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公子,”小贩笑道:“你要再买一个,只收你两文钱好了。”宋檀有些惊讶,笑着回答:“多谢多谢。”冰糖葫芦用纸包起来,宋檀没有吃,只是拿着往琼台别院走。他从后门进的别院,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因为不常住人,所以这会儿别院里不怎么点灯,尤其是花园,漆黑一片。偌大的池塘黑咕隆咚的,借着月色,宋檀看清楚了水面,残荷还留下不少,新叶已经长了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十分可爱。宋檀围绕着池水走,转过假山,回廊之上,忽然亮堂了起来。曲折盘旋的一长段游廊,每隔五步就摆着一盏银琉璃灯,烛火的光芒被琉璃和银盏折射,映照出细碎璀璨的冷光,华美又冷峭。游廊尽头有一架黑漆描金云绢屏风,屏风上绣着花卉仙草和山石,背面大约也放了灯,花卉中间好像发着细碎的光。屏风前有一张长案,案上细条的美人瓶里插了几株漂亮的桃花。案边有个人,背对着宋檀,素色的广袖长袍,长身玉立。他站在绣满灵芝仙草的屏风前,仿佛天上仙人。“回来了?”他问宋檀。宋檀应了一声,却没走过去,只弯腰打量游廊上的银琉璃灯。“见过沈籍了。”宣睢道。宋檀点点头,“沈大人说,他三日后走。”宣睢回过头看宋檀,目光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我想去送他,”宋檀抬头看宣睢,“我能去送他吗?”宣睢道:“我以为你更想跟他一起走。”宋檀抿了抿嘴,走上前,把糖葫芦给他。宣睢没动,也没说话。“你不要吗?”宋檀歪了歪头,道:“但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的了。”我可以三年不出宫门,我可以一辈子不见沈籍,我也愿意为你殉葬。我几乎给出了我能给出的一切,连我尽力维持的你喜欢的随性自在也快维持不下去了。宋檀叹了一口气,随便在游廊边坐下来,很无奈的样子。这样疲惫的模样一下子刺痛了宣睢,同时他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宋檀还是累了,他还是要走了。“陛下,你知道吗,皇宫于我,并不算特别可怕的地方。”宋檀把一盏莲花灯拿在手里看,“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这里的每一条规则我都烂熟于心,我没觉得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秋光跟我说,人在山野,做山野之曲,人在宫廷,做宫廷之曲。我厚着脸皮想,大约我也是在这样,在山野我就过山野的生活,在宫里,我就过宫里的生活。”
“但你在宫里并不快活,”宣睢道,到这个时候,一切都可以说开了。宋檀在宫中那样的小心翼翼,百无聊赖,更加可笑的是,他还要隐藏好自己的这些情绪。“你一整年的笑脸,也未必及今天一天开心。”宣睢道:“茶馆的老板,河边暧昧的年轻男女,骗你买酸李子的小孩子,还有沈籍,他们都叫你舒心。”宣睢垂眸,看着案上的桃花,万般柔情都在眼中。“皇宫,琼台别院,甚至堆雪楼都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个地方,并没特殊的含义。”宣睢的声音变得温柔,“真正让你感到难以忍受的,是我。”宋檀愣住,眼中浮现难过的情绪。没有比言语更好的利器了,剜着心刮着骨,叫人痛不欲生。宣睢却从这样的痛苦中感受到了一点痛快,他笑了。“我是个难伺候的人,你要看着我,猜度我,注意我每一个神情,揣摩我每一句话。”宣睢道:“那你跟夏明义,跟邓云,跟我身边所有的人有什么不同呢。”“我这样做,”宋檀道:“因为我不想你不开心。”“所以权力没有改变你,”宣睢道:“是我改变了你。”他抬眼看着宋檀,轻轻道:“你要走吗?去找沈籍还是找绿衣,”宣睢停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我都让你去。”“我走不走根本没什么所谓,”宋檀倏地站起来,道:“皇宫没有困住我,但是困住了你!”宣睢轻笑一声,他不承认这一点,也不再看宋檀的神情,率先转身离开。隔着游廊的栏杆和草帘,宋檀看到宣睢大步离开,衣摆随着走动掀起来,吹灭了一路的灯。宋檀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目光里,屏风前的长案上,留有一支桃花。这个春天,沈籍,永嘉和绿衣怀揣着不同的情绪先后离开京城,宋檀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说难过不舍有一点,说期待也有一点。三天后,宋檀送别沈籍,一个人走进堆雪楼。堆雪楼开门了,三年没来,这家店重新规划了布局,宋檀走进去,感觉有些陌生。好在掌柜还是那个掌柜,他在柜台后看了宋檀一眼又一眼,最后将他请到楼上雅间,交给了他一个匣子。那是绿衣留给宋檀的东西,一匝厚厚的银票,一些田庄地产。她未必知道宋檀会出宫,只是有备无患,在京城给宋檀留点东西。宋檀拿着这些钱,打包了堆雪楼的几道点心,去国公府等贺兰信。邓云在宫里,宋檀见不到他,除了邓云之外,宋檀也就和贺兰信有点交情。国公府的人要请宋檀进去等,宋檀却摇摇头,只在门口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