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光,谢谢你能陪我去贵州。”
开往贵州的火车上,周蓉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冲对面卧铺坐的蔡晓光说道。
“我觉得去贵州散散心对你的情绪会有帮助。”
蔡晓光拿着一个苹果,一面用瑞士军刀削皮,一面回应周蓉的话。
光字片发生的事情他们听说了,俩人在家里又吵了一架,周蓉还是坚持己见,说她没有做错,实话实说没错,拒不认错更没错,周秉义被举报、拆迁计划流产、光字片的人大打出手闹出人命都是因为曹德宝、乔春燕那些人的贪婪,如果他们没有把利益看得那么重要,就不会有今日恶果。
蔡晓光说就是这份清高和遇事推卸责任,让她走到今日众叛亲离的地步,而周蓉的说法是,如果她清高就不会去找严新了,如果她推卸责任,就不会想要把《我们这代儿女》的剧本给他弄回来了。
这下他还怎么说?告诉她这份为了丈夫不顾个人体面的牺牲确实伟大?天底下多少男人为了老婆孩子没有尊严的活着,多少女人为了老公孩子起早贪黑,辛苦操劳,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像是做出了天大的牺牲一样?
他知道,这话一出口,周蓉肯定会炸,一个月不理他都是轻的,因为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就是我喜欢就去做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把她拧过来,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她出来散散心,开阔一下视野,别整天陷在自己的极端逻辑里干出更多让人无语的事。
“给。”
他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削好了。”
周蓉接过来咬了一口,看着窗外的景色怔怔出神:“不知道金坝村变成什么样了,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1990年,她和蔡晓光去广州找玥玥的时候折道去过一回,发现之前她跟冯化成在山窝子开办的小学被别人占了,教室也成了对方养牛的牛棚,她很伤心,觉得自己那些年的老师白当了,后面对玥玥和肖磊发火,也有受此影响的因素在里面,这一别就是十四年,国内大城市日新月异,变化很大,不知道大山深处的世界是不是也有了喜人的改变。
蔡晓光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放心吧,改革开放二十年,经济建设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对比十四年前,金坝村肯定会变得更好。”
“但愿吧。”她又咬了一口苹果,想起那个摆了她一道,没回贵州教书,选择留在吉春文艺出版社工作的章早坡说的话,他说回贵州教书一个月工资80块,留在吉春一个月1200,这差距真是太大了,大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哗~
门从外面推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带着满身烟味走进来,把东西往上铺一丢,鞋一脱,三下五除二爬上自己的床,完了耳机往cd机一插,哼起周杰伦的《东风破》。
周蓉皱了皱眉,有些不爽这人的自私。
……
坐了一天半火车,又乘上开往山区小镇的客车,总共花了两天时间,周蓉和蔡晓光来到了金坝村所在的小盆地。
“咳……”
“咳……”
周蓉看着一脸苍白的蔡晓光说道:“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车在盘山路这么转啊转的,有点儿头晕。”
他摆摆手,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总算感觉好了一点。
“呼……”
呼出肺间浊气,他指着道路左侧一块块绿油油的山茶田说道:“怎么样?比90年来的时候是不是变化很大?”
周蓉打量一眼不远处错落有致的青瓦房和二层楼房,有一种到了旅游小镇的错觉,跟十四年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这是金坝村?变化也太大了吧。”
“所以我才说啊,外界日新月异,这里不可能还是那个村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山沟。”
“……”周蓉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它的变化?”
“确实,之前不是拍了部烂片吗,是,口碑砸了,但是采景的时候来到这里一看,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大到我不得不跑到更远的乌蒙山地段去取景。”
哒哒哒~
俩人对话的当口,一辆满载秋梨的农用四轮车在旁边停住,满脸皱纹的老农细打量他们几眼,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是外面来的人吧?”
蔡晓光点点头:“没错。”
“要去哪儿?路远的话我捎你们一程。”
“不必了,就两步路。”
这时周蓉看了一眼车厢里成筐的梨子:“这梨子是您自己种的?”
“没错。”老农指着西边说道:“你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吗?茶田那边是一大片果林,这梨子就是从那儿摘的。”
“那您是要把它们运到镇里去卖吗?”
老农摆摆手:“晚上分拣好,明天会有专车来拉。”
周蓉还想多问几句,这时又有一辆农用四轮车开过来,车厢里拉的是红彤彤的火龙果。
老农冲二人笑笑,说声再见,驾驶四轮车驶向前方,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员跟老农有分像,也对他们礼貌地笑笑,跟着前车走了。
周蓉说道:“以前全村人种水稻依然会饿肚子,没想到现在有了茶田,有了果园,人们的生活水平明显高了,真得感谢时代啊……”
“是吗?”
蔡晓光五分赞同五分保留的语气让她有点不理解。
“什么意思?”
“走吧,去里面看看。”他没有回到这个问题,带着周蓉沿左手边的石板路往上走。
周蓉看看前面的村落,疑惑不解:“不进村吗?”
“等会儿再进村,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蔡晓光一面说一面拾阶而行。
两人往上走过一程,周蓉隐约听见嘈杂人语,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喧哗嬉戏,转过一排小树,右前方坐落着一座白色庭院,大门右面挂着“金坝村小学”的招牌。
她大吃一惊,十四年前金坝村连小学都没有,孩子们想念书要么离开大山,要么走十几里山路到镇上读书,现在不用了,明亮的三层教学楼,笔直的旗杆,迎风招展的旗帜,下面是穿着相同颜色样式的校服的孩子们,警卫室外面还坐着一位大爷,左手边地上放着玻璃保温杯,右手握着一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你们找谁?”
“倪大爷,是我,蔡晓光,拍电影那个,去年我们聊过。”
“哦哦,我想起来了,大导演。”
“唔,这是我爱人,周蓉。”
姓倪的老人可能觉得周蓉面善,仔细端详她几眼才反应过来:“你们稍等,我这就去请校长。”
说话间,老头儿拿着蒲扇走了。
周蓉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西边操场上跑跑跳跳自由活动的小孩子说道:“看他们多活泼,赶上了好时候啊,我还记得当年金坝村的孩子们是什么样的状态,一个八九岁的娃娃要照看五岁的弟弟,后背的竹筐里还有个一个刚断奶没几天的妹妹,尿了拉了饿了都会哇哇大哭,为了说服大人让孩子上学,真是伤透了脑筋。这男娃吧,还好点儿,女娃……”
话说到这里,后面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蔡导,您月前寄来的书收到了,孩子们都很喜欢,我这正寻思找个时间让学生们跟您道谢呢,没想到……”
同门卫老头儿一起过来的女子没有说下去,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周蓉一阵,叫了声:“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