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请勿拍打喂食(1/2)

他们走到位於走廊尽头的电梯,入内,电梯竟b医院搬运病床的电梯大上两倍。方毅看向面板,最高才到五楼,往下的楼层却多达八楼。

张骏文点击b6的按钮,电梯下降,灯光明明灭灭。张骏文骂:「靠,这什麽鬼?怎麽没人修?是在制造氛围吗?」

地下六楼的电梯门开启,一gucha0sh的气味扑鼻。

方毅摀住口鼻,想到周予铭被关在这种环境,心里难受。宛如进入流浪狗的收容所,四周尽是野兽的哮吼,往那些铁牢看去,却是人类的身躯,长着熊耳和长毛,不像人,不像兽。

方毅x闷,张骏文则大摇大摆地走。方毅忍不住问:「为什麽人被关在笼子里?」

张骏文说:「牠们不是人,牠们是怪物。」

抵达最尾端的铁牢,里头一片漆黑,张骏文不耐烦往里头喊:「食人兽,被你咬断手的朋友来看你了。」

方毅瞪大眼看张骏文,要是里面真的是周予铭,他想把张骏文的嘴巴缝起。

此时牢内传来锒铛之响,似乎有东西在移动。方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令人震耳yu聋的空间,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东西移动缓慢,好像是生病或是受了伤,来到铁杆前,用手抓住栏杆让自己爬起,脸印上格子状的光,方毅的心立刻被狠狠捏一把。

周予铭b过去更加羸弱,脸凹陷剩骨头。手上布满咬痕,身上还是那一周前被捕时穿的制服,布料被脏w与血迹染se。

他嘴唇也被咬破,双眼有血丝,皮肤青一块紫一块,不晓得怎麽造成的。

「周予铭。」方毅靠近他,彷佛踏上充满刺的铁板,走每一步都是煎熬。

周予铭那双在消瘦脸庞更显深邃的眼眸,被困惑与眼泪淹没。

「学长?学长怎麽在这里……」他声音嘶哑,忽然又止泪大喊:「不,不要。学长走开。」

方毅没有止步,朝周予铭走去,他想00他的脸和肩膀,看这些人究竟把他欺负成什麽样子。

周予铭忽然长毛,张嘴,朝方毅咬,牙齿和方毅的手以一毫米的距离擦过。方毅吓得向後摔,压到左手的伤口,他摀着手大声哀号,剧烈疼痛使他有手掌再次断裂的错觉。

张骏文被这画面吓着,拿起一旁的木棍敲打周予铭,像在玩打地鼠。「又发疯。你朋友欸,还咬人家?你这怪物。」

骂骂咧咧半分钟,嘴巴累了,棍子仍不停歇落下。

周予铭被打得头昏,但总算恢复理智,其实他很感谢张骏文打自己,那棍子便是用来让食人兽从发狂中清醒的,和方毅那日捏他的脸一样。

他一面挨打,一面看着地上疼得雌牙裂嘴的方毅,周予铭彷佛受到和他相仿的痛苦。「学、学长,对不起。」

下一秒方毅却忍痛从地上爬起,抢过张骏文的棍子,再也把持不住对周予铭的疼惜,右手伸入牢中,隔着铁栅将周予铭沾满泪的脸揽入怀中。

「我没事,不要打他。」

方毅在作si。

但他无法克制自己,明明全身都在颤抖,冷汗直流,周予铭的尖牙抵在他的腹部,他却越抱越紧,要将他护入他的心中,从此保护好,不受伤害。

直到一个人用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拖离铁牢,冷言:「让他咬si你,他不会b较开心。」

那人将他轻轻放下,指向铁牢旁的标语。

「那里就贴请勿拍打喂食,你眼睛瞎了吗?」

转头看,真有一张印q版食人兽cha画的贴纸,下方用娃娃t写:请勿拍打喂食。

附加英文:doandfeed!!!!!

方毅愣两秒,发现卫衣腹部的布料,已沾满周予铭的口水。此时,又听那拎他的男人骂:「张骏文你就在旁边看?人咬si了你负责吗?」

张骏文冤枉极了,他明明有在周予铭发疯时给予适当的处置,只是被方毅抢走木棍。

但孙东航面se难看,他不敢顶嘴。

孙东航又转头和方毅说话。

「你,坐这条线後的椅子。」

他b向位於铁牢一米远处h线旁的木椅。

「张骏文,过来。」用眼神示意张骏文跟他走。

「另外,我们有监控,若方同学你再次越线,会立刻请你离开,请不要以身试法。张骏文和我上楼一趟,有话和你说。」

张骏文见孙东航眼里又杀气腾腾,显是又因不明原因想教训他,苦着脸跟上。不久後,地下室六楼仅剩方毅一个待在铁牢外的人,他与周予铭相视,周予铭刚发过狂,嘴唇又被自身的牙齿咬出血。

方毅後悔莫及,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是他的任x妄为害周予铭挨张骏文那顿打。

「对不起,周予铭。」方毅握紧拳头,像儿时气恼那般会用指甲刺自己的r0u,但现在,他已经不会傻傻地刺到骨头。

「不要跟我对不起,学长。让你痛,我也好对不起你。」

看守所的地下室,陷入漫长的si寂,穿cha着ch0u泣,那是方毅的懊悔与周予铭的内疚。

几分钟後,隔着一米相视的两人终於冷静。

各自擦掉脸上的汗ye及泪水,周予铭先说了个毫不相g的话。

「学长,你也会哭?」

「我以前很少,开始会痛以後才常常会忍不住。不知道为什麽,可能过一下就好了。」

两人又安静一阵,周予铭的视线在方毅身上打转,看见方毅那缠着绷带的手。

「学长你的手还好吗?对不起,我应该先确认……不,我当初就不应该拜托你,拜托你当我的食物,我没有找到你就不会发生这些,你的手就不会……」

方毅打断他。「别讲这些了,我们聊点别的。」

他不想让周予铭一再愧疚,他没有错,他只是生病,一切只是意外,没有加害者。

原本他有好多关於吃人r0u方面的事想询问周予铭,但看到他憔悴痛苦的模样,方毅决定要让那一切过去。

那些他不懂的,他自己去打探,打探不到,就算了。

周予铭舒服最重要。

「聊和吃人r0u没有关系的事。」

「好,学长。」

但三十秒过去,没有人开话题。

「学长为什麽不说话?」

「突然不知道说什麽。」

「我也是。」

「我们有食人以外的话题吗?」

「好像没有。」

「真的假的……」

也是,他们是食x关系,所有的互动,只有吃与被吃。

「好惨。」方毅抱着额头,平常是用左手,改用右手有些不太顺。

「那我们来聊吃的?」

「我说不要了。」

「不,我不是说吃人r0u。」黑暗中看不见周予铭的表情,但方毅隐约感觉,周予铭的嘴角慢慢从低垂的状态回升。「来聊真的食物,我以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蛋糕和冰淇淋。」

方毅猛然醒悟,对,周予铭不是生来就吃人。九个月前,他也是会吃冰淇淋沾到鼻头的正常人──他说吃冰淇淋正常,不是沾到鼻头的部分──那些正常人的食物,才是陪伴他最久的。

方毅点点头。「好。聊甜食。」

「学长你吃过最近便利商店的冰淇淋吗?它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换口味,我以前每次都会去吃。」

「我不太吃甜食。」方毅据实以告,「我只有觉得你做的藏獒蛋糕好吃。」

「蛤……学长好无聊。」周予铭在暗中扁嘴。「但学长觉得我做的藏獒蛋糕好吃。」他语气恢复雀跃,能想像他耳朵快乐弹起来的样子。

但现在耳朵弹起来不是个好徵兆,不要弹出来最好。

「嗯,因为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你的蛋糕刚刚好,不会太腻。」

「那有机会出去再给学长做。」

「好……?」

「学长你豆花喜欢加豆浆还是加糖水?」

「……我只吃过加豆浆的。」

「我也吃过糖水的,但我也喜欢加豆浆。」

「嗯。」周予铭刚刚什麽意思?

「那学长你喜欢凉面加美乃滋吗?」

「我觉得有点恶心。」

「哪会?超级好吃的!要加很多。」

「周予铭,什麽叫有机会出去?」

周予铭沉默一阵,开新话题:「学长你知道我之前很胖吗?国中以前都八十几公斤。」

「周予铭……」方毅感觉到他刻意转移话题。

「因为我之前超ai吃,什麽都吃,去回转寿司都吃二十几盘。」

「周予铭……」

「我每次晚餐都吃五碗饭,吃到我妈生气。」

「周予铭!」

「我去餐厅等点两份餐,家里像养了五个人。」

「周予铭,你刚刚到底说什麽?」方毅早就没有在听他说话。「什麽叫有机会出去?难道会没机会吗?」

周予铭安静,再次发言,是和方毅心情大相迳庭的平静。

「我不知道。」他停顿良久,又说:「但每天都有人被带走,就没有再回来了。我不相信他们被放出去,那些看守人员都说我们不可能痊癒,因为我们生来就注定是食人兽。」

「你不是被狗咬才变成食人兽的吗?」方毅差一点又越线,但不愿从此与周予铭诀别,他坐回椅子。

周予铭摇摇头。「不是,是我ga0错了。我进来这里才知道,我根本不是被狗咬才变这样的,只是刚好在被狗咬後发病。他们说,每个食人兽发病前都很ai吃,都是胖子,好像要用小时候把一辈子能吃的食物吃完。我小时候就有徵兆了,所以不是那个原因。」

周予铭黯淡的目光望出铁栅。「学长,我本来就是怪物,出生就是。」

「周予铭,你不是。」

「我是,学长你也怕我了不是吗?」

方毅无言以对。

「我是怪物,会吃人的怪物,我早就知道了,却不承认。」

周予铭低头。

「还不准学长说。」

「真没自觉。」

方毅听着周予铭的声音颤抖,明明双唇可以开合,却说不出话。

他很想再和周予铭说:「有我在,你就不是怪物。」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这麽说。

说了是在开空头支票。

「不是,你不是。」只能不停否认,却不得不承认那是没有意义的口号。

「我是,我已经接受了,就这样吧,我不怕的。待在这里也很好,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担心自己会伤到人。虽然很饿,但本来就应该这样。当初求学长让我吃是错误的选择,我好坏,只想到自己。现在没有了,被关在这里,是我应该收到的惩罚,是这样……没错的……」

此时身後传来脚步声,回头,是方才那位拎自己的中年男子。

「方同学,时间差不多了,要请你先跟我上来,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询问你。」

周予铭见到中年男子,幼犬吓到似的,重新躲入铁牢的角落,方毅想再次看清他的身t,却无足够的光线。

方毅起身,和中年男子离开,再次穿过那充满着食人兽吼叫的长廊,直到被电梯门隔绝。

电梯中,方毅满脑子都是周予铭刚刚说到後来,那快哽咽的声音。那声音让他知道周予铭在逞强,他一点也不愿接纳那些,却b着自己接受。

想到这里,方毅的心快碎了。

孙东航将方毅带到三楼的房间。一楼以上的楼层和地下室像两个世界,乾净、整洁、明亮。他们所在的房间位於电梯出来第三间,有个小型会议桌,窗户能望见大门的红se榄仁树。

「方同学,刚刚看到你做危险的事,言语上有些冒犯,希望你见谅。喝杯茶。」

方毅没心情喝,婉拒:「我不渴,谢谢。」

「没事。」孙东航将茶推到一旁,递上自己的识别证。「我叫孙东航,追捕大队追查组组长。」

「您好。」

「我想问你一些关於周同学的事,你的回答会大大帮助到他,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孙东航拿出纸笔。

「嗯好。」他能帮到周予铭吗?

「那我先问,你们两……」

「不好意思。」方毅打断他,但忽觉失礼,没有接言。

「没事,你说。」

「我能先知道,他会在这里关多久吗?」

「怎麽了吗?」

「没有,就是想知道。」

孙东航放下笔,双手肘置於桌面,表情严肃,「方同学,你知道周同学的状况吗?」

「什麽状况?」

「就是他是食人兽,会失控吃人的事。」

「我知道。」

「知道就好。那我想接下来和你说的这事你能理解。」孙东航缓缓宣告:「他天生患有这种疾病,会造成他人伤害,所以在si前都不可能回归社会了。」

方毅愕然地睁大眼,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他要永远被关在这种地方?」

被关在那狭小y暗的地方,没有食物吃没有水喝,饿得发狂还得挨一顿毒打。

「是,这件事我们也很难过,但就是这样。」

孙东航将视线转向窗户外的远方。「每年都会有将近数百名食人兽面临相同的命运。其实以前有一段时间,他们被关押在这里是有食物吃的,但後来因为制造再生人有违1un1i,人权组织抗议将那些食物来源者释放,看守所才变成他们受苦受罪的地方。」

「因此现在不只我们,大部分的食人兽们也都希望能逃离终生饥饿的生活,能少活一天是一天。」孙东航转变语气。「这就是我把你找来的原因。」

「什麽意思?」

「有个方法能让周同学从这个地狱脱身,就是回答我的问题,提供我们足够正当的理由,让他接受安乐si。」

方毅站起,椅脚在地面刮出尖锐声响。震惊与不解地盯着他,彷佛在等待他改口,或增添其他的方法。

「我知道有点难接受,但这是一定要做的事。如果有没办法越过的槛,我们都会帮助你和周同学。」孙东航语气充满坚定。

「我先和你解释为什麽是找你来才能让他安乐si。」他从後方书柜拿出一本书。「这本是食人兽相关的法规,其中一条写到:没有剥夺他人生命或是没有意图剥夺他人生命之明显行为的食人兽,不能随意将他们处si。意思是,只有杀过人或做出杀人行为的食人兽,才能以枪枝或是药物给与他们si刑。但我一般不用si刑这个词汇,因为他们没有罪,只是罹患疾病。」孙东航将书阖上,「不过像周同学这种被我们带来看守所前完全没咬si过人的案例不多。食人兽不吃东西虽然不会si亡,但和正常人类相同,会於空腹时感到饥饿,通常发病一开始就会攻击周遭的人充饥,到後来越吃越多,被我们抓到时通常都已经吃十几个人了,周同学这样子的情况,在我担任加入追捕队还是第一次。」

「我们请医生帮他诊断过,大概三月初发病,至今已经九个月,t内却只测出两个人的组织残留。一个是曾经属於我们队的再生人,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们会藉由这种方式去提供食人兽们协助,让那些会伤人的病患不被我们捕捉,我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麽心态这麽做的,但不太意外。另一个人,就是你。」

方毅恍然大悟,猜想他说的是徐清。原来徐清是追捕大队制造出的再生人,为了帮助周予铭才来学校,难怪会说他的r0u是人工培植。

「所以我们猜测他可能是靠食用你的r0u才得以忍耐至今。你很厉害,也很伟大,结果出炉时,我们都不敢相信会有人愿意忍痛让食人兽咬自己的r0u,减低他们的痛苦,今天和你对谈,才发现你确实是很值得钦佩的人,能为亲人以外的人这般付出,不简单。」

孙东航并不知道方毅曾为再生人的事,毕竟第一次知道这个人,是从a中学生们口中得知,他被周予铭咬断手。方毅被夸得心虚,不知该怎麽应。

「但这种行为不能一直持续下去,食人兽的慾望会越来越可怕,总有一天,会发生b断手更严重的事情,这麽做只会让你们双方陷入更大的痛苦,甚至是无法挽回的事。」

孙东航双手交叉,加重语气。「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提供我们证言及让我们确认你身上的伤口,证明周予铭有曾经想杀害你的行为,让他能安乐si,得到解脱。安乐si采用药物注s,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痛楚。此外,该药物能於si前提供食人兽饱足感,让他们在饱餐一顿的幸福下去世,对饥饿多时的食人兽,这是最美满的结尾。」

孙东航重新提笔,「以上说的,你能明白吗?方同学。」

方毅正在愣愣看桌面。

「但这个决定太重大,如果还需要时间想想,我会等待你。今天就不先做太正经的事,可以陪你聊聊,聊什麽都好,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那我能问一个有点不礼貌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孙东航嘴角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喜欢这个孩子,很老实。

「所以您一开始就拿出纸笔问我问题,是打算等证言拿到手,才告知我这些吗?」

孙东航脸上的笑容僵了。

「用我这麽做能帮助到周予铭这种话,来骗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是吗?」

方毅抬起头,眼里寒气b人,一点也没有老实孩子的好欺负。

孙东航知道,自己小看了他。

他确实有那个念头,骗方毅把话先说出口再告知实情。方毅和周予铭的感情真切,他一眼就看出来,他自己也曾经有段那样的恋情,满怀私心,不顾大局。他担心,他们唯一的线索方毅,也和曾经的他相仿,年少不经事。

可惜,事实确实如此,而这孩子相较他,更多一份机灵,知道怎麽保护他的ai人,不让他随意在他人手中破碎。

「嗯,抱歉,是这样子没错。」但孙东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面se不改地承认错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是你很重要、很ai的人,即便让自己疼痛,也要换取他的自由。」

孙东航用笔在纸上点了点,将笔尖收入笔身後放下。

方毅呆滞,看着孙东航,第一次被他人点明这份ai意,身t下意识产生像运动时相同的变化。「不……」

「但是情感会降低人的智商。那份感情会让你想救活他,却让你忽略活着可能造成的更大悲剧。」孙东航锐利的目光穿透空气,进入方毅的眼睛。「你应该记得周同学刚才的表情吧?他刚刚不过把你吓跌倒,就自责的哭了,若是咬si了你,一定更痛苦,甚至会想了结自己的x命。这就是为什麽让他们安乐si是最好的选择。食人兽也是人,不是怪物,他们不会看到自己咬伤亲ai的家人或朋友,心里还会好受。周同学更是,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希望伤害他人,这点,你应该知道。」

「怕你陷入感情的两难,才用这种方式诱导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我後来意识到这样做是错的,应该先把实情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底,若是无法接受,再用别的方式让你了解这麽做的意义。所以在你询问以後,我把一切和你告知,为的就是让你自己去思考,怎样做才是对的。你很聪明,还能注意到我的心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理x地给周同学一个有尊严的生命终点。对吧,方同学?」

孙东航直视方毅,眼神是对他的肯定。

方毅却被他看得心慌。

似是感受到他的难受,孙东航语气恢复缓和,拍拍方毅的肩膀安抚。

「看你们这样,我也很不舍。我曾经也有和你相似的经验,那时也觉得世界怎麽这麽不公平,偏偏是我遭遇这种事。後来受到其他人的开导、加上看了许多食人兽们的处境,才慢慢明白如何选择是最好的。你们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和当初的我一样,我不急着你给我们答案,一个月内,周同学都还能用低剂量药物暂时维持正常行为,不需要使用过激烈的手段去控制病情,但一个月後,就不能保证了。你一个月内给我答案都可以,每个食人兽都能得到是善终,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希望你能往远处想,分析每个抉择的优劣,给出我合适的答案。」

孙东航走到窗边,直挺挺地站着,看红叶轻落,卧在土壤,和小虫的屍t一同枯烂。

方毅拳头握得很紧,牙齿也是,室内开的是暖气,却抵不太过现实带给他的寒冷。

从小到大的认知中,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必须接受被迫si亡的惩罚。

和周予铭相处的半年,偶尔感受到他的任x、调皮,但他到底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没有做过什麽坏事。

为什麽他必须面对这些?

方毅怎麽想也不明白。

他忽然感到口乾舌燥,但不久前才拒绝孙东航递来的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要。直到他终於觉得不喝点水,无法好好思考,才说:「抱歉,我有点想喝水了。」

「好,有点冷了,我给你重装一杯热的。」

「不用,我想喝冷的。」

於是孙东航将早替他准备好的水端上。他一口饮尽,将纸杯握在手里,杯子表面皱巴巴,是他无法克制发力的手指痕迹。

方毅离开看守所时已经晚上,独自一人搭夜车回家,从繁华夜景到一片片无光的田地,听着车轮滚过铁轨缝隙的声音,发呆。

周予铭在看守所憔悴瘦弱的样子,不停播映在他脑海。他像坐上一艘小舟,被抛弃在汪洋大海,船上还躺着一名急需就医的昏迷病人,但他再怎麽张望,四周仍是一片雾茫茫,呼救不会有人回应,更不会有人替他指引方向。

他内心充满无助,被前乘客手0脏的玻璃车窗,微微倒映着他挠乱的头发。

孙东航所谓的帮助他、陪他聊聊,不过是打算藉其说服他接受他们偏好的解决方案,并非真心想为他和周予铭找到适合的路。

周予铭的命运,不应该由一群和他毫无感情的人决定。方毅想做出对周予铭最好的选择,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

但他又不禁怀疑,这个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他能理解孙东航的话,甚至认为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有违道理的。

然而,他就是没办法给孙东航果断的解答。

他ga0不懂自己,也ga0不懂他与周予铭乱套的生活。

不,其实只有周予铭的生活变了样,而他,是自己投身於此,只为了再一次与周予铭四目相接。

方毅浑浑噩噩度过一周的学校生活,下课时趴在桌上,想着孙东航丢给他的选择题──实际上孙东航只给了他一个选项,但他擅自添加许多可能x──快入睡时,听见有人在用手机看影片。

他没心情去搭理同学在看什麽影片,只想着小睡片晌,暂时逃避难题,然而那影片的声音却让他愈听愈在意。

似乎是一段录影,影片包含许多杂音。但忽略杂音,更多的是人群的尖叫声,以及,野兽的嘶吼。

「那个怪物是周予铭变成的。」

「把门压好,不要让他出来。」

方毅颤抖地走到那人身边,发现那人在看的是一段发在匿名平台上的影片。化身成黑se怪物的周予铭被人拿桌椅砸着,发出哀号,却没有人停止。周予铭失控地想冲出门外,同学们用拖把棍来抵御周予铭的攻击,直到身穿深蓝衬衫及黑k的中年男子用麻醉枪s击周予铭,他倒地,笨重的身子压坏桌椅,被中年男子带走,影片到此为止。周予铭被抬离教室时,镜头隐约拍到那男人的脸,是孙东航。

方毅感觉那些打在周予铭身上的东西,全落在他的x口,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手机,检举那篇贴文。他将手机关闭,不愿再看一眼那令他浑身不适的影片,但再度闭上眼还是周予铭的哀号,他听起来疼得难以忍受,却没有人上前帮忙,因为大家都怕身为怪物的周予铭,他一口就会夺去他人的x命。

方毅也曾经差一点,葬身於他的口中。

这样子的周予铭,究竟是活着,还是安详地si去好?

方毅不知道,他只能凭空去想像,他决定了周予铭的si亡後,会面临些什麽。

如果周予铭不是他的谁,他或许会毫不费力地让追捕大队消灭他,理x地说:「这对他和大家都好。」

但事实并非如此,周予铭是他很重要的人,和孙东航说的一样。

为了开导方毅让周予铭安乐si,孙东航依旧每周邀请他至看守所探视周予铭。

张骏文将方毅带下b6,见两人谈天开始,便会暂时做其他工作回避。

他说他原本并非看守人员,是周予铭的事让他暂时被调职来此反省,每次提及这事都会开始咒骂周予铭,被护航的方毅摆脸se。

方毅坐在h线後的椅子和周予铭聊天,两人都刻意不提及即将面对的事。

他们聊美食、聊学校老师、聊去过哪里旅游,像刚认识的朋友。

不过,方毅和周予铭的确是刚开始以这副模样认识彼此──方毅的身t不再能再生,而周予铭被关在牢笼里;方毅不是食物,周予铭不是掠食者。两个人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在这不正常的环境里。

「学长,你吃过合作社的汉堡吗?」

「没有,合作社有汉堡?」

「对,还有乌龙面。」说到食物,周予铭语气兴奋。「虽然我从刚进学校就不能吃正常人的食物了,但我还是会跟同学一起去逛,每次看他们买东西都好羡慕,可是回教室,会想到我有学长可以抱着吃,马上就不羡慕了,学长真的很bang。」

周予铭流出口水。

方毅感到惊悚,安静了。

周予铭似乎意识到这事,道歉:「没有,我乱说的,我没有想吃学长,我……好饿,好想喝清炖学长汤。」

周予铭长出耳朵和黑毛,开始咬铁杆,眼睛则盯着方毅身上的r0u。

警报铃声响起,周予铭又挨一顿打。挨打後,他不停和方毅道歉,止不住哭泣,不知是疼痛造就抑或是愧疚。

又一天,周予铭和方毅聊到寿司,周予铭说他喜欢吃玉子烧,hh软软的,喜欢拿筷子将它们切成小方块,一口放入嘴中。

方毅以为这样子的话题安全多,不会让周予铭失控,但不知怎麽地,说着说着,周予铭又提到和方毅吃回转寿司的那日,方毅挖脸上的r0u给他吃。方毅暗想不妙时,周予铭已经化身成黑se怪物,在铁牢中四处乱咬。

每次和周予铭见面,都免不了见他挨打,方毅想是他的怪病使然,才会让难以自拔地想起吃r0u的美好,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

这日,周予铭又因为回想起方毅的腹r0u,挨张骏文一顿打。疼痛的缘故,周予铭坐在铁牢的地板ch0u噎,方毅坐在远处的位置,用言语安慰。

他想起影片中受大家畏惧的周予铭、孙东航的忠告、张骏文不留情的殴打,方毅忽问:「周予铭,你会不会很想逃离这里?」

「想要,我好想要。」周予铭带着哭腔。

「那我帮你好不好?」他的声音轻得随时会被地下室其他食人兽的吼声覆盖。

「什麽意思?学长你要怎麽做?」

「和他们说几句话,你就可以走了。走之前,还能吃一顿大餐,什麽都有,可以吃冰淇淋和蛋糕,好不好?」

「怎麽可能?」看着方毅接近疯狂的眼神,周予铭忽然了解到什麽。他听说过,听过看守人员描述那针头内药剂的神奇之处。他脚软坐下,喊着:「不,学长……学长你要做什麽?不要……」

但方毅已经听不进周予铭的话,好几个礼拜的纠结,让他神情有些恍惚,周予铭又哭着说他想离开,他再也忍不住他的冲动。他知道在注s药剂後周予铭会因为饱足而开心,他想要这个,好想再次见到这画面。曾经他脱去衣服就能替周予铭达成的,如今只剩这种方式。

「周予铭,你不要怕,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方毅越线抱紧周予铭,拥抱後,张骏文上前将他拉走,怨声载道:「你不要害我行吗?」拖着他搭电梯上楼。

看着渐渐远去的方毅脸上挂着那明明是疼惜自己、却又带着那麽一丁点残忍的笑容,周予铭一个人蹲在牢中崩溃大哭。

他不想si,不想si在这里。

但学长要杀了他。

可是,他凭什麽不允许学长这般选择?

他咬断学长的手,让他这段日子受那麽多苦,甚至一开始,在不知道他是再生人时,打算咬断他的头。

他曾经想夺去学长的x命。

即便知道他是再生人後,他们度过一段风平浪静的生活,但他曾经想杀了他,是不变的事实。

「别睁眼说瞎话,要不是我会再生,我已经惨si了。」

他差点害si学长,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为该被消灭的怪物。是学长的存在,才让他得以苟活至今。

那学长结束他的x命,又有何不合理?

他的si去,能换回学长正常的生活,他不用每周都上来陪伴自己,为了他焦心,为了他难过,为了他si命坐在那张离自己一公尺的椅子上,而忽略身上的颤抖。

周予铭明白,他不能再任x了。

他将眼泪擦拭乾净,看着隔壁空荡荡的铁牢,他开始尝试去想像si亡这件事,或许没有人们说的那般可怕。

但他还是感到恐惧。

终於做出抉择,方毅并没有想像中的轻松,因为他知道做出这个选择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他要思考别的方式让周予铭逃出痛苦,除了这座监狱,也包括身t本身带给他的折磨。

周一,方毅到校後旋即找到h老师,h老师以为他要问物理,没想到却是问一名代理老师的联络方式。

「怎麽了?你认识他?」

「啊……呃,他之前帮我一点小忙,我一直想找时间买礼物答谢他,但还没送他就走了,我想说,要寄个东西。」

h老师「哦」一声,打开手机联络人,又开启le,在好友栏位搜寻。犹豫一番,他给他的电话号码,他记得徐清说过他给学生的都是电话,还是不要擅自泄漏其他资讯好。

但电话号码对方毅而言已然足够。

他谢过h老师,将写有数字的便条纸收好。放学回到家,他拨打那通电话,大概响铃十几秒,方毅几乎要放弃,电话接通,那柔和温柔的嗓音,方毅认得出是徐清。

他内心激动,赶紧表明身分:「徐老师,我是方毅,周予铭的朋友。」

「学长吗?」徐清的声音听起来在笑。

「嗯……」

「找我什麽事吗?」徐清又问:「话说予铭最近过得如何?你肯定很认真的在喂他长大。」

闻言,方毅心情一沉。

「周予铭现在被关在食人兽看守所。」

「蛤?他被抓了?怎麽回事?」徐清错愕。「他除了吃你的r0u,还咬了别人吗?你怎麽没有管好?你在做什麽?」

於是方毅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告知徐清,以及从孙东航那听来的、关於徐清的身分。

徐清沉默良久,叹一口气。「好吧,不能怪你。不过我走没多久你再生术就失效了,真是造化弄人。」

「但他们现在没办法杀周予铭,因为他没有害si过人。我想把他从那个地方带走,为了让他出来了不会失控伤人,我需要您的r0u。」

「所以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跟我讨r0u?」

「……嗯。」

「你知道我现在人在哪里吗?」

「在哪里?」

「纽西兰。」

「怎麽跑这麽远?」

「来度假,顺便做点对世界有帮助的事。」

「那怎麽办?」

「没关系,我和你说这个只是想和你说电话费很贵,但我有钱付,不碍事。」

方毅其实不太了解徐清这个人,因此不明白他要做什麽,电话那头传来徐清的玩笑话。

「听过纽西兰直送牛r0u吗?」徐清爽朗笑。「一周内送达。快去把周予铭抢回来,不要让我输给孙东航。」

方毅大概隔几秒才缓过神,欣喜地道谢:「谢谢老师!」

徐清笑了笑,用叮咛的语气说:「不会,这小事。另外,保护好你的周予铭,孙东航说的都是鬼话,别听,知道吗?」

听徐清这麽说,方毅安心许多,孙东航的话一直是让他为难的原因,既然老师也这麽说,那就不用太在意了。

一周後,方毅收到徐清的冷冻r0u,大多是肚子及背部的r0u。冷冻宅配规定要二十公斤以下,徐清给他塞好塞满,恰巧二十公斤。

里头留一张纸条:「学长真聪明,提供我一个新灵感,我之前怎麽就没想过能用寄的?这样我就不用亲自走访每个有食人兽地方让他们吃r0u了。我决定了,今天就开始这麽做,孙东航准备大输特输吧!」

方毅吃力地将宅配抬上楼,并将r0u分装,几袋携入北上的行李。徐清的r0u为他的计画点亮一盏灯,他决定先让周予铭解饥,不继续因饥饿发狂痛苦,至於如何逃跑,打算利用更长时间详细规划。

来到看守所,方毅在张骏文走後,拿出徐清的r0u。

周予铭不知为何今日待在黑暗处不愿出,不晓得是不是在睡觉。但张骏文并未像往常对他恶言相向,把叫他起床的工作丢给方毅便离开。

方毅站在h线後,迟迟没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担心。轻声呼唤他,周予铭立刻有回应,小爪子爬地的声音传来,周予铭在狭小的牢中已不知不觉习惯用四脚走路。

他抓着铁杆,面态痴傻地看方毅,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发言。方毅将解冻完毕的r0u从夹链袋中取出,伸手对周予铭晃晃,神秘兮兮。

「周予铭,你看我带什麽东西来了?」

「r0u……」

「对,是老师的r0u,纽西兰直送,专门搭机来给你享用的。」方毅眼带笑意。「这麽久没吃东西,你一定很饿吧?老师的r0u好吃,你快吃,我丢给你。」

说着,想朝铁牢的缝隙丢。

「学长,这里有监控。」周予铭阻止他,方毅回过头,身後有台监视器盯着他。

方毅惊醒,他疏失了。

「吃了会怎麽样吗?」

「你会被赶走。」

「我拿近一点喂你吧,稍微越线没关系,孙组长上次通融了。」

「我会咬你。」

「不然我背着监视器,丢低一些。」

「不用了学长。」

「不,你要吃,你太饿了。」

「出去再吃,他们已经答应要放我出去了。」

方毅手上的r0u丢空,掉到地面。

脑海重播着周予铭的话,确认自己是否ga0错。

放他出去是什麽意思?将他从看守所释放?

「你不是说,会永远被关在这?」孙东航也这麽告知他。

「嗯。」周予铭低着头,淡淡解释:「但他们说,那是在可能伤人的情况下。既然我没有做过类似行为,就不能判定我有伤人的可能x,所以他们只能把我放了。」

「已经确定了吗?」

「嗯。」

方毅跌在椅子上,遗忘捡地上的r0u,热意涌上眼眶,激动得想哭。

他没有想到,一个选择,居然能为两人带来这麽大的影响。

原来孙东航把不让周予铭安乐si讲得危言耸听,其实不过就是为己之利,想尽快将案子解决,才吓唬他。而那些被带走的食人兽,或许也真有一部分,是被释放。

方毅庆幸自己坚持己见,换来周予铭的自由。

「周予铭,你很开心吧?」

「嗯,我很开心,终於要出去了。」周予铭的语气没有与言语吻合。

「我也开心。」

「学长明天会来吗?」

「会,因为寒假了,我原本订了青旅,要待在这里陪你很多天。」

「你要和我一起坐车回家吗?」

「当然要,我把剩下的住宿取消。」

「好,谢谢学长。」周予铭脸上终於有笑容。

「你记得你说要做蛋糕给我吗?原本乱立誓,现在要还债了。」方毅开玩笑地说,其实蛋糕对他而言只是小事。

「记得。」

「好期待。」

「嗯。」乖乖点头。

「你回家吗?」

「应该吧。」

「那先回家休息,改天有机会再做。」

方毅将r0u放回保冷袋,止不住笑容。他不用再苦思冥想如何把周予铭从看守所营救,之後周予铭靠着徐清寄的r0u生活,若是食用完毕,依徐清的理念,一定还会再提供,也无需担心周予铭可能失控伤人,从此,回归正常生活。

多好,经历风风雨雨,正常生活往往是人们最向往的,而他们就要得到了。

「学长。」

「怎麽了?」

「……对不起。」

「g嘛跟我对不起?」

周予铭没有回应,x1x1鼻涕,忽然又变成ch0u噎,方毅想,或许是太过感动,喜极而泣。

方毅从青旅来到看守所,看着看守人员将周予铭带出,终於不是隔着铁杆与周予铭相望,方毅有抱上去的冲动。

这才猛地想起,他已经主动拥抱周予铭多次,做出动作时自己也没有意识,身t自动引领他这麽做。

周予铭异常冷静,看见四周的人,没有长牙吃人的迹象。看守人员将周予铭交给方毅,方毅发现周予铭全身都是w垢,提醒他回家最重要的是洗澡。

「学长这麽ai乾净,不要碰我。」

方毅毫不犹豫抱住他。左手的外固定已经拆去,能做简单的动作,第一件事,就是拿来拥抱周予铭。

「管他的,我要碰。」

「不怕我咬你吗?」

「不怕。」方毅其实仍带有恐惧,但拥抱周予铭的渴望b恐惧强上太多。

「那幸好他们给我打高剂量的控制药,不然学长b我还失控,一定会完蛋。」

「我、我失控吗?」方毅像被电到似的松开手,双手无处安放。

「嗯,学长好失控,之前还一直越线,应该是你要被关进笼子。」周予铭笑声轻盈。

方毅耳根子红,但下一刻,他又抱紧那瘦弱的身t。

「对,我就是失控。」方毅已经懒得想理由,以前他连禁止周予铭吃徐清都要想个歪理。

现在他承认了,他就是满脑子都盛装着怀里的这个人,无法想像没有他的日子。

坐车四小时,抵达他们的家乡。周予铭想和方毅在车站告别,但方毅难分难舍。周予铭千方百计强迫,终於将方毅推上回家的公车。公车车尾消失在马路尽头,周予铭往住家反方向的路走去。

他原本打算回家见见家人。看守人员说,自从他被关入看守所,家人每日都打电话来关心他状况,想北上探视他,却被拒绝。他知道家人再次看见他一定会和他相拥而泣,但他不想要,因为在那之後,他就得再次离开,他怕他意志不坚,又做出逃跑的行为。

还是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不造成轰动,不造成困扰,静静的,一个人,面对他该面对的事就好。

他回头,看见张骏文从车站走出。

还有一些他没见过的追查组成员。

走在离他三米远处,他知道他们腰间都藏着枪,随时可以将反抗的他毙命。

搭上公车的方毅,目光并没有从周予铭身上移开。

一直到公车启动,开到周予铭的身影只剩拇指宽的地方,他依旧紧盯他不放。

也正是因为这盯视,他在公车即将拐弯的瞬间,捕捉到张骏文显眼的金发。

他从一辆黑se轿车的後座走出,驾驶座及副驾驶走下的,则分别是一名穿西装的年轻男人,和褐se卷发的年轻nv人。

他们跟在周予铭身後,往车站另一方向走,并非周予铭过去回家的路。

方毅脑内的警报响起,公车停靠路旁,方毅赶忙在门关上前一刻下车,用肾上腺素给他的力量,拔腿狂奔。

然而返回搭车之处早已不见周予铭和那三人踪影。车站人来人往,行李箱车轮滚地声、挤在接送口的汽车喇叭声、车站街头艺人吹奏口琴的乐音,隔绝在方毅耳外。

耳中只剩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们要跟着周予铭去哪?

周予铭被释放了,为什麽他们还跟着他?

周予铭没回家,跟着追捕大队的人要去哪?

怪不得那麽心急的想把自己赶走,原来是想偷偷00做些瞒着他的事。

方毅气自己没有坚持看着周予铭回家才搭车,把刚从看守所被释放,身t虚弱的周予铭一个人丢车站,如今被追捕大队的人再次带走。

方毅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想探出一些端倪,想到的却都是周予铭看他的表情。

但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合常理。

获知消息太兴奋,他把周予铭所有的表情,都解读成和消息有关的情绪。他哭泣,是因为要被释放,流下感动的眼泪。

真的是这样吗?

周予铭和他提到这事时,一点也没有雀跃的情绪。方毅以为他是前一天就知道,已经开心一整晚,因此没有和初次听闻的他有相同的兴奋。

但冷静回想,周予铭才不是这样的人,他能为一点小事蹦蹦跳跳好几天,不可能这麽快就忘记即将离开看守所的喜悦。

而张骏文昨日也没有对周予铭表现出厌恶,照理说,他们好不容易捕捉到的食人兽,因证据不足即将被释放,张骏文会恨的牙痒痒,对他骂骂咧咧。

一切却没有发生,张骏文留给他们完整的空间,让方毅去陪伴他,就好像同情他即将面对的遭遇,决定待他和善一些。

一切回忆让方毅愈来愈不安,他尚未ga0懂他们的意图,但他知晓,他必须追上去,找到他们,否则,周予铭会有危险。

但偌大的城市,该如何寻觅呢?

他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走,遇到三叉路,而每条路都有街道分岔出去,他站在路旁,像被困在大迷g0ng的蚂蚁。

他试着从在公车上看到的画面去推断。方才三人下车,是让周予铭走在前头,他们跟在後方,没有指引的动作,显是并非打算将周予铭押去哪,而是跟着周予铭行动。

周予铭又会去哪?

那会是个追捕大队成员不知道、而周予铭知道的地点。方毅苦思好一阵子,怀疑会不会是学校。学校离车站不远,走路十分钟即可抵达,或许是他给孙东航的答案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想亲自至学校调查周予铭的罪刑,好让他能被处si。

况且,除了前往学校的那条路,其余两条一条是通往市场,一条是通往陆桥,他想不到周予铭走那两条路的动机,就算跟上也不知该往何处。朝学校的方向前行,倘若选择错误,还能寻求那路上的警局协助。於是方毅决定先前往学校看看,无论结果如何,都b伫立在车站坐以待毙好。

为了加快速度,他骑youbike前往。幸好小时候为了耍酷,偷偷练习单手骑车,少了左手辅助,依旧能骑得飞速。四分钟抵达校门口,果真看见西装男子及卷发nv子,他们靠在门口的围墙,时而看手表,时而看着车流发呆。但方毅不见周予铭和张骏文,判断张骏文已跟着周予铭入内。

他停好youbike,避免被门口两人察觉,从後门进入校园。他怀疑追捕大队打算蒐集周予铭过去危害他生命的行为,率先跑上他和周予铭邂逅的男厕。男厕无人,只有水流声,於是改至图书馆三楼。舞台教室的门上锁,从门底缝隙查看,里头没有亮灯和脚步,方毅确定了图书馆三楼也没有人。

剩最後一个可能的地点──旧科馆地下室。那里是他们使用最久的进食地点,或许有最多周予铭伤害自己的痕迹。若再不见人影,方毅打算将整个校园找过一次。

来到旧科馆,方毅幸运地见到张骏文,他的金发已经被三分之一的黑发入侵。

张骏文守着旧科馆的门口,手cha口袋,神情有些不安。方毅从旧科馆另一侧的门入内,走到地下室,看见周予铭。消瘦的少年正坐在昔日他们进食的课椅,0着制服k口袋,捞出药盒。

方毅的心情和他第一次上看守所,时隔两周终於见到周予铭一样激动,想立刻抱紧周予铭,感受他的存在,却目睹周予铭打开那药盒,从里面拿出一颗hse胶囊,浑身颤抖放入口中。

方毅暗想不妙,冲上前扳开周予铭的嘴,要他把不明药丸吐出。方毅突如其来现身,周予铭吓一大跳,胶囊卡在喉咙,他痛苦地按住前颈,双唇微启发青,对方毅投来求救的讯号。

方毅连忙还住周予铭的腰部,用拳头重压周予铭肋骨下和肚脐上方位置。因缺少一手的帮助,方毅使出浑身力量,才将胶囊从周予铭的喉咙挤出。

沾满唾ye的胶囊落在地面,周予铭大力地咳嗽,要将五脏六腑咳出似的。

痛苦缓解後,周予铭茫然又气恼,哭着问方毅:「学长,你怎麽在这里?为什麽来了?」

方毅也在喘息,用太多力,手部肌r0u还不由自主的ch0u动。「……周予铭,你先回答我,这是什麽?」

他指着地上的胶囊,眼神锐利地瞪周予铭。周予铭面se惶恐,故作镇定。「那、那那是控制我攻击人的药。」

「真的吗?」

「……真、真的。」

方毅用嘶哑的声音笑了。「好,那我吃掉,我怕我不吃掉会忍不住把他们全部打一顿。」说着,方毅将那胶囊捡起,放入口中,周予铭大哭,拉住方毅的手。

「不要!学长,那是毒,吃了你会si!那是毒,我要自杀了,我骗你的,你不要吃,吃了你会si,我不要,我不要学长si掉……」

方毅当然不是真的打算吞那药,见周予铭哭得撕心裂肺,使劲将胶囊丢到杂物区中,让他再也找不到那hse的身影。「为什麽?他们b你的吗?」

「不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决定的。」

「为什麽?我不是说会帮你吗?」

「没有人帮得了我。」

「我不是找到老师了吗?」方毅眼眶红了。

「那要是老师的再生术有一天也不见了呢?」周予铭也是。

「周予铭,不会的,总会有方法能好好活着的。」

「不,那是正常人的说法,食人兽活着只会伤害更多的人,我不要,我宁可si掉也不要再伤人了,我差点就咬si你和同学了,我不要再这样了……」

方毅拥住周予铭,周予铭在他怀里身t不停ch0u动,随时都会哭到窒息似的。忽然,方毅听见脚步声,小声说:「不对,我们先不要吵这个,先离开这里。」

他拉着周予铭想起,周予铭si命待在坐在原地。方毅没时间理会他的固执,直接将挣扎中的周予铭抱起。他左手尚未完全痊癒,无法公主抱,於是像抱小孩环住周予铭细瘦的腰t。已经一个多月没吃东西的周予铭很轻,方毅不算太吃力,但为了更安全,仍要周予铭自己也出点力抓紧他的肩膀,从通往後门的楼梯逃上楼。

张骏文翻箱倒柜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方毅抱着周予铭从後门逃离学校,直到周予铭拍打他要他放下自己。

「答应我永远不自杀了就放你下来。」

周予铭不语。

於是方毅抱得更牢,防止他逃跑。

「学长……多管闲事。」

「你刚刚拿药的时候在发抖,噎到的时候也在用眼神和我求救,你不想si,我知道的。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对不起,是我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说要给你安乐si,让你吃大餐。我错了,你如果生气要咬我,就咬吧,但是等回家再咬,我现在就带你回我家。」

周予铭抓着方毅的肩膀,又哭了。「学长,我不咬你了,再咬你我会杀了自己。」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方毅用知觉不敏感的左手掌00他的头,诚恳地道歉。

两个人穿过傍晚的车水马龙,到了公车站前,方毅将周予铭放下。周予铭不再逃跑,而是乖乖跟了方毅走。

方毅来找他、问他要不要从痛苦中解脱的那个夜晚,周予铭在铁牢里偷偷哭了一晚上。

半年前,方毅闯进他的生活,照亮他因饥饿和良心谴责而变得晦暗的世界,重新赐予他活着的权利。

平静的日子,令他贪心地以为时间能如此持续下去,一年、十年……从此,他不再是异常的存在。

但咬断方毅的手後,他终於明白,这样的未来终究是他的幻想。

他不能以正常的姿态待在人群之中,势必要被驱逐、压制或消灭。

双眼肿好几天,从小便被家人说脆弱又ai哭,但他任x,从未想过改,可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坚强一些,才不会每次都吓到来查看他的孙东航。

见他心情低落,孙东航拿一个血包来给他解渴,他说他们追查组的人都会固定捐血,若食人兽实在按捺不住饥渴,会以他们的血替食人兽解渴。

然而就像人无法只喝水过活,这不过是暂时的方案,无法真正解决他们遇到的难题。

孙东航靠在铁牢边的柱子,注视手脏兮兮的周予铭端起陶瓷碗饮血

,「周予铭。」

和所有人相同,食人兽也是有名字的。

周予铭并未应声。

「你学长说你从来没有想置他於si地,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周予铭放下碗,用舌头将嘴角的血舐乾,这碗血没有方毅的新鲜,也没有方毅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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