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如今的戚成岁似乎很有几分成功人士的骄傲,他能在所有人面前都摆出高高在上的谱,但这不包括桑榆。
?因为他们面见过彼此的所有。
?当戚成岁的手搭在桑榆的肩上时,桑榆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如同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原本空阔的房间此时忽然变得逼仄起来。
?桑榆扶了扶眼镜,试图不去理会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戚成岁的指甲修剪的圆润完美,然而他此刻盯着的不是指甲,而是桑榆盖过耳朵的发,苍白的耳垂并不完美地隐藏在发丝里。
?“桑榆……”戚成岁眯着眼睛,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都在发干,注意力分散到甚至让他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因为他的眼睛恨不能流连在他刚刚嘲讽过的这只怂包子的每一寸,桑榆没怎么变化,曾经任由他搓扁揉捏,似乎现在依旧如此。过去的记忆韧性太长,拉丝到足以覆盖现在的理智,让他控制不住垂了下头,想要去抿那一点雪白。
?只不过还没碰到,就被一把推开了,从戚成岁靠近开始就警戒拉满的桑榆眼疾手快,一把把戚成岁推开了。
?一眼都没回看,桑榆拂了拂肩膀上不存在的尘土后急匆匆地推门走了,如果不是戚成岁现在屁股底下是总监的位置,桑榆更想给这个诈骗狗一拳。
?后来桑榆回到工位上之后试图翻找七年前的记忆,才发现那段过往确实乏善可陈,以至于他和戚成岁再见面,都没有什么可提及的。
?就譬如说来一场同学聚会,大家都谈过去谁抄了谁的作业时,桑榆只能想起,他曾经焯过戚成岁这个诈骗狗,很多次。
?他和戚成岁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呢?桑榆摘掉眼镜后大脑放空地想。
十七岁时,他们开始了这一段结果注定糟糕的友谊,但起码那个时候的桑榆不觉得。
?高二3班曾经给桑榆起了个绰号,叫胖头鱼,意思说他傻傻的,又呆,再加上他总是戴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他们以无限的热情给许多人起了绰号,后来许多人私下就不叫名字了。戚成岁是当时唯一一个不叫绰号的,当时的桑榆觉得这个人与众不同。糟糕的开端是在一次随机排桌之后,所有人都被打乱了顺序,而他坐到了戚成岁的旁边,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问了戚成岁这个问题。
?当时戚成岁是怎么回答的呢?桑榆有些想不起了……
?——你是谁?
?突兀的一道声线插入了桑榆的思考。
?但记忆嵌和的竟然恰到好处。对,就是这句!当时的戚成岁压根就不认识他,淡淡的神情给人以最大的蔑视。
?桑榆抬头去看,眯着眼睛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小王,跟他工位最近的一个同事,平时很喜欢讲八卦。
?桑榆摸起眼镜戴上,看了看四周才道,“啊?怎么了?”
?小王后退两步拍了拍胸口,表情夸张得不戴眼镜桑榆也能认出来,“老天,桑榆,你戴眼镜和不戴眼镜也差太大了吧?”
?桑榆困惑地看着他。
?小王抽象地形容着,“戴上眼镜像只呆头呆脑的鹅,不戴眼镜像…像……”
?还没等他想出贴切的形容,桑榆好心提醒他,“微波炉空了。”
?中午茶水间的微波炉比高峰期的地铁还忙,小王也顾不及去想他那只有半截的形容,急急忙忙地走了。
?桑榆叹了口气,心里无比希望戚成岁能像多年前一样健忘。虽然每一次戚成岁都能让他感到尴尬,可还好,现在他脸皮已经厚多了。
?“小桑啊,这个文件,对,就是那个,你送过去给戚总送过去。”
?文件就在手边的桑榆:……
?桑榆盘算了一下,自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戚成岁的事,那他为什么要害怕。桑榆垂下头去看手边的方方正正的文件袋,突然意识到,他只是害怕过去的那种感觉罢了。
?那种突然身边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的感觉,他没有那么快适应身边一切变化的能力。
?桑榆拿起文件袋,慢悠悠敲开了门,在戚成岁抬头用那双刻薄的眼看他的时候,他把文件袋丢下,反手给了戚成岁一拳。
?一拳打过去,桑榆痛快了,痛快到有种不现实的感觉。隔了七年,他终于揍了戚成岁。
?然而下一秒,桑榆感觉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真正意义上的提,戚成岁那张冷酷的脸和手掌在他面前成倍迅速放大。
?要打回来了吗?桑榆还是有点怕的,他怕疼。可是他并不能喊救命,毕竟是他先动的手,桑榆有些悲哀地想到。
?于是他闭上了眼,好像这样疼痛就能减缓。
?可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戚成岁像被一拳打破了伪装,露出阴森又可怖的本相来,他用没什么血色的唇去感知被他禁锢的桑榆的温度。
?唇上的触感冰冷又柔软,像是和毒舌的信子接触,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攻破防线注射毒素。
?桑榆睁开眼睛剧烈挣扎起来,然而戚成岁的手在他脑袋后面死死的箍着,如同钢铁灌注纹丝不动。
?桑榆用力去咬流窜进他口腔里的侵入者,用力到鲜血的味道都已经弥漫开来,然而还是没有用,戚成岁动作一如往昔,攻城略地了干净利落的不得了。
?他没解自己的领带,反而把桑榆的领带给拽了下来了,束缚住了挣扎的那两只手。又把桑榆拉的更近了一些,空着的那只手仍旧不老实的四处游走些,好像有本能一样。
?戚成岁打理的很好的头发完全落了下来,影响他动作的眼镜也被丢到一旁,而桑榆的眼镜则被粗鲁的动作直接被掰折了眼镜腿,孤零零呆在地上。
?一句句的咒骂被打乱的不成样子,桑榆用脚去踢戚成岁的西装裤,然而只能在那上面空留下几个脚印,他记得戚成岁这个龟毛的家伙有洁癖。
?血腥味被不停吞咽下的时候,戚成岁终于舍得分开一瞬,他捧着桑榆的脸,声音喑哑的像老旧没上油的机器,突然被开机使用,他很是怀念道,“……没什么两样……”
?桑榆脑子因为缺氧而晕乎乎的,但不耽搁他语言系统的使用,他搜刮了许多词汇来痛骂戚成岁。
?戚成岁置若罔闻,苍白的指尖流连在桑榆的眼睛附近,在那块敏感的皮肤微微用力,如同揉碎了花瓣,泛起的色彩好像让指尖也一同染上了绯红。
?戚成岁如同猎手锁定猎物一般死死盯着桑榆,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桑榆…这可是、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哈哈。”
?桑榆不知道戚成岁是不是用智商换的地位,要不然怎么说话像是吞了自行车脚蹬一样,听得他一咯噔一咯噔的。
如果曾经的戚成岁有一成像傻逼,九成像人,现在他打赌戚成岁已经成功加入傻逼的阵营。
他暗暗蓄着力,在戚成岁又靠过来乱摸的时候用力咬了一口,随后很快松开往地上啐了一口,怕被传染脑残。
?趁着戚成岁捂着伤口宕机的时间,桑榆从办公桌上跳下,飞速地挣开束缚捡起眼镜逃了出去。
?戚成岁捂着伤口,在看到裤脚上鞋印子的时候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的目光被地上的那条领带吸引过去。
?坐回工位上之后,桑榆捏着唯一完好的那只眼镜腿,双眼放空,已经盘算着辞职报告怎么写,写多少字了。
3
?桑榆想,或许他身上天生就具有汇集所有尴尬的本领。如果说戚成岁是他不堪回首的黑月光,秦州就是他想起来就脚趾扣地的黑历史。
?原本在一个很正常的后半夜,他被企划案熬的头疼,不甚隔音的门又在忠实地传达着外面的动静,闹闹哄哄的,在安静的夜里十分突兀。
?桑榆发誓,他只是出来看个热闹。
?但不巧,正碰上扫黄,扫的还是他隔壁的黄。他依稀记得,隔壁住着一个刚搬过来的小男生,年轻,算得上清秀。
?门缝外,他的新邻居披着件衣服,跪在地上诡异地抬高屁股,旁边跪着一男一女。桑榆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的新邻居好像不是那么正经。
?然后他就听到,年轻的小男生向旁边一个大肚子男人央求道,说什么要找遥控器,那个大肚子男嘴里骂骂咧咧地很不干净,意思是:那男孩屁股里跳蛋的遥控器他早扔了。
?那男人话音刚落,兢兢业业工作的跳蛋好像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男孩高昂地尖叫一声,未完全遮掩的下体喷射出的白色的液体射程很远,甚至溅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上。
?男孩一下子瘫软下来,半分钟后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诉着什么。
?看到这儿,桑榆觉得接下来的走向不会太好看,他想关上门回去重新磨他的策划案时,却发现门关不上了。
?桑榆抬头,正好和人对视上了,刚刚那位倒霉警官的手正掰着他的门,怪不得合不上。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桑榆瞪大了眼睛,讷讷地后退了两步,警官一步迈进了他的房子。
?桑榆看着警官腰间闪闪发光的银手铐,憋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看热闹不犯法吧?”
?“有纸吗?”
?他们的话音同时响起。
?“有的有的。”桑榆愣了一下,连忙回头去找。
?刚眼睛疼,于是他摘掉了眼睛,这会需要找东西,桑榆下意识去摸眼镜。然而他还没摸到眼镜,就见那位高大的警官已经自己找到了抽纸。
?“不介意我都拿走吧。”他问。
?桑榆窘迫地摆手,“没事的没事的,都拿走吧。”
?他本就尴尬地脑门冒烟,这会只想警察快点走,他还是乖乖回去写他的策划案。所有人都对警察有种莫名的职业滤镜,桑榆也是,于是当一身正气的警官一本正经地朝桑榆要微信,说要把纸巾的钱转给他时,桑榆打不过拉锯战之后勉强同意了。
?当时他内心活动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换成旁人介入这段记忆也只会觉得高风亮节的警官和畏畏缩缩的社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交换了名字做备注之后,桑榆很是吹捧了秦州一番,然后秦州给他发了个红包,桑榆点开了,里面是五块。
?——净赚两块五。
?本来应该到此为止了,但没多久后他就发现他总是和秦州重新遇见。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秦州办案。
?他们不熟悉地打着招呼,当然,主要是秦州给他打。
?然后呢,然后他就被秦州扫黄了。
事情是这样的,他只是去给他的鱼买饵料,然后走的路路过酒吧,然后被酒吧门口醉醺醺正在透风的老张硬生生拐进去,说陪客户喝两杯。客户高兴了,年终奖金给他加两千,随后他就被老张一把推进了包厢。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包厢里的小年轻多了些。桑榆手刚碰到杯子的那一瞬,包厢门被踹开了,秦州带着人闯了进来。
?“不许乱动,都蹲下!”
?桑榆:……
?原来,从旁观者到当局者,可以变化得这么快。
?后来,桑榆老实交代了他是去买饵料的,然后秦州盯着他问,“是不是去给人当饵料的?”
桑榆没听懂他说什么。
?他又说,“桑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桑榆这回听懂了,他反驳,并且调出了学信网学历信息给秦州看。
?秦州笑得玩味,他一笑就显得不那么不那么正经了,锋利的眼型上翘着的弧度像倒悬的月亮,“高材生啊,可惜学历和道德水平不成正比,这年头高材生也有不少下海的。”
?桑榆还没来得及反驳,只听见秦州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觉得这样做恶心吗?”
?秦州问的是年轻男孩们做鸭。
?但桑榆做贼心虚,以为说的是同性恋。他以为无所不能的警官大人看穿了他曾经被一个傻逼男骗过。桑榆觉得自己不恶心,从官方说法来看,他算受害者。
?于是桑榆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秦州一瞬间神色很复杂,他想了很多,但最终眼神变得莫名坚定,有种说不出的坚毅,他模样生的很是周正,配合着这种坚毅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扛起炸药包往前冲。
?很正经,很正直。
?但桑榆硬生生从他脸上看出一种立地成佛的慈悲感,诡异的慈悲,桑榆敲了敲好像坏掉的脑子。
?桑榆是真路过,监控作证,于是他很快被放出来了,这是应该的,不该的是,秦州还跟着他。
?天色已经不早了,桑榆心神俱疲,秦州主动表示送送桑榆,还说他们两个顺路。
?秦州调出来地图给桑榆看,确实有一段同路。
?桑榆看了一眼空旷的大道,冷风卷起塑料袋好像白色的幽灵,他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同意了。
?尽管秦州刚刚刁难过他,但桑榆还是客气地表示,有空请秦州喝茶。
?秦州反手摔上车门,表示自己现在就挺有空。
?桑榆:……
?家里已经没热水了,桑榆不想再去烧,今天发生的抓马事把他容量不大的脑子都搅成了浆糊。
?他迟钝地记起还有一包冷泡茶,可他从橱柜里翻了好久,没有找到茶的踪迹,只找到了一包速溶咖啡。
?这样也好,不用加冰了。
?于是桑榆转头端着一杯冷咖啡放到了秦州面前。
?现在的时间,十月二十号晚上七点,现在的季节,深秋。秦州看着眼前这一杯冷咖啡陷入了沉思。
?桑榆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有热水了。”
?秦州懂了,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末了嘴里的回甘让他有点刹不住车,好像感觉整个人都被放到糖里浸过一样。
桑榆就在对面坐着,所以他没品到苦,只尝到了甜。
?秦州握紧了空的玻璃杯,开口道,“一个人生活?”
?桑榆看了他一眼:“嗯。”
?“你…有没有——”……男朋友
秦州喉结滚动了一下,猛的刹住了。他感觉嗓子里有点发粘,莫名的,他不知道那是劣质咖啡里的糖精在起作用,但他庆幸他的话被黏住了。
?要耐心,秦州告诫自己。
?桑榆的眼睛里有些疑惑。
?秦州笑了下,接上了没说完的半句话,“你有没有工作?”
?桑榆点头,“之前不是问了吗?”
?是了,秦州有些想锤自己,巧舌如簧的嘴尽全力找出来的话此刻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他突然开始恨自己的冒失,时机也不对。
?秦州近乎落荒而逃,首战告败。
?空气里的寂静被短暂的对话划开,又重归最初。
桑榆眼眸半垂,看着桌子上的玻璃杯内壁附着的水汽,突然有点好奇,究竟手心的温度有多热,多用力,才能把残余的咖啡液蒸腾成飘渺的水汽。
秦州感觉自己踩在了飘渺的水汽上,一连好几天的工作好像走马观花,只经历了一个大概,虽然局长不好意思说什么,但秦州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在沙漠里埋头赶路的骆驼,方向不明,终点渺茫,并且现在这骆驼陷进了流沙……
?可笑的是,光明伟岸的秦大警官是本着挽救失足少年的心思去的,是的,少年,刚进入职场的桑榆在秦州看来,嫩的像刚冒头的笋,嚼起来咯吱咯吱响,一点粗纤维也没有的那种。
?在那次扫黄之后,他旁敲侧击地问了桑榆的工作单位,在得知桑榆真的根正苗红之后,秦州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这口气又提起来了。他对自己的表现不是很满意,不够游刃有余,不够自然得当。总之,他从和桑榆相处的细节中抠出无数的瑕疵,反复咀嚼,企图克服那些缠绕着他的杂念。
?秦州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但有一天他的同事突然笑着打趣他,说他这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了。
?秦州冷静地想,他确实没救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如果再不抓住那一点向上的希望,他真的要被流沙淹没。?
?……
?公寓里,桑榆尚且摸不到头脑,秦州是怎么知道他今天没去上班的?他生病了,今天早上刚请的假,因为有传染性,所以假条批的很快。
?手机上——
?秦州:我去看看你吧?
?桑榆委婉地表示拒绝。
?秦州:我在你家门口。
?桑榆:……原来只是通知他吗?
?桑榆戴上口罩打开了门,看到了门口拎着大包小包的秦州。
?秦州自顾自地近来,还没来得及咧开一口大白牙露出无害的信号,桑榆就把口罩拍他脸上了。
?秦州老实戴好口罩,轻松的笑被一并藏在了口罩后面。他迎上桑榆满是问号的脸,道,“我今天放假,你病了我就想着来看看。”
?“我们还算的上朋友吧?”秦州笑着补充上这么一句。
?秦州自来熟地很自然,桑榆都没来得及将酝酿好的防备展露出来。
?秦州来的点掐的刚好,桑榆还没吃饭,秦州脱去外套围上围裙,自顾自进了厨房做了四菜一汤,又麻利地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桑榆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擤干净了鼻涕。
?一切都很正常,如果不是秦州近乎刻意地在往他这边靠,又时不时用夸张的角度展现胳膊上的肌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