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2)

汤其帷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互动的二人,要不是他在现场,这俩人肯定都要抱在一块儿啃了。他于是干咳了一声,让那拉丝的视线分离。

“你们俩个硬是要亲的话,不要当着我。可怜我孤家寡人的。”他又说回了方言,显然是说给王雨霁听的。果然王雨霁的脸都黑了,不耐地揽着卢卡走了。

卢卡端着盒子茫然地走出了门,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了?你生气了?他说了什么?”

“不用管他,我们走吧。他发癫。”王雨霁想汤其帷算什么孤家寡人,他来了美国混得风生水起的,连伴侣也带在身边,家庭事业都美满,还有什么牢骚可发的。

“那我们是不是该道个谢?”

“钱我都给他了。”王雨霁拽着卢卡继续往外走。他们已经下楼,到了个人少的角落。

卢卡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问着更在意的问题:“……好吧,但是为什么突然要送我礼物?”

“因为今天是七夕节啊。”

“七夕节,是你们的节日吗?”

王雨霁深感文化差异的痛,他本来以为卢卡肯定会很开心的,却忘了这茬。“就是情人节。”

卢卡脑子有点发蒙,“啊?哦,谢谢。”

王雨霁突然把卢卡按住,“就这个?就一声谢谢,你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看着王雨霁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卢卡感觉大脑已然过载了,“有、有的。”

王雨霁面色稍愉,“什么?

“抱歉没给你准备礼物,我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王雨霁却突然吻他。卢卡惊讶地瞪大了眼,他话还没说完呢。

“笨蛋。”王雨霁在他耳边笑着道,然后又吻上他。

王雨霁的家中。

卢卡正一边整理衣领,一边朝着门外走去,王雨霁则还在后面穿外套。他用余光瞥了眼王雨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出门了。王雨霁嗯了一声,知道卢卡要去检查车子,低头继续扣他的扣子。

只是照例对汽车进行检查,卢卡却发现了车底的炸弹。该说不说,这个习惯不错,真正的救了他们一命。他一边强装镇定,一边脚步缓慢地离开了那辆危险的车。

卢卡转身看见王雨霁朝着他的方向过来,连忙大呼:“跑!快跑!”然后立即扑向原地发愣的王雨霁,避免他被炸裂的碎片溅到。

王雨霁满脸怒容地爬起来,拉起卢卡往屋里去了。他居然差点在家门口被人搞死,显然是有敌人渗透进来了。

两个人现在满身的尘土,坐在干净整洁的地板上,看上去狼狈又般配。

卢卡担心地望着他,“你没事吧?”

看见卢卡带着担忧的神情,王雨霁心里的火突然就熄灭了。他笑道,“没事,你呢?”

“还好,没什么问题。”

王雨霁也不再追问,吩咐人去调查这次的袭击事件,然后在沙发上抱着卢卡发呆等消息。被当做人形抱枕的卢卡很是无奈,但突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刺激,有人和他待在一起消化的感觉还不错,于是就顺从地任由王雨霁抱着了。

过了三分钟,他才推了推王雨霁。

“怎么了?”

“你确定不去换衣服吗?”

王雨霁作思索状,然后平淡地说到:“再等会儿。”

“……”那好吧,既然老大都不嫌邋遢,他还有什么可讲究的呢?一块儿腻乎着吧。

堂口的人逮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当时他正躲在树丛后面盯着卢卡和王雨霁。他们不得不用了点小手段,从他嘴里挖出消息,原来是唐纳德·加里森有些小问题没和他们说明白。

上回的突然袭击显然没有达到加里森先生的目的,这次他选了个更快捷粗暴的方式。只不过唐纳德这次安排的人不太可靠,心态有点差,而且也不是很扛揍。

王雨霁正端坐着听着手下的汇报,卢卡则像尊煞神似的站在他身后。话说到一半,王雨霁就抬手示意那人停下。卢卡有意继续打听更多的消息,王雨霁的态度却模棱两可,似乎并不急着去解决唐纳德的问题。但既然王雨霁有别的事情要忙,那么他也不是不能代劳。

卢卡决定去给某个不识相的家伙制造点麻烦,让他也体会一下这种被蚊子追着叮的烦躁感。

于是他找了个唐纳德现在最赚钱的场子去打探消息,顺便给个下马威。市中心的夜晚总是灯火辉煌的,一派繁荣和热闹的气氛,而高楼里的酒店则将奢靡毫不遮掩地展现出来,吸引着那些纸醉金迷的享乐者。即使是淅沥的雨也没能消减这夜里的半分热闹,反倒更让人觉得这奢华的好去处是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所,能够叫人更加享受安逸环境里的美酒佳肴。

卢卡压下帽檐,一路到了酒店的顶层,找到了正坐在老板椅上的管事的人。他知道这家伙就是唐纳德的亲信,尽管对方的嘴比较严——毕竟是看在钱和权的面子上,但他还是成功地用武力撬开了那张自称是蚌壳的嘴。

他扔下那鼻青脸肿的家伙,刚出门就被一伙人给盯上了。看来唐纳德的消息挺灵通,而他刚才的那顿打还是不够狠,他应该再敲掉对方两颗牙才好。他紧握着枪,一路跑到车库里抢了辆车,准备开始他的逃跑大业了。

他一出车库,就有三辆车跟在他后边,两辆一左一右地撵他,跟在后面那辆也开枪扫射挡在前面的他,似乎对拿下他这事志在必得。

卢卡猛踩油门,往右一偏,躲过了子弹的扫射和两辆车的夹击,驶上了面前的高架桥。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逃脱的办法。

他们超速飙车还在马路上枪击,很显然ndpa再无能也不可能对此置若罔闻。警笛也迅速地响起,像是要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卢卡只好一边躲避着身后的追击,一边绕开前面堵截的警车,加速驶离大路,拐进小路跑掉了。而跟在他身后的黑帮的车就没那么幸运,被刚好赶来的警察来了个卷包会,全部带走了。

卢卡并不知道这歪打正着的幸运,还警惕地开着车。等到他意识到远离了危险,就找了个小巷子把车扔下。卢卡确认了身后没有追兵,于是压低了帽檐,裹紧了大衣,握紧了那把漂亮的银色左轮手枪,徒步往王雨霁的家里去了。

他就这样进了门,穿着雨淋透的衣服到了王雨霁的房间。房间的主人此时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正在喝着热茶听广播。广播正播到音乐的部分,爵士舞曲带着股悠闲轻松的意味。眼前的景象倒让卢卡紧绷的神经放松,他脱下湿淋淋的外套坐在王雨霁身边。

“跑哪去了?淋这一身雨……别贴着我!”王雨霁佯怒道,“快去洗澡,再感冒了有你好看的。”

卢卡只好笑了笑,自觉地去洗澡了。但等到他出来,王雨霁的脸色就远没有刚才好看了,看来他是知道自己捅出的篓子,准备兴师问罪了。

他还没有开口解释,就被王雨霁扑倒在床上。

“你听我解释……”他的大腿凉嗖嗖的,看来是浴袍没有发挥到应有的作用。

“我听着呢,你说。”王雨霁的手沿着他的膝盖往上摸,嘴里的话却正经得很。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卢卡抓着王雨霁的手腕,努力表现出真诚的情态。“我没想到他们的支援来得那么快,但是我也顺利逃出来了,唐纳德的人没有抓到我。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就不会牵连到你。”

王雨霁没有挣扎,似乎在认真地听着他并不怎么有力的解释。

“你想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你要解释的是:这么晚回来,是因为去外面鬼混了。”他一边说,一边笑着,似乎正为这“意外收获”而感到开心。

卢卡不清楚王雨霁是不是在钓自己的鱼,但他已经把所有事都抖搂出来了,再掩饰就有点当对方是笨蛋的嫌疑,所以他只好什么也不说,不接王雨霁的茬。他静静地注视着王雨霁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玩味的目光终于变得严肃而冰冷。他于是瑟缩地躲开交汇的视线,却听见一声叹息。

“唉……”王雨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嗯?”卢卡愣了一下,他的确不知道王雨霁要说的是这个。他还以为王雨霁会生气别的东西,比如没有命令就跑去敌人的地盘乱来之类的。

“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无论是威胁恐吓、和他们的人火并或者是套取有用的信息,都不需要你去做。你以身犯险,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这下说得卢卡哑口无言,他好像的确因为自己的冲动行为,让王雨霁难过了。

卢卡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汇聚成一句“抱歉”

王雨霁却又叹了口气,“指望你懂确实是我的奢求。下次别这样了,我不想你成为他们手里的人质、我的把柄。”

卢卡怔愣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现在的情况他该变得笨一点才好,听王雨霁的指令行事就好了,多余的事不需要他操心……等等,谁是把柄?

卢卡的脸迅速地红起来。

王雨霁不用奢求了,他已经懂了,这让人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告白,实在是叫他懂得彻底。

等到王雨霁终于决定收拾唐纳德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他给了唐纳德一周的时间提心吊胆,也让没耐心的卢卡长了教训。

等到卢卡握枪终于不抖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去做点有趣的事,比如解决某个碍眼的同行。他之前还没有太多的空闲去做这番大事业,毕竟堂口有许多未平息的事件等着他处理,现在总算是腾出空来,可以考虑一下扩张势力的选项了。

他得到线报说唐纳德明天会去博物馆参加展会。他并不欣赏这种附庸风雅的做法,但既然对方愿意给他个暗杀的好机会,他也不会不识抬举。

但卢卡不知从哪得知他准备做掉唐纳德,跑来向他主动请缨。

王雨霁觉得卢卡也没有完全长教训,于是冷着脸拒绝。卢卡见怎么恳求都没用,于是突然吻上了王雨霁。

“你不同意,我就亲到你同意。”卢卡的话说得坚定,但眼神很慌乱。

王雨霁笑了出来,卢卡可真是有办法制他。因这亲吻和幼稚的话,王雨霁的心情又变得愉悦起来。他摆了摆手,“好了,你去吧。不过你不能露面和动手,帮他们开开车就行了。”

真是个笨蛋,但也是个可爱的笨蛋。

然后他看见笨蛋本人喜气洋洋地离开了,不禁再次失笑。给人当司机都这么开心?还是说只要能参与刺杀唐纳德的事当中,卢卡就觉得与有荣焉?

卢卡正在车库里等着堂口的人解决完唐纳德离开。他靠在墙上抽着烟,打量着墙壁和柱子上的通缉令。那些人的形象都凶神恶煞的,像是经过艺术加工,也许见到本人也认不出来,通缉令反倒能保护那些人的安全也说不定。

他掐灭烟头,扔在地上,并在心中希望自己不会成为被挂在墙上的其中一员。但他这祈祷还没应验,就有了不太和善的脚步声靠近。

他于是尽可能地拿上放在后备箱的枪支弹药,矮身躲在车后面,举着手里的汤姆森冲锋枪,静静地等待着。

他直觉这些人是冲他来的,又或者是冲着堂口的人来的,总之不会是来欣赏艺术品的。

果然,他们对着车库里的车一阵扫射,似乎正在排除所有的潜在危险。卢卡见他们马上就要打穿自己身前的车,立即扔了颗手雷出去。

巨大的爆炸声显然震慑了不速之客,卢卡立即探出身开枪射击,击倒了几个来不及趴下的蠢货。但对方人多势众,卢卡也被擦了几枪。他知道寡不敌众,于是在这枪林弹雨里寻到个逃跑的路线。他扔下另外一颗手雷,将堵在那条路上的敌人炸开,靠着掩体和射击清理出了一条血路。

但他身后的人仍然穷追不舍,他只好翻墙拐进小巷子里,再绕路逃出了敌人视线。

尽管他暂时安全了,那些负责杀掉唐纳德的同伴现在还不知情,他该怎么传达情报呢?

卢卡捂着肩上的伤口,靠在墙上发呆。他现在该去哪里………

突然一阵尖叫唤醒了他,原来是路过的人看见了他身上的血迹和枪伤。他看见那人颤抖着,想要远离他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卢卡不由得苦笑起来,缓慢地离开了这条街,找了个行人稀少的小胡同站定。

他太显眼了,回博物馆接应肯定是不行了,何况车库里还有堆不知道来头的黑帮成员,他现在只有回堂口这个选项了。至于还在博物馆里的人,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够随机应变吧。毕竟干他们这行的,总得有点运气和应变能力,否则性命是很难保住的。

走回去是不太可能了,他不得不撬了辆路边的车,让车主体会一下n城的风土人情。他嘴里叼着烟,单手开着车,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听着广播里的音乐,心情反倒平静悠闲起来。

这就是他的生活,火并、流血,危险刺激,糟糕得要命,但还是能找到安心的瞬间。

他将车撇下,走进堂口,走到成员专属的医务室里。医生是个一把年纪的中国人,带着副眼镜,看上去沉稳得很,说话做事总是不紧不慢的,但似乎不太喜欢他的样子。也许因为他是堂口里为数不多的“外国人”,所以不受医生的待见吧。

他自在地脱了衣服,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蔑视,然后又迅速地恢复了冷漠,一副无视他的模样。卢卡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除了枪伤,还有点不太文明的痕迹。可这是王雨霁做的,又不是他弄的,总不能怪他吧?等等,难道医生一直以来不待见他是因为这个吗?也对,没听说过谁乐意待见同性恋的。何况这个人还跟他们的老大搅和在一起。

卢卡于是决定装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至少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尴尬。他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绷带,正准备松松劲,就听见医生带着口音的英语:“你要是不想要这条手臂,就随便动我的绷带。另外,这段时间不要抽烟。”他现在都能闻见卢卡身上的烟味。

卢卡于是迅速收回手,向医生道了句谢。像是想起什么,他又嘱咐道:“不要把我受伤的事告诉王雨霁。”

医生眼皮都不抬,忙着收拾眼前的工具和一团乱,只在他推门离开的时候说了句“注意安全。”

卢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思来想去,医生应该是出于职业道德才说的这话,毕竟医生并不喜欢他这号人。

他特意去换了件外套,这才准备去见正在堂口等消息的王雨霁。但王雨霁面前围满了人,看来已经在商讨博物馆袭击的事件了。他于是站在门口发呆,直到相熟的人跟他打招呼,他才发现屋里的人都出来了。

王雨霁叫他进去。

卢卡于是和面前的人说了声抱歉,就进去听候吩咐了。他走到王雨霁面前,尽量让自己受伤的手臂表现得不那么僵硬。

王雨霁却叼起一根烟,示意他点上。卢卡只好拿出打火机,正要给王雨霁点上的时候,对方却发话了: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他举起另一条手臂要护火,却被王雨霁抓住。

“不疼吗?”王雨霁用了十分力气来抓住他的手臂。

就算没受伤他也觉得疼,何况现在。但他还是嘴硬道:“不疼。”

“和你一起去博物馆的兄弟都死了,你就这么回来见我?”王雨霁瞪着他。

卢卡有些委屈,但不知道这阵委屈哪来的,只好沉默起来。

王雨霁甩开他的手,“问你呢,说话。”

“我遇到了袭击,受了点伤,也没法再回去接应……”卢卡越说越委屈,声音越小,最后他不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雨霁气得七窍生烟,“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在门口傻站了多久?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他们都说你不见了,博物馆里的是死是活都有个下落,就你没有消息,你他妈的倒是安心得很,有空和别人聊天,都不愿意进来看看我!”

卢卡没想到王雨霁这么生气,只好小声地道歉。

结果他这一道歉,更是火上浇油。王雨霁又数落起他来,“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装得没事一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发现吗?要不是郭医生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瞒着我吗?那我他妈算什么,卢卡,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卢卡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如果只是干巴巴的道歉,肯定会让王雨霁更不满。

王雨霁转过脸去不愿看他,指着门让他出去。

卢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连忙上前抱住了王雨霁。“对不起,对不起……”他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因为他现在只想得到这几个字。

王雨霁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想你出事,更不想你出了事还不告诉我。”

“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卢卡紧紧地抱着王雨霁,生怕松手以后王雨霁让他滚蛋。

王雨霁叹了口气,“你能做到就最好了。”他感觉被卢卡气得要少活几十年。

然后他发现某人的血已经淌到了他的衣服上,看来是伤口裂开了。他只好带着卢卡再去找郭医生。

卢卡死活都不让王雨霁离开,医生听着冷哼了一声,对卢卡撒娇似的态度很是不满。刚才还藏着掖着的,不愿意让老大知道,现在又摆出这副舍不得的情态,到底是玩得花。

唐纳德跑了,卖给他们唐纳德的消息的家伙也失踪了。这里面的确有些门道,但不止是他们被戏耍了这么简单。

如果唐纳德想要引蛇出洞,完全用不着亲自去做诱饵,只需要找个替身之类的简单了事。看来卖给他们消息的人说了实话,但没把话说全。而眼下不急着找那个无名小卒,反倒是逃走的唐纳德更值得重视。他们必须在唐纳德查到他们的头上之前搞定这一切,否则等唐纳德反应过来,再谋划对付他们,这战线就会被拉长、不必要的损失就会增加了。

王雨霁派人去唐纳德常去的酒店安置炸弹,准备在今晚的烟火大会举行时引爆它。卢卡一看就是那副又要主动请缨的模样,被他拦了回去。

“据我所知,你去酒店揍了人家的老板一顿,现在酒店门口的墙上还贴着‘卢卡与狗不得入内’,你确定要去作这趟死吗?”

“哪有贴这种东西的……不去就不去。”卢卡意识到他在打趣自己,没好气地说道。

“我搞不懂了,你有那么讨厌唐纳德吗?无论如何也想弄死他?”

卢卡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静默的空气里只有二人轻微的呼吸声。王雨霁从那专注的视线里移开目光,终于了然卢卡是想替他排忧解难,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想起卢卡的态度转变,从要离开他到为了他豁出性命去,这一切来得有些太快了不是吗?卢卡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想的是现在还是未来?他想问问卢卡怎么不害怕的,心中却犹豫起来,他怕得到个不那么悦耳的答案。

他纠结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这话的潜台词不言而喻。王雨霁在思考未来的事,在问他未来如何度过。

卢卡想说前两天还想着呢,话出口却变成了:“我从来不想这些……”

他又移开视线,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和心虚,“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主,哪有空畅想什么未来和明天。”

王雨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感叹起文化差异。他们的文化里总是对功成身退的人生哲学大加赞扬,但是换了块更新鲜的土地,这道理就变得不那么适用了。

“也是。”王雨霁口中赞同卢卡的观念,却难掩失落。

卢卡想王雨霁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晚了,坐到这个位置上,还想平安无事地退下去,就有那么点痴人说梦异想天开的成分在里面了。但话说回来,这个问题无论考虑得早晚都没有用。一入他们这行,就别想再脱身了。

既然王雨霁在意这事,他也只能想办法安慰安慰眼前的美人。

他于是耍起无赖,“想那么多干什么,享受现在的日子不就得了?能活到老再被人寻仇也算是赚了。”

王雨霁被他逗乐,笑着感叹起来,“还是你洒脱。”

卢卡也跟着他笑。他们至少达成共识了不是,总归值得开心一下、庆祝一下。

“去打开广播吧。”他拍了下卢卡的肩膀。

卢卡嘴里嘟囔着“你还挺有雅兴的”,又听话地去打开收音机。

广播正在报道今晚的烟火盛会,描述着它的起源和发展过程,又谈及今年的规模如何盛大,最后又落到烟火的绚丽多彩上。卢卡听了许久,几乎快要睡着了。

“光听还是太单调了,不如我们亲眼去看看吧。”王雨霁叫醒昏昏欲睡的卢卡。

卢卡皱着眉望着王雨霁,“现在?”他们在家里待得好好的,等着对头被炸飞的消息,王雨霁却心血来潮地要出门看什么烟火晚会。该说是太有闲情逸致了,还是因为稳操胜券而骄傲自满了呢?

王雨霁点点头,“走吧,我开车。”卢卡的手还伤着,自然不适合给他做代班司机。

卢卡只好套上外套,跟着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大出门去吹夜风。

他们并没有去任何一家酒楼餐厅,也没有跑到山上享受二人独处,而是去了堂口所在的唐人街。卢卡想王雨霁的脑筋还不算坏得太彻底,至少他还保有一点安全意识,没有给唐纳德趁虚而入的机会。

王雨霁在停下车之后,拉着他一路上了最高的那栋楼。卢卡看向身旁牵着他的手的美人,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看见眼前美好的景象,他几乎忘了自己受了伤,忘了那些恩怨是非、最近不愉快的遭遇、不算幸福的童年,还有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们同行在这静谧的夜晚,将前路也交付到彼此手中。

卢卡意识到自己对王雨霁沉迷太过,勉强自己移开视线,却看见远处的烟火炸开在天幕上。绚烂的火花点燃了深色的夜,又像火雨似的消散坠落,最后融入其中,消失不见。美丽的事物如此短暂地消逝,这感觉的确震撼人心。

卢卡坐在王雨霁身边,二人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天边,望着那没被高楼挡住的天。

烟火的余音缥缈地传过来,就像是瓢泼的雨落在屋檐上,又带着硝烟的气息,像密集的枪声齐时响起。

“我很讨厌那些高楼大厦。”王雨霁突然说。

卢卡于是疑惑地望向他,而后者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烟火。

“它们挡住了天空,让人抬头却看不见太阳和月亮。”王雨霁收回眷恋的视线,终于看向卢卡,“的确它们也有存在的必要,可它们剥夺了我的自由。”

卢卡很想让他有话直说,那些太有内涵的东西不适合他有限的文化水平。但此情此景,他并不想打消王雨霁的兴致,于是任由王雨霁继续剖白。

“以前的我只是想不受排挤和欺负,想吃饱饭,想远离争斗。可是要想吃饭,就要加入争斗。如果不争斗,那么就永远被排挤。”

卢卡大概知道了王雨霁的意思,这是每个老大坐上位置之后都会发表的一番感言,俗称“吃到了葡萄也说葡萄酸”。

“可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就像那些高楼,挡住了我曾经拥有的天空。”

“王雨霁。”卢卡连名带姓的叫他,“我不想扫你的兴,可你的担心和考虑完全是多余的。每个决定都是你做的,路都是你选的,你不该否定过去的自己。后悔当然是会有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容易优柔寡断的时候。但是等这一阵子过去,你会发现与其去否定过去、逃避现在,不如多想想未来。”

王雨霁沉默了一阵,夜晚里只有他们轻微的呼吸声,还有那刷拉拉落下的烟火,带着长长的明亮的尾巴,消失在黑暗的保护色中。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他突然问。

“什么?”卢卡觉得自己并没有在回答王雨霁的问题,而只是说明自己对于这种事的态度。

“这就是你继续留在我身边的原因吗?”

卢卡的脸红了起来,“不,我没有说这个。”

“是吗?可是你的脸变红了。”

“那是烟花照的!”他不知道王雨霁怎么一转矛头,就对准了他的脸了。

王雨霁偷笑两声,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当然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这只是偶尔有的抱怨,人总是会触景生情嘛。”

“文化人的臭毛病。”卢卡中肯地评价道。

“是是是,你洒脱,你淡然,你不解风情,大字不识几个。”王雨霁无奈地回击道。

卢卡还要反驳他,想说自己最近也学了几句外语了,虽然是待在王雨霁身边耳濡目染听来的中文……但他话还没出口,就被眼疾手快地王雨霁拽过领口,吻了上来。

烟火此时上升到最高的位置,如美丽的昙花般绽开,明艳照人,芬芳满庭。

“可是我就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伙。”

——他听见王雨霁在烟花的余音里说道。

而藏进夜幕里的硝烟,点燃了他心中的明光。

总是找他们茬的唐纳德死了。就在那晚的烟火大会时,某个不太有人望的黑帮老大被炸死在了自家经营的酒店的豪华套房里,令人遗憾的是他的尸体没有烟花那么绚烂。

卢卡是在唐纳德的接任者来找王雨霁的时候得知的这个好消息。他从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并由衷地希望没有人想要接王雨霁的任。

难得天遂人愿,从那之后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间。这期间没有什么大场面的流血和火并,而是能够让他们做点生意、收点保护费之类的小打小闹。

渐渐地到了入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冷,几场雨过后人们就彻底地离不开火炉和手套了。海岸边的城市的气候总是阴沉沉的,配合着冬天的冷风更显得天空晦暗不明。唯一的好处就是这时少了很多雨,让他们不用担心车胎意外打滑,又或者是举着伞的刺客迎面而来。

卢卡独自开着车,行驶在城里最宽敞的大街上,他开得并不快,兜风似的观赏着街景。是的,他在摸鱼。

虽然是组织里的成员,但今天什么活都用不着他干,他也乐得清闲。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候,没有敌人,没有追缉,也没有事做。

最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了公园。如果是以前的他,绝不会来这么清心寡欲的地方。以前他可能会更倾向于酒吧和舞会之类热闹的场所,而不是这个不同年龄段都能随便出入的小游乐场。现在么,他倒是可以去酒吧,但都停留不了多一会儿,就要赶在十点前回家了。黑社会有门禁,说出去都好笑。

卢卡收回思绪,打量着四周,这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又感觉很不相同。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很小,看什么东西都觉得过分的高大,连那些矮树丛都比他的发顶高。更不同的是,那时候还有家人陪着他,露娜和母亲也在他身边。露娜说要和他比赛跑,又总是跑得比他快,将他甩开一段距离后又刻意停下等着他,然后在他快要赶上的时候又突然跑开……

卢卡想到这不由得笑起来,然后又感觉很不是滋味,他好像已经失去了什么,再也无法得到它了。他想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这,就是为了看一眼曾经和露娜一起来过的地方,现在他已经看完了,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他正要走,却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人。事实上他每天见的人很多,不一定都记得,但眼前这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王雨霁委托做枪的那个武器制造商,叫汤什么来着?

卢卡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但是看到长椅上还坐着另一个男人,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很近,卢卡就识趣地走开了。

他可不想去打搅这美好的二人时光。

卢卡有些好奇另外的那个人是谁,这事王雨霁也许会知道,等回去问问他就行了。但等到他逛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就把这茬给忘在脑后了。

直到过了小半个月,他又看见了那两口子,他才想起这事还没和王雨霁说。

那天下午他在车边等王雨霁,他们刚从几个黑帮头子聚会的酒店里出来,而王雨霁还在门口跟那几个人没完没了地告别。

太客气了,他们挣钱和抢地盘的时候也这么客气就好了。

卢卡吹着冷风,突然想到要是他朝里面开一枪,是不是整个城都太平了。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有趣的设想里挣脱出来,就听见街角的争吵声。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又是那位汤先生。

汤其帷身边的应该是那天和他在公园约会的男人,至于和他们俩吵架的那个人嘛,他就完全不认识了。

鉴于他们说的是中文,卢卡完全不能听懂,所以也就只能从他们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里分析分析了。嗯,互相之间距离很近,又拉拉扯扯的,虽然比较暧昧,但从高昂的声调和激动的神情上来看,百分百的是在吵架,他们会不会打起来?他是不是应该上去帮个忙?

但他还没有做出行动,那个陌生的男人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唔,没打起来,可惜。卢卡一边惋惜,一边自觉地给某人打开车门,再转个弯坐进驾驶室。

王雨霁已经过来了,坐在他旁边副驾驶的位置傻乐。看样子今天的生意没谈崩,王雨霁的心情还不错。

“我问你个事儿。”

“怎么?”

“你上次送我那把枪……那个做枪的人,他……”卢卡一边盯着路况,一边在想怎么把这事说明白。

“他叫汤其帷,你不用记住名字。”

“……”到底记还是不记啊?“他刚才在跟人吵架。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我就单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王雨霁想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谁不跟人吵架,谁没吵过架,汤其帷又不会读心术,不用和人交流就能表达意图。

“他身边那个男人,你知道吗?”

“身边……哦,你是说他对象啊?”

卢卡嗯了声,他感觉王雨霁是属蛤蟆的,戳一下动一下。

“只知道有这么号人物,但具体是谁我就不清楚了。你说老汤刚才和人吵架?不会是和他对象吧?”

“不是,他俩挺同仇敌忾的,在和另外一个人吵。”

“哎,两个人一块儿,真稀罕。吵的什么啊?”

卢卡故意叹了口长长的气,“很遗憾,我不懂中文。”

王雨霁笑出声来,“吊我胃口是吧?下次我见到老汤亲自问个明白!”

“谁吊你胃口了。”卢卡白了王雨霁一眼,他自己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解决呢。他挺好奇那三人啥关系,不会是情敌吧?

更加令人遗憾的是,王雨霁还没有去找汤其帷问个明白,他们就又有了新课题了——

王雨霁唯一的姐姐,唯一的亲人,王雨晴恋爱了。

事实上,谈恋爱这事并没有多稀奇,谁都可以谈,上至七老八十,下到五六岁的孩子,只要双方都有感觉,那事实就毋庸置疑。但是如果谈恋爱的对象和自己是同一性别呢?

嗯,还是不算稀奇。卢卡望了望王雨霁,又收回视线,想着这种事应该还好吧,毕竟他也是个……是他妈的耶稣基督玛利亚上帝我的天啊!

自从他跟了王雨霁,遇到同性恋的概率是不是提高了太多了?还是说因为以前的他没往那方面想,所以忽略了某些细节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王雨晴的胆子大得不是一星半点。毕竟人们看待同性恋的目光就像是看待猎巫时代的女巫和中世纪的异教徒,只有大火才能救赎他们的罪行,地狱才是他们的归宿。何况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做同性恋就等于和社会的尊重绝缘了。

卢卡转念一想,他们这些混黑道的日子不长久,就活得洒脱不羁一些,那么王雨晴作为家属也可能耳濡目染了这些习气。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卢卡拍了拍王雨霁的肩膀,后者还在忙着准备晚上的饭菜。王雨霁专心致志地切着菜,被卢卡吓了一跳。

“我拿着菜刀的时候,你最好离我远点。”

卢卡看见王雨霁手上明晃晃的方形的大菜刀,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他道了歉,又继续问到最关心的事情。

“你说你姐姐要带她的伴侣一起来见我们?为什么?”

王雨霁解释道:“她们要去好莱坞了,所以打算在走之前来跟我们道个别。”

卢卡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劲,“好莱坞,那不是拍电影的地方吗?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我听说那个人是个女演员,所以……”王雨霁不知道该用什么称谓来称呼这位准嫂子或者准姐夫。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王雨晴就突然说要带着伴侣来向他们道别,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很漂亮的女演员吗?”卢卡的关注点一下就跑偏了。

“也许吧。”王雨霁无奈地笑了笑,又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活。

卢卡有些期待晚上的会面了,他也笑了两声当做回应。他兴奋地提出要帮王雨霁打个下手,对方

却让他帮忙扎头发。

王雨霁为了做饭方便,把留长的头发扎了起来,不过现在它们已经松散凌乱,显得王雨霁的气质有些随性,又有些颓废。总而言之,这气质很不王雨霁。

卢卡于是轻手轻脚地将发圈从乱毛丛中摘下,又笨手笨脚地扎了个很精神的小马尾,让王雨霁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谢谢你,净帮倒忙。”

头发是扎了,但等于没扎。

“那我就不在这碍着你的事了。”卢卡弹了下那个可爱的小发攥儿,得意地溜了。

王雨霁举着菜刀,穿过可怜的西红柿,重重地砍在案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