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商珉弦不听。
他执拗地只坚持一个逻辑,就是只要安安的尸体没有捞到,那就不能证明他已经死了。
赵言卿拍着桌子说:“你这是诡辩。”
“安安是车库里的一条喷火龙。”商珉弦说:“没有尸体,你不能肯定他死了,同样就不能否定他还活着。”
赵言卿看他像看一个神经病。
商珉弦垂眸不语,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失魂落魄之下的狂想,是连一根稻草和浮木都抓不到的绝望。
可他已经懒得寻找任何理由弥补自己的逻辑漏洞。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安安的了解那么少,他以前从不关心安安来自哪儿,现在才发现这个人像一张白纸,上面空无一字。
他连安安的一点余音都抓不到。
盛夏很快过去了,商珉弦在某天第一次造访安安的小房间,房间很小,甚至有些逼仄,通风也不怎么好,只有一扇小窗。
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有一个很大的玩偶,是一个绿色的恐龙。管家说那是安安刚住进之后的某一天,自己从外面抱回来的。
绿恐龙就放在床上,像人一样枕着枕头,安安静静地躺着。
商珉弦忍不住想象安安一个人在这个房间时,抱着玩偶睡觉的模样。
他打开小房间的窗户,发现外面的窗台上放了一个小碗,里面还剩几粒栗米。过了不一会儿,有小鸟飞过来停在碗边,熟门熟路地进食。
这是安安喂的小鸟。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闻到一点桃子香味,是安安的味道,已经很淡很淡,很快就要消散不见了。
安安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是很淡很淡,淡得像一条影子。
而他离去之后,这个影子反而越来越清晰。
南洲的初秋都会下雨,温度和湿度都与春天十分相似,这总让他想起初遇安安的那个下雨天。
那天大雨滂沱,他被困在雨里。安安过来给他撑伞,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
回头望去,安安在他的生命里也是这样,只是一言不发地陪他走了一段。在这之后,商珉弦的世界仍是无休止的雨天。
商珉弦的食欲逐渐下降,胃部经常隐隐作痛,最终发展成了消化性溃疡。
他依旧照常工作,继续做出那些没有任何差错的决断,别人看着他,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他开始长时间地自言自语,所有人都说他大概是疯了。他经常坐在露台的椅子上,自己和自己能聊到深夜。
佣人经过,偶尔能听到一些残言断句。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声音,连风都不回应他。
夜深人静时,商珉弦常如游魂一般在别墅里四处晃荡,最后总会停留在安安住过的那个小房间的门口。
他把头抵在门板上,希望能听到里面的呼吸。可是没有,里面只有安静,让人发狂的安静。
他在小房间门口站了很多个夜晚之后,才终于在垂死的秋蝉声中承认,安安真的不在了。
这年秋风将尽的时候,商珉弦在静山墓园给安安立了一个衣冠冢。
从此,他时常独自造访墓园,在失眠无法梦到安安的夜里,一呆就是一整夜。
在最后一场秋雨瓢泼殆尽之后,商珉弦才开始明白,安安离开带来的后遗症,会像胃痛一样伴随他整个人生。
疼痛像盘踞在时光年轮上的菌,一日一日扩散蔓延,烧不尽,吹又生。
他心里仿佛有看过千古之后的静默和酸涩,在刚懂得什么是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失去。
秋天过去了,商珉弦开始了他的寒冬。
亲眼看到你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到你。
---《圣经》
安安离开短短两年,商珉弦却仿佛孤独了一个世纪。他对这个世界无比厌倦,所到之处全是连绵不断的雨,不停将他淋湿。
他这台机器,湿了这么久还没报废,大概是因为安安让他长出了血肉。
他在安安离开后,发现自己时常产生惆怅的悲伤。对外界的每一次应对都让他感到疲惫,整个人似乎都在靠一种多年来形成的惯性活着。
时间过去两年,商珉弦也渐渐放下那一丝侥幸。
可是安安留下的痕迹,始终弥留不散,把他人生中的每分每秒,都变成了侘寂凄怆的黄昏。
商珉弦有时候会被突如其来的绝望击溃,整夜失眠,独自面对漫长的漆黑和可以预见的未来。
他深知自己会老,会死,却在余生都会淋一场名为“失去”的大雨。
永无晴日。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商辰彻底退居二线,由商珉弦全权接班。
他在二十八岁的年纪,就接过这个商业帝国的权杖,成了商氏集团的掌舵人。算是南洲这帮二代中,接班最早也最顺利的人。
赵言卿在孟书灯离开后,整个人几乎脱胎换骨,结束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关系,也开始欣欣向荣起来了。像一个学渣突然变得刻苦,乘胜追击,连商珉弦都对他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