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本来就没有别的声音,可是宋明山这句话一出来,还是让人感受到更加强烈的沉默。
庄清河愣住了,接着就被踩了尾巴似的,重重给了宋明山一拳,然后尖声问:“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它?”
对于这个问题,宋明山似乎无话可说。
宋明山在自己家装了监控,可以将昨晚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视频调出来,找了个房间和庄清河坐在那,把那段视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
宋明山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叫林听,许僭越的手下。”庄清河表情麻木,两手的指尖相抵压在眉心,干涩的眼睛睁得死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邓昆和林听的打斗画面。
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看似镇定,实则极度紧绷的状态。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牙关也在打寒颤似的哆嗦着。
不等宋明山发问,庄清河又说:“他用的肯定是假身份,而且现在一定已经离开南州了。”
宋明山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交给我们来处理,会找到他的。”
庄清河依旧死死睁着眼睛,看着屏幕:“你们抓不到的。”
宋明山蹙眉。
庄清河眼睛睁得都快裂开了,说:“他的指纹被磨掉了,牙齿也被锉平了。”
每个人的上下牙齿排列不同,牙齿也是人体中最坚硬的部分,可保存时间比骨头长,而且能保留原本牙齿上的各种痕迹。
牙模以及齿印,和指纹一样具有唯一性。
而林听这个人,除了一身血不能换,其他的凡是关于这种有唯一性的识别身份的特征,都被抹消掉了。
谨慎到这种程度,林听根本不可能被那么轻易捉到,甚至留下影像也是故意的,可能是出于挑衅。
他回到瓯岛,就更不可能抓到他了。那里是特区,又是许僭越的地盘。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明显不正常的状态,心里有种说不上的闷,他转头看着监控录像,说:“还有面部识别。”
庄清河面无表情:“他可以把脸毁掉。”
“”宋明山看向庄清河,看出他不是在说笑。
庄清河的情绪绷到了一定状态,他先是捂住脸深吸几口气。然后让宋明山倒回录像,在播放到某一帧喊停,画面停止。
他指着屏幕上画面的某处,说:“你看这里,他没有左手大拇指。”
宋明山看过去,画面上林听的左手确实是没有大拇指的。
庄清河语气平淡:“那是好多年前,林听帮许僭越暗杀一个人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大拇指的指纹,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大拇指剁了下来。”
宋明山闻言一震,转头看着庄清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林听的做法,还有庄清河讲述这种事时轻描淡写的语气。
宋明山当年全程参与了圳海行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圳海那个地方有多黑暗。
但是他一直是站在阳光下,以凝视的姿态看着那个深渊。
而在深渊生活了很多年的庄清河有着和他截然不同的视角,他们看到的深渊是不一样的。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庄清河越来越焦躁。他不想失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
极力的克制带来了反弹效果,庄清河一直在发抖。
宋明山看了他一会儿,起身亲自倒了杯水给他。他接过去的时候手也在抖,热水泼洒出来,把手都烫红了。
宋明山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手,说:“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庄清河咬着牙,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双目猩红地看着宋明山,尖声低叫道:“小昆为什么会死我们心里一清二楚!”
宋明山嘴唇紧抿,猛吸了一口气。
两人情绪都异常激动起来,似乎是要爆发出一场风暴。
然而并没有。
他们都兀自沉默了下去。
最后,庄清河精神恍惚地离开了。
他始终接受不了邓昆已经死了的现实,他怎么都没有办法把那具焦黑矮小的尸体和他的小昆划上等号。哪怕监控视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邓昆确确实实被火海吞噬了。
可是他还觉得,小昆就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庄清河越来越恍惚,还有些神经质。他甚至开始格外留心阴暗的拐角处,仿佛那里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
我的朋友躲着我。
我的朋友仍然活着。
其实当初和邓昆分道扬镳之后,庄清河时不时都能感受到暗处的视线。
邓昆一直默默跟着他,这也是为什么邓昆能第一时间发现林听,并且尾随着他去了宋明山那里。
但邓昆从来不出来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