灵力,在九泽那边现做一个与自身灵流相差无几的灵傀,再通过本尊与灵傀与生俱来的相互呼应来置换彼此的位置,达到在不惊动护城大阵的前提下,进入九泽的目的。但这么挪,有一个相当致命的缺点——因为是以山辉身上的阵作为锚点,所以,置换之后的本尊所在的位置,会距离山辉很近。

譬如这一回,雪翼忽然直愣愣地杵在了山辉和茳承的跟前。而茳承正敞了衣襟,袒了半边胸脯抱着山辉哺乳。山辉一手按着茳承胸脯上的软肉,一手握着一缕头发,噘着嘴嘬嘬嘬地使劲儿,还时不时拿嘴里的乳肉磨尚未长出牙来的齿龈。他正吃得起劲儿,忽然被一个高大阴影笼罩,还被这个阴影带来的,纯度极高的灵流惊到,登时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本还在嘬着奶水,这一哭,才含进嘴里的奶水就结结实实地呛进了气管里。山辉登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咳又哭地,吐起了奶。

好在茳承和雪翼反应都不慢,一个设阵取山辉呛进气管里的奶水,一个调山辉身上的灵流。只须臾,山辉便被安抚下来,舒展了因呛咳难受紧缩着的小脸和四肢。

见山辉好了,茳承心底陡地腾上来一股气恼,当即压低了声音冲着雪翼斥道:“来干什么?把山辉吓成这样!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不晓得孩子吃奶的时候受惊了容易呛到吗?!”

雪翼才抬起来准备笑一笑的嘴角立马瘪了,斟酌了一下之后,没敢说话,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瞧着茳承。

茳承这一顿脾气还没过去,山辉便已回过劲儿来,又循着本能抓揉起他的胸肉,要接着吮吸乳液。茳承叫山辉抓得轻咝了一声,赶紧将他斜抱起来,贴上自己的胸脯。嘴里重新被柔软的乳肉和腥甜的乳汁充盈,山辉这才安静下来。

雪翼目不转睛地盯着茳承袒露的胸乳,和巴掌大,撅着小嘴苦吃的山辉,没来由地竟觉得有些恍惚,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他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还有一个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为这孩子哺乳的“母亲”。雪翼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垂落的目光,静静地描摹着茳承和山辉的身影,他的心底莫名传过一阵令他寻不见来处和去处的悸动。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只能确定,此时、此刻,他在茳承和山辉的身上,寻见了能够接纳、包裹、同化他的一种柔软的情感。这种对他而言过于陌生的情感,令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在原地站了好一阵,也没从乱糟糟的脑子里寻到什么回应的办法。

哄好山辉,见他又没心没肺地吮起了乳,茳承方才因为这孩子受惊呛咳提起来的一口气才算彻底松下来。这边松了劲儿,就又想起了方才没算完的账,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当即冲着雪翼横了过去。只一眼,便足以叫茳承把雪翼直勾勾盯着自己光裸肩胸发呆的痴笨情态看了个一清二楚。茳承登时被这情态撩起了好大的气性,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羞是忿,又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说话!”

这一声呵斥,虽不足以压下雪翼脑中的一片混乱,却足以叫他挣出一线清明。雪翼趁着这一丝清明,稳了稳心神,终于抬眼看向了茳承的脸。双颊浮着粉,眉目间流转的羞愤骄矜十分生动。雪翼后槽牙一紧,努力稳住了自己再次岌岌可危的心神,驴唇不对马嘴地道:“说什么?”

饶是茳承努力忍耐,也忍不住当着殿下的面翻了个白眼。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自打来了九泽,每回见到的殿下都不对劲,就是那种不大清醒的劲儿,很不对劲。上回是疯,跟条疯狗似的叨着人生啃不撒嘴;这回是痴愣,那直愣愣的眼神跟第一次见他和孩子似的,真离谱!茳承没好气儿地道:“说你来九泽干什么。”

来九泽干什么?雪翼顺着茳承递过来的丝线,终于寻到了能够稳住自己心神,将自己拽出柔软混沌境地的准绳。心神有了着力之处,雪翼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他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浓郁的腥甜将他彻底包裹之前开口道:“王都起了新案,或许和繁星有关。”

提及繁星,茳承眉目也跟着一凛,道:“当真?可查到了什么?”

雪翼摇了摇头,道:“这案子才被翻出来,尚且没有真的查到什么,只是来知会你一声,顺便问问你此前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没有方才盯着他发痴的那一段儿,自己指不定就信了。茳承念头转到此处,又忍不住翻了个不甚鲜明的白眼。但殿下亲口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胡乱驳了,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什么案子,能否说给我听听?”

雪翼说起韩青见案的始末。茳承一面听,一面留心着山辉的状态。没等案子说完,茳承忽地开口道:“你过来坐。”一面说,一面冲着自己身侧努了努嘴。

雪翼依言,挨着茳承坐下,还没等他继续往下说,茳承便将山辉放进了他怀里,道:“你也抱一会儿。”一面说,一面顺着摆布了几下他的胳臂,正了正他抱孩子的姿势。见山辉进了雪翼的怀里也不乱动不哼唧,茳承大松了一口气,这才稍活动了一下肩颈,将褪到臂弯的衣襟拉回到肩上,重新掩好肩胸。茳承低头整理着衣襟,身边坐着的人却没了动静,连才说到紧要处的案子都不继续说了,他不由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斜了人一眼,果然,这人又在痴愣愣地看他。茳承一面暗道果然如此,一面手脚利落地整好衣襟,一面翻了个白眼,道:“之后呢,韩青见怎么了?”

被怀里柔软的孩子、身侧散着馨香味道的人勾得三魂悠悠七魂荡荡的雪翼,硬是被这句话拽了回来。他回过神,继续此前中断的话头继续往下说,还刻意将韩青见的死状说得十分详细。

茳承听得心惊肉跳,只庆幸山辉这孩子心大,听着这些,还能在他父亲怀里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的。

“听殿下说的这死状,倒像是吃了太多繁星,过于亢奋,自残至死的。”

“是吗?”雪翼不自觉地将正向下滑落的山辉往怀里紧了紧,“不是药瘾犯了难以忍受的缘故吗?”

“自然不是。”说到此节,茳承忽然察觉眼下正是告知殿下九泽异常的好契机,便继续道,“在九泽,繁星会被药铺当做镇神止痛的药来卖,只要一点点,便能麻痹五感,尤其触觉,有使人不觉痛楚的功效。而且,价格比在王都便宜了数十倍不止。但是这药不能多用,用多了,会致人疯癫,药劲儿没退的时候,五感迟滞,不知痛楚,还会产生幻觉。是以,那种状态下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反观药瘾犯了的人,会肢体无力、时不时浑身抽搐,且会对痛觉更加敏锐,那时,他们连针刺这样的小伤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刀斧加身的苦楚?”

这一段话信息量太大,雪翼听罢,捋了好一阵,才挑拣出了一个差不多的话头问:“九泽境内,繁星如此易得,又无专人监管,竟然不曾泛滥成灾?”

“谁说无人监管?”茳承挑了挑眉,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优越感来,九泽中繁星和火精如何流通还是上一回,他独自一人在九泽内围浮沉时查出来的,如今,他都还记得,只是,没有实证。怎么拿实证,他也知道,但若真要拿那实证,少不得被扒一层皮。如今,他身边有山辉和月藏,这一层皮,还是让他的好殿下去褪吧。念头转到此处,茳承忍不住偏头瞧了雪翼一眼,见他正襟危坐,把山辉平平整整地“端”在怀里。

茳承一点儿也见不得凌王这幅呆愣的模样,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把山辉放下吧。”

雪翼依言,拧了拧身子,将山辉放在了床上。山辉在后背落在床上的一瞬间就开始哼唧,雪翼眼疾手快,迅速将他体内灵流的波动抚平。山辉登时偃旗息鼓,摊平了四肢,安安静静地睡下了。茳承趁机拿了个半尺来长,细棉籽灌的枕头,捏出了个圆圆的凹槽,垫在了山辉脑袋下方。稳住了山辉,茳承便将方才落下的话头捡起来继续说:“九泽城中对繁星的监管,可比王都厉害得多。每一家药铺的繁星存量都有定数,买这药,也得有医家签名作保的药方才行。且用了繁星的方子,还得写明要抓几次药,抓一次销一次,管得严着呢。若是被城主发现有滥用这药的,用药的,开药的,卖药的,连带着罚不少人呢。”

“既然九泽对繁星监管如此严格,那流入东雪的繁星又是怎么回事?”雪翼上手捏了捏山辉脑袋底下的枕头,一不留神捏碎了指尖上捻的几粒细棉籽,没等他撤回手,胳臂上就挨了一下。

“手那么欠呢!赶紧把你捏碎的棉籽挑出来!”茳承一面说,一面不解气地又打了雪翼一下,“流入东雪的繁星,自然另有来处。繁星生意,看着更像是军部海防直接和城主做的生意。九泽流通着的繁星,不过是城主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儿罢了。”

雪翼讪讪地依言设阵取出他捏出来的棉籽碎屑,一时也寻不到地方扔,只好窝着掌心掬着,嘴上仍顺着茳承方才的话往下说:“海防直接和城主做的生意?火精也是?”

茳承拧着眉仔细想了想,道:“不像,在九泽,对火精的监管远不如繁星来得厉害。弄到火精可比弄到繁星容易多了。”他一面说,一面拈起雪翼掬在掌心的碎屑,走到窗边,扔了出去,“所以,你要真揪着繁星查,东雪军部得翻天。”

听到此节,雪翼反而一乐,道:“翻了天才好。”

茳承想起凌王的谋划,虽则还是心疼,但他还是莫名被殿下从容的情态安慰到,也忍不住跟着笑道:“那既然如此,韩青见的案子,若是真能查出什么来,怕还能打草惊蛇。”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指尖沁出了一点灵光,漂浮着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朵十重瓣分两层排列的花形,“这是繁星花的花样,倘使殿下留心,说不定能找着画着这种花样的东西。”

雪翼仔细看了看茳承画出的花形,点了头。茳承知道的实在太多,多到若是以前的雪翼听了,必会起疑。但如今的雪翼,已不会深究这些。雪翼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完全放下了对茳承的心防,但他清楚,如今的他,已将自己的大半后路,押在了茳承告知他的这些线索上。念头转到此处,雪翼心里又涌起了某种他见过,却并不熟悉的柔软情感,以至于他斟酌了好一阵,才站起身,道:“未正要去秋官第。”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却足以叫茳承听出来这是殿下一面舍不得走,一面不走又不行,正别别扭扭地同他作别。茳承被逗得一乐,步伐轻快地走到雪翼面前,抬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道:“殿下下回来,离山辉远些,别再吓了他,好不好?”

雪翼罕见地沉默了一下,斟酌着与茳承说了说自己来九泽用的阵锚在山辉身上,是以每次过来,都会在山辉身边。

茳承听罢,道:“如今月藏身上也有与王鼎呼应的阵,用他身上的阵做锚,不成吗?”

雪翼斟酌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拧着眉道:“也成……”

殿下本少有情绪鲜明的时候,但偏生,如今的自己总能在他的言行里,看出他鲜明的情绪。茳承莫名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击中,又忍不住去亲雪翼的唇角。这一回,雪翼没肯叫他脱身。

正难舍难分之时,茳承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雪翼,便从雪翼的怀抱和亲吻里挣扎出来,道:“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倘使有机会,我想你见一见他。”

“什么人?”

“一个北辰人。”

房千解早在未初就到了秋官第。他不仅自己到了,还带来了韩青见自担任省台府府吏起,核评百官遗留下的所有文书记录。颜卓也开始早早准备,将韩青见案始末,从现场勘验盘问、尸身准核形成的文书记录,以及在现场盘查得到的所有物证,全部调了出来。也好在三官三司两府都有刻了阵,用以存放物件儿的匣子,不然,这么些东西,这巴掌大的静室里还搁不下。

这巴掌大的静室,是秋官第二进院厅旁的小耳房,布置得十分简谱,最里是木架子,摆着秋官眼下未竟之案的物证档案文书之类的材料,外头临窗的亮处,是一张长矮几,几上有笔墨纸砚和茶具,另有等着凌王启匣看、验的两个匣子。几旁摆着三个蒲团,角落里还叠放着此时用不上的蒲团。

这是秋官司空颜卓的地方,自然该是颜卓尽地主之谊,所以,他正坐在窗边搁的小炉旁,烹茶。颜卓态度敷衍地给房千解滤了盏茶,推到他跟前,道:“喝吧。”

房千解瞅了眼面前盏子里略有些浑浊的茶汤,抬起眼皮,又瞅颜卓,慢慢揣起手,道:“你就拿这茶叶沫子打发凌王殿下,和我?”

颜卓嗤笑一声,道:“你什么时候见凌王殿下喝过茶?”

房千解挑了下眉,这倒也是,凌王殿下确实不喝茶……所以,这茶叶沫子就是用来打发他的。念头转到此处,房千解乐了,道:“你这人心眼子怎么这么小?”

颜卓掀了下眼皮,睨了房千解一眼,拿腔拿调阴阳怪气地道:“秋官素来简朴清净,以查案为要,怠慢府台了。何况秋官饮啄,皆出国库,岂敢靡费铺张?何况房府台亲至秋官第,本官岂敢授府台以柄?”

话说得漂亮,实际上还是在记恨上午在朝上的事儿,房千解翻了个白眼,揣着手哼了一声,道:“这里头的事儿深着呢,你把眼界放宽广一点好不好?跟我这儿计较个什么劲儿?”

颜卓守着茶炉,看都不看房千解一眼,只道:“你要清名,要正持身,要清查省台府,自己办不了,就当朝拉秋官下水跟你一道蹚浑水?就你省台府的名声是名声,秋官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啧……”房千解往后仰了仰身子,从上到下地重新看了一遍颜卓,“你,难不成,真没猜出来这案子,要查什么?”

颜卓掀了下眼皮,从眼缝子里白了房千解一眼,道:“猜出来了。”

“你猜出来了你搁这儿挤兑我?还,”房千解抬手指了指面前装在青瓷盏子里的浑浊茶汤,“拿这碎沫子来敷衍我?”

颜卓伸手来夺了房千解的盏子,将里头的茶汤扬到窗外,又给添上才烧开的白水,道:“行了,别废话了,喝吧。”

房千解一闭眼,行,白水也行,比洗茶叶沫子的苦水强。

颜、房二人你来我往阴阳怪气地寒暄了几轮之后,未正,凌王殿下被秋官刑部侍郎沈琮恭恭敬敬地送进了这一间静室。颜、房二人立即起身,全礼相迎。雪翼还了半礼之后,便应邀入席,于几旁主位坐定。

待雪翼坐定,颜、房二人又奉上早已准备妥当的,封在匣中的,韩青见案的条陈与文书。

雪翼上手探了探匣子,用神识将其中的东西摸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是将这案子全须全尾地送到本王手里了?秋官和省台府,要将自己摘出去?”

这一句话撂下来,激得颜、房二人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颜卓慌乱之中,拿起茶壶为凌王斟茶,一边斟一边道:“是臣下思虑不周,望殿下赎罪。”

房千解眼睁睁地看着颜卓将浑浊到不能看的洗茶沫子水倒进殿下面前的瓷盏里,不忍直视地闭了下眼,绞尽脑汁地找补道:“臣将韩青见任省台府府台以来留下的,所有评点百官的文书都翻了一遍。臣私心以为,他今年被指摘有失监察之责,并非无稽之谈,近三年,他所写的文书,确实有些错漏,只是前几回,错漏少些,在评定等级上没有大过,便也无人追究。但今年的错漏明显,且核错了等级,这才出了提交重审的这档子事。”

省台府年年为王都五品上百官考评政绩,自优至劣,划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连续两年获得“丁”,会被罚俸一整年,并留任查看一年,若这一年,没能拿到乙等及以上的考评,那贬官没跑。丁以上的,甲等赏俸两个月,乙不赏不罚,丙罚俸三个月,若连续三年被评为丙,后续处理同连续两年获得丁。总之,想在王都干得好,考评最起码得是乙,得了丙、丁,那就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日子,基本就是把前程栓在了裤腰带上。更要命的是,省台府府吏每年考核谁的名单,都是保密且年年随机抽签更换的,而且,省台府府吏们个个都是清寒出生,根本不同朝中官员往来,就算想找门路通融,十有八九也摸不对门槛儿。所以,除非被考评的官员觉得今年定级和自己的预期差了太远,一般是不会有人专门触省台府的霉头。毕竟省台府之清严,远超旁人所想。

省台府的规矩,雪翼也略知一二,是以,他也听出了房千解找补里的画外音,道:“所以,房府台承认府吏韩青见有监察不力之责,却未必是因为收受贿赂,是吗?”他一面说,一面垂手将搁在自己面前的茶盏取来,送到了唇下,只听得一阵细响,宽大的宫袍在他的手腕上略略滑下去少许,露出一截手腕,腕子上绕着两圈黑亮黑亮的珍珠,珠串摩擦滚动间,发出了一阵音质十分特别的细响。

见凌王破天荒地拿起了茶盏,颜卓登时想起自己这回泡茶用的是遭烂的茶叶沫子,但事至于此,他也不能上手去抢凌王手里的茶盏,只能绝望地、眼睁睁地看着凌王将那茶盏举到了自己唇边。他只觉得自己的这颗不太争气的心脏也跟着被凌王提到了自己嘴边。

好在,凌王在说完话之后,屈尊降贵地垂眸看了茶盏一眼,又将盏子放下了,笑道:“秋官俭朴,也实在太过了些。颜司空回头还是好好查查,是不是有人贪墨了茶水钱。”

颜卓一脑门儿的冷汗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讪讪地赔笑道:“殿下见笑了。”另一头,房千解为了憋笑,把自己大腿都掐紫了,倒霉玩意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雪翼将颜、房二人掠过一遍之后,便已将藏在这茶水里的小九九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垂眸敛了眸中笑意,将话岔了出去:“秋官断定韩青见乃是自尽而死,可本王草草看过卷宗,其死状凄惨,痛楚非常,常人如何能用这等激烈的方式自尽而亡呢?”

茶叶的事儿被揭了过去,问题又问在了自己擅专的案情上,颜卓登时精神一抖擞,立即回话道:“回殿下,臣等仔细勘验过现场,确认死者身上的伤痕,皆是死者握在手中的刀所留,且每一处伤口的走势,都符合自行挥砍的力道和方向。”他一面说,一面挥舞虚虚握拳的右臂,做出挥刀往自己身上、头上劈砍的动作,“所以,死者确系自尽身亡无疑,至于他为何能够用此等激烈的法子自尽,我等将尸身仔细剖验之后,也未曾发现中毒、用药的迹象。于是便请了月涯府术士前来勘验,经查,死者脑中有几处十分奇怪的暗伤,月涯府术士推断,应是这些暗伤,使得死者疯癫,不知疼痛,以至于自戕而死。”

“哦……这便是卷宗上,最终疯癫自戕结论的由来了。”雪翼若有所思地袖着手,在原地坐了一阵,片刻后,又问,“韩青见的尸身,可还在?”

“啊?”颜卓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一激灵,凌王殿下不会还想要亲自验尸吧?但他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惊诧摁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回道,“还在的,原本在等死者亲眷前来领尸,但亲眷尚未等到,就翻案重查,是以尸身如今还停在秋官地下冰室之中。”饶是将话回到了这个份儿上,韩卓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殿下,要亲自去看看?”

“嗯,看看他脑中的暗伤。”话到此节,雪翼有意一停,看向攥着茶盏不说话的房千解,“房府台,可愿同去?”

房千解其实不愿,毕竟当初他为了寻韩青见去往他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秋官在那儿勘察验尸,那惨绝人寰的现场当时就把他吓吐了,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近这天才缓过劲儿来,眼下要是再遭一回,又得缓好几天。但是,凌王的话已经劈头盖脸地问到了面门,他不应承,那就不合适,回头再让韩卓这倒霉玩意儿说道两句不好听的,又少不得叫凌王殿下看了笑话。念头转到此处,房千解幽怨地瞥了颜卓一眼,咬着腮帮子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道:“下官自当同去。”

颜卓将房千解瞥他的那一眼看得明明白白,忍不住翻了个不甚鲜明的白眼,一面起身预备引路,一面对雪翼道:“现下尸身已被擦洗干净,面容也已尽力修缮过,不甚吓人,只是毕竟死者身亡已久,饶是在冰室之中,气味仍是不太好,还请殿下防备一二。”

雪翼晓得这话是说给房千解听的,便只略一点头,并不多言。

秋官地下冰室是专门用以存放涉案尸身、易腐坏物证的所在,是以严进严出。进,要领牌,于入口处记录下入冰室者的身份、名姓、入冰室的时间及缘由。身上佩戴的,容易脱落或者散发味道的东西,譬如玉佩、珠串、香囊等物,皆要除下。还要将袍服除下,换上秋官事先备下的上过桐油的粗麻罩袍和布帽,脚上还要套一双布袋。出,则要记下出冰室的时间,将罩袍布帽布袋脱下归还,还牌子领东西。这一应进出流程,以及数十条入冰室的注意事项,以拳头大的正楷逐一写在了地下冰室入口门前丈余宽、八尺高的照壁上,写得满满的。

一行三人就站在这照壁之前,雪翼在看照壁上的字,房千解一面看字一面幸灾乐祸地看颜卓。至于颜卓,他对这照壁上的七百余字烂熟于心,甚至习以为常,一时竟也忘了这七百余字的规矩于外行而言,实在是麻烦得过分。他站在凌王身侧,颇为汗颜地道:“殿下……这冰室进出,一向是这些规矩,臣早就习惯了,这才没想起来提前告知殿下。”

雪翼仔仔细细地将照壁上的七百余字看下来,袖起双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绕的珍珠,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冰室,是秋官存放尸身与证物的要处,规矩繁杂些,也是理所应当,是本王唐突了。”

这话听得颜卓牙酸,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有什么办法能让殿下不换衣服、不摘玉佩珠环、不穿布袋鞋套地进入冰室,同时,也不会让冰室里的东西出现纰漏。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凌王又道:“既然唐突,那本王便不进这冰室了。只是,本王要设阵探知一二,不知是否方便?”

颜卓如蒙大赦,慌忙道:“方便方便,只是冰室之中有月涯府帮忙设下的结阵,只稍微避让一二便好。”

“颜司空放心。”雪翼不动声色地掀了下眼皮,“本王有数。”灵力与神识已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

冰室,虽叫冰室,其实并不存冰,毕竟,只是要保持一个稳定的低温,用阵,比用冰方便稳定地多,而且也更干燥,于储存证物更加有利。冰室颇大,通顶的大门从最外摆到最里,其中,最里面的五排架子最为特殊,空置的也最多,每一层架子都做得更宽更长,每一层横板都没有与立板连接,只做了三角形的支撑,横板能从那架子上取下来。换言之,若上头放着尸身,要勘验时,直接将尸身连着横板取下,能尽可能减少人为搬运对尸身造成的影响。所有的架子、每一个格子,都有编号。雪翼轻声问道:“韩青见的尸身,躺在哪里?”

颜卓立即回道:“丙五架,左二第三层。”

“好,找到了。”

雪翼探过韩青见的尸身之后,便将神识收回,韩青见脑中确实有暗伤,若此人还活着,那么就能通过体内的灵流来判断这些暗伤究竟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如今,韩青见身死已久,灵流早已停滞消散,因而,他也说不好这些暗伤究竟会不会导致韩青见疯癫自戕。也不知那些暗伤和繁星是否有关。

想到此节,雪翼又想起了茳承,想着是不是该再去一趟九泽,问问他繁星是否会脑中留下暗伤,还有他提及的那个北辰人,是否也能从那人口中,问出有关繁星的事?混杂的念头犹如潮水般瞬间流过,雪翼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然已经依赖茳承到了如此地步。

想到此节,雪翼的思绪也跟着停滞,片刻后才重新徐徐流转,他转过身,看房千解,问道:“韩青见,在在房府台手下做了十年的府吏,府台对他,可有了解?”

房千解袖手凝眉,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想了一遍,才道:“韩青见,涟北人氏,出生微寒,刚入省台府时,是个十分踏实谨慎的性子,不算特别出挑。他先做文书笔吏,负责案卷归档,做了三年,才提成府吏,开始接触百官评级……”话到此节,房千解已逐渐说不下去,因为韩青见这样的府吏,省台府足有两百余,这样踏实谨慎,什么都不出挑的性子,在省台府里也是最不惹眼的那一种,对于这种,他是真的说不上来什么特别之处,更谈不上了解。

见房千解已期期艾艾的,额头上都冒了冷汗,颜卓斜睨了他一眼,道:“殿下,据秋官所查,韩青见是家中幺子,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家住涟北肴伦群山西侧,靠在山上养药田为生,家境虽不至于捉襟见肘,但也确实微寒,能供出这么个入朝为官的幺儿,十分不易。韩青见身死之后,秋官曾前往他的原籍调查,发现,他的父母哥嫂俱已身死,两个姐姐远嫁,家中早已荒芜。是以,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听到此节,雪翼微微动容,接口问道:“身死?怎么死的?”

颜卓继续回禀:“五年前,殿下出关之际,正值涟水疏浚,按例,涟北州内也是要出丁出妇的。韩青见的哥嫂也在其中,他二人,死于水家逆犯引起的那一场暴乱里。消息传回韩家之后,韩家父母哀恸不已,双双缠绵病榻,又无心自救,没出两个月,就病死了。”

房千解跟着想起这一节,赶忙找补道:“是,那一年,韩青见为守孝节,按例停职一年,至次年方归。”

雪翼跟着二人的话,大致捋了捋韩青见为官的这些年,又追问道:“那就是四年前,他重归履职之时,可有错漏?”

房千解凝眉细细想了一阵,道:“刚回来时,因心神不宁,有些小错漏,不过很快他就改了。再出纰漏,又是一年之后了。”

听到此节,雪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倘使,他最后三年的错漏,是因为繁星药瘾的话,那这药瘾,不是在老家守孝节时染上的,而在王都。查到如今,繁星,竟然只在王都?药力、成瘾性这样强的东西,却只能在王都寻见踪迹,这极不合常理。

若依常理度之,这东西,入东雪境内之后,应该先在湘州、霜州、遥西毗邻九泽的一带蔓延开来,之后,再经种种途径向境内更深处蔓延,但依现有的线索,涉案者,都是在王都染上的药瘾,哪怕原籍出身偏远、临海,也是如此。

倘使繁星药瘾确实不能以常理度之,那这药瘾背后的“理”,能握在谁手里?会握在谁手里?念头转到此处,雪翼顿觉毛骨悚然。

他们一行三人说话的功夫,已行至秋官第院中,颜卓恭恭敬敬地袖着手,落了凌王半步,见凌王忽然驻足,只当是这位思绪敏捷的殿下又想起了什么,便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想查的?”房千解对查案一道知之甚少,方才又叫颜卓说起韩青见如数家珍的模样羞得无地自容,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立在一旁,巴巴地等凌王的吩咐。

不是还有什么想查的,而是,还有什么能查的……

雪翼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面暗暗思忖,一面揉着手腕上的黑色珍珠,片刻后,才道:“韩青见身死之后,秋官定他畏罪自尽。他身上当时背着的罪名指控,是收受贿赂和监察失责两条。如今,房府台已确认,韩青见确有监察失责之罪,那收受贿赂呢?可查得实证?”

颜卓一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凌王往前挪着步子,一面谨慎地回道:“臣等,在韩青见家中,寻得了十七份质当物件儿的当票,分别质押在城南鹊记、城东运当,以及城北汪氏当行。都是些珠玉珍宝,均当得五十至二百两不等,合算起来,质当金额已达银一千七百两余。后府吏前往当铺同掌柜和伙计核查,一一确认了质当的物件儿,确有其物,也确认了当铺处留存的押条子,花押、手印这一应,确实能对上。”

说到此节,颜卓稍抬了抬头,暗暗觑了凌王一眼,见他仍是敛眉沉思的模样,便知只到这一层,还不够,便继续往下说:“那些物件儿,我等也试着追查了来源,只是,那些物件儿,有些陈旧,虽则寻到了几件物品的出货铺子,但中间易了太多手,终究未能查明,究竟是如何到了韩青见手中,但以他的俸禄和家底,确实不足以支撑他买得这些东西,是以……秋官以为,应有受贿之嫌。”说到最后一节,颜卓有些底气不足,因为收受贿赂这一项,从秋官掌握的证据来看,定罪,为时尚早。以凌王殿下这剖有些较真的性子,肯定还要追问。

“收受贿赂,查不到何人相送,便定下罪责,有些偏颇。颜司空,这就是秋官不谨慎了。”

果然有这一句。颜卓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咽了口唾沫,回道:“殿下说得是。既然此番要重查,秋官上下,自当筛漏查缺,将此前未尽之处,一一查明。”

等三人重新回到此前谈案子的静室之中,再次落座时,颜卓额上都见汗了,窸窸窣窣地给自己斟了碗微凉的茶水,喝掉了。见颜卓在凌王跟前吃瘪,房千解心里暗爽,但面上不敢表露分毫。

雪翼顾不上颜、房二人的眉来眼去,只暗暗思忖,韩青见与繁星脱不开干系,繁星价贵,定然和大额银钱往来脱不开干系,韩青见的大额银钱往来,能查到记录的,就只有当铺,那当铺会否和繁星扯上关系?想到此节,雪翼当即道:“颜司空,那十七张当票,可否借本王一观?”

“殿下客气了。”颜卓一面说,一面手脚麻利地自匣中取出当票奉至凌王跟前。

雪翼接下当票,拿在手中一张张地翻看。城南鹊记、城东运当、城北汪氏当行三家铺子,都是王都数一数二的大铺子,每家的当票都有各自的防伪手段,从纸到墨到印鉴都有秘法。十七张当票,四张鹊记,六张汪氏,七张运当,七张运当的单子上签出来的钱数,恰好占总金额的一半。雪翼抽出一张运当的单子,指着单子最边缘处的一处只有一半的花形红色印鉴,问道:“这印鉴,是只有一半?”

颜卓探头看了一眼,回道:“是,这是运当防伪的手段之一,当铺柜台中存的本票与当户手中的客票拼在一处,盖上这印鉴,若两两拼成,就是一朵十重瓣,花瓣有两层的花形。这种防伪手段并不稀奇,殿下看,鹊记这单子上也有,能拼成喜鹊衔梅的图案。”

雪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略了鹊记的单子一眼之后,仍看着运当的单子上的印鉴,这印鉴,是繁星花的图样。茳承刻意提醒自己留意这形状,可见,他早料到此番查案,会遇见,那他会否晓得“运当”背后的勾当?此节已不宜深想、深查,雪翼凝眸看了眼前的当票一阵之后,才问:“这几家当行,查了吗?”

被问到此节,颜卓与房千解心照不宣地碰了碰眼神。这三家铺子,背后沾带的势力,均在朝堂,还真不好往深里查。若在跟前的是太子或是珺王,这些事儿点到为止也就够了,但偏生,在他们跟前杵着的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连当今太子和陛下面子都要看心情给的凌王,这就……相当难办。于是,房千解与颜卓开始有来有回地使眼色。

这厢二人尚且没用眼色来回出个定论,那头凌王已察觉异常,伸手在案前轻轻扣了两下,温声问道:“怎么,有难处?”

岂止是有难处啊……颜卓十分心虚地垂着头,糊弄人的车轱辘话在嘴里倒了几遍之后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道:“这几家铺子,都是财力雄厚,在王都开了数百年的大铺子,与朝中重臣,乃至三,三姓,都有些来往与瓜葛,因此,要往细里察,恐怕,会有不小的阻力。”

听到这一层,雪翼倒也没觉得意外,他在朝时间确实不长,朝中关系也走得生疏,这些不好摆在明面儿上的规矩里,他所知的,不足十之一二。眼下,若非他还有个四军统领,皇四子凌王的赫赫身份摆在这儿,颜卓怕是还不会轻易将这三家铺子的底透出来。

若在以前,自己肯定会和这三家碰一碰,看看里头究竟还藏了什么事儿,但如今么……没必要了。思忖到这一节,雪翼心思便松了下来,道:“颜司空也太较真了些,本王不过随口一问,这几家铺子,若是生意清白,自然不必浪费精力。陛下翻此案,是要立省台府的规矩。”

听到这一节,房千解后脊一凉,下意识绷紧了身子,等凌王发话。

“所以,追溯韩青见收受贿赂的始末,排查此事究竟还牵扯到别的什么人,才最紧要。”

这个虽然也不好查,但总比去摸三姓的屁股强,于是颜卓与房千解连连点头应是,表示义不容辞,而后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凌王。

凌王走后,颜卓终于得空拿了块帕子,沾了点水,擦了擦一脑门儿白毛汗。房千解也忍不住展开双臂,抻了抻脊背,一面抻,一面问颜卓:“你听出凌王殿下的意思没?我总感觉,殿下想查的,好像不仅仅是他嘴上说的那点事儿。”

颜卓翻了个白眼,道:“殿下想查,跟咱们能查,那不是一个事儿。这事儿,查到殿下说的那个份儿上,就行了!再往深里查,不好兜。”他一面说,一面放下手上擦了汗的巾帕,若有所思地拿起运当的那几张当票,喃喃地道,“这几张当票,殿下究竟看出了什么来?”

房千解没跟上颜卓的思路,也跟着探过头来看这几张当票,问:“什么意思?”

颜卓忍下一个白眼,没好气儿地解释道:“这三家的当票,唯有这一家,殿下看了好几眼。总觉得这家当行里藏了事儿,殿下想查,但又怕给秋官接不住,没明说。”

房千解万万没料到凌王一个眼神都能让颜卓看出这么些事儿来,颇有些敬佩地问道:“那你,真查啊?”

颜卓凝眉想了想,道:“先放一放,等查完殿下说明的那些再看。”

房千解登时泄了气,道:“行行行,你爱查查,谁管你。”

颜卓又道:“其实凌王殿下身上也有事儿。”

听得这一句,房千解浑身汗毛都跟着一竖,道:“你又从殿下身上看出什么来了?你还查凌王?!”

颜卓一本正经地道:“殿下此前不喝茶,今日忽然端了茶盏,此怪事一也。”这一句,已听得房千解瞪圆了眼,不等他发问,颜卓已说出了二,“还有殿下手腕上的那串珠子,不知道你留意没有,那是成色极好的墨珠,颗颗圆润,大小均匀光泽鲜明,几乎毫无瑕疵。东雪虽则有不少珠宝商与南鲛做珍珠生意,但因为墨珠不好销,大多购入白、金、粉、赤四色珍珠。所以,殿下手腕上的那一串墨珠的来历,恐怕有些说法。”

虽说得不甚分明,但房千解已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疑心,那珍珠,是殿下从东雪境外得来的?那这,这,你也查吗?”

听得这一句,颜卓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哼道:“我查?我不要命了我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