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孟书灯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每一次他狼狈的时候,赵言卿都是愉悦的,那种时候他眼里的光活泼且陶然,是在为自己的痛苦感到快乐。
他看得到,也感觉得到。
那么多伤人的话,把他的心划开一个大口子,这个口子就像深不可测的崖缝,轻易隔开了他和赵言卿。
可少年时的赵言卿不是这个样子的,他那时候玩世不恭又深情款款,真诚又有趣。十七八岁像一张白纸的孟书灯遇到他,注定了要完蛋。
当年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就像峡谷豁然敞开,大风无休止地刮进来,人一下子就被灌满了。
他是一个感情上过于迟钝的人,感情的惯性都消得比别人慢。
因此,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将对赵言卿的爱完全消耗殆尽之前,他就已经在忍受赵言卿带来的这种细碎如针尖的恶意了。
在他身边的两年,有那么多个日夜,心里翻江倒海却又哑口无言,仿佛在做一场很长的孽梦。
他的感情像在暗处的苔藓,无人知晓,见不得光,最终发酵成一种浓郁暗淡的阵痛。
孟书灯觉得那种痛不是爱,那是他从爱到不爱的过程。
没有人能做到一夜之间就无知无觉吧?
那是他走出来的过程,他只是走得很慢。直到奶奶离世那晚,才终于让他彻底走了出来。
赵言卿无话可说,他曾经确实觉得孟书灯哭着的样子很好看。这样扭曲的心理和癖好,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说出口。
孟书灯会怎么看他?
他想请孟书灯原谅他,却发现自己对此毫无经验。一直以来,他只知道怎么欺负这个人,却压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人高兴。
两人之间流淌着沉默。
孟书灯受不了这种窒息感,起身离开了。出了办公室,他跟自己的助理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让他有事就给自己打电话。
助理看到他凌乱的头发,隐含怒火的眼睛,再加上刚才听到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怒骂和哭声,一句都不敢多问,只好连连点头。
孟书灯离开后有十来分钟,赵言卿才从办公室出来他,用手遮着嘴角,可是眼角的淤青,身上的鞋印,手上的血迹都明晃晃地宣告自己被揍了。
助理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回到家,一室寂静。
孟书灯看了一眼阳台上随风摇晃的兰花,进了卧室。
还给赵言卿做助理的时候,孟书灯有一段很喜欢睡觉,因为在梦里会梦到一些好事情。
梦到周末或者假期时,父亲带他去中心公园的湖边散步,湖面上白鹭纷飞,他们站在湖边安静地看着。
梦到午后的阳光那么好,蓊蓊郁郁种满花草的阳台上,母亲一边给兰花施肥,一边和他谈论琐事。
梦到下雨的天气,父亲和奶奶在客厅喝茶,母亲弹钢琴,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他在家人中间吃凉爽的西瓜。
梦到,十八岁的赵言卿……
后来他不敢再梦这些过于美好的东西了,他怕自己会不愿意醒过来。
可是今天他觉得很疲惫,很想到梦里躲一躲。
这几年,他的心脏那里总是寂静无声,像一只蝉蜕,又像一间空屋。
姜图南的出现让空屋里终于有了一点声响,像死水里也出现了蛙鸣。按照他本来的期望,这间空屋会渐渐热闹起来,以后也许还会出现婴儿的啼哭,这些期望随着姜图南的离开而消散。
于是那里再次寂静了下去。
姜图南是在周三离开的,她不让孟书灯去机场送她,也没有告诉他航班号和起飞时间。
她说她不想那么直观地面对离别。
孟书灯一个人在办公室,觉得这天从窗外经过的每一架飞机,都像姜图南在上面。
对于姜图南,他心里始终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阴影和埋怨。
女孩儿,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吧。
他望着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一个人从他生命中离开了。
父与子谋
庄清河在连续多日频频遇险之后,终于在这天回了趟庄家老宅。
邓昆开车把他送到,车停在林荫道的尽头。
“你别跟我进去了,今天晚上有暴雨,早点回去吧。”庄清河解着安全带这么说。
“那我在这里等你。”
庄清河的视线透过车窗,透过林荫道萧条的枯枝,看向尽头的房子,说:“我今晚不一定能走。”
邓昆一愣:“什么意思?”
庄清河没说话,目光沉静如深水。
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别乱想。”他冷哼一声:“真要有人出事,也不会是我。”
说完,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独自往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