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8)(1/2)

顾柔兰坐在钢琴前,一张小小的脸上出现了和年纪不相符的紧张神色,她深吸一口气,幼嫩的手掌放上黑白相间的钢琴键。

她学钢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她的母亲热衷于让她在不同客人面前表演。她还未习惯在人前表演弹钢琴,但按母亲的说法,她必须得学会适应。可她面对不同的人,总是会感到一阵紧张。那些听她演奏的人总是会表现出善意,不过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会聆听她的演奏,那些人,也许是父亲的客人,也许是母亲的。她弹琴的时候大人总是在说话。她一曲弹完,客人们总是给予她好评,这时候父母也会面带自豪。当她看到父母脸上的表情,才会真正的松一口气。

今天来家里的,有她的哥哥,还有哥哥的未婚妻。

晚饭桌上,她听见父亲提到哥哥要带他的未婚妻来。虽然年纪还小,她已经能够明白未婚妻代表的含义。那意味着她的哥哥找到了另一半。从父亲口中听到她的姓名,她吃了一惊。

她想都没有多想,第一个念头是父亲肯定记错了。

“哥哥的女朋友是小简姐姐呀。”她脆生生地说。

很快,她明白弄错的人是自己,还发现,父亲在听到她这么说以后,并不高兴。

父亲没有说什么重话,但顾柔兰已经明白她好像闯祸了。坐在主人位置的父亲变了脸色,阴沉沉的,像是谁在父亲的脸上涂上了黑色的蜡笔。顾柔兰自觉那个人可能是她。在一旁的母亲赶紧笑着解释,肯定是小孩子弄错了。顾柔兰第一个反应是撅起嘴,想告诉父母亲她肯定没有弄错,进而发现她其实没有真凭实据说她的哥哥和她喜欢的那个姐姐是男女朋友关系。

她只是那样以为了,可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呢?

饭后,她和母亲待在一起,向母亲道出她的疑惑。母亲听了她的说法,笑了起来。顾柔兰看不懂那笑,那笑仿佛带着一种神秘。

“哦?”母亲笑着说,“兰兰也觉得,大哥哥和那个野丫头是一对?”

大哥哥是顾遇,二哥哥是顾时,顾柔兰懂得,但是野丫头是谁?

她问出来,眼中有好奇。

“哼。”母亲轻哼一声,那是在表达她的不满,“就是那个……”白婷还想用上什么难听的词,但考虑孩子可能会学了去,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个词兰兰忘掉吧,你不要学。”

“哦。”顾柔兰点了点头。

白婷换上柔和的笑容,“兰兰也觉得大哥哥和你小简姐姐是一对呀?”

她苦思冥想,努力动用小脑瓜子搜寻,想找出她会那样以为的证据。

首先想起来的,是弟弟满月宴上发生的那一幕幕,在那之前,哥哥在她心里是一道模糊的轮廓,她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但她的母亲好像不喜欢这个哥哥,也不喜欢另一个哥哥,她倒是很喜欢第二个哥哥,他来家里的次数比较多,但年纪最大的那个哥哥……在满月宴以前,顾柔兰知道她有一个父亲很喜欢的哥哥,但她和他之间就是……就是……不熟。

他不常来家里,来了基本上也是和她的爸爸待在一起。她也不敢和他多说话。她知道母亲不喜欢他,也没法了解母亲不喜欢他的复杂原因。她只是不想母亲不高兴,就学会了和那个哥哥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甚至一度,她有些讨厌这个哥哥。

她的父亲很喜欢这个长子,总是在她面前要多学习这个哥哥。她的年纪也许还不足够理解“榜样”词的含义,但她的人生已经有了一位榜样。在父亲眼里她的这位哥哥似乎哪里都好,但父亲所喜欢的什么出色和优秀的条件都太过复杂,像是顾柔兰抬头仰望的白云,虽然看得到,但是她摸不到,何况……在天空漂浮的白云很有意思,她经常在白云上看到马,看到城堡,看到举剑勇斗巨龙的勇士,看到拥抱在一起的王子公主,看到挥动钳子的龙虾螃蟹……白云很有意思,可是一位被父亲拿来经常嘱咐她要学习的哥哥就不见得会有那么有趣了。

顾柔兰来到这个世界只有短短的五年,五年这个时间在大人们的眼中很短,但是她经常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叹气——她觉得时间好长好长哦,像一条很深很深的隧道,她望不到尽头在哪里,但她已经觉得好累。

很早的时候,顾柔兰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具体的概念,她的母亲就已经安排了课程,她需要学识字,学习语文数学英语,还要上礼仪课和锻炼形体的舞蹈课,后来还加入了钢琴课。她要学习很多,需要时时刻刻表现出一副“小淑女”的样子,只有母亲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的心才能安然落下。她上的那些课程,老师都很和蔼,讲课的方式也很有趣,她在有趣的课程中获得短暂的快乐,可是那快乐的背后还笼罩着一层不安,可那不安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安,她都还无法解释,她只知道自己在快乐的同时,那股快乐好像是虚幻的,像是她看到别的孩子吹出来的泡泡。

她总是担心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在弟弟出生以前,母亲经常会来看她上课,看她表现好不好,乖不乖。母亲倒是没有说,她得向她的哥哥学习。母亲并不像父亲那样喜欢提到她的哥哥,年纪最大的那个。她也能看得出来,每回父亲提到哥哥,那副欣慰的口气总是会让母亲不高兴,可是母亲没有表现出来,她的父亲好像也看不出来。有那么几次,顾柔兰都会想要不要提醒父亲,妈妈不高兴了。可是,让她疑惑的是,母亲又总是笑着的。

所以,妈妈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顾柔兰摇晃着小脑袋,她想不明白。

弟弟出生以后,顾柔兰大为松了口气。有那么几次,她见过的几个大人,像是外公外婆,会笑着逗她,以后妈妈会更喜欢弟弟了。她觉得这么说的大人很奇怪,好像他们笃定爸爸妈妈会更喜欢那个刚出生的弟弟,而她一定会嫉妒弟弟抢走了爸爸妈妈,尤其是妈妈的宠爱。

可是……

接受大人们称赞的同时,顾柔兰陷入一种困惑之中,她只是说了心里的想法,可是大人却总是理解出更深的含义。这就是懂事?仅仅因为她觉得妈妈更喜欢弟弟更好?

可是,那是她真实的想法呀。自从弟弟出生,母亲的心思放在弟弟的身上,来监督她上课表现的次数也随之减少。可她从课程上得到的乐趣反而越来越多了。

她的弟弟还小,还躺在摇篮里,还在襁褓里砸吧着嘴巴,做着婴儿的美梦,一次趁大人们没注意,顾柔兰对弟弟做了一个鬼脸。她知道自己这叫“幸灾乐祸”,她可以望见弟弟的未来——母亲越是关爱他,越会安排好多好多的课程,他也会收到来自母亲这样那样的诸多要求。父亲肯定也同样在他面前说起那个哥哥,而他肯定也同样会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

她觉得那未来一定会实现,想到这个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弟弟以后也会和她一样,遭受到各种“折磨”,她就会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虽然弟弟还不会说话,只会用哭来表达他的需求,他的情感,但是她觉得她的弟弟已经成为了她天然的同盟者。

顾柔兰不讨厌她的弟弟,也没有嫉妒或者担心弟弟会抢走母亲的宠爱。到目前为止,就算是弟弟的出生分去了一部分母亲对她的关注,但她还是把这些变化归结到“好事”中去,更别提,因为弟弟,因为他的满月宴,她才会和哥哥发生交集,哦,还有那个姐姐。

顾柔兰很喜欢那一天,说不出为什么喜欢,但就是很喜欢和那个姐姐待在一起,啊哥哥也不能落下。那天的哥哥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哥哥一样,对她很温柔,不像是平常见到她的那种温柔,平常的大哥哥见到她也是温柔的,但那温柔没有让她产生想要靠近的心情。满月宴那天有,更确切地说,是他们和那个姐姐待在一起以后。

顾柔兰终于寻出一丝答案,露出恍然大悟一般的神情,但她注意到母亲的笑容,忽然有一种不安。

“可能是我搞错了。”她小声说,“就是……就是……哥哥和姐姐站在一起很……可能是我弄错了……”她想了想,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大声说,“妈妈,一定是我弄错了!”

“呵呵,”白婷轻笑两声,顾柔兰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发笑,她只听见母亲低声喃喃,“连小孩子都那么以为……”

顾柔兰惴惴站着,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对。母亲看上去很高兴,可是母亲为什么那么高兴呢?

这一天,她站在母亲的旁边,穿着母亲要她穿上的洁白公主裙,看到了站在哥哥身边的那个姐姐。

她还是会感到失落。

好吧好吧,她承认,明知她的想法会让父亲不高兴,但她还是忍不住那么想——她一直有着那样的希望,她觉得一定是她的爸爸搞错了,弄错了哥哥女朋友,哦现在叫未婚妻,一定是爸爸弄错了她的名字。顾柔兰知道,她的爸爸也会犯糊涂。她知道她的爸爸很聪明很厉害,就像妈妈说的,他们现在能住的那么好,住上那么大的房子,全都是因为爸爸,是爸爸创造了庞大的财富。可是,有一次,她爸爸竟然叫错了她的名字,是全名,那个时候顾柔兰抿唇偷偷地笑,你看,爸爸老是“兰兰”“兰兰”地叫她,可连她叫什么都会忘了!所以再了不起的大人,也会有犯傻的时候呢!

不过,她偷偷打量那个大姐姐。那个大姐姐也很好,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很好,说话也很温柔,看到哥哥和她站在一起,连幼小的顾柔兰也想到“般配”这个词。

顾柔兰很快就抽不出空来关心她哥哥的恋情。她得为了表演做准备。她坐在钢琴前,说不出的紧张,瞟了一眼母亲,她正笑着和那个姐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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