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骑虎难下(五)(1/2)

【洞幺洞】

恰在此时,谢姐来找蒋奇莞去见医生,把人唤了出去。他前脚刚走,于虎虎一个翻身跳下椅子,一把抄起蒋奇莞扔在地上的那本书。

“把你手机拿来,”于虎虎焦急将那本白痴揽进怀里,伸手往薛坚裤子口袋里掏。薛坚痒得直往后躲,想叫他不要在兜里乱掏,也伸手进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兜里两只手短暂地相握了几秒,于虎虎捉着手机将手抽出来,而他自己手的皮肤上蒙着一点汗蒸腾的湿润。薛坚悄悄用拇指抹了抹关节那点湿润,心想于虎虎体质也不虚,怎么手心总是汗津津的呢。

将那本书倒过来,翻到最后一页,满篇净是手写的俄语,于虎虎点开翻译软件左拍右拍,图片上缓缓显出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唯一反复出现的是三个字“瓦连京”。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于虎虎皱皱眉头,进入搜索页面,往上滑了几行字后渐露兴奋,“俄罗斯男名?昨天死活不告诉我写的是啥,结果是个人名啊。”

转头见薛坚一脸迷茫,显然不知道这件八卦的劲爆程度,于虎虎决定大发慈悲给他解惑。

“偷偷告诉你,”他神神秘秘地罩住半张嘴,压低声音,“关哥哥喜欢男的。”

薛坚狐疑看向他。他这副样子就像第一次得知“同性恋”的初中生,到处散布这个惊天大新闻,合着天天操屁眼子、秽乱精神病院的不是他自己似的。

“你俩,”薛坚慢吞吞地说,“也那个吗?”

“哪个?”于虎虎困惑地抬头,见薛坚眼神躲闪、不住咬嘴唇,恍然明白,一下子叫起来,“你这人思想真肮脏!我是那种人吗!”

看着薛坚一副又怀疑又震惊的模样,于虎虎气得直喊:“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这种人那种人,薛坚哪里想过他在他心里是什么人。这话几分嗔怪,黏糊得很,他支支吾吾不好接,眼睛往别处瞟。

然而于虎虎偏着头一咂摸,会错了意,凑上来道:“……你在吃胡老师的醋啊?”见薛坚不吭声,他就更加笃定,自顾自哄道,“跟胡老师是没办法么,又不是每个室友我都……我还跟张老头住过一段时间呢!我有那么重口?”

薛坚一想到张老头那张苦瓜脸,鼻孔一张,没忍住,压着嘴角笑了。于虎虎乘胜追击道:“他后来给谢姐告状说受不了我早上打飞机,硬是换走了,谢姐还骂了我一顿。这哪能怪我?他一个老头子自己不行了,还要管别人啥时候晨勃啊?”

他还没说完,薛坚就大牙一露,吃吃笑出声,于虎虎知道他爱听这些猥琐笑话,满意收了口。笑了半天,气氛冷下来,他瞅了薛坚两眼,试探着问:

“我今晚能去你那儿吗?”

他平时都是想来就来,今天多此一举这么一问,大概不是要睡素觉。薛坚收了呲着的门牙,有些迟疑,自从上次跟于虎虎睡觉时的心脏狂跳后,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加上今天不是他值班,多一个同事就多一分风险,于是闷闷道:“今天不了吧。”

“为什么啊?”于虎虎立刻就不满了。

“我有点事要忙。”薛坚含糊道。

“你能有什么事?”于虎虎嗤之以鼻,“你在那屋里除了躺着刷视频还能干嘛?”

这话刺得薛坚心头一阵烦躁,于虎虎虽然平时就爱嘴臭,但最近老是这副颐气指使的腔调,使唤这使唤那,刚才倒开水也是,好像薛坚是他的专属保姆似的,还是晚上送批的那种。他越想越觉得生气,越生气越想做脸色,越做脸色就越怕被于虎虎发现,因此只是不说话,垂着头装聋作哑。

然而到了晚上,于虎虎还是不请自来,闪身进来,笑嘻嘻看着薛坚:“我就说你在刷视频吧,还骗我有事儿。”

外头早熄灯了,这会儿赶他走只怕是要给值班的同事碰上解释一番,薛坚只得无奈地关上手机,翻身坐起来给他拿枕头。于虎虎锁好门后大摇大摆进来,瞥见门口的穿衣镜,便把衣服撩到胸口,拧着半个腰转了转,满意地拍拍那几块腹肌,转头蹬掉鞋子扑到床上,翻身翘起腿,斜着视线看薛坚从衣柜里抱个枕头走过来。

“你这几天都不推我去治疗。”于虎虎接过枕头,霸道地把所有枕头都重叠在脖子下,抬起脚趾故意去勾薛坚裤腰,直勾得他裤腿上缩,裤缝勒紧裆下,样子滑稽,像被挂在钩子上。薛坚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腰,哎了一声,想要挣脱开,边挣边解释:“多了好几个新病人。”

“你整天就往三号房那儿钻。”

这话听在薛坚耳朵里实在是又舒服又危险,这一股子醋味在别人听来会解读成占有和妒忌,但薛坚万不可能把自己当成特殊的那一个,他极怕被当傻子耍,尤其怕被于虎虎当傻子耍,因此只糊弄开脱道:“他智力有问题,不来人给他喂饭就饿死了。”

于虎虎确实也就随口说说,注意力不在这儿上头,一门心思犯贱般来回勾动薛坚的裤腰。那裤缝就一个劲摩擦裆部,薛坚想起过去跑业务最多也就被同事背地里说几句坏话,现在天天伺候这个伺候那个,还被人提着裤子玩,关键这几下还磨得他裆下起了反应,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下意识别了别腿,他不想让于虎虎知道就算提着裤子捉弄都能让他有感觉。

偏偏于虎虎在这些事上敏觉非常,跟薛坚缠了这么久,早知道他这一夹腿的躲闪暗示着什么,于是想也不想就把人拉进怀里,手从空荡荡的体恤底下伸进去,揽他的腰,摸他的腹。触到胃部以下那一块柔软的皮肉的时候,于虎虎忍不住呼呼地笑了,圆滚滚的,薛坚今天是吃饱了饭的。

他以前听人说男的到了三十岁新陈代谢就要降低,那些个啤酒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发展的。薛坚今年刚好三十岁,四肢虽然干瘦,肚子却软趴趴的,吃饱了饭喝多了水会微微凸出,骑乘的时候放松的肚子软软地鼓出来,和纤瘦的四肢形成对比,像怀孕了似的。想到这里,于虎虎眼神一暗,埋头进他的颈窝。颈后青青的发茬已经长长了,靠在脸上不再扎人,反而有点痒。

“你以后对我放尊重点。”薛坚突然说。

于虎虎一愣,抬起头,别别扭扭地说:“我怎么不尊重你了又?”话一说完,旖旎气氛已然全无。他觉得委屈,不服气地拿胸膛顶他。压了半天底下的人不吭声,于虎虎狐疑,松了手要侧头去看,却猛地被狠狠倒推一把,几乎跌到床上去。

“你生气了啊?”于虎虎稀奇极了,都忘了发火,立刻爬起来,非要去看薛坚的表情。他平时逗他逗惯了,从没想到这么一顶能把人惹急了。

这一看,两条寡淡的眉毛拧出了纹路,眼睛鼻子还是在强装不经意,算得上臊眉搭眼,确实是薛坚式的不高兴。

“你最近咋动不动就生气啊?跟女孩儿一样,好小气。”他顺手掂了掂薛坚的屁股。

薛坚本来没有生气,只是不高兴,听他这么一问的确又有些生气,于是不说话。但于虎虎不许他再生气了,两臂死死箍住他强行转过来,忽然低头吻他。吻着吻着,呼吸一粗重,唇舌一缠绵,薛坚便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气可生的。

于虎虎自高中后就住在医院,周围都是些年长的病人,唯一亲近的胡宇又不与他亲热,偶尔他也会在这种死气沉沉中怀念一下学校飞扬的时光。他取向混乱,但觉得薛坚这样子似曾相识,好像他高中的女朋友们,总是不好意思,总是被捉弄,又总是原谅他。

“没让你叫我哥,但至少也把我跟胡、胡宇,你关哥一样对待。”明明占理,薛坚却有点结巴,刚接完吻的嘴巴闪着湿润的光,“别整天薛坚薛坚的喊。”停顿一下,又急急补充道,“我弟弟跟你年纪差不多,哪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的。”

于虎虎本有些心软,听见他还有弟弟,平时又从来没听他说过,酸溜溜道:“你弟能跟我比?”

话音刚落,薛坚感到屁股一凉,于虎虎将他裤子往下一拉,毫不客气地揉了揉裆部,他咚一声背贴住墙,有些支持不住。于虎虎伸手把他内裤扯到大腿,握上阴茎,按笔芯一样按他的马眼,渐渐按出了清澈黏稠的液体,薛坚也不自觉地低喘了起来。于虎虎一面将那些液体均匀抹开,一面凑到他耳旁低声问:

“你弟这样揉你鸡巴?”

薛坚脱口骂道:“神经病啊你。”

“我就是!”于虎虎理直气壮地说,“你弟叫你什么?哥哥?大哥?”手上将他包皮往下狠狠一撸,“我偏不这么叫。”

薛坚哆嗦了一下,于虎虎手上的茧搓他马眼像要起火,他已经感到龟头黏湿黏湿的,一些细密的规律的水声在夜里听起来十分清晰。他将额头顶在于虎虎肩膀上,借着阴影大口呼吸,眼睛死死盯住下身那只大手变了花样玩他半软阴茎的场面。

然而那只手突然停了,他感到额前一空,于虎虎蹲了下去,这时薛坚看见他脑袋上居然有两个发旋,想必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薛坚惊呼一声,一阵湿润温热的触感从胯间袭来,随即难以置信地低头往下去,只见那两个发旋的主人跪在地上,两只手捧住他的髋骨,他的阴茎整根没入到那张有些变形的嘴唇里,一下一下,一进一出;弯曲的耻毛扫过纤直的睫毛,如此几十下后,他忍不住伸手去抓那两个发旋,而于虎虎恰在此刻挑眼睃上来,双目皆是情欲。

大腿的肌肉突然痉挛,身下人察觉后立刻将他的鸡巴吐出来,而那玩意儿脱离了温暖的口腔,覆着一层口水凉凉的。高潮将到未到,薛坚难受地将阴茎蹭到于虎虎唇角,想让他再含进去;于虎虎下巴都是湿的,吐了口唾沫在他的龟头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老公,我嘴巴好痛。”

此话一出,薛坚一个激灵,悉数射出来,射得于虎虎满脸都是。他没来得及闭眼,哎哟哟叫着眼睛疼,薛坚要伸手去给他擦拭,于虎虎却突然睁眼,两只眼睛被精液刺激得通红,一个劲瞅着薛坚笑,边笑边将他稀薄的精液抹得满脸都是,恶心地说“听说这样对皮肤好”。

薛坚看见他眉眼间全挂上自己稀薄、毫无男子气概的精液,心里一阵悚然。他胡思乱想道,下头的洞是排泄的洞,上头的洞是进食的洞,这个男的在他下头的洞进了许多次,今天也轮到他在他上头的洞进了许多次。

两洞有别,上尊下卑,如今他跟他一样了,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一种从未在存活过的自尊轰然在他心里扭曲地生了根。

【坚强的心】

第二天早上于虎虎难得比薛坚早醒来,瞧了眼钟还不到六点,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后,便想把身旁的薛坚也闹醒。然而薛坚嘟囔着翻个身,蜷着身子背对他又很快入眠了。

薛坚睡觉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跟他本人一样毫无存在感,脑袋像鸵鸟一样深深地埋进被口里。于虎虎觉得好笑死了,要是忍不住放个屁,不得把自己熏醒了吗。想到这里他嘿嘿笑起来,整个床都在抖,身旁那人却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睡得很沉。

昨晚薛坚兴致不高,被口出来一回后嚷嚷说要睡觉,虽然后来上了床又被他摸出了兴头,按在床头来了两回,于虎虎却明显感觉到他这几天热情下降,甚至有点回避,不禁想到薛坚刚来医院时整天躲瘟一样躲着他的时候。这人又在怕他?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东怕西怕些什么。难不成还真是因为喊了他大名在闹别扭?那以前也薛坚薛坚的喊没见他不高兴,这会儿怎么就闹起来了?越想越纳闷,于虎虎简直搞不明白。

好歹他以前那些爱闹脾气的女朋友都娇滴滴的,生气了总瞪人,哄两句便眉开眼笑,这薛坚做脸色的时候倒不瞪人,只搭着眼皮避他的眼神,久了就有点烦人了,不如现在的睡相看着好脾气。想到这里,他斜眼过去,猛地将被子掀开,薛坚赤裸又安静的身体就暴露在熹微的晨光中。

与这么多人有过肉体纠缠,于虎虎没有想过特定的喜好偏向,他一个外貌有产阶级向来不关心无产阶级,因此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人的美丑。然而此时此刻,他颇有兴趣地观察起薛坚的身体:脊背有点歪,应该平时侧睡得多,虽然干瘦得像细虾,但是有两片很宽的肩胛骨,看起来很可靠;尾骨因为身体蜷缩而突出,往下是覆了一层薄薄脂肪的屁股,撞在自己的髋骨上会颤抖得很猛烈;一对铺着柔软皱纹的脚底,缩在大腿后。

好奇怪,这样一具缺乏运动、乏味的身体,做起爱来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味道。

于虎虎伸出手指顺着那根歪曲的脊椎滑下去,脑子里蒙蒙地想着,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偏好,他喜欢充满汗味、有硕大肌肉的身体,紧绷时像石头,放松时如橡胶;薛坚跟这几者都不沾边,是大骨架,薄皮下的骨头常常硌得人肉疼,关节的骨头一只手就能全然握住。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些触感的记忆,于虎虎即便蒙着眼睛,一摸就知道哪副身子骨是薛坚的。

于虎虎慢慢将胸膛靠在他的背上,温软的皮肉相贴,薛坚在睡梦中抖了抖。于虎虎无聊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别睡了。”

“我知道你醒了。”

“手机在哪儿?给我玩玩。”

“你再装睡我就进来了老公?”

他说着就抓起下身勃起的阴茎鲁莽地往那缝里挤,薛坚唰地睁开眼睛,艰难转过头,哑着嗓子说:“……你莫吵。”

于虎虎又往他这边蹭蹭,险些把他挤下床去,张口“老公老公”地叫了一连串。薛坚听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李东明一家抱着孩子的画面,赶紧甩了甩头,翻身下床,好逃离那魔音一样的两个字。

把薛坚弄醒了,于虎虎心满意足地躺回去,抄起他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打游戏,正打得咿呀起劲,一个来电炸得他险些将手机丢出去。

他定睛一看,扯着嗓子喊道:“哎,你妈妈给你打电话!”

“嘘,小声点!”薛坚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颇感意外,他还刷着牙,只得肩膀夹着手机接道:“喂,妈?怎么这么早?”

他看了眼于虎虎,咬着牙刷把免提打开,走到洗漱台去,他跟他母亲讲方言,倒也不怕于虎虎听。

“接了接了,”那头一阵嘈杂,薛母像在跟别的人讲话,停顿片刻,一道洪亮的嗓音炸得手机扬声器都嗡嗡响:“——喂!坚娃子!”

薛坚下意识往于虎虎那儿看了一眼,于虎虎半虚着眼睛,像是又睡着了。他回过神,听见薛母在那头絮絮叨叨讲了他二堂姐下周要结婚,村里哪个邻居又要做白事,弟弟要补课等等,薛坚知道母亲这是向他要钱了,顺口问:“钱够不够?”

那头停顿了一下,薛妈用故作平白的语调不清不楚地说:“你上回打的还有点。”

薛坚一琢磨,上回给家里打钱是两个月以前,他现在薪水虽然比之前高些,但因为生出了买房的念头,每月工资大半都存进了首付基金,所以目前手头也不宽裕。心里算盘转了几圈,薛坚最终叹口气,再舍不得也是自己一家子,他都养了十几年家了,不可能装听不懂,于是当即给薛妈转了三千。

薛母收了钱后继续讲村里的事,声音却明显轻快起来:“你以前那个初中同学,李东明,说旅游的时候碰见你了。”

薛坚刚刚还阴差阳错想起李东明一家子,便问了两三句,得知李东明回去以后大肆宣传薛坚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给薛爸薛妈狠长了一波脸。薛坚估摸着可能正是这样母亲才想起来给自己打电话,听见儿子过得好,要钱心里也要好受些。

只是他还没告诉家里他早就被上一份工作开了,这会儿挣的是体力钱,他怕薛妈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赶紧打岔问道:“强娃子呢?”

“强娃子在学校呢。”

薛坚这才想起来虽然是暑假,但这还是周中,他弟弟应该还在补课。“他们补课补到几号啊?”他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暑假来不来我这儿啊?上次他说想看海边。”

薛妈也不知他们高中课表怎么安排的,只说等他回来再问。说了半天,薛妈话锋一转:“强娃子考试紧张,干脆还是你回来一趟。”

薛坚说:“我上着班怎么回来?”

“你不是有年假?”薛妈理直气壮地说。

薛坚更莫名其妙:“年假我不得留给春节一起请?”再说这护工年假也不像之前坐班那么好请的。

“春节回不回都行,也不差你。”薛妈怎样都不松口,一定要叫他这段时间回来看看。

薛坚眼珠一转,恍然大悟,登时气得叫起来:“你是不是又给我找什么女娃相亲了?我说了我不找村里的!”

他母亲也急了:“谁跟你说是村里的!你出门看看去,哪儿有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的!你那同学,李东明,儿子那么大了,老婆都又怀了,你还不急呀!这次这女娃,跟你一样是去大城市打工的,你莫看不起。”

薛坚听不得薛妈说他是大城市打工仔,就算是跑业务,那也是正经穿西服上过班的,这女娃多半是厂妹,来日里还要他帮衬。

正恼着,他瞥眼瞧见于虎虎翻身伸了个懒腰,快要醒了,于是胡乱拿牙刷头捅了几下嘴,糊对着电话那头敷衍道:“再说再说。我出门了,挂了啊,嗯。”

挂了电话,薛坚抬头看看钟,还不到七点,村里的学校这会儿这会儿应该是吃早饭的时间,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了好半天,那头才接起来,声音喑哑迷怔,像是刚刚醒来:“喂?”

薛坚与弟弟已经挺久没通过电话,没想到弟弟这会儿已经全然变声,比自己的嗓音还低沉许多,略感一丝陌生与尴尬,只好装着兄长样子来掩饰生疏:“不是在学校吗,怎么还没起床?”

薛强没搭话,窸窸窣窣一阵,薛坚也没真的想管他,两句话后直奔主题:“暑假来不来哥这边玩?”

他想当然觉得薛强会即刻兴奋起来,却不料那头支支吾吾道:“不来了吧,”又补充说,“上次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上次来的时候才十三四岁,薛坚带他去了不少地方,什么海边游乐场都玩了个遍,那会儿玩得挺高兴的,现在大了倒翻脸不认人。

如此一来,薛坚更觉陌生,又问了他最近学习怎么样,那头也是沉默不语。薛坚一时有些丧气,讪讪叮嘱了两句打算挂掉电话,薛强却突然开口说:“那个,你能给我点钱不?”

薛坚说:“刚给妈打了你的学费,你问妈——”

“不是学费,”薛强打断道,“生活费不够。”

“妈没给够?”

薛坚本能觉得他在说谎,但是薛强之前从来没有向他要过钱,也许是年纪大了谈了朋友,偶尔要充面子,这种事薛妈断断是不理会的,于是只能向哥要钱。这样想着,他又觉得离弟弟近了一点,没有多想,转了三百块给他,嘱咐了几句不要乱花。

几分钟说下来,也没叫声哥。挂了电话薛坚只觉脑瓜子疼,他这亲弟应该是叛逆期到了,之前老实着满口叫哥的模样一去不复返,也怪他这几年没怎么回家也不常打电话关心,闹不清这小子现在脑子里想的什么。

躺在床上的于虎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歪在枕头上看他。“你弟弟?”

薛坚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点点头。于虎虎又问:“就你说的那个亲弟?跟我差不多大的那个?”

薛坚含糊答道:“比你小三岁。”

“十七啊?还在上高中?本市上的?”

于虎虎跟查户口似的问了一连串,屁大的事也不放过:“你弟管你要零花钱了?”

薛坚倒是有点意外:“你听得懂?”

“跟你平时说话音调挺像么,都拐来拐去的。”

薛坚忽然一阵窘迫,如此一来,刚刚杂七杂八的家务事也不知道给他听懂了多少。想到这里薛坚瞥了他一眼,见他两手枕在脑后,浑身肌肉虬结,映着蒙蒙的晨光,整个人像幅画,顿时心里怪不是滋味。他比他大十岁,尚且可以怪给年纪,身体不再年轻,无法拥有那样的躯体;但是薛强跟于虎虎几乎同龄,却还是个竹竿似的瘦猴,管他哥要钱,而他哥还要从于虎虎这儿搞点灰色收入。

可能这就是差距。这么一想,薛坚便不太想继续说下去,只催促于虎虎赶紧穿衣服回房间去,而他自己还要琢磨一下怎么跟医院扯谎请两天假,应付薛妈的那一堆事。

【为爱痴狂】

夏天到了,温暖的空气膨胀在心头,薛坚被这股燥热影响,每天心里都胀得慌,总感觉某种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他以为是升温的性欲,于是最近和于虎虎做了很多次爱。他们做了这么几个月,薛坚从来没有主动向于虎虎要过,因此当他搭着眼皮不清不楚地问“睡觉不”时,于虎虎压根没想到这上头来,当着一屋子的人大喇喇地说:“大白天的,我不困。”

说罢他看见薛坚原本黄黄的脸颊涨得通红、恨不能抱头鼠窜时,一下就明白了,手一伸将他捞回来,凑在他耳朵边说话边往外走,两个人挤着挤着便消失在一扇标着治疗室的门后。

坐在床上打坐的胡宇此时微微侧头,看了看钟表,约莫十来分钟后,那门又唰得打开,两人大汗淋漓地走出来。于虎虎一抬眼正好撞上胡宇的目光,愣了愣,此地无银三百两道:“这都几月了,竟然还不开空调!”而他身旁的薛坚则随声附和:“得给科长反映一下。”同时偷偷往上拉了拉裤腰。

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那房间有监控。胡宇同情地想,转念又想到此时说话不免要断开他息息归根、绵绵若存的炁穴,还是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随他们去吧。

薛坚口里说着要去给大伙儿反映开空调,转头却夹着腿进了员工宿舍换裤子,再出来时,门口乌泱泱堵了一群人,搬着一些重家伙,仔细一看,竟是些音响设备。薛坚拦了王雯好奇道:“这是要搞什么活动?”

王雯颇有些兴奋地说:“二十周年庆,院长说晚上要开晚会,搬了套麦克风设备。晚上咱们能k歌呢!”

精神病院还有周年庆呢,庆什么啊?薛坚觉得有点好笑,又有些局促,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凑热闹的聚众活动,决定今晚一个人躲在宿舍避一阵子。

跟薛坚不同,因为鲜少有娱乐活动,病人们都对此感到亢奋,于虎虎更是打头阵,窜上窜下,自告奋勇要帮师傅安音响,只是谢姐哪里准让他碰这些东西,赶着他回房了。等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设备已经全都组装好,薛坚刚走进外厅就被潘爷指挥去挂横幅彩球,一个师傅负责挂,薛坚负责在梯子上扶,挺大一个迪斯科球,倒没有他想象中的重。

夏天天黑得晚,七点了还有一层昏沉的暮霭,外厅里已经开始放起试播的音乐。于虎虎今天也不跑圈了,站在点歌台跟师傅研究按钮,旁边站着临时dj唐泽天,他擅长捣鼓这类电子设备,又不愿意唱歌,自愿站在后头帮大伙儿调音点歌。各个病房的护士们没心思上班,发完药齐刷刷挤到外厅。

薛坚帮忙搬了大半椅子进外厅,围着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跑进病区食堂却发现因为周年庆,大娘早早收了菜,只剩下几样没人吃的素菜。他忙活了一阵也懒得出门觅食,于是坐下来在空无一人的食堂伴着不锈钢敲打冲洗的声音囫囵塞了几口饭。

伴着外厅传来阵阵的话筒破音声,薛坚知道这场k歌大会终于要开始了。院长来了,站在舞台上简短致辞,他故意坐在食堂磨蹭,打算把前头这一段冗长的废话磨过去,直到食堂大娘这时从厨房探出头扯着嗓子喊道:“——帅哥,我们要下班啰!”他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端着吃剩的饭盘送到大娘手上。

走到外厅的时候,音乐伴奏已经响起,院长为开场献歌一首,于虎虎自然是第二个,蹲在点歌器前帮人点歌,一曲终了,他大步一跨就去接院长的麦克风:“我的我的!”院长哈哈一笑,退到一旁看他在一众人面前张牙舞爪,把舞台留给他,一面给身旁的医生感慨:“有于虎虎这个年轻人在,你们这病房都比别的病房更活力四射、青春洋溢、朝气蓬勃!”他打官腔打惯了,说话一定要成语输出,不知道的以为在表彰和谐社会积极分子,而非精神病院激进分子。

薛坚本想径直回宿舍,这会儿被热闹的气氛感染,走到角落拉了个凳子坐下看他们闹。于虎虎刚被夸了青春洋溢,转头就点了首耳熟的颓废慢歌,声音如蚊哼,忸忸怩怩,跟他闹着要唱歌时的大嗓门迥然不同,刚刚院长一首《东方红》升起来的气氛瞬间降下去了,薛坚听到他哼哼唧唧一句“没来得及把红色玫瑰递给你爱就像是一场雨”才恍然大悟这小子原来是许嵩那个年代的传人,怪不得惺惺作态。只是许嵩流行的时候他已经上班了,不理解夹着嗓子的唱法,但对于虎虎一代人可能正是直击心灵的曲子。

“切了吧!”于虎虎看气氛冷下来,没人理他,自己也挂不住脸了。王雯接了他的话筒,开口就飚洋文,屏幕上黑人白人一齐乱舞,她不怯场,小小的个子满空地走。她平时跑这跑那,病人们都喜欢她,这会儿都喔喔得叫起来给她捧场,薛坚坐在角落里忍不住微笑,心想王雯不愧是读研究生的,英语说得跟洋人一样好。可能仗着平时跟王雯关系好,见她被喝彩,他自己心里也莫名其妙起了一股自豪感。

有了这俩活宝开场,本来有些腼腆的病人这下直接放开了,都挤着冲着点歌,唐泽天那处一下子乌泱泱围了一圈人,嚎的嚎叫的叫,简直是群魔乱舞。王雯在一片混乱中眼尖地瞧见了薛坚,凑到话筒前喊道:“薛薛别干坐着,上来点啊!”说罢音乐声响,她忙高举着麦克风问,“谁的?谁点的刘若英?”

薛坚被王雯那一嗓子吓了一跳,生怕要拉他上台,反正热闹也体察了,他觉得差不多了,打算偷偷溜回房间歇歇。走到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张老头和胡宇一脸动情道:“我,从春天走来,你在秋天说要分开——”

薛坚不寒而栗,脚下都快了两步。回宿舍时要经过一个露天的中庭,是病房里为数不多可以看见天空的几平米,但夏天蚊虫多了后便很少有人去那里坐坐。薛坚本想穿过中庭,却远远发现一个人影弓着背坐在那里,走近一看他才发现是蒋奇莞,身旁摆着两本打开的书。

哟,这会儿还在看书呢?薛坚心中纳闷,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个蒋奇莞在医院倒是一点不生事,甚至毫无存在感,每天就抱着那几本书坐在中庭看看画画,与这个病房的气质十分不符。隐约听王雯说是重度抑郁进来的,但他一个年纪轻轻、又有文化又有财力的海归,既不用为生活奔波,也没有一大家子要靠他赡养,薛坚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不顺心成这样。每每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儿、抬头看着那几平方米的天空发呆时,薛坚都想劝劝他:这里的人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是每天嘻嘻哈哈,你再伤心,也不能整天跟快乐有仇啊。

薛坚走近了,瞥了眼他散在旁边的书,一本是之前于虎虎翻了没几页的那本《白痴》,还有一本摊开的,上头被铅笔勾画了一个句子。薛坚眼睛来来回回扫了两遍,每个字都认识但是看不懂意思,有点羞愧的同时又不住摇头,书读得多也不见得是好事,蒋奇莞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书看多了,脑子里才不住地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不去跟他们唱歌么?”

然而他的问话被张老头撕心裂肺的一句歌声“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盖住,蒋奇莞没有听见。薛坚走到侧旁,刚想拍他,却猛然住手,只见蒋奇莞两眼红肿,神情呆滞,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

“你……”薛坚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搭话。

此时,胡宇高亢的魔音穿堂入耳:“……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的那样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他便眼睁睁看见蒋奇莞大张着嘴巴,两行泪唰地流下来,心痛得直喘气。

薛坚目瞪口呆,心想这蒋奇莞也是有点夸张的。但别人都在高兴,放他一个人在这儿哭又于心不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肩:“你一个人坐在外头,不热吗?”

蒋奇莞浑身一抖,连忙抬起袖子遮住眼睛,瓮声瓮气道:“不热,没事。我,我一个人静静。”

他越是这样,薛坚越觉得可怜,不禁劝道:“你们年轻人,正是爱热闹的时候。”于虎虎的闹腾分给他一半就好了。

想到那书册上的俄罗斯男人名字,薛坚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当然地说道:“你们年纪小,才老想着感情的事,等到了三十岁……”他卡了下壳,想了想自己目前最心烦什么,“等到了三十岁,才知道挣钱是正道理呢。”

这话很没说服力,他自己也没挣几个钱。大概是没想到一个护工会突然对他说这些话,蒋奇莞愣了半天,稀里糊涂被拉起来往外厅走,边走边听他絮絮叨叨:“今天就别一个人呆着了,跟着大伙儿唱歌去,你——”

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蒋奇莞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角落里,于虎虎跟一个男护士勾肩搭背低着头在说话,他平常就跟医院护士们关系好,所以蒋奇莞也见怪不怪。等把眼神收回来时,薛坚却还梗着脖子朝那头看,神色怔怔。

蒋奇莞吸溜了下鼻子,长叹一口气,轻飘飘道:“……都是白痴。”

【爱你一万年】

薛坚听见他骂自己,愕然转头,却只瞧见两道同情的目光,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听错了。回过神后,他赶紧把蒋奇莞推出去,自己却朝另一边走:“你去吧,我先……”

“薛坚!”

一声大喝。薛坚浑身一抖,脚步也停了,慢吞吞转过身,于虎虎已经扑到了跟前,正对上他的眼神。

“哦,薛哥,”于虎虎猛然记起薛坚不喜欢被他叫大名,心虚地放低了声音,一把拉起他,“找了老半天,我就知道你跑了,幸好关哥哥给你押回来了,你今天必须来一首……”

“我要去厕所——”薛坚挣扎道。

“天哥,薛哥要点歌,给他顶上去。”于虎虎大嗓门一下把四周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唐泽天站在点歌器后头抬起眼皮子,问薛坚:“你要点什么?”

本来还打算溜走,但面对唐泽天,薛坚倒没有勇气再推拒了,在于虎虎兴趣盎然的注视下,他只好无奈地戳点几下屏幕。

“薛老师喜欢伍佰啊?”

薛坚总觉得于虎虎要捉弄他,因此十分警醒,这会儿听这一声“薛老师”,平常他从来没叫过,一下子敏感非常,以为他在当着唐泽天的面讽刺自己,有些懊恼不该点这首歌。于虎虎哪想那么多,一只手搂着他脖子,一只手在屏幕上划,嘴里还念叨着:“没听过这首呢,顶上去顶上去。”

天色渐渐晚了,外头已经黑下来,射线灯光一打开,照在旋转的迪斯科球上,整个外厅都流光溢彩的,引得一阵低低的欢呼。平常这医院总透着一种脏脏的惨白,人走在里面各有角色,迪斯科球一转,医院铺天盖地的惨白倒映得色块十分纯净,游走在人脸上,再也没有病字在前作修饰。张老头嘿了一声,对胡宇感慨道:“这球一挂,年轻三十岁,真像我们那个年代的舞厅哈!”其实胡宇比张老头小了快两轮,张老头却老把他当同龄人似的。胡宇略有保留地点点头。

上一曲毕了,就在切歌之间半秒的沉默里,薛坚忽然非常后悔没有坚持推脱,此时一阵心慌气短,感到前面有悬崖给他跳。前奏一响,于虎虎给他找来了话筒,金属的材质已经被焐热了,握在手里一会儿就汗津津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本来喧嚣的环境安静了片刻,他有点感激于虎虎没有在这时起哄让大家喝彩。屏幕上表示前奏的六个点一个接一个地变蓝,薛坚声音颤抖地张开嘴唱着:“寒风吹起,细雨迷离……”

风雨揭开我的记忆。他上学时最喜欢这首歌,当时他刚来这个沿海的城市,性格比现在稍微热情一些,也比现在爱讲话一些。他那会儿总想交朋友,跟寝室的人讲话,跟课上的人讲话,跟外头喝酒的人也讲。只是讲着讲着人家就会噗嗤笑,问他从哪儿来的。后来他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口音相当重,别人听不懂他的普通话。尽管背地里偷偷纠正了很多次,他还是分不清平翘舌音。他其实挺喜欢唱歌,尤其爱唱伍佰的歌,因为伍佰也不分平翘舌,人家不会说他普通话不好,只说是港台腔。于是薛坚也觉得自己唱歌的时候颇具港台神韵了,让别人以为他故意学的。

我像小船,寻找港湾。他唱到这一句,突然有些哽咽,肯定是因为夜幕降临,有一点多愁善感。他的家没有海,港湾是找不到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走出来,要去外面看看。他以前听别人说,人都需要归属感,但是他好茫然,离家这么久,打拼的好像都是孤独和困苦的记忆,找了这么些年,他回家已是个异乡客,港湾好像也永远都找不到了。

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他的心刺痛了一下,接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年轻时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唱这句,现在却有些羞于念出口,也真是奇怪,他明明没有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为什么心脏会这样酸涩呢?

他十八九岁跟小妹在夜间散步时是憧憬过爱情的。虽然后来都不了了之,但薛坚并不可惜,他那会儿满心觉得自己要来大城市,闯得出一番事业,到时候是要娶个家里能帮衬自己的老婆的。结果事与愿违,可能是出身乡村的缘故,他跟本地长大的同事比起来少了份精明,干销售就是察言观色,可他总是看不准人,跟顾客吃饭喝酒,喝到在路边吐出胃液也没听出人家话里的潜台词,被老板说没有眼水。几年下来事业上心如死灰,大城市里的人又淡漠,薛坚交不上朋友,姑娘更是不瞧他一眼,久而久之他的圈子越来越窄,最终只与自己生活。

人一旦孤立起来,总是容易偏执,什么都容易做过火。爱情的憧憬是没有了,淫欲的本能却还在。薛坚至今不觉得偷窥有什么不对,纵使上不得台面,但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是没有办法。而且他又没有偷拍传出去,也不像强奸犯一样冲上去,不伤人不害己,只是安静地待在暗处,难道这点快乐也不许?难道他自己想这样吗?从十二三岁时的庄稼地、大专学校的教室、夜晚的洗脚城,该做的都做了,如果生活稍微不那么吝啬,他至于这样扭曲?

这一路起起伏伏,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但自从进了这个医院后,一切都超出了他原有生活的常规。说来真是荒唐,他居然在一群精神病人之间找到了目前最舒适的生活。跟王雯这样的高学历人做了朋友,潘爷也照顾他,还在这里遇见了于虎虎——如果不是精神病院,他有可能跟于虎虎这种人相遇吗?

是,他俩的相遇是以一种可怖的、屁股开花的形式开始的,可话说回来,他薛坚人生里操蛋的事还少了吗,况且要不是因为这,他也不会发现性欲可原来以从另一个途径得到纾解。

而于虎虎这个人——这个人跟他之前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时常觉得于虎虎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随即又觉得可笑,他能有什么少年时代,能去跟于虎虎这种人的比?只言片语里他也知道尽管于虎虎没读完高中,却读的是重点学校,养尊处优地长大,少年时代应该是跟电视剧的青春片一样,在路灯与操场上,不像他薛坚的少年时代,消磨在晚上的零工和回乡冗长的大巴路途。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于虎虎身上找回了那种憧憬,连带着还有一种向往。如果他出生在这里,家里有酒店,拥有结实的身体,健康粗大的阴茎,有一个溺爱的妈,那么他的人生就应该是像于虎虎这样蓬勃的,当然得精神病除外。有这样的人生,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得精神病。他绝不会是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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