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一愣,“沈大人?他今日进宫了?”箐兰点头,宋檀立刻要下来,走到门口,冷风一吹,他才想起来沈籍怕是早都出宫了。与沈籍一起出宫的,还有陛下身边有位中贵人的传言。这位中贵人姓宋名檀,是上任东厂厂公夏明义的徒弟,年轻貌美,似邓通韩嫣之流,陛下爱甚。汤固案是朝中禁忌,宋檀能在此事上进言,并说动陛下改变心意,足可说明此人在陛下面前的份量。这个人的出现,让人心浮动起来,阁臣和诸位大员仍在观望,也有聪明的,早从贺兰信和邓云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惯常趋炎附势的,已经准备好了礼物辗转送进宫里。后宫之后,人人为宋檀侧目,只有淑妃觉得宋檀戏耍自己,怒不可遏。不管是好是坏,宋檀此人,成了永懿十六年年末最要紧的一个人。冬天天短,宣睢早起上朝的时候天都没亮,宫人点着蜡,宋檀伺候宣睢洗漱用膳,看他趁着夜色上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宋檀打着哈欠,迫不及待地回到东暖阁睡回笼觉。床帐放下来,一点亮光也没有了,门窗紧闭着,生怕人家看到这端庄肃穆的太极殿里有宋檀这么个不成体统的东西。宋檀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日头明晃晃的,映射在云母窗户上,发出刺眼的光。屋里炭盆烧的很足,宋檀裹着外袍,赤脚站在地毯上,往窗子外边看。积雪堆在墙角边,屋檐下留着冰凌。箐兰来给他送衣服,他盘坐在榻上往脚上套罗袜,问道:“什么时辰了?”“再有一会儿,陛下就下朝了。”箐云端来热水,宋檀挽起衣袖洗脸。箐兰候在一边,自袖中拿出一份单子,道:“邓厂公着人送来一些东西。”宋檀抬起头,接过箐兰手中的单子。打开才知道,这不是邓云送来的东西,是有人走了邓云的门路,送给宋檀的礼物。宋檀觉得有些新奇,他叫人把东西拿进来,他想看看。送东西的是位没落侯爵,老侯爷死的早,和同期的公侯比不得。他自己没什么大能为,一个儿子科考又屡试不第,不得已走些别的门路,邓云因此与他相熟。送来的这些东西,多以金钱布帛为主,其次是香料。可是在太极殿只能熏苏合香,所以这些香料也没什么大用处。余下就是字帖等物,大约他从邓云那里得知宋檀在练书法,送来了许多名家字帖和笔墨纸砚。宋檀大略看过去,目光停在几刀纸上。“这个纸,”宋檀忽然抬头问箐兰,“这些东西我能留下吗?”箐兰还没说话,宣睢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看上了什么?从前不见你问人要东西。”
宋檀起身相迎,宣睢摆摆手,走到那几刀纸面前。“这个纸有什么特别?”宣睢问道。“这个,”宋檀面露回忆之色,“是我家乡的纸。”宋檀的家乡有山,山上竹子多,那样的好竹子,适合用来造纸。他们那个村子,家家户户都会造纸,宋檀的父母也会,散发着特殊味道的泥浆弥漫在宋檀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村上有个秀才女儿识字,从古书里抄出一个方子,做了一种姚黄纸。”宋檀道:“那种纸淡白细腻,摸着十分柔软,比平常做的纸贵,能卖上好价钱。”村里人靠这门手艺过了个丰年,第二年夏天,黄河决堤,村子被整个淹没。宋檀的父母死在大水里,他随流民入京,辗转进了皇宫,这是后话了。宋檀拿着一张纸,对着窗子,哗哗作响,“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还有人会做这种纸,而且做的这样好。”宣睢问道:“是谁送上来的?”宋檀看了眼单子,“安平侯牵的头,送纸的是一个叫张文瑞的户部官。”六安适时道:“张文瑞是永懿五年的进士,一直外放,今年才调回京甜饼鸭整理。”宣睢点点头,神色若有所思。宋檀拿着纸,殷切的问他,“这个纸我能留下吗?”宣睢温和的笑道,“都留下吧,这么一点东西,有什么不能留的。”宋檀便叫箐兰把这些纸都收起来,“安平侯送我这些东西,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宣睢笑道:“你可真是个菩萨,刚收了人的供奉,立刻就要为人办事。”“我不敢亵渎菩萨。”宋檀忙念了两声佛。宣睢失笑,拢着宋檀坐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捻着他的头发,“安平侯有什么所求,朕心里清楚,你不必管,恩典该落到他身上的时候自然会落下。”宋檀歪一歪头,把头发从宣睢手里拽出来,心想只收钱不出力,真是没有比这儿更好的事了。宣睢这是刚下朝回来,抱着宋檀说了一会儿话才去批奏折,书房里,邓云已经将张文瑞的卷宗拿了来。他是个本分的官儿,汤固在时一直也不得重用,辗转做了七八个县的县令,政绩都不错。他能想到送姚黄纸给宋檀,只是打听到了宋檀的籍贯,送个家乡特产。宣睢看过,放下卷宗,道:“姚黄纸不错,挑好的送进宫吧。”邓云称是,立刻就下去安排。早上还寂寂无名的姚黄纸,晚上就已经成了贡品,还是陛下钦点的贡品。皇宫要用,王公大臣自然也要跟上步调,文人墨客若没两张姚黄纸的信笺,不免落了下乘。一时间,姚黄纸在京中供不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