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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漾那还记得那一天,八月十五,天上的月亮跟白月盘似的,又大又圆。
那一天也是许漾十五岁的生日,他那时刚上初三。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义务教育只有九年。
月亮很大,挂在天上远远的,散发清冷的气,许漾抬头往上望的时候,想的是“天上白玉京”,那月儿上,是不是真的住有仙人,仙人是不是真的长生不老,没有烦忧?
如果有仙人的话,就把他带去吧……
胡思乱想间,脑瓜挨了一记暴栗。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收拾?还穿着你那身破烂衣裳?你个讨债鬼!我前几天不是刚给你买了套,为什么还不换上?”
许娇头上套着包租婆那样式的波浪卷,脸涂得煞白,嘴唇跟血盆大口似的,叉着腰数落个不停。
许漾默不吭声回到客厅内侧,将角落的帘子一拉。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卧室许娇住,里面放满了许娇的衣服鞋子包包,客厅被一道布帘隔开,外侧是生活区域,摆了茶几、凳子,里侧的角落放了一张铁架子床,那就是许漾的住处了。
白日里光线不好,帘子都是拉开的,露出许漾叠得整整齐齐的铺盖,靠窗边的还有一张小桌子,平时许漾用来写作业。
男孩子,衣服少,平时又都是校服,也用不着衣柜,不当季的衣服往麻袋一扔,放在床下,既省空间又不省得麻烦。
住了这么些年,许漾也没觉得有啥,好歹也有个窝不是?只是同学们都互相邀请去对方家玩时,许漾从不吱声。
他慢吞吞换上前几天许娇给买的新衣服,看起来像是集市特价十元一条那种,是一条黑色运动裤,一件纯棉的白色长袖,胸前是几个泛着漆光的印花字母“drea”。
梦想?
许漾呵呵一声。
待他收拾好自己,许娇还在打扮,对于这次约会,她显得尤其慎重,妆容始终都不满意,头发卷了又放下,脸涂了又擦,甚至还喷了摊子上两元一瓶的桂花香水。
呛得许漾,有点想吐。
他就这样,看着许娇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甚至最后,还欲给他脸上鼓了颗小包的地方来点粉,被许漾躲着头拒绝了。
“瞧你这德行。”
许娇白了他一眼,最后选了件很衬皮肤、又修身材的粉色毛衫,在镜子前臭美了会,才作罢,领着许漾出门。
中秋佳节,外面很是热闹,人来人往,拖家带伙全家团圆,男女老少都洋溢着笑脸。
许漾感觉自己在沸腾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猜想,许是许娇要有新的对象了,新目标还颇有实力,要不然来来往往这么多年,泡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的许娇,可没几次这么慎重对待过,甚至为了这场会晤,还给他买了新衣裳,上一次买可是在两三年前,裤脚都到了小腿。
“喂,许漾——”许娇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老是拉着个脸,一点都不讨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闻言,许漾收回望向前方的视线,头低下了。
许娇更加不满了,拧着他的耳朵。
“今天你可不能掉链子,好好表现,听到没有?养了你这么多年要有点用。”
“好。”许漾低低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眉眼都垂下了。
许娇见状连连摇头。
她人是漂亮的,三十出头,皮肤白皙,丝毫看不出来已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妈,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前凸后翘,风韵犹存。
声音也娇滴滴的,男人都吃这一套。
许娇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人又生得好,家里穷可不得想办法在女儿身上捞些钱,又不给上学,小小年纪就出来沿海打工,后来跟人跑了,十八岁就生了许漾。
许漾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有没有后悔。毕竟从他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那个混蛋老爸。
可是许娇说,那时候哪想得这么多,有了,就生下来呗。反正熬着熬着,许漾就长大了,跟风吹麦长一样。
许漾也生得好,尽捡着父母的优点长,长得和许娇很像,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是桃花眼,总是眼含春水,又艳丽,皮肤白身子嫩。
他很不喜欢这样,不够男人,男人就该高高大大,身板结实,最好是一米八几,浑身一股腱子肉,谁都不敢惹。
可他小的时候总被认为是女娃,大了也没好多少,一点都不够男人。
许娇还在跟他唠叨,“你秦叔叔是个好男人,好好表现知不知道?”
许漾反射性点头,反正男人就算不好,他妈也能跟人处。
这次吃饭的地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异常高档,是那种需要提前预约的餐厅,不是许娇的男朋友们偶尔会带他们下的大排档。
装饰也很阔气讲究,被迎宾的小姐领着走的时候,许漾有种说不出来的局促。
“来啦?”进入小包厢内,原本坐着的男人站立起身,男人身材高大威猛,古铜色的肌肤,男人味十足,看起来很不好惹。
粗一打眼,许漾有点被震到了,默默想退后一步,被许娇扯住了。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许漾,我儿子,一讨债鬼!许漾,叫人,这是秦叔叔。”许娇扯他手的劲儿很大,勒得许漾感觉自己都要出一道红痕了。
“秦叔叔好。”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漆黑的瞳孔和秦北深邃的眼眸对上,两人对视了下,许漾就低下头去。
秦北被他这一副兔子似的模样弄得愣了一下,同龄人的孩子都是一群混世魔王,他没见过这样乖的男孩。
许娇连忙打了个圆场,“这孩子,怕生,一直就这样胆小,现在初三住家里,等明年高中就可以住学校去了。”
男人摆手,表示没关系,他们俩就这个话题展开,许漾在一旁默默坐下。
“看看,要吃什么你们点。”男人的大手把像书一样厚的彩质餐单,递了过来。
“太客气了,北哥。”许娇娇滴滴地笑着,掐着嗓子,声音非常矫揉造作。
她细白的手指在招牌菜上都打了勾,许漾在一旁,瞧见了都是价格高的菜,可是一旁的男人看着,面色不变。
反倒是许娇点完了,他又将菜单递给了许漾。
“看看你有什么喜欢吃的?”
“我吗?”当菜单放在许漾面前时,他像一只默默安眠突然被人类惊扰的小动物,下意识瞳孔一震,略带惊恐地望向秦北。
很少会有人问他爱吃什么。
他求助地望向许娇。
“秦叔叔叫你点你就点。”许娇面上还是带着那副矜矜的笑意,融融的,桌下的手却在秦北看不见的地方,掐了许漾大腿一把。
许漾翻了下单子,勾了道青菜,是菜单上最便宜的一道菜,不吭声,将菜单又推了过去。
男人看了下单子,又问了他们想喝什么饮料,许娇带着笑说椰汁,嘴里是非常惊喜般地夸男人贴心。
待秦北目光转到许漾身上时,他默默摇了摇头。
谈笑间,菜很快上齐了,软下身子的徐娇很会投人所好,灯光下,她面如桃花,两颊殷红,整个人都很温柔。
男人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对许娇的话题很上道,两人欲迎还拒,开始试探性你来我往,就都将双方的意愿摸了个清楚。
许漾呢,犹如透明人般,不听、不看、不想,默默吃饭。这家的饭菜可真好吃,尤其是摆在他面前的红烧狮子头,色泽好,味道香,平时出去只吃一碗饭的许漾,默默又多装了半碗。
桌上有八九道菜,基本都是许娇点的,男人在许娇的娇言软语下,骨头都酥了喝着酒,菜也没吃多少,许娇顾忌形象,更是没动几下筷子。
看得许漾可心疼了,往日才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菜,许娇不会做,他在做菜上也没啥天赋,煎鸡蛋都不成型。要是许娇出去打牌去了,几日几日不归,都忘了他这个人,许漾就一个人,用电饭锅蒸点白米饭,再用酱油拌下。
反正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有次许娇打完牌回来,说是男朋友请吃饭,将许漾也带了过去,好几日没正经吃饭的许漾吃得狼吞虎咽了些,装了三碗饭,许娇当时笑盈盈的,没说什么,回来就打了他一顿,狠狠羞辱了他。
从此以后,不管什么时候,许漾都没忘了“吃相”。
所以,许漾真的好心疼桌上这些菜啊,好些他也没尝,筷子只敢夹面前的,他也不敢说打包。
男人买完单送许漾他们回去的时候,那道清蒸大虾还在许漾脑子里晃呀晃。
零几年,汽车还是个稀罕玩意儿。秦北开车送他们回去时,许娇的眼神更火热了,恨不得把秦北的衣裳扒下来。
“北哥,进去坐坐嘛?”许娇揽着男人的脖子,声音柔得能掐出水。胸脯紧紧贴在男人胸膛上。
秦北瞥了一旁不做声的许漾一眼,将许娇的手拿下。许漾听到他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说下次。
许娇恋恋不舍,用小拇指勾着男人手,一个简单的动作,硬生生被许娇做出勾人的意味。
“北哥,来都来了,真不上去喝杯茶嘛?”许娇摇着秦北的手,整个人一股少女撒娇的韵味,又掺杂些熟妇的风情。
许漾见男人摇了摇头,神色温和,态度坚决。
“许漾,你先上去。”许娇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闻言,许漾噌噌就往楼上去了,老式步梯里,像小鹿似的脚步声响起,他们家在四楼。
一口气上四楼,打开门一室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