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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这一程路上,束尧嘴里还泛着甜,口渴得紧,脚步也快了,想赶紧回去喝两口水。天不遂人愿,他再次摔倒,踩中一颗石子扭了脚,随后屁股着地,顺着小路滑了一段,最后坐在门口。

许肇平走在他身后,反应过来人已经摔下去,他两步跨下来,篮子被打翻在一边,语气平稳但又透露出点着急,“摔到哪里?”

他扶起还有点懵的束尧,皱起眉头,“怎么每天都在摔。”

“踩到一个小石头。”束尧拍拍发麻的屁股,还没站直脚下就传来剧痛,猛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脚,脚好疼……是不是断了。”有点夸张,但确实疼。

许肇平蹲下去看到肿起来的脚踝,也不敢碰,抬头看他,“能走吗?”

他现在脚都不敢着地,摇头,但身残志坚,“我应该可以单脚蹦回去。”

许肇平没给他再摔一次的机会,蹲在他面前,“上来。”

脚踝传来的痛感让他无法拒绝,束尧自觉趴上去,手顺便拎起被许肇平扔了倒在一旁的菜篮子,另一只手抓住许肇平的肩膀,摸到了他突出的肩骨和紧实的肌肉。许肇平手撑了一下地站起来,挎住他两腿,侧身用身体推开没锁的门。

束尧被放到沙发上后,终于看见自己已经青肿的踝骨,“好像是扭了。”

“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许肇平蹲在束尧身前看了一下,“我去请医生来。”

“不行!”束尧抓住站起来转身要走的人的手腕,“我……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冰敷一下就可以了。我经常打篮球,知道的。”

许肇平眉头皱得更厉害,低头看着他,没说话,但束尧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说真正的原因。

“我的头发太奇怪了,”束尧低头,“我也不像混血,我是一个纯正的黄种人。”

“就这样?”

“这样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吗?”束尧低声问。

他有点沮丧,想跟许肇平说实话,虽然只和他待了两天,但却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很可靠,对他也很好,于是束尧斟酌用词,缓缓道明,“我没有钱,也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身份证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

刚来两天已经给许肇平带来这么多麻烦,他突然有点想念束正和王笛安,可能是疼痛造成的。他好像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没有像期盼之中一样一觉之后在金成大学醒来,他还是待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明明是很奇怪的话,许肇平却没有追问,另一只手抬起来放到束尧头发上,只回答他前面的问题,“不会造成麻烦。”

柔软微卷的头发被揉了一下,束尧无意识把头靠上去蹭了一下掌心,说,“老师,你帮我剪头发吧。”

他低着头,许肇平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蹲下去,和他对视,看到一双有点红的眼睛,“不想剪就不剪。”

“有点想,又不太想。”

“怎么”

束尧看许肇平还蹲着,拉着他手腕的手动了一下,轻轻捏他,“你坐着。”

许肇平顺着坐到他旁边,等他开口。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突然有一天醒来就在你的办公室里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嗯,”

“我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去……我总觉得剪了头发,好像就真的不能回去了。”好像真的,接受了待在这个地方。

短暂停顿后,他又接着说,“可是我总得剪的,我要是真的不能回去,总不能一直待在你家,我还得出去工作养活自己。”束尧说出来半真半假的实情之后觉得好了很多,眼里包着的眼泪消下去了,他抬头看坐在一旁的人。

“那就不剪了。工作的事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在雀城总是很无聊,你来了之后我很开心有人陪着我。你暂时就当陪我是工作吧,每个月给你发工钱,可以吗?”许肇平笑着安慰他,声音低沉,像妖精一样蛊惑人心,“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某一天你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去了呢。”

“真的吗?”束尧是被妖精蛊惑的唐僧。

“真的。”

“好吧。”束尧恬不知耻,“我一个月有多少工钱呢?”

实在不怪他。束尧觉得自己回去的可能性恐怕微乎其微,他昨晚在忏悔的间隙脑补——肯定是金成大学有某种怪力,而他的戒指因为不断吸收这种力量,慢慢产生裂缝,终于有一天积累了太多,承受不住裂开了,这才把他弄到1960年的金成大学——但是戒指目前已经碎成渣。

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存一点钱,要是某一天许肇平要回港城,或者结婚,自己总不能赖着他,总得活下去。

“你觉得多少合适?”许肇平反问。

“嗯……你的工资是多少呢?我觉得你的工资的一点点就可以了。”束尧观察着他的表情,又补充,”或者再少一点也可以。等开学了你去上课我就出去工作。”束尧想,应该还有两个月左右开学吧,这两个月应该足够他缓冲一下,如果到时候也没有回去,他可以求许肇平带他去金成大学逛一逛,找一找回去的机会,如果再不行,自己也该死心了,也能安心出去打工了。

束尧不知道,1960年,国家职工已经面临多次减薪,许肇平作为一个临聘教师加上博物馆的工资,一个月工资只有两百不到,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也是很多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许肇平出生港城,生活开支并不依靠工资,不然束尧怎么也不可能天天都吃这么好。

见束尧对此颇为在意,许肇平大手一挥,以安人心,“一个月给你三根金条,够吗?”

“真的吗!?”束尧惊呼,他住这两天也看出来许肇平是个有钱人,但没想到他这么有钱。

许肇平点头,“当然。”

“为什么给我这么多……”束尧有点不安,小声呢喃。

“因为值得,”许肇平是个好人,送佛送到西,送钱送到人心安,他看着束尧,面露诚挚,“陪伴无价,感觉有点少了,是吧?”

“一点也不少,我觉得有点多了!”束尧连连否认,认真起来,背挺直,“我一定认真工作,好好陪你!”

他觉得许肇平一定是太孤单了,当然,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自己可怜,帮扶一下。

“现在可以看医生了吧?”处理好这位远方来的朋友的心情问题,就要想想肿的馒头一样的脚踝了,说着许肇平欲起身去请医生,但再次被拉住。

“真的,真的不用!就是扭到了,用毛巾冰敷一下就好了。”

“要是瘸了怎么办?”许肇平面色严肃,一本正经吓唬人,心安理得接着道,“要是瘸了你就不能出去工作,也不能……”

“好吧!好吧!”束尧重重往后仰躺在靠背上,皮质沙发回弹几下,他甩开许肇平的手,闭上眼睛,“你去吧!”

许肇平笑起来,附身拍了一下束尧白净的小脸,又顺着揉了一下头发,“乖,等一下吃葱油饼。”

金成大学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很靠近城区,附近基础设施基本齐全,但没有正经医院。

许肇平没去,出门走了一段去了金成大学的校医家。

眼下学校放假,学校卫生室也关了。程少羽闲来无事,每天在家里种种花喂喂鱼。许肇平走进他的小院儿时,他正拿着小铲子给他的花松土。

程少羽的父亲在解放前是地主,他是他父亲第二任老婆的儿子,他母亲只是个不起眼的农村人,因为长得漂亮被刚死了老婆的程金看上买进了门。命运多舛,这个苦命的姑娘头一胎难产加大出血,生下了程少羽就撒手人寰。

物以稀为贵,程金孩子本来就多,对程少羽并不重视,又娶了一房之后更是对程少羽置之不理。好在乳娘是个好心的,省吃俭用省点工钱,加上一点被新太太克扣过的微薄月钱一手把他带大了。好容易在大宅院里过完被人欺负又欺负回去的生活,程少羽终于得偿所愿摆脱那里,完成学业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金成大学里任职,除了学校有比赛的时候外,倒也清闲——不是比赛受伤,而是比赛往往伴随着冲突,一群热血方刚的少年少女总要头破血流几个被担架抬着送往卫生室。

蒋涣作为金成大学的校长,对程少羽的情况倒还是了解。学校大多数人为避嫌鲜少和这位地主家的儿子打交道,他知道后评价——罪恶的果实没尝到多少,锅一点没少背。蒋涣欲搭个桥缓和一下他和大家的关系,程少羽却拒绝了,只说顺其自然,少点人情往来也轻松。他能想到缓和的方式可能是提一提他苦命的是农民的母亲,再说说自己从小到大在宅院里受的苦。

“程医生的院子是我见过最有生命力的。”

“多谢夸奖。”戴着草帽蹲在院子花坛边松土的人闻声却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甚至没有转头,“许老师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许肇平没客气,道明来意,“家里有人扭了脚,不方便去医院,想请你去看看。”

“许老师,我可不是骨科医生,走错门了吧。”

“怎么会,学校里你可是全科医生,什么都会。”许肇平含笑回复,淡漠倒也客气。

下一刻蹲着的人站起来,抖了两下沾着点土的手,“欠我几个人情了。”

“都记得,”许肇平依旧笑着,走到院中央亭子下的石凳旁坐下,“主要是程医生太难讨好,我有心无力。”

这倒不是假话,程少羽是个不爱交际的性格,许肇平进学校之后算是校内为数不多几个愿意主动和他搭话的人。两人熟起来也是偶然,许肇平这半年来请他去过几次,都是些小病,因此许肇平支付的不菲的酬金都被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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