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梦的打扰,久违的宁静睡眠,终于再次苏醒时,穆夏竟有些恍惚,银灰色的天顶闯入他的视线,过了两三秒,睡前的回忆终于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你醒了。”这时一道冷凝的男声从耳边响起,一只掌面宽大而指节修长的手伸过来,摸了摸穆夏的额头,他的手指热得几乎有些滚烫,穆夏偏头过去看他,看到自己仍依偎在索多玛怀里,枕着他的手臂,颈下的肌肉正有力地绷紧。
“索多玛。”发现元帅并没有趁自己睡着后离开,穆夏笑了笑,闭上眼睛,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那样,往前蹭了一下索多玛的胸膛,问他,“我睡了多久?现在……”声音也闷在他怀里。
平常说话冰冷简短的索多玛尽力放缓点语气,想要显得更温和些,可惜收效甚微,“放心吧,并没有多久,你醒得很快,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距离抵达都灵还有两天时间。”
胸腔里传来他平稳的心跳声,静静鼓动震鸣,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规律的节奏感,穆夏闭目仔细聆听着,这声音无端让他觉得安心。他不再说话,他们就此沉默了一小会,然后穆夏撑起身,隔空压在索多玛身上,俯视他,那平静的心跳声一下子被打破了节奏,穆夏微微一笑,轻轻按压了一下索多玛的胸膛,话语责备般道,“这里不要乱跳。”
索多玛不自在地躲闪着他的目光,穆夏静静注视他漆黑浓密、极长极直的睫毛,突然道,“你的眼睛真漂亮。”此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诧异了一瞬。
但这句话杀伤力无疑巨大,索多玛那张苍白英俊的面颊上,一下子飞快地蔓延上一抹淡淡的绯红,极度显眼,穆夏不由得轻柔地一抚他的眉毛,低声问,“是我让你不自在了吗?我很抱歉。”
索多玛的脸霎时间更红了,无论如何也不敢看身上的少年,可惜他从上而下地笼罩着自己,占据了身上几乎全部空间,实在躲无可躲,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语无伦次地试着扯开话题,“那个……这里没有休息的客房,所以我把我的休息室让给了你……”要是你喜欢,接下来两天也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休息……待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敲响床边的传呼铃,我的秘书官会来听从你的吩咐……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在思考还要嘱咐穆夏些什么,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比他的体温,穆夏有些冰凉的手抚上来,轻柔缓慢又不可阻挡地,盖住了他不敢直视的双眼,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那个清朗的声音极其近地响起,唇舌翕动,热气勃发,丝丝缕缕如雾般地喷薄在他的面庞上,甚至他怀疑自己若是主动向上微微仰头,就能吻上那柔软丰润如花瓣的嘴唇,这种摄动心魄的联想令他感到头晕,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穆夏说了些什么,“既然不敢看我,那么我就蒙上你的眼睛,这下,应该会放松一些了吧?”穆夏的声音听起来既像爱侣间的耳鬓厮磨,又像是独自尝试时的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更放松,蒙上眼睛,浑身上下其他感官只会更加敏锐,索多玛浆糊般的脑子闪过如此一道清晰的想法,他想要反驳,可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吞咽了一下咽喉,咽下因紧张而滋生的唾液,这时他才发觉喉咙是如此干涩而又火热。
穆夏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他并没有发出笑声,可索多玛感受到了他的胸膛传来一阵轻笑般的振动,仿佛要等他平静下来似的,穆夏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随着那擂鼓般发出巨响的心脏跳动渐至平缓,穆夏停了一会,这才徐徐开口,声音静而迷惘,像个沙漠中的迷失者,看到绿洲,却疑心那是海市蜃楼。
“索多玛,告诉我,我们见过吗?”他说。
索多玛的回应是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缓缓将他彻底压向自己,身体大面积接触,他身上的温度传递而来,穆夏闭上眼睛,任由他温暖自己,没有做出抗拒但仍撑持着一点距离,依旧和他鼻尖相抵。
索多玛沉稳有力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语气坚定,斩钉截铁,“行动之前我读过所有涉案者的档案,在今天之前,你我的生命轨迹是两条并行的直线,并无任何相交重叠,我们也从未见过。”
穆夏睁开眼,眼中静如一汪深潭,其中暗流难以揣测,不可捉摸,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轻轻一叹,“是吗?”
他的手指仍覆在索多玛的眼皮上,掌下那双眼睛正在缓慢地眨动着,掌心传来睫毛刮擦而过的微痒,像是某种隐秘的勾引互动,穆夏忽然笑了笑,难得坦诚地道,“元帅,你知道吗,你让我有些害怕,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亲近,这种感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太陌生了,陌生得让我害怕。”
索多玛屏住了呼吸,听他继续道,“我觉得,似乎我对您有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无法抗拒的好感,你对我也是如此吗?”
“是。”索多玛几乎有些艰涩地道,但回答起来却毫不犹豫。
穆夏又笑了笑,侧过头,低下来枕在他颈侧,“如果我们之前真的从未见过,那一定是在前世结下的缘分,又或者更早之前的另一个宇宙,如今不过是回忆和情感的苏醒。”
索多玛抱紧了他,在黑暗中沉声道,“我是属于你的,穆夏。”
穆夏的眼神却看向虚无的深处,直抵达另一个属于亡灵的世界,他的语气变得悲悯而低沉,像是宣判一个古典的悲剧结局,“错了,我们互相属于彼此。”
听到这句直白表露情感的话,索多玛的心先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随后心底随着他的情绪而弥漫上一种莫名的伤感,阴影一样沉甸甸地压下,他握住穆夏清瘦的手腕,慢慢将他覆压在自己上半张脸的手拉了下来,于是光芒的世界如一幅画卷,重新铺陈展开,接着他小心地捧起穆夏的脸,认真凝视他的表情,“看着我,我让你想起谁了吗?”
穆夏的眼神悲伤而缅怀,可他只摇摇头,并不说话。索多玛只好叹息着摸了摸穆夏的头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透过自己,他究竟在寻找谁?“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穆夏嗯了一声,他注视着索多玛的眼睛,忽然间微笑起来,“谢谢。”那笑容美好温暖,能令旁观者想起落花、微风、高远自由的云或是飞舞的雪花,索多玛不由自主地也勾了勾唇角,然而穆夏的手突然又抚摸上了他的眼尾,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我想,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你最好还是闭上眼睛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夏已经又一次盖住了他的眼睛,随着漆黑的一片同时袭来的,还有他落下的一个轻吻。
于是刹那间,电光火石,火树银花,索多玛睁大了双眼,看到绚烂的烟花自黑暗中炸开,他毫无经验,甚至不会回应,只能被动地由穆夏带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先是温柔,然后渐至暴戾,穆夏用力地地叩开他的齿关,然后发狠般地开始撕扯碾压着他的唇舌,可是索多玛无暇顾及这小小的痛楚,全新的渴望开关被打开,浑身血液狂躁涌动不休,驱动着他也同样急切地揽紧穆夏,下意识地顺从着,包容了穆夏的所有。
这位向来以实力高强和铁腕无情着称的元帅,现在却任由摆布,予取予求,把纵横捭阖的战斗本能全部抛丢一边,毫不反抗地被穆夏压制着。
穆夏的动作粗暴又热辣,他没有接过吻,被亲得上气不接下气,每当穆夏稍微松开他一点时,他就脱力般大口喘息着,苍白的脸涌上了潮红,唇边挂着银丝,彼此舌尖接触时,火花一路顺着神经电流绽放,让他浑身麻软,体温相触的高热同时席卷身心,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索多玛最后好歹还是恢复了一点理智,终于忍不住双手握住穆夏的肩膀,做出弱势的推拒。
穆夏低头对向他的眼睛,身下的元帅狼狈地气喘吁吁,这么近,睫毛几乎要彼此相触,索多玛漆黑的眸子不知所措地想要瞥向一边,察觉穆夏有些冰凉的手指正慢慢摸着自己的脸颊,他的脸更红了,他的手摸了摸穆夏后脑勺的发丝,被亲红的嘴唇嗫嚅几下,“冕下……”,接下来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穆夏脸上又扬起一丝微笑,“索多玛,叫我穆夏,永远不要对我用尊称,知道吗。”他摸了摸索多玛濡湿的嘴唇,指尖传递来柔软的感觉,“原谅我对你的冒犯,谢谢你。”
索多玛心乱如麻,只胡乱点头,身上一轻,穆夏忽然松开了扼制住他的手,替他理了理衣服,引导他站起身,最后说了一句,“你去吧。”便靠在床头重新闭目。
索多玛急匆匆地落荒而逃。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死寂,穆夏不言不语,开始继续炼化脑海中几颗晶核,开始彻底蚕食吞噬他们的力量。
时间悄然流逝,很久之后,从灯火通明的过道上,一阵敲门声响起,将穆夏从入定中唤醒。
门打开了,穆夏依旧在原地盘膝而坐,抬眼看向门口的青年,居然是索恩,让他有些意外,“找我是有什么事?”
经过医疗救治,这位俊美的雄虫大明星现在已恢复了往常的风采,只不过眼神和穆夏一样,带着掩饰不住的一股疲惫和死气,他的脸色还苍白着,没走进来,勉强笑了一下,诚恳谢道,“没有别的事,我只是来谢谢你,”他终于跨入门来,剩下的话用了精神传音,确保不会外泄,“谢谢你帮我杀了他,还有他们……”
“你走吧。你该谢的是联邦。我并没有做成什么,你我现在能自由地在这里谈话,都是因为索多玛元帅来得及时。”穆夏冷淡地闭上眼睛。
“我当然知道你动手不是为了我或者其他乘客或者什么狗屁的正义和民权,我只是想说,这件事上,我们是同谋,”索恩却神色冷静,直视着穆夏,“我亲眼看到他加入你们的战局,马上我们幸存者都会面临联邦的心理疏导和证词记录,我不会说出这些。即使是自卫反击,背上案底也会付出代价,军事法庭要是将他们的死都归根于那位元帅,这种结果再好不过。”
“做任何事都有代价,即使一切真相暴露,我也不会为此恐慌。倒不如说,反倒有些期待。”穆夏再次看向索恩,语气冷而倦怠,“因为,那又如何呢?现在我已经明白,生命本身就是一场虚无,中间的过程再精彩,最后也会回归死亡的怀抱。这些责任、义务或者惩罚,我都不会再害怕,我只是希望在自己衰老失去力量之前,继续做完我应做的事,弥补曾经的过失和遗憾。”
索恩笑了笑,“那祝你一切顺利,我想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不过即使你不在意,我也会聊表我的心意,希望你不要怪罪,也希望我们在此之后,还能有再见的机会,没准在另一个恰当的时机重逢时,我们能成为朋友呢。”
他看着穆夏,眼神向往,“我的基因天赋太低了,所以在父亲们眼里,我根本不是个合格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被视为离经叛道,我没有被他们培养的价值,我该走的路,就是安稳地顺从他们的心意,在未来某一天为家族献身联姻,换来门当户对、强强联合,”他叹了口气,笑得有几分苍白,“虽然天赋不够,但毕竟身为政治世家这一代唯一名正言顺的雄虫后裔,我还是很抢手的……父亲他大概快要联系我了,我先走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大门自动开启,就在他即将要转身时,穆夏却主动开口道,“死里逃生一回,难道你没有改变?接下来你还要继续这样自暴自弃?在我看来,你其实比自己以为的更坚强,你该有的底气也比你想象得更充足。这几天事态的发展,并没有脱离那天你父亲和暴雪谈判的内容,联邦的确行动得很快,就如那位议员所言。”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你,托你的福,我们被卷进无妄之灾,同时我们也享受了难得高效的救援。你的家庭关系也许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睁开眼睛,用心去体会吧,你已经自由了,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反正太阳仍会再次升起。”
穆夏很少会说这么多话,索恩惊异地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微笑,一层泪光朦胧了他的眼睛,“谢谢你,穆夏。”他真诚地道,“还没有祝贺你成功晋级,新的冕下。那次撞到你不算,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索恩,索恩·奥特伊,我猜,不必重逢,我们现在也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我没有什么朋友。”穆夏凝视着他,淡淡地说。
索恩笑了,“我们可是共患难过,不必这么绝情吧?既然如此,那么你的朋友以后就多我一个了,加个通讯方式好了,马上我还要安抚粉丝继续巡演,到时候送你门票,就当做你鼓励我的谢礼,还请你别拒绝。”
穆夏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多亏了星网的隐私设置,粉丝们看不到索恩的官方账号突然关注了一个无名小卒,否则那些精力无穷八卦又敏锐的网友和粉丝,绝对会将他的背景身世各种信息扒个底朝天。
索恩走后,穆夏继续修炼入定,但炼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并非易事,他需要全场心神高度集中才不会被晶核上留存的部分记忆和情感影响,导致认知错乱,如此一来就很容易精神疲累,为了不留下后遗症,他只能选择徐徐图之。
暂时休息时,他终于走出了这间索多玛的休息室,沿着蛛网般四通八达的道路漫无目的地游走,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精锐军卒,不多,但个个行止如风,脚步匆忙,穆夏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各处传讯、处理信息,也不上前打扰,自己找了个大厅的角落,站在透明的落地舷窗前发呆。
这里的模拟灯光很暗,明亮的是外面群星的星辉,轻柔如纱般笼罩住他,穆夏张开手掌,接住了一点光,神色却依旧倦怠沉默。
“怎么单独在这里?”索多玛的声音忽然从身畔响起,穆夏仿佛被突然从梦中惊醒,有些恍惚地抬头看他,“不开心的话,可以让秘书官来陪你说说话,他的能力偏向精神安抚一类,很擅长这些。”索多玛眉头微皱,话语关切。
穆夏收回了手,偏开眼睛,淡淡地道,“我没事,只不过有些累了。”肩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索多玛按住他的肩膀,不赞同地道,“这里有些冷,怎么没有多穿一点?”穆夏没说话,以他现在的实力,温度早已不能影响他,索多玛也知道自己失言,顿了一下继续道,“和我一起回休息室吧?躺下好好休息,睡一觉……”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穆夏抬起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索多玛早已摘了那碍事的漆黑手套,少年比他凉一些的手心,正轻轻地覆盖在他手背之上,他略微一动便能挣开,可他近乎贪婪地盯着穆夏,一时忘了掩饰,他屏住了呼吸,“穆夏……”
穆夏向他笑了笑,朝前一步,拥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想安慰我,那就不要走。”他用脸颊蹭了一下索多玛坚实的胸膛,声音很低,但在这种距离下听得格外清晰。
索多玛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已经忘记了此刻身处何方,再也顾不得那些旁观的目光,闭目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我不会走,只要你还需要我。”
相比漫长的一生,幸福的瞬间是何等短暂,可当索多玛怀抱住穆夏时,太阳终于拥抱了月亮,换来了最终的圆满。这一刻安宁而永恒,真正的幸福已被他拢在怀中,一种想法前所未有地变得清晰:即使这瞬间再如何短暂,我们也是为此而活着的,恰如飞蛾,向死而生,追逐刹那间殒身于烈火的壮烈。
我将追逐他,守护他,穷尽我的一生,永不后悔。索多玛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安静的微笑。
那是主帅脸上平日里绝不会出现的表情,远处被他早早丢在一边的秘书官打量了他们片刻,强自压下内心种种好奇和震惊,挥手驱散了身边的光屏,又故作镇定地转身叫走几个正要上前汇报情况的同事,很识时务地道,“这会儿都别上去打扰,有什么紧急情况先交给我处理吧。”
附近几个军部官员见状面面相觑,点点头,也不敢多看,急匆匆地撤了。到最后,这片大厅只剩下穆夏和索多玛,在星空下孤独相拥,在这永恒的一刻,时空仿佛也为他们而停滞,今夕何夕?已不再重要,唯愿长相拥,长相守。
都灵。
冰原广袤得仿佛没有尽头,大片冻土光裸荒凉,冰川冰河纵横交错,极目所视,黑与白、天与地的交界从未如此鲜明,唯有一缕不起眼的蓝色正悄然绽放,仔细地看,点点天蓝色的花苞在风中粒粒闪烁,娇柔美丽,但她的根却深深扎入大地,贪婪地汲取着养分。她如此存活着,坚定不可撼动。
天空中一阵沉重莫名的压迫感,稀少的飞鸟们早已远离,永恒不变的冻土也似乎微微一震,一种全新的脉动穿透云层,袭击而下。
军舰终于停泊在冰原上空。
经过又一天的航行之后,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在荷枪实弹的士兵簇拥下,迎着无边的风雪,穆夏走下阶梯,远远眺望。出乎意料地,远处一个黑点冲他用力地摆了摆手。
索恩和其他乘客跟在他身后,随着步伐向前,一群记者涌了过来,但被军队严肃地隔开,只能举着各种各样精巧的拍摄装备远远观望他们的行动。
那个冲穆夏招呼的身影向他走近了,身边的秘书官及时解释道,“冕下,这位是都灵军学院派来接您的代表,他们二年级的首席,卡维亚先生。不出意外的话,他和我会一起送您到目的地。”
正说着,那个怀抱一束鲜花的身影来终于站在了穆夏面前,他微笑着,一双湖水蓝的眼睛盛满柔情,“又见面了,穆夏,我是特意来迎接你的,”说着,他将手中那束漂亮的花向穆夏递来,同时对秘书官微微颔首,“这位阁下是?”
穆夏接过了花,低头拨动了一下柔嫩的花瓣,“他是索多玛元帅的秘书官。”
“元帅特意吩咐我来送冕下一程,”秘书官微笑,“二位之前就认识吗?”
卡维亚沉静的眼神关心地看着穆夏,温声道,“曾见过一面,那时冕下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这束花是欢迎您的礼物,你喜欢吗?”
“她叫什么名字?”穆夏问,他将花束捧在怀里,抬起头来,他俊美的脸和天蓝色的小小花朵辉映在一起,那并不是耀眼夺目的花卉,她的花朵小而低调,每朵由六片优美的细长花瓣组成,星星点点地簇拥在一起,在这片冰雪平原上悄然盛放,带着她独有的生命力。
“星星兰。”卡维亚凝视着穆夏,他的蓝眼睛宁静而隽永,“这是属于都灵的花,她只在冰天雪地绽放,自由而顽强,希望她能够治愈您。”
穆夏又垂下眼,仔细地看了看这束不出众但仍然很美的花儿,一股清冽的芬芳袭来,他安静地闭目感受一瞬,然后睁开双瞳,轻轻一笑,“谢谢,我很喜欢。”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柔和地平视前方,眼中笑意温柔干净,和浅蓝色的花儿一样,明明都是冷色调,却无端变得温暖,就像解冻的冰川河流,化作柔水,在春天潺潺流动。
这美好宁静的一幕被远处的记者们清晰地拍摄记录了下来,他们本是忙着拍下他身后的索恩,却意外发现了更值得记录的美,赞叹中他们看着穆夏随卡维亚登上了都灵官方的行星舰,径直向校园的方向飞去。
来不及失落,等军队将剩下的幸存者送入避难所离开后,他们赶紧继续涌上前采访索恩和剩下的乘客。热点新闻通常只持续一周左右,这件震动星网的绑架事件短暂地引发了轰动,但现在已接近尾声,他们得趁着余波还在赶紧再收割一波流量。
于是当天不到两小时后,随着他们的报道,穆夏怀抱星星兰温柔微笑的照片和视频被到处刊载,因为容貌过于瞩目而登上了星网各大热搜头条,并很快被各方证实了大致的身份信息,新晋s级冕下,都灵交换生,寒门贵子,无数光环和赞誉纷至沓来,关于他的讨论度,甚至压过了索恩正式宣布巡演即将重启的消息。
而在面对官方的慰问视频里,刚刚被解救的大明星索恩自己也在对这位年轻的军校生夸奖推崇备至,“穆夏是我的朋友,他不仅曾对我施以援手,也帮助过孤苦无依的那两个孩子,他看上去冷漠,实际上内心炽热且善良,并且能够勇敢地奋起反抗,他不仅值得我学习,而且也值得任何尊重和夸赞。至少,我将永远站在他的一边。”
“那索恩阁下,您觉得这位冕下会进入娱乐圈吗?”
索恩哑然一笑,“我想不会,而且以他的天分和实力,不为军队出力实在是联邦莫大的损失,相信他未来会成为卫护民众的一位优秀雄虫将领。至于现在,他还是一个在读的军校学生,希望大家不要过多的关注和打扰他了。”
“好的,那请您说说后续巡演的安排吧,据说您经过这次事件之后,现在决定更改演出的主题?能说说您的想法吗?”
“明天永远会再次来临,群星依旧,我们的太阳也会再次升起,新的主题,我想命名为‘逐光’,哪怕身处黑暗,也要心向光明,保留希望,未来还未到来,一切都有转机,我们逐光而行,用自由的意志主宰着自我的生命历程,不论何时,我们都要怀抱勇气继续前进。”
“谢谢索恩先生对此的阐释,之前一直有私下消息说您的家庭并不认可您的事业,您很有可能巡演之后就会隐退,请问这次的恐怖袭击事件会影响到您接下来的事业安排吗?”
“险死还生,的确对我有很大影响,但我想我不会退出了,我会坚定信心,继续走在我喜欢的道路上。”俊秀的青年在屏幕上微笑,眸光温和坚毅。
屏幕的对面,日常总冷着脸的荣格议员望着小儿子这番演说,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管家,“总算有点长进了。”
老管家乐呵呵地对他的老爷笑了笑,“好不容易把索恩少爷救回来,您别再对他太苛刻了,其实他一直是个很优秀也很努力的孩子。”
荣格议员哼了一声,“从他获救到现在,只给我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老管家劝道,“您也看到了,少爷现在正在忙呢,等他调整好了,肯定会来找您详谈的,照我说啊,你们早该好好聊聊了。”
在另一边,担心了好几天的卢克索导师也总算收到了穆夏的消息,之前穆夏他们的终端都被集中收缴,等军方处理完物资后虽然又还给了他们,但是军舰上不允许私自联系外界亲友,所以直到现在穆夏和索恩才能各自给导师和父亲发消息。
通讯画面开启时,穆夏正待在都灵安排好的独立宿舍里,透明的落地窗如水溶解,他走出房间,走向清寂的荒原,看到重重雪山遥远地围拥而来,冰峰的线条料峭挺拔,白山黑水、深蓝与纯白,天地与自然,一齐近乎肃穆地静默着,而鼻间冰冷干燥的空气凛冽得几乎辛辣,不合时宜地,使他心底生出一丝故乡般遥远而亲切的感觉。
卢克索导师那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被终端投影在这幅画面之前,还是红玫瑰一样火红耀眼的长卷发,对比背景显得那么突兀、格格不入,却同样令他觉得亲切放松。
主动回复了导师通讯,可穆夏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面的导师也一样,卢克索平时总自顾自地当个话痨,现在看着劫后余生的学生,却突然沉默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入进来,破除了僵局,尼克拉着阿穆尔挤进了画面,用力向穆夏挥手,“学弟!好久不见,幸好你没事,你不知道,老岳父他都快担心疯了,要不是那片航行星系突然被军方截停,这会儿他肯定已经赶去都灵接你了。”
卢克索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瞪了尼克一眼,“去去去,什么老,老什么,我还年轻好不好……”他那张美艳风情的脸霎时间生动起来,神采灼灼。
“穆夏,你小子这几天还好吗?我们看了新闻,你现在应该刚到都灵吧,那里冷,你适应适应,不行就放弃名额回沃顿,这里有我在,我们可以随时罩着你,恐怖袭击毕竟只是突发意外,虽然听说你因祸得福反而晋级了,但可不要留下心理阴影啊。”他有些忧虑地望着穆夏。
穆夏笑了笑,眼神却投向远方的天空,“您费心了,我没事的,放心吧,我现在的心理状况还很健康。”
卢克索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这幅模样可没什么说服力,你本来就性格独,这下更自闭了。唉,不过幸好你没出事,否则我倒会一辈子留心理阴影,”
他耸耸肩,“这几天我都快把在都灵附近那些学生、合作伙伴还有军队里认识的朋友都联系遍了,就为了打探你的消息,啊对了,”卢克索坐直了身体,“今天去接你的是卡维亚吧?他是你同门学长卡纳克的堂弟,有什么不了解的你都可以问他,他会照顾你的。”
穆夏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淡淡地一笑,“谢谢您,导师。”
卢克索导师却叹了口气,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好好调整一段时间吧,你才刚突破,心性和境界都需要稳固,在都灵其实不用太拼,s级的身份很多时候已经够用,开心一点吧,穆夏,你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等你毕业了,有我们在,你不用担心前途,低谷之后,以后的路就宽阔坦荡,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穆夏和导师对视片刻,点点头,“我会的,导师。”
“希望你听进去了,好好想想吧。”卢克索挥了挥手,就要关闭通讯时,旁边一直没机会插上话的阿穆尔终于抢出一句,“好好休息!”
“再见。”通讯关闭了,穆夏也向虚空中挥了挥手,接着他转身下楼,对着校园的导航地图开始逐片区域地慢慢探索,很快就要正常上课了,他需要先熟悉一下这个全新的环境。
穆夏还不知道,远隔着三十二片主星域,透过无数团星云,还有一场关于他的对话在进行,一位副官正调出检测单向上级示意,苦哈哈地道,“将军,您的精神海状况太恶劣,已经到了即将强制被匹配安抚的时候了,您看……”
对面的将军没有好好穿他的军装,只随意把长外套披在外面,露出了里边色彩鲜艳的花衬衫,一条造型独特的银链子吊在脖子上,两条裹着漆黑军裤的长腿高高地翘上桌,一双制式的漆黑皮鞋在脚上锃光瓦亮,算是浑身上下唯一齐整的地方。
听副官说话时,他正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星网上今日热点新闻,突然看到了一张照片,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把鼻梁上那副紫色的骚包墨镜往头顶一推,“他是谁?”
“什么?谁?”副官还没摸清情况,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家战功赫赫却私下作风总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将军,战战兢兢地道,“您看到什么了?您的将级刚提升到上将,现在有长达半年的假期,依我看,您完全可以趁这段时间去解决一下终生大事,找一位能够安抚您的冕下……”
侃侃而谈的副官突然卡壳了,因为叶斯卡尼将军兴奋地调出画面,举着终端直直投影在他眼前,无垠的冰川雪原之前,银发少年也如冰雪般炫目美丽,一刹间发丝舞动,他抬眸,宁静湛然的微笑浮空而来,比怀里那束娇艳盛放的星星兰更美。
这瞬间凝聚的美感是如此纯净,副官望着他,一时惊艳,心慑神夺间,他居然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不自觉地就闭了嘴。
将军神经质又亢奋的声音却突然响起,“说得对!正好可以让我去找他!他的等级可以和我匹配!”他边说边起身,和副官擦肩而过。
赶紧再一转头,只见叶斯卡尼步伐急促,大步流星,衣角挟风飞扬,一闪身已经走到了门边,副官傻眼了,“将军?等等!您去找谁啊?”
叶斯卡尼头也不回,豪迈地一吼,“穆夏冕下!”
“啊?”副官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点开了星网,搜寻起将军刚刚给他看的画面,这才发现新晋冕下早已挂上头条,手指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自动把爆火的那几张动图静图全部下载保存好。
凝视着画面里放大了的温柔笑容,副官喃喃道,“真美啊,将军对他难道一见钟情了?我们执勤的这片星系离都灵可不近啊……”轻叹一声,副官转头看向舷窗外的无边星海,“好运,叶斯卡尼将军。世界属于勇敢者,希望您能成功。”
都灵,永夜堡。
亿万年的冰河时代形成了这里瑰美奇幻的地貌,两个渺小的身影立在浩大的天地之间,穆夏正和卡维亚一起观赏。
从他们的眼睛里,能看见天永远澄澈蔚蓝,雪山峰尖耸入云霄,下面是绵延无边的海洋,镜面一样倒映出天空和冰峰,天与海几乎是同一种颜色。
穆夏来得幸运,眼下正值极昼,风光如画,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刻,站在山巅,迎着海浪和风,会觉得这里已经是世界的尽头。
面对美景,卡维亚笑道,“怎么样?这里可是号称都灵最美的地方。”
穆夏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看向悬崖上屹立的永夜堡,这座巨大的建筑深沉而威严,历来被作为礼堂而使用,平日很少完全开放。眼下,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参加一年一度的新生交流联谊会。
穆夏是个插班交换生,卡维亚则是二年级的首席,虽然都不是今年的新生,但依然有参加的资格,“晚会什么时候开始?”他问道。
“别着急呀,这场舞会一直会持续到第二天黎明,哦,虽然现在不会有太阳升落,”卡维亚笑了笑,抬起指尖夹着的纸质邀请函,略一示意,这小小的纸张黑底烫金,硬挺正式,是学院特意发给他们作为纪念的,“那走吧,我们进去。”
他们的终端光芒一闪,中控智脑识别出了身份,自动放行,巍峨的堡垒像位巨神,将他们吞入口中。
沿着漫长的通道,穆夏终于进入大厅,这里灯光幽明,酝酿出黑夜的氛围,照出影影绰绰,和外面明亮盛大的天与海相比,完全是不同的美感。
卡维亚指了指远处长桌上丰盛的各色食物,笑着道,“你饿了吗,离正式开始还有一会,要不要一块先去吃点东西?”
穆夏没拒绝,不过刚端着盘子来到桌边,迎面走来一个向他们打招呼的新生,“学长们好。”对方微笑着,一头金发在烛火般的光线下朦胧地发光,一双蓝瞳里神光四射,从上到下都在自信地闪耀,“我叫以赛亚,是今年的新生,冒昧来认识一下你们,可以吗?”
穆夏和卡维亚对视了一眼,“你好,”他们同时说。
以赛亚的笑容更璀璨了一些,“穆夏前辈,最近你在星网上可太出名了,看到你真的出现在这里,我忍不住来向你问好,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穆夏只是摇摇头,对面的新生又继续道,“虽然已经迟了,但还是恭喜前辈成功晋级啊。”他笑眯眯地向穆夏举杯,将杯中的液体饮尽。
“谢谢,”穆夏看着他,平静地道,“不过都灵这么大,还有其他很多优秀的学生。”早在对方出现的瞬间,他就感知到了他的精神等级,对面这位新生,也是一位冕下。想必他大概会成为一年级的首席吧,穆夏想。
卡维亚也温和地笑道,“学弟应该就是最近盛传的那位天才?天生的s级,真是叫我羡慕。”
以赛亚得意地挑了挑眉,看了穆夏一眼,抑制过了的语气还是显得有些骄傲,“原来学长们也听说过我。”
穆夏看了看身边的同伴,卡维亚心神领会,笑道,“以赛亚冕下,我们先去一边休息了,现场还有其他更值得你结交认识的朋友,我们先失陪一会。”
看以赛亚的表情,明显被捧得很舒服,坐在沙发里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卡维亚松了口气,向穆夏打趣道,“出名了可真是麻烦,他明显就是冲你来的。”顿了顿他又笑问,“被迎头示威,感觉如何?”
穆夏淡淡地道,“没什么感觉,一个骄傲的小鬼而已,他的城府还太浅了,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穿。”
卡维亚赞同地点头,“确实很幼稚,不过有他在,待会估计会有好戏看。”卡维亚还在兴致勃勃地和穆夏说着学院里各种趣闻八卦,但穆夏摸着杯沿,似乎不在状态,不太接话茬,他只好叹口气,主动问,“怎么啦?一进来你就有些心神不宁。”
穆夏沉默了一会,还是道,“我收到了一则见面通知,就在今天晚上,地点可以由我选择,我挑了这里。”
卡维亚费解道,“在联谊舞会见面?这里?他也是都灵的学生?谁呀?”
穆夏不想多谈,“只是时间正好撞上了而已,我不了解他,也不认识他。”
卡维亚更迷惑了,“既然不认识,你为什么还要同意见他?”他开了个玩笑,“你难道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你有权拒绝一切。”
穆夏深吸一口气,“这是法律规定的义务,前天雄虫权益委员会给我发下的通知,如果我不同意,后续类似的任务会更多,而只要我答应,今年的目标就算完成。”
卡维亚眼神波动了几分,他明悟了什么,忽然周身气压变得低沉,“你刚刚说,要安稳一年?”
“是,只要我同意这次临时匹配安抚,今年的任务就结束。”
卡维亚握杯的手突然更加用力,他紧盯着穆夏,穆夏也看向他泛白的指节,他曲起手指,轻轻一叩卡维亚透明的酒杯,叮地一声轻响,空灵清越,“小心,可别捏碎了。”穆夏提醒道,声音冷淡。
卡维亚像是被突然从梦中唤醒,他一下子恢复了惯常的表情,温和地笑,“既然您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穆夏无动于衷地转过眼神,学院高层已纷纷现身,开始致辞,在喧嚣的宁静中,他平淡地道,“因为你问了我,所以我没有骗你。”
卡维亚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你还是不告诉我比较好,”他停了几秒,低声道,“现在只要一想到你要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家伙亲密接触,我就气得心绞。”
穆夏转过脸来凝视他,看到卡维亚素来柔和的蓝色眸子现在笼罩了一层感伤和温柔的怨怼,他们对视着,一时都没说话,卡维亚很快又调整好了表情,如常地笑道,“我多说了,你当没听见吧。”
“失陪一会儿。”穆夏坐在原地,看着卡维亚端着酒杯熟稔地开始找同级朋友们聊天,领导的致辞已经结束,各方的声息热闹地从角落里弥漫上来,他的身影很快混迹消失了,融汇难分,穆夏也没有刻意去寻找,他低头,打开终端查看消息。
卡维亚如鱼得水般地游走着,寒暄的间隙他回头看,这个角度只看到穆夏侧坐在卡座中的淡淡影子,他脸上勾起笑,掩盖住眼底的失落,继续转头和朋友们交谈。
这时掌声响起,几乎要掀上屋顶,新生们欢呼着高喊,“以赛亚!以赛亚!”他们围成一个小圈,金发的以赛亚站在中心,抬头自然地张开双手,享受周身的簇拥,一条长长的绶带披上他的肩膀,他走上高台,“现在宣布,一年级的首席是,以赛亚冕下!”
“首席!首席!首席!”这是新生的主场,穆夏被他们的喊声搅得烦躁,抬头看过来,却接收到以赛亚远望过来得意的目光,他无语地收回视线,学院领导又开始激情澎湃地发言,“今年,我们都灵军学院荣幸地同时拥有了三位正在就读的冕下,让我们认识一下他们!”
“第一位,以赛亚冕下!一年级!”聚光灯巨大的光环投下,以赛亚站在灼目的光辉正中,这下他真的在发光,一阵阵尖叫声在全场此起彼伏传来。
穆夏心知不妙,刚站起身,他所在的角落卡座里居然也投下了巨大的光束,把他从头到脚地笼罩住,穆夏像是被关进玻璃罩的蝴蝶标本,脚步一下子定格住了,他干脆站定,转身抬头迎面看向疯狂的群体。
“第二位,穆夏冕下!二年级!”一阵更强烈的欢呼与尖叫响起,穆夏被吵的头疼,他微微皱眉,然后很快调整好表情,向周围略一点头致意,招来更激烈的反响。
刚来都灵,这几天除了上课,他深居简出,虽然时不时会被学生或老师认出,但都没有直接暴露在聚光灯下麻烦,这些在冰天雪地里平日表情冷淡严肃的师生们现在都疯了一样,穆夏对这些以赛亚向往的追捧实在喜欢不起来,若非参与联会和课程学分挂钩,不来算旷课,他绝对会放弃参加。
“第三位,安德烈亚冕下!四年级!”趁着群体注意力稍稍转移的片刻,穆夏挪动步伐,想要走开,他还在思考刚刚终端上看到智脑代为传递的信息,那位约见他的叶斯卡尼将军表示,他会马上出现,以一种“他将无法忘怀的出场方式”,确保他一定会立刻认出来他。
想起对方给自己的照片,照片里那家伙光膀子披着花衬衫,嘴里叼一根香烟,曙光里坐在天台,烟雾氤氲袅袅间,有种散漫的性感,再结合那张帅脸,比起星际战场上拼杀的将军,他更像是个模特或者明星,气质和职业反差极大。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穆夏抬起头,无数面具从屋顶飘落而下,假面舞会正式开始,他随手接住一张极简黑白的,扣在脸上,低调地继续等待那所谓“无法忘怀的出场方式”。
灯光猛地开始变幻,先是一阵灯火通明,突如其来地亮如白昼,随后亮度降低,色彩飞快地跳跃闪烁,天顶和地面都亮出各色细小的光柱,把礼堂变成一片缤纷的光之海洋。
“今年的舞台光效真不错啊,”和卡维亚聊天的一个学生有些惊叹,卡维亚勉强笑了笑,眸光飞速地搜寻,想要找到穆夏,但现在大家都戴上了面具,灯火一片迷离,他有些心焦起来。
“真是一年比一年强,学弟们有福了……”和他聊天的同学说着话,一转头却不见了卡维亚的影子,“咦?”
“我先走了。”卡维亚头也不回,匆匆钻了出来,皱眉开始左顾右盼,已然有些后悔从他身边离开。
巨大的舞台忽然从天而降,但师生们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吓的尖叫,便看到它竟凌空悬浮,牢牢固定在大家头顶上,一时间,那里万众瞩目。
穆夏也回身抬头,舞台上只有一个舞者,戴一副漆黑的猫头鹰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头发上还饰缀着夸张的长羽毛,绒毛在灯光中清晰地飘扬,他浑身上下也是漆黑,修身的黑西装上衣和长裤,显得身形修长瘦削。
隔着遥远的距离,穆夏却恍惚见他对自己微笑了一下,未被面具挡住的嘴唇正冲自己远远一勾,带着明确的蛊惑。
穆夏站定了,继续打量着他。
卡维亚终于看到了穆夏的侧影,急急向他走了,但学生太多,让他走得艰难滞涩。
舞者压低了漆黑的帽檐,定格着姿势,似乎只停滞了一秒,狂暴的音乐从四面八方震天动地而起,舞者手一挥,摘下帽子,身躯一动,便随劲爆的音乐开始了表演,他的舞蹈极具力度与美感,每一丝肌肉都得到精准有效的控制。
忽而一股惊哗的声浪,舞台中心升起一根长长的金属杆,舞者抬头,一手握住杆管,另一手将帽子一丢,长腿由后往前举重若轻地一勾,他整个身体便轻易优美地攀上了钢管。
他倒悬着张开双臂,长而卷的发丝披散倾泻下来,单凭核心的力量,他轻松地盘旋了几圈后,又一手握杆,长腿一个高抬劈叉,轻而易举地站定,他扭动着腰和肩膀,手指慢慢挪到西装外套的纽扣上。
底下的观众一阵哗然,突然都像打了鸡血般兴奋地开始狂喊,“脱!脱!脱!”
在如有实质般的声浪中,舞者再度勾唇,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一花,最外面那件外套已被脱下,舞者将它潇洒地一抛,他里面是件骚里骚气风格花哨的衬衫,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中,他微微扯开衣襟,强烈的舞台灯光穿透了薄薄的衫衣,让精壮的手臂肌肉和劲窄的腰身一览无余,他双膝往前一滑,跪地正对着下方的观众们,耸腰扭肩,继续跳他的艳舞。
穆夏望着那件花衬衫,从衣品大概确认了他的身份,的确是别开生面独出心裁的出场方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舞会节目组的,还第一个开场,他面无表情地想,继续站在原地,打算等他表演完再说。
舞台上的叶斯卡尼越扭越起劲,他忽然单手抓住杆身,仅以手臂做支撑,围绕一圈凌空踏步,他动作优美,举重若轻,但观众都知道这有多难,纷纷更加热情地献上掌声和欢呼。
随即他身体一翻,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不可思议地起跳,姿态优雅地一个后空翻,脚尖一踏,面朝观众,张开双臂,做出有力的定格动作,他露出的下半张脸笑了起来,露齿笑出两行白牙,突然一声高喊,声音压过了所有观众,在礼堂里发出隆隆的回声,“穆夏冕下!”
“可否给我一份荣幸,接受我的邀请,让我和您一起跳开场舞?”叶斯卡尼高高地站在台上,绅士地朝穆夏伸手。
舞台光效消失了,一片黑暗中,智脑操控着聚光灯再次追来,现在只有穆夏现在从头到脚沐浴着光晕,周身的俊美锋锐的气质带着面具也无法遮掩,观众们都跟着灯光的指引扭头盯着他,嘴里一齐狂喊,“上台!上台!上台!”
穆夏感到头疼,却无处可逃,他抿了抿嘴唇,无视了那些声浪,主动看向舞台上的那个家伙,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
学生们又开始尖叫起来,“穆夏!穆夏!”
穆夏脚下的地板开始活动,这礼堂居然每一处都有升降机关,在托举着他缓缓往上,穆夏却对它的速度有些不耐烦,他心一横,干脆展开精神力量,霎时间拔地掠身而起,耳畔风声宁静,他已落在台上,和叶斯卡尼面对面。
“请。”对面那只戴着黑面具的花蝴蝶笑嘻嘻地朝他做了个手势,说着他歪了歪头,笑得更加灿烂。
穆夏冷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音乐再次响起,他们一同展开舞步,于此同时,这片舞台骤然间四散分裂,连同无数从地上浮起的地板,连贯为空中的一大片舞池,和底下由无形的空气相隔绝。
其他无数的师生们也纷纷拉着自己的舞伴加入这片狂欢现场,永夜堡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热烈。
叶斯卡尼灿烂地笑着,凝视穆夏近在咫尺的眼睛,他们的容貌都被隔绝遮挡,只有双目清晰相对,他们此刻是如此紧贴,不论周围如何变幻,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都在永恒地注视着他,仿佛他就是世界中的唯一。
“叶斯卡尼将军?”舞曲稍歇时,穆夏淡淡地问道,叶斯卡尼嘴角的弧度情不自禁地越扯越大,他终于大笑出声,“没错,冕下,我是特意为你而来的。”
穆夏脚下心有灵犀般配合他的步伐,说话语气却仍是淡淡的,“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