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沉默片刻,点头同意了。邓云还没将宋檀带回来,宋檀之罪名已经传遍朝野,朝中大臣或是要求除恶务尽,或是对阉人心存厌恶,又或者想拉宋檀下水,以求皇帝松口,纷纷开始进言请治宋檀的罪。于是朝里朝外,大街小巷就都知道陛下身边的宋檀是天下下起雨来了,一场大雨瓢泼,冲刷走了盛夏的闷热,殿外的石砖承受着雨水急促而猛烈的敲打,殿里却安静的很,杨四和跪在殿中,一声不闻。宣睢坐在上首,垂眸注视着杨四和。杨四和在宣睢眼中的模样一贯是模糊的,他总低着头,安静地站在太后身边。宣睢若刁难时他,他便极快地跪地请罪,印象里是很谦卑恭敬的,其余就记不得了。“认得杨欢吗?”宣睢问道。杨四和道:“杨欢是奴婢的侄女,奴婢在宫外仅剩这一个亲人。”“杨欢有过六任丈夫,俱为江西富豪。每个人死后都给她留了一大批财产,包括土地田庄。这些他们向你行贿的方式。”杨四和摇摇头,依旧是那样的温和声音,“我只有杨欢一个侄女,为侄女婿提供些方便不是人之常情。”“那你的侄女婿可真不少。”宣睢问他,“偌大一个江西,全凭你一个人保?”杨四和想了想,道:“还有宋檀。”宣睢微微抬了抬下巴,神色微冷,“十多年前宋檀不过稚童,那个时候你们就是同党了?”杨四和面不改色道:“或许就有这样的人,小小年纪就天赋异禀,心思不可测呢。”宣睢沉静的注视着杨四和,并没有被他激怒,“你不打算供出幕后的人了?”
“没有幕后的人,”杨四和始终这样说,“这些事全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贪心不足,仗着太后宠爱,在民间大肆敛财。”杨四和抬头看向年轻的皇帝,他在宫里这十几年,从来没有抬起头过,这时候他却不怕了,想抬起头看看皇帝的模样。他看着宣睢,心里有些惋惜,宣睢与太后并不像,从模样到神态都没有相似的地方。“陛下,这件事情应该结束了。”杨四和慢慢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你如今在朝堂上孤立无援,不就证明了这件事情做的不对吗。沈籍毕竟只有一个,天下却不能只靠一个沈籍来治理。”“我会认下所有的罪名,认罪伏诛。”杨四和道:“但若是接着查下去,宋檀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皇帝还是太年轻了,生死利益面前,皇权带来的威慑变得小了很多,皇帝不再是他们的君主,而变成了他们的敌人。他们无所谓伦理道义,无所谓天地纲常,可以不择手段的,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宣睢沉默了很久,窗外大雨喧嚣,杨四和分神去听雨声,他以后都听不了这样的雨声了。“朕会判你凌迟。”杨四和整个身子一震,他按住自己止不住哆嗦的手,伏地行了大礼,“谢陛下恩典。”东厂不设牢狱,宋檀被邓云带走后关押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由东厂着人看管。他身上的伤邓云已经找太医诊治过了,其中以鞭伤最为严重,一连好几日的高烧,好悬没给他烧成傻子。关押宋檀的牢房收拾的很干净,除了一张石头床,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宋檀躺在床上,面向墙里,柔顺的头发散在枕边,快要垂到地上。孟千山敲了敲墙壁,宋檀被叫醒,从石床上坐起来。看见孟千山,宋檀有些高兴,“是你啊,你平安回来了?”孟千山笑道:“也把沈籍带回来了,算是不负所托。”宋檀刚放下心来,就看见孟千山包扎好的左手。“你的手”孟千山用一只手拎着食盒,盘腿在牢门前坐下,道:“一只手换一条人命,我厉害大发了。”宋檀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有些难过的样子,“我当日只想托你送信,所谓请你保护沈籍,不过是顺口嘱咐一句。”“我知道,”孟千山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当真。不过”她顿了顿,道:“沈籍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值得如此。”宋檀神色有些复杂,道:“可早前承诺你升官发财,以我如今的处境,怕是办不到了。”“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孟千山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陛下已经将我升为锦衣卫千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