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善听故事似的从常嬷嬷口中听来的,因着是商户出身,能嫁入侯府是天大的造化,据说当年父亲还演了把非卿不娶的痴心男子,可惜萧时善没法看到这感人肺腑的场面,要让她来说,这就是色迷心窍呗,总爱编得好听些,骗骗无知少女,这不就把她母亲给诓住了 。
转念一想,她母亲要是不上当,又哪来的她呢,这世上的男女大抵就是骗来骗去才能繁衍生息。
萧时善对自己这番深刻见解颇为自得,心想父亲年轻的时候还能称得上相貌堂堂,这几年有些发福,再演痴情戏码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母亲嫁过来那会儿,梅家还没出事,外祖父只有这个独女,给添了不少嫁妆,只是后两年外祖父病逝,梅家没有主事的人,因天灾人祸,经营不善,挣下来偌大家业很快就败落了。
若是外祖父还在,她小时候也不至于为朵绢花跟人打架。梅氏难产去后,萧瑞良没多久就娶了继室陈氏,那时萧时善尚在襁褓,这嫁妆自然就由陈氏掌管,常嬷嬷是梅氏的陪房,但在侯府也插不上手,待到萧时善出嫁,梅氏给她留的嫁妆才到了她手里。
那份可以称作寒酸的嫁妆,他们也有脸往外拿,大概谁也没料到萧时善能嫁入卫国公府,为了攀上国公府以及顾及侯府的脸面,这才匆匆忙忙地给她往嫁妆里添东西,最起码看起来能过得去。
萧时善手指抵着下巴,越看账本越皱眉,这都不挣银子啊。李澈不在府里时,她就着手打理自己的嫁妆,别看国公府里有月钱,可那一个月几两银子的月钱哪里够花的。
在国公府里一应吃穿用度由公中出,饭食从大厨房取,换季之时还会给裁制新衣,看起来没有花钱的地方,但实际上要想维持体面,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每年有那么多场合,衣裳总不能穿了又穿,头面总不能戴了又戴,要让大厨房单独做点吃食,不给点银子人家能干活?打点下人随手花去的银子也少不了,处处需要用银子。
卫国公府里的人没几个指望月钱过活的,就拿季夫人来说吧,即使她的月钱是萧时善的四倍之多,但还不够她买纸的银子呢,书案上那沓澄心堂纸都得有一刀之数,这得费多少银子啊。
似乎每个人都不是缺钱的主,萧时善却不得不围绕着银钱打算盘,什么时候她能做到视钱财如粪土,那境界就高了,只是目前她还远远达不到,怎么看都觉得银子是个好东西,能够将人妆点得光鲜亮丽,体体面面。她要是有座金山,非得快乐地打起滚来,然而眼下别说金山银山了,她看着这些账本只看到了满山的土坷垃。
指尖抵着下巴压出了一个小窝,萧时善若有所思。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萧时善的脸颊上,细腻白嫩的肌肤透着光似的,纤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
萧时善盯着账本,常嬷嬷盯着她,感觉到旁边的注视,她歪头看去,“怎么了嬷嬷?”
常嬷嬷只是想不明白,姑爷昨晚都回凝光院了,就什么都没做?看了看萧时善,常嬷嬷索性把话问了出来。
萧时善犹豫了一下,“嬷嬷,我就实话跟你说吧。”
事到如今,她可不替他瞒着了,省得常嬷嬷以为是她的问题。
听了这番看似羞涩扭捏实则言之凿凿的话,常嬷嬷狐疑地看过去,姑娘的意思已经表达明白,这事跟她没关系,全是姑爷的问题,怎么听都像在甩黑锅。
至于姑娘说姑爷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却是不太信的,姑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跟姑娘分开了这么长时间,只要有心哪有力不足的道理。
瞧着常嬷嬷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萧时善不由得有点气闷,在这件事情上,她的话还不够有分量么,常嬷嬷竟会对她的话产生怀疑,即使有所怀疑也该怀疑李澈才对。
“嬷嬷,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有打算。”萧时善沐浴都只用从小伺候她的微云和疏雨服侍,这等闺房秘事就更不愿跟人谈论了,哪怕是她的乳娘。
她知道常嬷嬷担心她不知道笼络夫君,若是和李澈夫妻不和,又没儿女傍身,在府里的地位不稳,将来会吃亏,但完全是多虑了,她怎么可能对他不上心,分明是他难以讨好。
思及此,萧时善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跟季夫人一样难讨好。
暂且把此事撂到一边,萧时善把账本拿过来说道:“嬷嬷快瞧瞧这账目,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别说盈利了,不给我赔钱就是好的,依着目前的情况,到年底交账的时候还不知道给我交出个什么来呢。忙活一年,颗粒无收,怄都要怄死了!”
常嬷嬷对账上的情况也了解一些,“当年太太留下来的田庄铺子都是赚钱的生意,每年的出息十分可观,后来这些铺子和田地落到陈氏手里,掌管了十来年,不说多出几分收益,反而到了要亏本的地步。”
“好的怎么舍得给我,不是自己的东西,才舍得杀鸡取卵啊。”萧时善冷哼了一声,她难道没有手,不会去抢去夺?吃了也得给她吐出来,还以为她是他们能捏在手里的蚂蚁呢。
放下手里的账本,萧时善随手翻开下一本,瞧了瞧各个田庄店铺的管事和掌柜,她按着太阳穴有点犯愁。现今她不光缺银子还缺人,这些人做不好,换上能做得好的就是了,她可不管他们有什么经营难处,这不是她操心的问题,她只知道这些人不能给她挣钱,这就是最大的过错。
然而没银子就请不来有本事的掌柜,请不来有本事的掌柜就不能扭亏为盈,即使萧时善舍得出银子聘请掌柜,也得有人替她去找人才、挖墙脚。
“嬷嬷,张大哥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
萧时善口中的张大哥是常嬷嬷的儿子张亨,因着常嬷嬷的关系,她才愿意称呼一声张大哥。几年前,她以前见过张亨两面,那人的胳膊能有她大腿粗,是能一拳打死老虎的人物,给萧时善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在混日子,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成家立业,成天四处晃荡,不知道要干点什么。”常嬷嬷管不住这个儿子,提起来就头疼,听到萧时善这会儿突然提起他,不由得问道:“姑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萧时善是缺人手,但得是有用的人,那些个品行不良又不能做事的人她要来做什么,日行一善吗?之所以问起张亨,全是因为信任常嬷嬷的缘故,能用不用得上不好说,有个可供选择的人选也好。
往日里曾听常嬷嬷谈起过张亨,言语间总是说这个儿子每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倒是生性豪爽,爱结交朋友,似有几分侠气。
常嬷嬷不满张亨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往,怕他跟着那些人学坏,沾染上不好的习气,她又不能时刻盯着,因而见了面总要数落几句。
在萧时善看来,朋友多了路子也多,办起事来也比旁人更方便,倘若这个张亨真是个可办事的人,那她真要好好用用他了,若是只是街上混日子的混混那就罢了,她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萧时善把自己的意思跟常嬷嬷说了一下,常嬷嬷听后先是一喜,寻思着终于能给儿子找点正事干了,而且又是替姑娘办事,既帮了姑娘又能把他约束一番,但她随后又有了担忧,怕他给姑娘办砸了事。
“这样吧嬷嬷,你先回去问问张大哥的意思,得了空我再见个面。”萧时善算了算最近的时间,过个四五日就到端午佳节了,前后几日她都没时间出府,过完端午还要去安庆侯府给老太太祝寿,如此一来就得拖到半月之后。
萧时善想亲自去看看嫁妆里那些商铺和良田,自己心里有数才不会被人轻易蒙骗,但有些地方因路途原因,不方便她亲自去看,只能从近处寻个地方瞅瞅,她看到她的嫁妆单子里有个在铜镜街的绒线铺子,矮子里头拔高个,这个绒线铺子算是她的嫁妆里比较挣钱的铺子。
她打算去看铺子的时候,顺便瞧瞧这个张亨可不可用,反正这些事情不急在一时,让常嬷嬷先去问问,之后的事情再说。
萧时善把那些账本看完一遍,微云刚回了凝光院,她合上账本,转动了一下脖子,歪头看向微云道:“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微云亲眼看着小厮把提盒提进去的。
萧时善等着微云往下说,哪知她什么话都没有了,平时微云最是细心,这会儿怎么呆愣了,没办法她只得开口问道:“他没说些什么?”
“奴婢没见到姑爷,送完了汤就回来了。”
萧时善点点头,没再问什么,这回总该送对了。
之前是她对他不够体贴关心,连他需要什么都不知道,送了那个清热润燥的莲子汤去,难怪他都不抬一抬眼皮,合着是没送到点上。这次她特地让微云去厨房问了问那日二房用的什么补药,给李澈也照着做一份送了过去,如此体贴入微的关怀,他总该知道她的好了。
那边李澈回到玉照堂,换了身衣袍,走出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