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下去看看吗?”
湖水闪着光。五颜六色的鱼甩着尾鳍,水面泛起波澜。
“你在等谁?”
面前,阳光灿烂,落叶伴风而落。
身后,阴云霭霭,鲜花齐齐凋零。
他站在交界处,迟迟不动身。
“为什么犹豫?”
他回头,一排排人影隐匿。他们的脸暴露在外,嘴角牵起怪异的弧度。
人影慢慢靠近他。
“为什么还在犹豫?”脖子拉长,他们的脸越来越近。
“为什么!!!”人影拉长,刺耳的尖叫令他忍不住后退。
“你明明是这么想的!”
人影交叠变幻,直直冲向他。他被逼得朝后挪动,
下一秒,右脚踩空。
身体猛地下坠,他伸出手抓住岩壁。
湖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阳
光被乌云遮蔽,天空映照出不妙的血红色。
他用尽全身力气吊在悬崖边。人影在他的手边尖
叫:“快去死啊!”
他艰难地抬起头……
唐凛看见弟弟破碎的脸。
那张脸如同碎裂的镜面,镜面的裂隙间涌出水流。
他听见弟弟无助的叫喊:
“哥哥!!!”
……
“!!!”
唐凛猛地坐起,身边的抱枕被他的动作挥到地上。
“哈…哈……”他不停地喘息,剧烈的心跳慢慢缓了过来。
怎么会做这种梦。他倒回床上,长臂将抱枕一捞又抱回怀里。
也许是因为之前去见了唐年吧,他心想。
那个傻子被打了还不敢和别人说,被打了多久?唐凛浑身散发低气压,阴着脸做完早餐。
他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唐年,哪怕他们不是没见过面。那天看见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弟弟,他没忍住自己的怒火。
“想作贱自己就直说,怎么不干脆自杀呢?”那时他怒气上头口不择言,冷着脸说道。
当时看见唐年的眼泪后他就后悔了,但心中不知道哪里来的气让他选择直接离开。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
这些事情那两个人应该会处理吧。他默默啃早餐。
“滴滴滴—滴滴滴—”手机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来电人写着张铃。
唐凛面色一寒,下意识就要挂断电话。
但是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通键,同时心跳莫名其妙变快。
“喂?是小凛吗?”张铃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唐凛不想和她多说,简单地应到。
“小凛…阿姨,阿姨求求你,求求你来看看你弟弟吧…”
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唐凛意识到了什么,起身时带倒了桌上的牛奶。
牛奶洒在他的裤脚上,但他早已冲出了家门。
只因为张铃在电话那边哭喊:
“小凛阿姨求求你了!你弟弟割腕了,他现在在抢救室……”
……
……
……
浴室里热气腾腾,浴缸里有两个小孩。
小团子坐着,脑袋上顶着一团泡沫。大团子一脸严肃地站着,手上不停地在泡沫里揉搓。
“哥哥,年年的头好痛哦。”小团子眯起眼睛。
哥哥不太会帮别人洗头,揪得他的头皮好疼呀!
“怎么会呢?”唐凛满脸严肃,手上动作不停“肯定是你的头对这个洗发水过敏,下次不用这个了!”
好吧。
小唐年委屈地把自己缩起来,脑袋随着哥哥的动作一动一动的。
等泡泡全部冲干净了,他甩甩脑袋,故意把水全部都甩到哥哥脸上。
“哎呀!你怎么像小狗一样!”唐凛擦掉脸上的水珠,
“讨厌死了!”
小唐年露出甜甜的笑:“小狗勾不可爱嘛?”
“哥哥是在夸我可爱嘛?”
唐凛盯着弟弟看了好几秒,才说:“是挺可爱的。”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两个小团子都坐进浴缸里。小唐年发现哥哥身上有好多“蜈蚣”。
“哥哥,这是什么?”小唐年摸摸“蜈蚣”,皮肤上凸起来的感觉怪怪的。
“这些是疤。”
“疤?为什么那么多?哥哥被打了吗?”小唐年瞪大眼睛,嘟起嘴对着这些疤吹气,“给哥哥呼呼,哥哥不疼。”
吹完还黏糊糊地在那上面印下一个口水印。
“傻瓜,早就不疼了。”唐凛戳戳弟弟鼓起来的脸颊。白皙的肌肤被蒸得柔软细腻,还透着粉,就像小桃子一样。
他在小桃子上啃了一口,才说:“我妈妈以前生病了,为了不让她走,我就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
“妈妈看见我的伤口会哭,但是这样她就不着急走了。她会帮我上药,然后等到它变好为止。”
“我不想要妈妈走,所以就不停地弄伤自己,”唐凛语气低落,“但是没有用。”
唐凛母亲的死不是秘密。但那时唐年还小,他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他只能感觉到哥哥很难过。
他抱住哥哥,心情也低落起来,“哥哥亲亲,亲亲不难过。”
唐凛知道他的意思,从善如流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亲亲,“已经不难过了,我没事的。”
“如果以后你想留住一个人,那就不要用这种办法了,没有用。”
“那如果哥哥要走,年年这样,哥哥会留下来嘛?”小唐年懵懂地问。
“不可以,我不允许你自己留下疤。”唐凛板起脸故作凶狠,“而且,这样会很疼,你不是怕疼吗?”
小唐年点头如捣蒜,鹿眼湿润:“知道啦,年年不会这样做的。”
“年年最怕疼了!”
……
……
“小骗子。”唐凛垂眸。
被子上那只手腕细瘦的可怜,上面趴着一条丑陋的“蜈蚣”。
皮肤被线粗暴地缝合,狰狞的样子看得人心惊肉跳。
唐年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胸口微弱地起伏。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好像又瘦了些,脸上已经没什么肉了。
唐凛疲惫地闭眼。
抢救室亮起的灯仿佛还在眼前闪烁,那种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恐慌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
唐凛以为自己已经遗忘。
如今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早已好了,可心上的伤口依旧流着血。
“你呢?你那时在想什么?他轻抚唐年的指尖。
“小凛,”张铃忐忑地走进来,问,“你看起来很不好……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吗?”
唐凛身上穿着的明显是睡衣,裤脚还湿了一大片,双眼通红,脸色也很难看。任谁看都觉得他必须要去休息一下了。
“不用了。”唐凛哑着嗓子回应。
即使他看起来摇摇欲坠,可他的气势依旧逼人:“你们就是这样养小孩的?”
“他被打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你平时有关注过他吗?难道他没向你求救过?”
“你是离他最近的人,你难道什么都没有察觉吗!”
张铃躲闪的目光令人发笑,他克制不住怒火将人通通赶了出去。
张铃临走前放下什么东西。唐凛拿起来展开,才发现是一封信。
一字一句仔细将信读完,唐凛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他脱力坐在床边,无力感压弯了他的脊背。
是啊,那些话其实都是他在问自己。
唐年最绝望的时候,自己在哪呢?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唐年就救不回来了。
唐凛沉默地流泪。
就像那时失去妈妈那样。
……
……
“唐年,你怎么一年四季都穿着外套呢?”陈宇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唐年。
唐年低着头没有说话。陈宇不在意,他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喂!”他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听说上次打你的事被你哥知道了?”
唐年的身体抖了一下。
“啊~我知道了。”见状,陈宇笑起来,眼里满是恶意,“你哥说什么了?让我猜猜?”
他故意道:“是不是说你活该?还是说他根本看都没看你一眼?毕竟私生子嘛,你还逼死了他妈妈,他当然不在意你,哈哈!”
“我们可都没收到消息呢,我还好好的站在这,你还不明白吗?”
但无论他怎么说,唐年都没再给出反应。
“啧,我最讨厌被别人忽视了。”陈宇语气阴沉。
“因为他们只能看见你哥哥。”
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小教室顿时寂静无声,小弟们不停地偷瞄陈宇的脸色。
“你,说,什,么?”陈宇一字一顿道。
“我说,”唐年抬起头,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我说你也只是个可怜虫罢了,你那个私生子哥哥比你优秀,你不过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没人关注的废物,只会靠霸凌别人来发泄的废物!”
陈宇明显被激怒了,他揪住唐年的头发,凶狠地咆哮:“你懂什么?你敢看不起我?”
“哈!一个私生子,还敢看不起我?”
沙包大的拳头直接打在唐年脸上,他轻飘飘地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沫。
“把他的衣服扒了。”陈宇怪异地笑起来,“我倒要看看这贱人在隐藏什么。”
唐年是故意激怒陈宇的,他彻底厌倦了活着这件事,不如自己被打死让陈宇落下个杀人罪也好。
可是为什么当衣服被扒掉后,自己会发出那样不甘的尖叫呢?
“操!什么怪物!”陈宇看见那不应该长在男生身上的胸乳。
胖一点的男生也许会有脂肪堆积,但唐年瘦的可怕,只有胸上的肉却没有消失,显得那胸脯如同十五六岁发育的女孩才拥有的那样,哪怕事实并不是如此。
“真恶心,”陈宇皱眉,“一想到我一直碰一个怪物我就恶心吐了,这玩意应该不会传染吧!”
唐年没能像他预想的那样被陈宇打死。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
最后他将衣服一件一件套上,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把手。
“不是,不是怪物。”他嘟嚷道,哥哥说过他不是怪物呢。
“你就是怪物。”镜子里的他微笑。
他从镜子里爬出来,亲昵地握住唐年的手。
“为什么要犹豫?明明他们都不要你了不是吗?”
他甜腻地笑着,带着唐年手上的美工刀来到手腕。
“你会感到很轻松,痛苦会消失……你不会再醒来,也不用在乎任何事了,呵呵。”
唐年握紧美工刀,缓慢但坚定地朝手腕划去。
他太累了。他只想睡一觉。
浴缸里的水逐渐变红,他无力地闭上眼。
最近就医人数暴涨,也许和换季引发的流感有关。
住院部也开始忙了起来,仅仅是一上午,小刘就有些疲惫了。
她回到值班室,小姐妹们看见她身心疲惫的模样,纷纷调笑道:“小刘,你不行啊,昨晚又熬夜了?”
“这哪能啊,迟早得猝死好吗。”她扭扭脖子活动肩骨,“住院部的爷爷奶奶太能折腾了,一下要上厕所一下要出去玩的,明明都说了要好好养病的。”
“老人家就是不听劝啦。”小姐妹们顺势吐槽她们遇见的奇葩事,突然有个人说道,“咦,那你今天有看见那个弟弟吗?就是你说的,长得很俊的那个。”
小刘说:“看见了,今早还帮他换药呢。也真是造孽,那么大个口子呢。”
“他才刚成年没多久呢,比我弟弟还小,怎么就想不开呢?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呀。”她叹息,“现在的孩子,也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了吧。”
小姐妹们跟着点头,叽叽喳喳道,“不过,也许是家庭的事吧。这么多天了,就他妈妈来过两次,他爸一次都没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还好还有他哥一直陪着他。不然刚经历了那种事,身边还没几个家人陪着的,估计出院没多久又要回来了。”
“唉,希望他能熬过去吧,”小刘再次叹气,“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呢。”
……
……
唐年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睛。
失血过多让他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动,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外头是个好天气,阳光看起来暖洋洋的,在叶子上撒下金色的光。
啊……原来没死成吗。唐年不由自主地开始谴责自己,竟是连这种事也做不好吗?
“醒了?”
唐年慢吞吞扭过头,看见一张说不上精神的脸。他垂眸,双唇蠕动,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哥哥…”
唐年低着头等待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太体面,他已经准备好了承受哥哥的怒火。可没有想到的是,哥哥只是抱住了他,像小时候那样吻了吻他的面颊:“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哥哥语调轻柔,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境。
这难道是他死后的一场梦?
但胸口的沉重感告诉他,他还活在人间。那种轻飘飘的、仿佛失重般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灵魂被禁锢的束缚感。
他用完好的右手环住哥哥的腰,放声大哭。
……
……
“哥哥,我可以出院了吗?”唐年乖顺地张口吃掉唐凛递过来的肉粥,小心翼翼地问。
“不可以,乖乖养伤。”唐凛又勺了一口粥堵住弟弟的嘴。
“好吧。”唐年有些低落,“出院后,我可以去哥哥家吗?”
“为什么要来我家?”唐凛问。
虽然他已经把弟弟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就等他去搬了,但他还是要这么问一句。把自己的身体当玩笑,还差点就出事了,唐凛心里憋着火,只等唐年身体好了再好好教训他。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年多两年。
现在,他并不想轻易满足弟弟的想法。
“我只是……”很害怕……唐年咬唇,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病了,是心理上的。他的情绪好像变成了过山车,会在某一瞬间达到快乐的顶峰,也会在某一时刻跌入深渊。
他不敢告诉哥哥自己晚上有些失眠,也不敢去听耳边若有若无的引诱。
于是他只能笑笑,说:“如果麻烦哥哥就算了,对不起。”一定是他麻烦到哥哥了,明明都是他自己犯的错,现在却要哥哥来照顾他。
见弟弟不肯说实话,唐凛暂时对他无可奈何。
那件事之前唐年不会向他隐瞒自己的想法。但它就如同刺入他们心脏的尖刺,两个人都不敢靠近对方,都害怕对方被伤害。唐年用惨烈的方式将那根刺拔出,血淋淋地告诉自己他认罪。
他的弟弟想用死来偿还自己的原罪。可那真的是他的罪吗?
他自己何尝不是胆小鬼。弟弟用生命逼他面对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些对错是非真的和他们有关吗?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他应该更冷静一点,而不是将怒火宣泄在弟弟身上。
唐凛不过比唐年大了两岁,发生那件事时也只是将将要成年的孩子。几次的跳级并没有让他拥有那个年龄段的阅历,他的本质终究和同龄人没什么不同。
但如今的他已经在发展自己的公司,为人处事的能力被打磨,心态和眼界早已和三年前不同了。
“哥哥不会逼你,”唐凛说道,“年年不说出来,哥哥就当你没有这个需求了。”
“等身体养好了我会送你唐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们就还是按照以往那样相处吧。”
唐年闻言脸色变得苍白,他看出哥哥现在不再提那件事了,他仍无法释怀,但他不想再让哥哥走了。
“不要!”他凄惶地叫喊,“哥哥,不要再丢下我了!”
“我只是害怕,害怕这是我的一场梦。”唐年睁大眼,泪珠一颗颗滚落,“我害怕再被打,害怕被按在地上扒掉衣服,害怕自己再变回怪物!”
“只有在哥哥眼里,我才不是怪物!!”
他捂着脸泣不成声,泪水从指缝里渗出,“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活该!”
“为什么道歉?”
唐年抬起头,光影在泪水中切割折射。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但他清楚地看见了哥哥的泪。
“为什么要道歉?那分明不是你的错。”
在唐凛年幼的时候,他的妈妈和他说过一个故事。
“小凛,你知道吗,每个孩子都是天上的天使。”妈妈抱着他,轻点他的鼻尖,“每个小天使都会观察每一对夫妻,然后再挑选自己的父母。”
“小天使要是觉得‘哇,这个妈妈很好,他很喜欢’,那么他就会从天堂来到人间,成为那个女人的孩子。”
“小凛。你也是妈妈的小天使哦。”妈妈温柔地笑着,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熏香。
那时的唐凛抱住妈妈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我最喜欢妈妈了!”
可童话终究是童话。
他的弟弟还是天使的时候见过他未来的母亲吗?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选择她的呢?想来只觉得可笑,若是真的能选择自己的家,那唐年又怎么会选择踏入凡间。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唐年也怨恨过,也幻想过,可他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他不是能提前预知未来的天使,他只是妈妈用来谋利的工具。
唐建林与张铃一定短暂地爱过,那份短暂的爱让他诞生于世间。张铃一定爱过他,那份爱让他自愿蒙住双眼,在世上挣扎。哥哥一定爱过他,那份爱成为审判的十字架,那滴泪成为难解的毒药,每天每夜腐蚀他的心脏。
可他还想要那份爱,他只有那份爱。
他动作迟缓地挪动身体,替哥哥擦掉脸颊上的泪。血缘在他们俩之间是最薄弱的东西,他该怎么办?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哥哥一直爱他?
唐年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理已经有些扭曲了,他只想用尽一切办法留住这最后一根稻草。焦虑让他无暇顾及世间的束缚,他的精神状态说不上好。
要怎么样,哥哥才能留下来?
他在浑浑噩噩中吻上哥哥的唇,他看见了哥哥震惊的神情。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但是为什么不行?
唐年的大脑现在无法处理太多的信息,他在混乱的情绪中彻底崩溃了。
“呜呜,对不起……”唐年疯狂擦拭脸上的泪水,丝毫不顾及还带着伤的左手,“我只是…真的对不起……”
“我还是…去死好了呜嗯…”
唐凛在弟弟亲吻的举动下呆立在原地,但那小子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自顾自大哭起来。这一番举动告诉他弟弟明显是生病了,他压下凌乱的思绪,选择先去安抚情绪失控的唐年。
眼见唐年毫无顾忌乱动左手,他只能扼住他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年年,你只是病了。”
“嘘,嘘,乖一点,好不好?哥哥会带你去看医生,会好的。”
唐年根本听不进去,歇斯底里地哭叫,还想去抓挠缝着线的左手。
软的没有办法,唐凛只能来硬的。他一手抓着唐年的右手,一手握住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听话点!我不是说过不许忤逆我的话吗?”唐凛冷着脸看着抽噎不止的弟弟,见弟弟不再哭闹挣扎,才知道这个态度是有效的。
于是他浑身的气质也冷了下来,下命令般说道:“乖一点,哥哥会带你去看医生,你只是生病了。”
“你听话一点,哥哥就会带你回家,知道了吗?”
唐年愣愣地看着哥哥,记忆碎片缓缓点亮——张铃捏着小唐年的胳膊,对他说,“必须听哥哥的话,他才不会忘了你!”
要听话,才不会被哥哥抛弃。唐年混沌的思维慢慢开朗,他知道要怎么留住哥哥了。
唐年浑身放松下来,不住地哽咽,“哥哥…我会乖…”
“我知道。”唐凛见弟弟情绪平稳,周身的气息也歇了下来,“年年很乖,所以不要害怕,好吗?”他能感受到弟弟强烈的情绪,他在害怕、在恐惧……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有他。
唐凛亲吻弟弟的发顶,轻声道歉。
“对不起。”
为所有。
如果知道他如此恐惧,如果知道他经历这些如同炼狱般的事情,唐凛又怎么还能再假装他不存在呢。
他想起那天的梦境,原来那是冥冥中的提醒。
唐年被暴力地摔碎了,镜面上映照出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他们都是推动镜子的人,如今却没有一个人付出代价。
没关系。唐凛心想,他会找到那些人,千百倍地还回去。
而他自己……唐凛想起那个吻。
震惊之后他却并不感到反感,反而隐隐找到了借口。
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唐年,不知道应该把他放在什么样的位置才好。但如今唐年提醒了他,他无法舍弃属于自己的小团子,那么可以换一种方法拥有。
如果那是弟弟想要的,他会心甘情愿地堕入地狱。
也许那时的离开也是他对自己控制欲的桎梏。否则怎么能解释,看见现在破碎的弟弟如此地依赖他,他会感到隐秘的愉悦呢?
唐年哭累了,窝在他怀里昏睡过去。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脸,还能在上面找到年幼时的影子。
“我也有罪,”唐凛轻声道,“不伦之罪……”
“没关系…只要你爱我……”只要唐年真的爱他,他愿意承受所有的骂名。
母亲的死让他无法将唐年当做亲弟弟那般对待,但他现在可以不把唐年当做弟弟了。他的内心无法原谅作为亲弟弟的唐年,那么从此以后,唐年不再是他的弟弟了。
唐凛彻底想明白了,他恨那段血缘关系,但他不恨唐年。
“你是我的,对吗。”唐凛语气笃定。他犹豫再三,在那片柔软的唇上印下一吻,“那你永远都逃不掉了。”
他会耐心地将唐年拼好,然后再将他占有。他不会再抛弃唐年了,唐年所拥有的,也只能是他。
唐建林…张铃…殴打唐年的人…唐凛眼神变暗,他不会放过这些人。
“今天要出院啦?”小刘一边换着药,一边问道。
“嗯…”唐年小声地回应,垂眸盯着手腕上的伤疤。
“出院后好好和你哥哥过,这世界上的破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刘絮絮叨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看谁不爽就骂,别憋出伤来了。”
“人就这么一辈子,凭啥要求自己忍耐,不忍就能过得舒心。”
手中被塞入什么东西,唐年低头一看,是一颗包装带着笑脸的糖果。在漂亮弟弟的注视下,小刘爽朗地笑了:“哄小孩剩下的呢。你是个乖孩子,以后要开开心心的。”
“嗯…”唐年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握紧了手中的糖果。小刘不在意漂亮弟弟有些冷淡的回答,她手脚利落地包好药,离开时刚好碰见办好手续的唐凛。她对这个一直在照顾弟弟的哥哥颇有好感,朝他点头笑笑就出去了。
唐凛小心地将弟弟扶起来,帮他穿好鞋子:“年年今天有乖乖吃药吗?”
唐年点点头,表情看起来有些淡淡的,“吃了。哥哥,我们现在回家吗?”
“对,”唐凛收拾好东西,牵着他的右手带他往外走,“是回哥哥家。”
等坐上车了,唐凛才发现弟弟左手攥着什么东西。唐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拿着糖,对哥哥解释道,“这是护士姐姐给的,我忘记放下来了。”
“没关系。”唐凛拿起那颗糖,糖袋被唐年攥得有些潮湿。他撕开包装把糖塞进唐年嘴里,唐年乖顺地张口吃掉。
车子轻微地晃荡,唐年含着糖昏昏欲睡。服药让他特别嗜睡,反应也有些迟钝,像一只呆呆的兔子。
等车停下来,小兔子已经睡着了。唐凛没有叫醒他,安静拿起手机处理堆积的事务。没一会儿,唐年就清醒了。
“哥哥?”他小声说道,“你可以叫醒我的…”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不赶时间。”唐凛下车替他开门,随后走到车后座拎起行李。
明明在唐家生活了十几年,可唐年真正带走的东西却塞不满一个大箱子。仿佛他只是在唐家停留片刻,终有一天会离开。
他拎着行李带唐年认路。虽然这栋别墅没有唐家那么豪华,但也算得上奢侈。
唐凛母亲去世前将这栋别墅给了她的孩子。也许她早已预料到孩子迟早会离开唐家,害怕那离谱的爹会亏待她孩子吧。
自从唐年出事那天唐凛就没回过家,不过他提前叫人来打扫过,倒也不显得脏乱。
“累的话可以先睡会,哥哥会叫你起来吃晚饭,但要小心左手。”唐凛习惯性把行李拆开分类,一件一件摆好。
等收拾到衣服,他不自觉皱眉。虽然唐年现在才高三,但他的衣服除开校服,其他或多或少都有些陈旧了,有一些还洗得发白。
他是在养家当佣人还是怎么的?张铃是根本不关注自己儿子的吗?
他不知道唐年拒绝花太多他妈妈和唐建林的钱,以至于他能支配的只有饭卡里的钱,具体用了多少,从他瘦削的身材都能窥见一二。
唐凛收拾好东西,转身只见到唐年安静地躺在床上,左手摊开离自己很远。他以为唐年在车上没睡够,放轻脚步往外走,悄无声息地将门关上。
唐年睫毛微颤,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睡意。房间里过于安静了,安静到他有些耳鸣。他不想睡觉,但哥哥想让他睡觉。
他就这么睁着眼躺在床上。直到太阳落山,直到头晕目眩的感觉慢慢消失。
……
……
“咔哒—”门锁传来细微的动静。
唐凛本来还想去叫醒唐年,走到床边才发现昏暗卧室里,那两点亮晶晶的光是他眼睛反射的微光。他只当唐年醒得早,没多想便让他下去吃饭。
饭桌上,气氛微微凝滞。
“别动。”唐凛躲开唐年的手。
“哥哥,我可以自己吃……”唐年抿着唇,他已经出院了,右手也没有受伤,完全可以自己吃饭。
但唐凛并不那么想。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执意要喂他。见弟弟一点也不配合,他冷下脸,气势变了。
唐年就像敏感的小宠物,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主人不好的心情。他变得乖顺起来,张口吃掉哥哥喂的饭。他就像被教训乖了的小狗,主人一拿起棍子就识趣地安分下来。
唐凛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也不想精分似的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放松,属实是冷着脸命令的样子似乎能让唐年更有安全感,也能让他把话听进去。
唐年见哥哥完全没有吃饭的意思,只能加快进食速度好让哥哥能吃上热的饭菜。
他们就像小时候那样一个喂一个吃,时间仿佛没有带来伤痕,但它带走了唐年的快乐与天真。他只敢在梦里回忆两人幼时依偎的场景,他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拥有那样美好的时光了。
眼眶微微湿润,唐年借着吞咽动作低下头掩饰。唐凛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喂完饭后三两下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等唐凛洗好碗准备离开厨房,一眼就看见厨房门口蹲着的弟弟。也许是吃饱了肚子容易犯困,他蹲在那儿不住地“点头”。
怎么像黏人的小狗似的。唐凛无奈极了,弯腰将人拎起来,“年年,不要在这里睡。”
唐年睡眼惺忪,闻言,有些无措。他下意识道歉,“我…我打扰到哥哥了吗?对不起……”
“嘘。”唐凛直视弟弟的眼睛,“我不想听道歉,记住了吗?”
唐年怯怯地点头,“我,我知道了…对…”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他急忙将后面的字吞入腹中。
唐凛满意了,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他让唐年去学习,随后自己到书房处理事务去了。
唐年听话地找出课本,坐在桌子前对着它发呆。没几秒,他就开始小鸡啄米。不是他不想学,实在是吃药后困的不行,书上的字落在他眼里就和虫子在爬一样,他完全看不进去。
他就这么垂着脑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开门声惊醒。
“年年过来,洗澡水放好了。”唐凛站在门边对他说。唐年瓮声瓮气地回应,跟着哥哥进浴室。
“脱衣服吧。”唐凛看起来没有离开的打算,“算了,我帮你脱。”
“哥哥!我自己可以的!”唐年急急忙忙揪住自己的领子,满脸惊恐。
唐凛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别逞强,线还没拆。而且浴室里还没装防滑垫,别等会摔着了又去住院了。”
见唐年耳朵通红,他才意识到弟弟原来是害羞了,“羞什么,住院的时候不也是我给你擦身子的吗?在医院不方便洗,今天一次性洗干净点,快点。”
唐年迟疑一会儿的功夫,哥哥就已经把他的上衣扒下来了。“不要!”他惊叫一声。自己奇怪的身体怎么能让哥哥看见!
但哥哥还是看见了……唐年绝望地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垂着脑袋等待他的审判。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唐凛想帮弟弟解开衣服擦身体,但总是会被激烈地拒绝。那时候他顾及唐年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都是隔着衣服随意帮他擦身。
他能感受到男孩身体的奇怪之处,但他觉得自己并不会感到惊讶。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洗澡,唐年除了下体和一般男生不太一样也就没什么了。
可他想错了。唐凛有些讶异,面前男孩的胸前微微鼓起,微妙的曲线还带着青涩。胸前两点似乎察觉到了男人的视线,颤颤巍巍立了起来,是纯洁的粉色。
唐凛的视线如同蜻蜓点水,短暂地停留片刻,便移至那些大大小小的淤青上。他看见唐年的颤抖,于是他什么也没说,继续替他褪去裤子,把人抱入浴缸。
“手靠着,不要碰到水。”他把唐年的左臂架在浴缸边,看起来像举手一般,有些莫名的喜感。
唐年见哥哥面色正常,似乎对自己身体的怪异毫不在意。他没忍住自己不值钱的眼泪,他在哥哥眼里永远都不是怪物,他可以做回正常人。
唐凛并没有留意到弟弟的想法。他知道唐年会不定时情绪失控,他以为这一次也一样。他没有去问,而是拿起毛巾细致地帮他擦脸。
唐年很快平静下来,吸着鼻子不吭声。他乖顺地按照哥哥的指示抬头抬胳膊让他擦洗,眼眶红红的,瞧起来可怜极了。
等唐凛清洗到下身,他的脸也红透了,“哥哥…这就不用洗了吧…”
唐凛不容拒绝,掰开他夹紧的腿,“不行,你想脏兮兮的?你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注意卫生很容易生病。”
“别说自己来。”他制止唐年开口,“你要是眼睛能摘下来放在下面看着洗,我就不帮你了。”
“嗯?”唐凛露出笑来,“你可以吗?”
唐年支支吾吾。不知是水压还是什么原因,看见哥哥的笑,他的心脏跳动得愈发明显。
这一次上手,唐凛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合紧的膝盖。
也许是拥有第二套器官的原因,唐年的下体没有毛发,光滑得似刚剥好的鸡蛋一般。他的男性器官比这个年龄段得男生要小巧一些,头部也是没用过的淡粉色。
唐凛面不改色,就像清理自己一样替弟弟清洗。手中的小家伙因为药物作用看起来有些萎靡,软趴趴地被翻来覆去清理。
等拎起小家伙露出底下的缝隙时,他的呼吸才乱了半拍。
唐年又想哭了。他闭着眼,泡水中的脚微微蜷缩,在哥哥的手碰到那处时,终于发出一声崩溃的泣音。
唐凛下意识放轻了力道,轻柔地擦拭那两瓣微微鼓起的唇肉。动作间缝隙被揉开,隐隐能看到缀在其间的小巧蒂珠。
他仿佛被刺了一下,后知后觉这样的情景似乎有些不妥。他移开视线,不再去看扰乱他心神的地方,手上的动作加快,一点也没有开始的游刃有余。
手上软绵的触感过于熬人,方才还信誓旦旦说着要注意卫生的唐凛,此刻却草草清洗完那副女性器官,随后不着痕迹去看唐年的模样。
唐年闭着眼神情逃避,但左手臂却一动不动地架在浴缸上,意料之外的乖顺。
唐凛的心仿佛被戳了戳,抬手摸摸弟弟的脑袋,“好了,没事了。”
打完泡泡冲干净身体,再替弟弟穿好衣服,他仿佛找回了小时候和唐年依偎的那段时光。
内心不可控制地柔软下来,他拿出吹风机,对唐年道,“过来,帮你吹头发。”
唐年坐下。哥哥打开吹风机,手指穿插在头发间,带来奇怪的痒意和温暖。
一如当年。
唐凛从工作中抬头,左右扭就脖子,视线汇聚到桌面上的钟表上——快凌晨三点了。他揉揉干涩的眼睛,站起来活动肩膀。
难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原来都已经这个点了。
公司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他这次缺席了很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不去公司撑场,没了他公司仿佛不会运转了似的。看来公司发展得还不够好,那没本事的秘书早点换了才行,唐凛面无表情地想。
将毛巾挂回架子上,他踩着拖鞋走到床边倒下,正准备去关灯,突然间想起这个家现在不止自己一人。家里锋利的东西已经叫阿姨收拾好了,但桌子的边边角角还没来得及包好…唐凛有些不放心,掀开被子往外走。
唐年房间昏暗又安静,他站在门口伸头往里看了看,床上隐隐约约有一个微微鼓起的包。唐凛捏捏鼻梁,还是悄悄地踏进房间。他怕唐年不注意压到了手,要是伤口又裂了就不好了。
离床越近,心里的古怪就愈发明显。等站在了床边,他才发现那鼓鼓的包分明是放在被子里的枕头,床上哪里有半个人影。唐凛心跳慢了半拍,抬手摁下灯的开关。
房间大亮,但床上和房内都没有看见唐年。他下意识以为唐年从窗户跳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趴在窗户边往下望。
唐年的房间靠着花园,从窗户看下去,满眼都是大片大片的花丛。没有在花丛上看见明显的坠落痕迹,唐凛猛地松了口气。
“年年?”唐凛喊道。
没有人回应。
“跑去哪里了…”他大步往外走。
夜色正浓,别墅区此时都陷入了沉睡。唐凛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在灯亮起的一瞬间消失。厨房,杂物间,厕所……所有地方唐凛都去找了一遍,可还是没能找到唐年。
他打开家里的门,外头月亮时隐时现,微凉的夜风吹过,带起一阵战栗。肉眼可及的地方并没有人,车库里安静极了,唐年并不在。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唐凛的心悬了起来。他急得不行,又上楼每个房间都再翻了一遍,不停地叫唐年的名字,但始终没有找到弟弟。
窗外夜色渐浓,就在他要拨下报警电话的前一秒,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唐凛大步跑回唐年的房间,握住衣柜的把手猛地一拉——唐年整个人蜷缩在衣柜的角落,两点微亮的光缀在他的瞳孔。察觉到哥哥的视线,他还往深处缩了缩。
悬着的心骤然降落,唐凛松了口气。“怎么躲在衣柜里?”他轻声说道,蹲下来去够唐年,“害怕?”唐年没有回应他,被他碰到的手臂正发着抖。
面对唐年他总是有十足的耐心,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他蹲着往前走几步,一只手环住弟弟的腰身,一只手卡着他的腿弯,轻而易举地将人抱起来。
等两人都处在灯光下,唐凛才发现弟弟眼里的不是微弱的光芒,而是代表痛苦的眼泪。他没有去问,总归是那些不好的事情。
“那就和哥哥睡好不好?”他口中问着,可腿已然迈开。
唐年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鼻尖红红的。他安静又沉默地看着哥哥把他床上的抱枕丢开,随后把自己塞进被窝里。
哥哥的床上有一股浅淡的清香,那是他年幼时便熟悉的味道。他就像找到主人的猫,炸开的毛一瞬间被抚平下去。
灯灭的一瞬间唐年绷紧了身体,随后哥哥上床将他搂在怀里,一点一点揉开他僵硬的肌肉。那股安宁的气味包裹了唐年,惶恐与不安仿佛消失匿迹。
“别怕。”哥哥在他耳边说道,手掌轻拍他的后背,“你现在很安全,好吗?”他柔软的唇如同轻盈的蝴蝶,在自己的脸颊上点了点:“晚安吻。”
唐凛实在困的厉害,干了一整晚的活还找了唐年许久,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一惊一乍的。道完晚安他便合上眼入睡,眉眼间的疲惫十分明显。
唐年没有睡意,他睁着眼等待。等哥哥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视线一点一点描摹男人的脸庞。
半晌,他低下头。
唇瓣将将抵达脸颊的时候他顿住,随后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吻印在哥哥的唇角。
哥哥晚安。他在心里默念。
哥哥的怀里很温暖,轻而易举地抚平了他的恐惧。唐年启唇,喉结上下滚动,喉咙里只泄出几声无意义的气音。
没有安全感地揪住唐凛的衣角,唐年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直至天色蒙蒙亮起,清脆的鸟叫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唐年才感到一丝困意,缓缓合上眼睛。
……
……
唐凛有着自己的事业,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唐年。有时候出差一离开就是一周,他吩咐好家里帮忙煮饭的阿姨多照顾着点,一定要看着人吃饭和服药。
唐年乖乖呆在家里,有时候一发呆就是半天。哥哥帮他办了休学,他现在也不需要再去学校了。
家里的边边角角都包上了防撞条,地面也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只因唐年经常忘记穿鞋。唐凛对他越好,他就越有罪恶感。
也许这就是矫情吧,又当又立的。
“叮!”手机屏幕亮起。
唐年以为是哥哥突击检查,慢吞吞拿起手机。
看清消息的一瞬,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呼吸变得急促。
宇:【休学?你想躲我?小怪物】
宇:【图片】
宇:【明天下午给我滚去那个地方,后果你知道的,照片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吧哈哈哈,唐家的小少爷。】
唐年的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
被欺凌了那么多次,他早就看懂了消息的意思。
手机掉落,屏幕正好朝着上方,上面的图片是他光裸的上身,和带着血的脸。
他抱住枕头,用力将脸埋进去,尖叫和嘶喊被棉花无声地吸收。
……
……
唐凛推开门,轻车熟路地来到衣柜前,伸手将柜门拉开。
唐年果然就躲在里面,一声不吭。
真奇怪,明明之前都会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怎么今天又躲进柜子里了?唐凛心底浮起一丝疑惑,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提前说要回来,他也就压下了那点怀疑。
熟练地将弟弟抱起来,他感受到手臂里的人儿猛地缩了一下,浑身僵硬,似乎有些不适应。唐凛有些无奈,“躲什么,抱了那么多次了,现在才不习惯吗?”
掌心的身体细细颤抖,似乎没有停过。唐凛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他将人放在椅子上掀开衣服,刺目的伤痕遍布腰腹,肋骨上紫到发黑的淤青仿佛下一秒就能流出黑血。
哪里是不习惯,分明是他着力的地方布满了伤痕,弄疼了弟弟罢了。
唐凛定定地看着那些新出现的伤。
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唐年原先的伤痕已经消失了,精神状态好了那么一些。可如今,被他小心翼翼拼好的陶瓷娃娃因为他注意力的转移,再次被摔碎。
唐年拽拽哥哥的衣角,说:“哥哥,我好像有一点疼。”他没有哭,只是迷惘地看着唐凛,肚皮因为疼痛微微抽搐,呼吸轻微又短促。
“为,什么,会疼,呢?”他一字一顿,咬字有些奇怪,就像还没学会说话的小孩。
唐凛放轻声音,“年年,你去了哪里?”
“有坏人要伤害我,我,我跳下来……”唐年蹙眉,反应有些呆滞,“不记得了…脑袋疼。”
唐凛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心沉了下去。
那里有一块很大的鼓包。
手中头发的触感干硬,唐凛收回手掌心朝天,上面粘着大小不一的血痂。
看见哥哥手上的血色,唐年害怕地拽他的衣服,“哥哥,我,会乖。可以不、让我去学校…吗…”
……
……
“患者颅骨有些骨折,引起颅内淤血。你看这里,淤血压迫到神经了。但不用担心,并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只是可能记忆会有些紊乱。”医生用笔指着一张脑部ct图,“配合药物治疗,情况会好一点,也许一两个月后会自行消散。”
“记忆紊乱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办法处理,大脑是很难说的东西。也许他会忘了一些事情,也可能会多出一些不存在的记忆。总之你们家属能做的就是陪伴,然后让人保持好心情,对治疗有益。”
他扯出单子一边写一边问,“你弟弟有什么别的病例吗?有些药不能和着吃。”
唐凛安抚了一下不安的弟弟,有些迟疑地说:“他最近有在吃一些精神类的药物,会有影响吗?”他拿出手机点开药方,随后递给医生,“这些……”医生扫了一眼,说了声知道了。
“那我弟弟说话怎么这样了,也是因为淤血吗?”唐凛接着问。
医生耐心回答:“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明明并没有压迫到言语区。但从你给的药方来看,也许是心理作用。”
“哭没用,叫没用。也许潜意识认为不再需要声音了吧,因为没用。”
等两人快要离开,早已见惯人间事的医生还是叫住唐凛,欲言又止,“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的,无论谁都不能糟蹋,明白吗?家里要是反抗不了,尽量找法律援助……”
唐凛没有辩驳医生话里的错误之处,他点点头接受医生的善意,“我会的。”
唐年脑袋上包着纱布,迷迷糊糊地被带回了家。唐凛把他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放水洗澡,结果转头就看见唐年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已经脱光了衣服。
唐凛闭了闭眼,走过去将人抱进浴缸。
唐年不说话,安静地像一个娃娃。
洗好澡擦完药,他被塞进被窝里。侧身躺在床上,脑袋上隐隐疼痛。但他只是闭着眼,也不喊疼。
头顶的灯熄灭,唐年被哥哥抱在怀里,脑海中的碎片一个一个跳出来,闪着灰暗的光。
如果能遗忘就好了,这些难以启齿的记忆。
“年年。”
哥哥突然叫他。
他微微抬头,和哥哥的视线对上。
“明天,去学校吧。”他听见哥哥说。
“……”唐年的手指蜷起,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好。”
“我会告诉你要去哪里,不要怕……”
哥哥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闭上了眼。
一定是自己不听话了,所以才会被惩罚吧,唐年心想。
第二天一大早,唐年就被哥哥起床的动静唤醒了。
他闭着眼不动弹。直到哥哥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上门,他的睫毛才抖动着掀开。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他就这么被吸引了注意。
麻雀跳动、展翅,黑漆漆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唐年看见麻雀眼里流出了血,躯体也鳖了下去,像被砸烂的气球。他的视线仿佛被刺了一下,惊慌地收回视线。再抬眼,树枝上空无一物。
“弟弟,快出来吃早餐啦。”阿姨在门口轻声呼唤。
她上了年纪,面对没多大的、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兄弟俩总是不自觉多点亲近,喜欢“哥哥弟弟”称呼他们,觉得这样一家人更亲昵一些。
她对唐年总有着一股无名的爱怜。这位小少爷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虚月,手指只是轻轻一拨,就碎了。
他看着窗外发呆,她不敢太大声,唯恐吓到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
唐年起身时晃了晃,一只脚踩在鞋上,一只脚踏在毛绒地毯上,他微微抬手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随后穿上鞋亦步亦跟着阿姨往楼下走。
“哥哥说弟弟今天要出门去,哥哥已经在那边等你了。”阿姨提醒道。
唐年嚼面包的动作停住。半晌,他点点头。
“弟弟用说话来回答姨,好不好?”阿姨小心翼翼地说。
其实这是唐凛的意思,他觉得阿姨年纪较大,人又和蔼宽厚,能让弟弟卸下防备,对病情的恢复也有好的效果。
果然,唐年见阿姨眼里满是忐忑的期盼,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嗯……”
声音小小的。
感觉自己不太礼貌,他又哑着嗓子补充:“我知道了……”
“好,好。”阿姨笑了,“司机会在外边等弟弟了,慢点吃没关系。”
再怎么不愿,唐年还是坐上了前往学校的车。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还要带自己去那里,他不是休学了吗……?他无意识抚弄左腕,指尖发痒。
离校门口还有几百米时唐年就看见了他的班主任,班主任站在那儿焦急地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事不关己,低头下车,没想到班主任看见他就像看到了什么救星,一下子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陪笑:“唐年同学,你终于来啦?你啊你,怎么休学这么大的事儿也没出面呢?不过没关系,你哥哥都给你安排好啦。”
唐年对这个班主任没有好感,皱眉想把手抽出来,但班主任死死拽住他往学校里走,生怕他跑了,“你哥哥说要把你带过去,走吧唐同学。”
“你个死孩子,怎么不说你的亲哥哥是唐少爷呢?”
唐年一听就知道了,哦,原来是因为哥哥的名头太大了,所以班主任的态度才会大转变。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是唐凛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他直视老师的眼睛,“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班主任不敢看他,嘴上疯狂掩饰,“老师哪里知道呢?不都是同学们瞎传的嘛,也没给你带来什么影响是吗?”
“别受点委屈就和哥哥告状,唐同学那么大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师也不是每个同学都能照顾到的嘛。”
闻言,唐年只感觉到悲哀。如果只是小事,那他是什么呢?
恶人闭上眼,自以为那些肮脏事不存在。但唐年知道,那些事会成为他身上、心里的伤疤,恶人能痛快的遗忘,提起这些事也会笑着说“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只有他和那些被欺凌的人强制地留下记忆,泪水和血液不过是取悦他们的、微不足道的乐趣。
他挣脱班主任的手跑走,随便哪里都好,他不想留下来自揭伤疤。
哥哥…你在哪…唐年在心里卑微的祈求,能不能不要把他丢回这里,他想回家。
浑浑噩噩往前走,他没有留意自己走到了哪里。等他回过神来,他才看清前面是什么地方。
远远的站在这里,他都仿佛能听见巷子里传出的求饶声和哭喊声。黑暗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汹涌而出,唐年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可是双手却克制不住地颤抖,腿脚发软,竟是动不了了。
“砰!”
“你不是很得意吗?”
“哐啷——”
不要!不要再让他想起来了!
唐年死死捂住耳朵,抗拒着。
但那似乎不是那些记忆。
“你不是喜欢欺负人么?怎么扛不住呢?”
巷子里隐隐传出来的声音熟悉极了,唐年怔怔地放下手,不确定道:“哥哥…?”
他克服内心的恐惧,软着腿抬脚。他的内心叫嚣着逃离,可他的大脑却控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越是靠近,巷子里肉体碰撞的声音就越明显。
唐年慢慢地走到巷子外边,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地面上躺着几个人,脸上都挂着血。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背对着他,正揪着另一个人已经站不起来的人,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唐年看见那人的血被拳头带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那人不停地求饶,哀嚎声和打击声交替。
熟悉的画面令唐年呼吸急促,瞳孔缓缓扩散。他仿佛看见自己被打倒在地,但那些人却没有放过他,雨点般的拳头还是落在他的身上。
“呜……”他没有控制住自己,声带剧颤扯出一道呜咽。
巷子里的人停了下来,唐年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唇。
听见声响,穿着西装的男人丢掉手中半死不活的人转身,还带着凶戾的眼神就这么对上了唐年的视线。
那人俊美的脸上有几道血痕,他想从口袋掏出什么,抬手却看见自己手上粘着血。
“啧。”他甩甩手,将血甩掉一些,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把自己脸上的血迹擦掉。
“过来。”唐年听见他在叫自己。
他死死捂着唇,没有发现自己因为鼻子也被捂住,就快把自己憋死了。他的视线移到地面上的人,隔着伤合血,他依旧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那人是谁——那分明是一直高高在上的陈宇。
此刻的陈宇再也没有那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血从鼻子和嘴里涌出来,流了一地。
唐年呆板地将视线移回那人脸上,他把自己抱起来,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他的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对唐年露出笑来,“不是让你乖乖等哥哥吗?乱跑什么?”
“啧…怎么抖得这么厉害?真胆小。”
唐年就像应激了的猫咪,瞳孔扩散,身体也不停地颤抖。
他被哥哥抱回车上,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他不知道自己的胸膛早已瘪了下去,肺部叫嚣着需要氧气。
唐凛凑过去帮他擦泪,这才察觉到面前的人没有在呼吸,他没料到弟弟的胆子会这么小,再这么下午唐年就得窒息了。
他捏开唐年紧咬的牙关,吸了一口气吻了上去,将口中的空气渡进唐年口中。重复了三次,第三次唐凛见弟弟还没有反应,狠下心咬他的舌尖。
血腥味弥漫。
唐年吃痛,猛地吸了口气,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唔—哈啊——”
他剧烈地呼吸,脑袋嗡嗡作响,舌尖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他看着哥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哥哥捏住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上来。
这次的吻带着安抚的意味,舌头逡巡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温柔地舔舐唐年流血的舌尖。唐年能感受到舌头的湿润和柔软,它划过敏感的上颚,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唇舌的纠缠带来一种美妙的体验。
他无意识追寻这样的感官刺激,接吻产生的肾上腺素让他感到快乐和无与伦比的轻松。那是和自我伤害很像的滋味,只是一个带着疼,一个他不会疼。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一旦尝过不痛苦的自我满足,他们就会抓住这样的感官刺激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