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份令人觉得倒反天罡瞠目结舌的包养协议。
最后一页底下落款的甲乙方正分别是原告和被告。
散庭后,纪延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告在门口拦住了他,颇有几分打赢了官司的得意洋洋。“纪先生,没提前告知你那份协议的存在是我做得不厚道。原本我以为说不说影响都不大,没想到你会落于下风。我这也是心急了,你别介意。”
老总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此时心里他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
“事实上有没有那份东西,这场官司都是必赢的。”纪延冷不丁问:“你知道唯一的区别在哪吗?”
“在哪?”
“三十万和五十六万的区别。”
“包养合同”这种东西既违反社会法律,也违背社会公德。不过那份合同上说的含糊其辞不明其意,强行理解成雇佣协议也说得通,老总给了钱,男大就得随叫随到,显然拿钱跑路的行为是不合规的,法院最后判被告把最后那三十万原样归还。
违反一份没设立违约金的合同合约和刑事诈骗根本不是一回事。
老总痛失二十六万,睡了别人这么长时间,总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说完那句,纪延径自离去,只留下老总风中凌乱。
已经是傍晚了,但院里还有不少事务堆积,纪延搭乘同事的车回去。
车刚发动,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纪延看都没看随手挂了。
过了两秒,铃声再度响起,来电人备注史密斯。
没完没了。
纪延接了,“说吧。”
史密斯扭头看了看自家老板阴沉沉的脸色,“……纪先生,您还在忙吗?”
“检察院今晚加班,我不过去了。”纪延靠着窗户,半颌着眼。
史密斯偏开身,一手捂住了话筒:“孟总现在就在检察院楼下等您。”
纪延攥紧了手机,脸上掀起一抹嫌恶。
回到检察院收拾完东西,纪延在更衣室换回了常服。
其他几个隔间又进了人,伴随着议论声。
“哈,当然又赢了,根本没悬念的嘛,人家后台那么大,连法官也对他多有照顾啰。”
“楼下停的那辆车是不是就是……”
“我好想知道金主爸爸到底是alpha还是oga。”
“oga吧,富婆不都喜欢那种小白脸。”
“我也喜欢。”
旁边一哥们乐了,其他人同样在笑。“你喜欢你就去……”
调侃的话戛然而止,笑声渐渐小了,众人忽然意识到这道声音不来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而且还像是被他们八卦的当事人。
纪延推开门,抬手敲了敲隔间门板。“你们继续。”
来到楼下,一辆车已经停了许久,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身随即向前行驶,而后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里。
“你敢不接我电话?”
法庭上跟傻逼律师唇枪舌战,下了庭还得跟脑残同事短兵相接,纪延真挺累的,懒得搭理。
孟舟川一把将他往自己这边拽,语调更冷了:“问你话。”
纪延是beta感受不到,但前排的司机和史密斯两人都是alpha,已经快被密闭空间内沉沉的alpha信息素压得喘不过气了。
“当时在忙。”纪延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松开。”
这个回答非常没有信服力,孟舟川还抓着他不放。“除我之外的人找你就不忙了是吗?”
纪延漫不经心地换了一个更没信服力的说法:“那我手滑。”
他如此敷衍的态度,孟舟川根本高兴不起来,尤其当他在纪延身上闻到了一点alpha信息素的味道。
罗汉果味。
不是他的信息素。
孟舟川脸色难看地命令:“转过去。”
下一秒他已然抓着纪延的肩膀强行转了个向,对着纪延的脖子咬了下去!
一串细小的血珠顺着后颈滑落,疼痛让纪延皱起了眉。
信息素铺天盖地地注入体内,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孟舟川咬得很重,留下的“标记”也就很深。
alpha无法真正意义上地标记除oga以外的其他两种性别。
alpha对alpha或者beta的假性标记永远只能维持一段很短的时间,也不太有用。
罗汉果味被另一种芳香盖了过去。
纪延丝毫没有对“标记”自己的人产生丁点依赖,他用纸巾擦掉了脖子上的血。“你现在满意了?”
毫不意外地没发生信息素之间的连结,这似乎令孟舟川暴躁异常,再次覆了上来。
纪延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这样。
孟舟川的易感期快到了。
易感期被称作alpha的“狩猎期”,在这期间alpha是丧失理智的,极度暴虐、极度渴求,攻击性强,黑暗面被无限放大。
而度过易感期最好的方法,无疑是oga的安抚。不过也有不少人会选择去医院或在家把自己隔离起来,通过医疗手段比如抑制剂来干预。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这门差事都不应该落到自个身上,纪延想不通。
孟舟川坐在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
纪延过去了。
刚坐下,孟舟川便将他揽入怀里,埋头于他颈间。
微软的发丝蹭过脸颊和耳垂,纪延僵硬了一下。
“你那份工作有什么好的。”孟舟川的腔调有些懒。“累死累活也不挣两个子儿,我是没给你钱吗?”
纪延冷硬地回答:“我不需要。”
环抱着他的那双手明显收紧了。“你说什么?”
话语里竟带上了一丝温和的意外,简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纪延沉默,这当然不可能是孟舟川没听清,而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说一遍,随便编一个什么谎话或者直接掠过转移话题都行。
“你累了,早点睡吧。”
凌晨两点。
被随意放置在角落的手机一亮,随即持续震动,不断发出噪音。
纪延醒了,脸上布满煞气地拿起了手机。
“什么事,快说吧。”他眼睛都睁不开。“不要再扰人清梦了。”
“唷,睡啦?”电话那头丝毫没有扰民的自觉。“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我接了,不然现在跟你通电话的是鬼吗?”
“我说的之前。”
纪延想了想,“当时睡太熟了吧。”
“持续性动词还是状态形容词?”
纪延:“??”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床铺旁边空落落的。孟舟川不在了。
他瞥了眼手机,确认现在是凌晨两点。
电话那边还在喋喋不休:“这么早你就睡了?才刚到晚上而已,我隔壁家的二大爷两分钟前遛弯回来,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呀?”
“别啰嗦了,你有事快说。”纪延平躺在床上,困倦地闭上了眼。“我很困。”
“明天我有空,去打高尔夫。”
别人约人都是问“明天你有没有空”“有空出去吗”,到了她这就变成了“我有空,陪你是赏脸”。
纪延无奈,“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空气一片死寂。
纪延翻了个身,蓦地又睁开眼。
刚刚确实困得不行,现在却睡不着了。
孟舟川的手机没在柜子上,衣帽间少了套衣服,书房没人,大门玄关处的一双鞋被穿走了。
纪延微微眯眼,这么晚了,还去工作?
屋内亮起的灯光很快引起了佣人的注意。
管家之一是个四十多岁的oga,姓罗。女人关切地询问:“纪先生,怎么啦?”
“孟舟川最近在忙什么?”
也只有他会毫不避讳地直呼孟舟川大名,罗阿姨脸色为难,“先生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管……”
纪延没指望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没事了。”
他准备回房继续睡觉时,罗阿姨叫住了他。
“您如果想知道的话,其实可以直接去问孟先生,我相信先生不会瞒着您的。”
纪延没放在心上。
次日如期赴约。
诊疗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纪延正背抵着桌沿翻看一本地摊漫画,头也不抬。
“医生不在……”抬眼扫过来人,他一挑眉,“你啊。”
不错,来人恰好是他认识的。
对方也是一皱眉,仿佛看见了什么万分厌恶的东西。“怎么是你?”
纪延完全无视了对方的话中带刺,“哈哈,很惊喜对吧?”
“……”
顾纤不耐烦地抬腕看表,又瞥了眼身后的男生。
“坐诊医生开会去了,赶时间就去挂急诊。”纪延多看了顾纤领着的那男生几眼。
白衬衫黑裤子,胸口打着校徽和铭牌。
原来是隔壁一中的学生,读高三。
顾纤拉了张椅子坐下了,见男生还站着不动,忍下了抬脚踹他的冲动。“杵着干嘛,读书读傻了?”
此时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男生的脸色有多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垂着的手指微微颤栗,整个人摇摇欲坠。
纪延出声:“他哪不舒服?”
顾纤习惯性反驳:“你又不是医生,告诉你能怎么样?”
纪延拿了个干净口罩戴上,从柜子里取下白大褂,利索地扣上纽扣,一丝不苟。“现在是了。”
他朝男生那边招了招手,“来,你过来,我帮你看一下。”
顾纤警惕地站起身,“你真的是医生?”
“医生助理,有从业资格证你要看吗?”纪延拉开检查室的帘子。“我可以先帮他检查一下哪里有问题,等医生回来就可以确定治疗方案了,省时间。”
男生按照他的意思躺在架床上,他挥挥手指使顾纤:“你去把门关上。”
纪延戴上手套,再消毒了一遍,问:“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
“具体哪里,你指一下。”
纪延原本的判断是往肠胃那边靠的,岂料男生的手放在了下腹。
“屈膝。”纪延开始在他的下腹范围一番按动。“这疼吗?这里呢?”
越无限逼近会阴,男生的脸色越难看。
顾纤在一旁看了半天,忍不住:“行了吗?他到底哪里有问题?”
“你过来,正好做个见证人。”
“什么见证人?”
纪延不搭腔,他只需要顾纤站在那里就够了。而后取来仪器,对男生说:“把裤子脱了,内裤也脱。双腿分开一点。”
男生愕然,动作犹豫。
“只是做个检查,别紧张。”为了缓解他的情绪,纪延笑了笑。“你叫顾仪对吧?一中的学生。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
顾纤再次看表,催促:“别磨磨蹭蹭,我很忙的,你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
因为外裤是黑色的看起来不明显,等顾仪脱了个干净后,纪延发现他裤子上有血。
……
纪延摘了手套,站在洗手池面前洗手,洗手液打出绵密的泡沫。
洗完手擦干,他对顾纤道:“你可以去给他办住院了。”
顾纤皱眉,“有这么严重吗?”
“直肠撕裂超过五厘米,而且已经轻微糜烂了。你应该早点带他来的。”
顾纤恼了,“我他……我怎么知道?”
“这种伤可不常见,”纪延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怎么弄的?”
“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看得出来顾纤是真的没耐心,“一定要住院吗,只开药吃行不行。”
“不仅要住院,还要手术。你去办手续吧,”纪延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提醒了一句:“身高体重都要填。”
顾纤果然不清楚,看向顾仪。
顾仪抿了抿唇,“162,40kg。”
这男生未免太瘦了点,遭虐待了吗?
纪延抱着隔壁,指节轻轻敲打着手肘。“你这伤,怎么回事?”
顾仪低着头,“……我自己弄的。”
显而易见的谎话。
“这不是小问题,如果你和你家长都说不清楚,我只能寻求警察的帮助了。”
“警察”二字一出口,顾仪满脸恐慌地抬起头,抓住了纪延的衣服。“不……不要报警,不能报警……”
“咔哒——”
门从外面打开了,悠悠飘进来一道白色人影。
女人挽着低马尾发髻,白大褂长过膝盖,宽大的裤腿松松垮垮,白袜趿着拖鞋。
人未到声先至:“我也觉得没必要报警。”
一杆挥动,小球慢悠悠地向前滚去,停在洞口几米处。
“为什么不报警?”纪延淡声。“遇到疑似被虐待致伤、遭遇性侵的儿童或被人虐待的精神病患者,理应报警处理,你这样是违反条例的。”
“家丑不可外扬啊,”丛珊把球杆搭在肩膀上,眺望远方。“咱们是私企,不是人民医院好吗?顾家是这家医院的大股东,诊断结果人能不知道吗?多管闲事。你报警了人家只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不会感谢你的好吗?得罪人啊得罪人。”
纪延哼笑,“要得罪也不止这一回了。”
丛珊轻轻挥杆,把球撞进了球洞里。“哈!又是我赢。”
球童赶忙递上水瓶,一边用毛巾帮她擦汗。
纪延看了看那球童,像是个oga。“你女朋友?”
丛珊想了想,“算吧,床伴。”
“之前那个呢?”
“哪个?”
纪延无语,“姓白,家里干矿产的?你们不是刚在一起几个月吗?”
丛珊这才想起来,满不在乎:“早分了。”
“……”
“人家进宫选秀去了,我不配。”丛珊挪揄。
“什么意思?”
“什么,你不知道?”丛珊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和嫌恶。“孟家在给孟舟川物色联姻对象,顾家白家张陈王李各家争着送oga,不知道还以为选妃呢。”
纪延问:“不是顾纤吗?”
他听说过,孟家很看好顾家的长子oga,基本内定了,但没挑明确定。
“原本是,谁让顾纤出了问题呢。”丛珊煞有介事地说,一看纪延兴致缺缺的样子,“啧”了声。“你什么态度?这时候不应该拿出正宫的架势来吗?”
“我不是外室吗?”纪延还真不太关心孟舟川的预备联姻对象又换成了谁谁。
这时球童拿着他的手机过来了。
是孟舟川打来的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