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2)

肖心晚冲同事交待:“你先带钱熠熠去医务室。”

那名老师点点头,扶起哇哇直哭的钱熠熠先走了。

等两人离开,肖心晚冲梁拙扬严厉道:“你跟我过来。”

梁拙扬沉默跟肖心晚走出教室,经过楼梯口,突然收住步子,哑声说:“肖老师我回头再找你。”

说完,不顾肖心晚错愕的脸色,梁拙扬头也不回快步冲下楼。

梁拙扬跑出学校,直接打车去了周斟家。

计程车沿街道疾驰。梁拙双手搭在膝上,前倾身体,心口压着千钧石块般喘不过气来。

——周斟在战场上犯了严重的决策失误。

——他被困在暗物质本体里,精神体被彻底摧毁。

——不然他怎么突然从前线调回来?

——他现在根本不是健全的哨兵。

凭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跟周斟结婚的人是他,但周斟的状况,他如同白痴蒙在鼓里。

梁拙扬浑身涌起强烈得发抖的愤怒,却难以分辨这股愤怒的来源。或许因钱熠熠轻蔑评价周斟,或许因为他对周斟的状况一无所知,又或许因为……无论那个腥热的夜晚、周斟给他离婚协议、甚至今天上课,周斟始终回避见他。

做出那种事的是周斟,事后被推开的却是他。

周斟那么随意,就把他推得远远的。

梁拙扬跑到周斟家,s2主动打招呼:“主人,阔别多日,甚是想念。”

“周斟哥在家吗?”

“少校在楼上,不过s2有义务提醒你……”

没等s2说完,梁拙扬大步上楼。房门半敞,他正要推门,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别弄出这么大动静。”乔池脸色不悦。

梁拙扬本来满肚子话要找周斟当面问清。冷不丁乔池衣衫不整出现在周斟卧室,他太阳穴一跳,定在原地。

知梁拙扬会错意,乔池古怪一笑:“有事?”

梁拙扬喉咙发紧,乔池挡住房间,他看不到里面场景。周斟一丝声音没有,想必也被他的出现与打断弄得很不愉快。

半晌,他闷闷挤出话:“没事,打扰了。”

“你是打扰了,”乔池喊住他,“我好不容易哄他睡着,你差点又把他吵醒。”

梁拙扬本来都打算走了,这句话又把他拽回来。

“周斟哥睡了?”

乔池侧身让出一点空间,往里面指了指:“他本来该去你们学校,但快到学校时出了些状况……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就留在这里陪他。”

梁拙扬走进屋中,站在床边,垂眼注视床上的男人。

一如上次他所撞见的,周斟瘦削修长的身体蜷起来,即使陷入睡梦,依然呈现不安且防御的姿态。

明明二十四岁了,睡着的模样,仍然给梁拙扬一种这个男人困在时间深处,无法真正长大的错觉。

梁拙扬一时走神,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伸手把周斟散落的碎发拢好。乔池看在眼里,语气轻了轻:“他怕冷,我就抱他睡一会儿……别误会,字面意义的抱着睡。”

梁拙扬没接腔。

乔池以为梁拙扬不相信,耸肩说:“我倒想发生点什么,不过不可能的,周斟呢,他不喜欢女人。”

听到这句话,梁拙扬的长睫细微颤了下。

乔池笑笑:“这话现在说有些晚了,其实以我对他的了解,你是他最没办法抵抗的那种类型。”

梁拙扬收起落向周斟的视线,转过脸看向乔池。

他眉目深邃狭长,一动不动看人时,瞳孔泛出青灰光泽,正如他精神体所凝结的鹰,似能将人拖入一片幽深旋涡。

乔池头皮忽然爬满麻意。

“周斟哥提过,你和寓,跟他一起长大。”梁拙扬的嗓音从唇齿递出,一字一字侵入她耳膜,“你们在哪里长大的?怎么会一起长大?你们经历过什么?”

告诉我,你们经历过什么。

乔池刷地后背出汗,仓促往后退去,背抵住墙,恶狠狠嘶吼:“闭嘴!”

此话一出,房间骤地静默。

梁拙扬愣住了。

他不知道乔池为何突然冲自己发火,他只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

乔池靠在墙边,呼吸紊乱,显然很不舒服。

“你怎么了?”梁拙扬皱眉问。

乔池惊疑不定地打量梁拙扬,从口袋里匆匆抽出一支烟,冲梁拙扬说:“出来说。”

梁拙扬随乔池下楼。

乔池坐在沙发上,烟夹在指尖用力吸了几口,像在平抑内心烦躁。梁拙扬不清楚她究竟怎么回事,只能站在旁边等她先说话。

“分化成向导了?”

“嗯。”

“什么评级?”

“……d。”

“d。”乔池喃喃重复。梁拙扬现在只是d级,即使以后提升也不可能超越自己。那么,为什么她刚才有种被“锁”的不适?

“锁”,向导介入他人意识的一种能力。使人进入半催眠状态,驯服回答向导的问题。即使这些问题是当事人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愿回答的。

最顶级的向导,甚至能够进入他人潜意识,寻找、辨别、拼合那些散落于意识迷雾里的碎片。

一定是自己搞错了。乔池想。

平复周斟的失控消耗她大量精力,或许太过疲劳,才会对梁拙扬的话做出神经质的反应。

“你之前问我什么来着?”

梁拙扬猜自己的问题惹怒了乔池。他们一起长大的过去,或许并非一段好的经历。

他没再追问,错开话题:“今天下午,本来周斟哥要给我们做讲座。他没来,是不是不想见我?”

“周斟不是那样的人,他既然接下工作,就不会因为不想跟你见面而不去。”

不知想到什么,乔池隔着烟雾笑了:“不过他接这份工作,的确有私心在里面。你们学校的校长找到他时,他想增加跟你见面的机会,才会答应邀请。”

梁拙扬一愣:“是吗?”

“在你拒绝他之前。”乔池冷笑补充。

梁拙扬沉默,半晌慢慢开口:“班上有个同学,说周斟哥在战场受了伤,精神体被摧毁了。”

他希望乔池能够反驳,可是乔池没有:“你同学没说错,这是zero的内部信息,他怎么知道的?”

“……”

“他还说了什么?”

梁拙扬没有回答。与周斟的精神体被毁掉相比,其他事情变得无足轻重。什么决策失误、未能升职等,他根本不在意。

“到底为什么,”梁拙扬嗓子一哑,“阿娜亚会让我跟周斟结婚。”

闻言,乔池停止抽烟的举动,烟灰掉落,雾气缭绕空中。

“周斟已经给你机会离开了,”她幽幽说,“离开就意味着,不要好奇你不需要知道的事。”

“我想知道。”梁拙扬声调发暗。

烟燃到尽头,乔池被烫到,急忙扔掉烟头捻灭。

指尖发痛,她摩挲烫伤的皮肤,轻声说:“周斟的精神体被毁掉后,能量场非常不稳定,具有严重的破坏冲动。在庞大的基因数据库里,即将分化为向导的你正好与他完全匹配。”

说着,乔池抬起头,双目直视梁拙扬:“无论什么级别,b级、a级甚至s级……其他向导偏偏不具备这种能力。只有你,在无数偶然与随机里,恰好是可以重构他精神体的存在。”

他置身一片湿冷雾气里。

周遭下过雨,地面蓄满积水,积水里倒映出一个身影。

他缓缓蹲下,倒影也随之动作。影子是个单薄瘦削的少年,额前黑发微微遮挡眼帘。他伸出手,指尖要与倒影的指尖相触时,身形突然颤了一下。

他注意到自己手臂沾满鲜血。

他疑惑皱眉,不知怎么受了伤,身体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他看向影子,影子同样以迷惘之色回应他。

“哪里来的血?”他问。

啪嗒,一颗水珠砸入积水,影子晃了晃。

“这是哪里?”他又问,“你叫什么?”

越来越多的水珠落下来,砸在他脑袋、身体上,原本平静的积水荡开涟漪。影子在水中撞碎又拼合。

浓雾未散,这个地方又下起暴雨。雨势很快变大,冲洗掉他手臂上的血液。他莫名有些激动,想告诉影子手臂上的血冲干净了,一低头,赫然发现水中倒映的不再是少年,而是头濒死抽搐的鹿!

头颅突然剧痛。

像尖锐的碎片割开错综复杂的神经,他捂住脑袋,痛苦地想起来。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手臂的血是怎么回事。

他是周斟。

他现在十三岁。

他在托卡省南部的雨林旁,爸爸的研究所里。

茂密葳蕤的雨林另一边,住着许多农家。其中一户农家有个与他同龄的女孩,叫做铃。

铃的金发宛如瀑布,笑起来绽开两个梨涡,眼睛很亮,总是充满愉快,从不觉得他是怪物——即使铃知道他来自那个神秘的研究所。

一天,他趁爸爸出差,偷偷跑去同铃玩。两人在森林见一只豹子啃食掉母鹿,又捉住小鹿血淋淋把玩。铃难过得哭起来。他不忍心铃哭,便用力量杀死豹子,将受伤的小鹿藏在岩洞照料。

小鹿在两人照顾下很快恢复。两人约定把小鹿放归森林。就在约好的前夜,天黑得很早,暴雨轰然震击地面。

那天晚上,爸爸提前回来了。

爸爸不是自己回来的。

爸爸英俊冰凉的面孔笼罩在暗影里,高大身形如坚不可摧又密不透风的墙。他一手牵着少女,另一只手拖着小鹿的腿。

他僵站在原地。

“小斟,我教过你什么,”爸爸说话的语气缺乏波动,让他不寒而栗,“自然界有自然法则,鹿吃草,豹食鹿,是自然法则的循环,你不该干预。”

——你撒谎!他牙关打颤,想要大喊大叫。干预自然法则的明明是你!

“你擅自动用哨兵能量,改变自然法则,是严格禁止的行为。”爸爸一步步走近,把小鹿丢在他脚边,“我现在要你杀掉这只鹿。”

铃恐惧地哭出声。他怔怔看向爸爸。

“杀掉鹿,”爸爸一字一顿,手指隔着雨水打湿的皮手套,捏起他的下巴,“或者自己去接受惩罚。”

意识碎片急遽消散,卧室的墙壁、桌椅与窗帘出现在周斟视线里。

周斟喘息着,看着熟悉的陈设,仍陷入一种还困于梦魇的恍惚与惊悸。

然后,他缓缓回神,看到了梁拙扬。

梁拙扬在他的卧室里,手臂枕住脑袋,趴在床边打盹。

傍晚余辉下沉,从窗帘缝隙洒入的光落在梁拙扬的短发、睫毛与鼻梁上,将这张带着几分锋利的面孔渡上一层柔软。

周斟看着看着走了神。直到梁拙扬肩膀一动,抬起脑袋。

他席地而坐,看着周斟,眼里残留困意。

“周斟哥。”嗓音也透出黏糊。

周斟被他喊得浑身一软,匆匆收回视线,掀开被子下床,拿起椅背的针织开衫套上:“你怎么在这里?”

等待片刻,梁拙扬没说话,周斟转头,却没想到梁拙扬走过来,就站在自己背后。周斟毫无防备,吃惊倒退一步,背脊撞上墙壁之前,后腰被一只手扶住了。

隔两月没见,梁拙扬又长高了些。

“你好瘦,”梁拙扬皱眉,手掌没从周斟的腰上松开,“是不是s2做的东西不好吃,没好好吃饭。”

周斟以为梁拙扬真认为自己没好好吃饭,一本正经否认:“怎么可能,s2的料理水平在智能机器人里很先进,还拿过烹饪比赛大奖。”

梁拙扬:……

刚说一句话,就被周斟给聊死了。

两人距离太近,周斟不怎么自在,又不好直接推开梁拙扬,别过头说:“乔池给你文件了吗。”

“嗯。”

“即使你想解除,受限于现在法律,也需要等到你十八岁。这点你清楚了?”

“清楚。”

“既然清楚,签完字交给乔池就可以。”

“……”

梁拙扬又不吭声了。

“周斟哥,”半晌,他垂低眼睫覆着眸子,语气模糊地问,“你想说的就这些?”

周斟呼吸变急。他无法否认,梁拙扬这张脸,就是长在自己的审美上。

“没了吗?”梁拙扬问。

周斟摇摇脑袋。

“那轮到我说了。”

“你今天没来学校,我以为你不愿再见到我,跑过来打算找你当面问清楚。”梁拙扬的语速很慢,“我来的时候乔池也在,你睡着了,乔池跟我说了许多你的事情。”

周斟一滞,蓦地抬起眼:“她跟你说了什么?”

梁拙扬没回答。周斟语气一寒:“她到底——”

“她说,你不喜欢女人。”

周斟原本要发出口的质问,因为梁拙扬的话,一下子又噎在喉咙。

“她还说,我,”梁拙扬咳了声,“我是你喜欢的类型。”

周斟的脸蹭地热起来,残留身躯的冷意霎时散透了。

乔池发什么疯,跟梁拙扬说这些?

“然后呢,又怎么样?”不知乔池怎么跟梁拙扬说的,周斟烦躁地扯扯衣领,“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不会找不喜欢的人结婚,这话什么意思我听得明白。”

梁拙扬陷入沉默。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只剩呼吸交错在一起。周斟想摆脱两人间令他不适的距离,还没动弹,覆在后腰的手突然使了把劲。

周斟猝不及防,视野变暗,跌入一片胸膛。

“周斟哥,”梁拙扬低沉、发闷的嗓音落入耳中,“我可不可以反悔。”

周斟没听懂,只想挣开梁拙扬。梁拙扬察觉他意图,更用力把他按住。

“我跟你说过,我要跟喜欢的人结婚,但其实我不知道,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似乎没法在此刻与周斟对视,梁拙扬的举动带着些许强硬,把周斟箍在怀中不给他乱动的机会,“这一个多月,我不管做什么,总是走神……一次次想到你。”

周斟跟不上梁拙扬的话,他的思维混乱了。

“即使我现在仍然不太清楚,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我又不是神经病,我总不至于想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梁拙扬掌心出汗,舔舔发干的唇,从紧绷的喉咙里挤出音:“你要是还愿意,我想试试……”

“好。”周斟打断。

梁拙扬话到一半卡了壳,懵懵看周斟:“啊?”

“我说,好。”

没想到周斟答应得这么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简直太过干脆、利落、毫不犹豫了,以至于梁拙扬根本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

梁拙扬怔然:“你不需要考虑吗。”

周斟扭过头,含糊说:“不用考虑了。”

好不容易梁拙扬答应试试,再一考虑,梁拙扬后悔了怎么办?

他可是很不情愿,签的那份离婚协议。

周斟被梁拙扬盯着,脸热起来,不由抬手捂住脸:“不要盯着我看。”

梁拙扬慢吞吞眨眼。

他没有看错。周斟脸红了,眼尾沾着红,耳根也沾着红,却还拼命掩饰。

梁拙扬攥住周斟手指,一根根往外掰,想看清楚这个男人难为情的样子。周斟很抗拒,捂住脸不松手。梁拙扬心都痒了,放轻语气:“给我看看你。”

“不行。”

“我就看一下。”

“说了不行。”

周斟被梁拙扬抱着,手脚都是软的,使不上力气,没两下就被对方给强行拿开了手。染满红晕的清俊面庞撞入梁拙扬视网膜。

梁拙扬心脏漏跳了一拍。头一遭,他意识到,原来男人……

原来男人也可以是迷人的、勾人的。

把话说清,梁拙扬心中郁闷一扫而空,兴冲冲下楼做晚餐。

周斟走到旁边,目睹梁拙扬手起刀落,刷刷刷,形状不规则的土豆质变成细且匀的丝。

周斟大受震撼。

梁拙扬把菜该洗的洗该切的切,擦干手,转头看向静静伫立的周斟。

周斟黑眸一眨不眨,全神贯注看他做饭,甚至连梁拙扬停下来回视他,也没立刻做出反应。

那种孩子气又来了。

不是被爱意灌注、天真无暇的孩子气,而是周斟身上,存在某个地方,与人情世故远远脱节,以至于显得孩子气。

“你出去等我吧。”梁拙扬忍不住说。

“我想学学。”

作为哨兵,周斟无疑出类拔萃,但他的生活技能委实不敢恭维。梁拙扬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惨重的爆炸,当即正色道:“你别学了,你又学不会。”

周斟皱眉:“我学不会?”

梁拙扬不想跟周斟废话,见周斟站着不动,索性将周斟一把抱起来,扛着人走出厨房。

他穿过餐厅、走到客厅,把周斟放到沙发上,周斟的手还放在梁拙扬脖子上。

梁拙扬原本没多想,只是想以一种最直接见效的方式把周斟“请”出厨房。这会儿要起身,才注意到周斟仍然搂着他。

周斟的拖鞋掉在地上,双腿蜷进沙发里。他醒来后没换衣服,套着宽松柔软的睡衣,领口从一侧滑落,露出平直修长的锁骨。梁拙扬怔了怔,移开目光,却又瞥见周斟赤裸双足,苍白的足踝处隐约浮现几根青筋。

一股古怪热意涌起。梁拙扬没动弹,垂着眼睛,任周斟搂着自己。

气氛的改变急遽强烈,周斟很快也感知到了。他猛地松力,还没收回手,手腕就被梁拙扬一把反扣。

梁拙扬的声音有些哑:“你冷不冷,没穿袜子。”

“还好……”

梁拙扬没再说多,扯过搁在一旁的毯子,握住周斟发凉的脚放进毯子里。

做完这个举动,梁拙扬直起身。

“我去做饭了。”说完,他掉头大步走去厨房。

古怪的气氛直到开饭也没消散。

“那个……”

“嗯……”

“你说。”

“你说吧。”

“是这样,”梁拙扬放下筷子,“我分化了,是向导……但只有d级。”

周斟点点头。梁拙扬一过来,他便感知到梁拙扬分化了。

“课本上说向导的精神体基本是植物,我的精神体不太一样。”

周斟看起来并不意外:“特殊情况总是存在的。”

“给你瞧瞧。”梁扬说。

说完,梁拙扬没等周斟出声就把精神体呼唤出来。青灰羽翼的苍鹰振翅掠过,停在梁拙扬肩头,瞳孔静静凝视桌对面的周斟。

梁拙扬摸一把自己的精神体:“是不是因为我的精神体不符合向导特性,所以评级低?”

等待片刻,没等到周斟没回答。梁拙扬抬眼瞧去,周斟微微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些微恍惚。

“周斟哥?”

周斟的意识被梁拙扬的喊声拉回当下,嗓音很轻地说:“不会。”

梁拙扬注视周斟,以为周斟说完这句话,还会接着解释,但周斟却把目光移开,静静落向梁拙扬肩头之物:“你的精神体很漂亮。”

被周斟夸赞自己的精神体漂亮,梁拙扬忍不住挑眉:“要摸摸吗?”

周斟闻言一怔:“我?”

——对于哨兵与向导,将精神体展示给另外一个人,是喜爱的表示。如果还给对方碰触,其程度不亚于身体的抚摸与亲昵。

只是,梁拙扬显然还没意识到这点。

他蜷起食指点了点鹰的脑袋,精神体会意,飞到对面,温顺落在周斟手臂旁。

周斟迟疑一瞬,用手指碰碰鹰的羽翼:“它叫什么?”

“还要起名字?”

“取个名字吧,”周斟说,“以后,它就是独属于你的精神体。”

“你帮我想个名子。”

周斟笑了一下:“这是你的精神体,你自己取。”

“那旺财吧。”梁拙扬张口就来。

“旺……财?”周斟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姥姥家养的狗叫招福,旺财跟它挺配的。”

“……”

周斟仿佛看到鹰默默冲他翻了个白眼。

见周斟没表示,梁拙扬又念出一大堆乡土气息浓厚的名字。周斟实在听不下去了,脑海里掠过自己的精神体,话语到了嘴边:“积木怎么样。”

“积木——”梁拙扬往后一靠,定定看着周斟,“好啊,那就积木。”

他转头对精神体说:“听到了吗,积木,你的名字可是帝国最顶尖的哨兵给你取的。”

于是梁拙扬的精神体有了名字。积木。

吃完晚餐接近八点,梁拙扬收拾了东西,说得回学校。

周斟不解:“怎么现在去学校?”

“特别班周一到周五要寄宿,周末才给离校回家。”

梁拙扬刚来不到半天又要走,周斟心中不由泛起失落,站在旁边没再说话。

梁拙扬穿好外套,弯腰准备换鞋,又停下动作,扭头仔仔细细打量周斟。

他看了几秒,忽然向前一步,按住周斟肩膀,把对方拉到自己跟前。

寒假时梁拙扬一米八二,现在长到一米八五了。周斟猝不及防,额头直接磕上梁拙扬下巴。梁拙扬吃痛地嘶了声,周斟连忙抬眼要确认梁拙扬有没有事,后脑勺就被摁住,少年变了声的、有些低哑的嗓音,伴着呼吸的热气在耳畔响起:“没事,我周末不回家,直接过来。

一回学校,梁拙扬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充斥一股低气压,钱熠熠脸肿成包子,见梁拙扬进来,幽怨地瞪他。

梁拙扬现在心情好,没意思再跟钱熠熠较劲,主动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钱熠熠面部肌肉运动,嘴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音节。

梁拙扬半字没听懂。

“他让你给他道歉。”肖心晚翻译。

从小到大,梁拙扬不知给多少人道过歉。可一想到钱熠熠侮辱周斟,他就不乐意开口。

“不干,”梁拙扬说,“我打他,让他也打回来就是了。”

“——你是向导,”另一个人严厉说道,“向导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与安抚哨兵,你现在竟殴打哨兵,你清楚自己行为的严重性吗?”

梁拙扬循声望向坐在角落的中年男性。他进屋时感受到的低气压,就是从对方身上散发的。

对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梁拙扬。

“你殴打同学,未经允许擅自离校,明知有错而拒绝认错,根据校规,已构成训诫——”

“郑祁!”肖心晚说,“我是他们班的负责教师,我来决定怎么处置。”

郑祈皱眉看向肖心晚。

你太软弱了,心晚。软弱只会让学生肆意妄为。

肖心晚没回应郑祁的颅音,问梁拙扬:“为什么要打钱熠熠同学?”

听到这个问题,梁拙扬没什么,倒是钱熠熠肩膀一缩紧张起来。他父亲请zero高官吃饭不假,周斟在战场上决策失误精神体被摧毁提前调回明川市也不假,但唯一被他夸大的是,他其实根本不在饭桌上。那场谈话是他爸跟高官两人关门谈的,他躲在屏风后头偷听才知道。

如果老师追问,事情捅到他爸那儿去,他就死定了。

钱熠熠脸色紧绷地盯着梁拙扬,大气都不敢出。梁拙扬没睬他,停顿两秒,说:“他仗着自己是a级,看不起我这个d级,那副样子太欠揍了,我就揍了他。”

梁拙扬没挑破周斟的事,钱熠熠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我也有自尊心的对不对,”梁拙扬一扯嘴角,冲钱熠熠指指自己的脸,“给你打一拳,咱俩扯平。”

钱熠熠哼一声,扭头冲对肖心晚叽里咕噜说半天。

肖心晚有特异功能,居然读懂了钱熠熠的鸟语:“钱熠熠同学说,这次的事就算了,他不屑对你使用暴力。他让你以后不要打同学,不要上课睡觉,也不要迟到早退。既然加入特别班,作为本班唯一的d级,就应该有勤奋刻苦的觉悟,尽快提升等级,别拖班级后腿。”

肖心晚翻完这一大段话,梁拙扬人都傻了。没想到小学鸡管得还挺宽。

平息与钱熠熠的风波,梁拙扬回宿舍时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他打着呵欠翻出套睡衣裤,脱掉t恤去浴室。

还没进去,有人推门进来。那人一抬头,正撞见浑身上下只剩条裤衩的梁拙扬。

贝云冰神情一变:“你脱衣服怎么不关门?”

要不是梁拙扬房门半敞,他不至于直接推门进来。

贝云冰生气的点每次都在梁拙扬的理解范围外,男生宿舍,敞开门脱衣服怎么了?打球后还经常一起全裸洗澡呢!

“我要洗澡,”梁拙扬莫名其妙,“洗澡当然得脱衣服,你洗澡不脱衣服啊。”

贝云冰扭过脑袋,啪地把一张卡片放到桌上:“分组卡你今晚填好,明天一早交上去。”

“分什么组?”梁拙扬拿起卡片。上面是二十一名学生的名字,要求他从中选择三个想组队的成员。

“每个月分次组,一组四人,在本月一道完成训练任务。你今天下午提前走了,没参加分组说明会,其他人的卡片都交上去了。”

梁拙扬快速扫完卡片下方的说明,冲贝云冰扬扬下颌:“四人一组,多出来一个人怎么办?”

“今天下午有人问了这个问题,老师的意思是,多的一人,如果有小组愿意接纳,那组就五人,如果不愿意,自已单人成组。”

梁拙扬“嗯”一声,重新看向手中的卡片。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贝云冰语调生硬:“没了。”

“你是不是过来看看我挨了什么处分,”梁拙扬凑近过来,眯起眼睛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暂时还没被开除。”

“我担心什么?”贝云冰立刻反驳。他实在无法忍受梁拙扬穿个裤衩晃来晃去,“梁拙扬,你跟人说话,可以把衣服穿上吗?”

梁拙扬一脸无辜:“棒棒冰,我在我自己宿舍里,明明是你强闯民宅!”

“别叫这个名字!”

被喊好多年,贝云冰真是烦死这个绰号了。再喊下去,班上其他人恐怕都得知道。赶在贝云冰爆发前,梁拙扬飞快抓起毛巾衣服钻进了浴室。

出乎梁拙扬意料,有三个同学选他作为组员。他被分到与贝云冰一组,另外两人也都是哨兵,一个b级的女生,一个c级的男生。

分组完毕,学生们的目光纷纷投向落单的那个人。

——没有人选钱熠熠。

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单,钱熠熠咬着嘴,脸涨得通红。

肖心晚询问:“有小组愿意增加一名组员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看起来没人愿意本组额外增加一个人。这种不适的氛围让梁拙扬本能皱了皱眉。他对贝云冰说:“不然让小学鸡来我们组吧,小学鸡都快哭了。”

贝云冰转头看向梁拙扬。

梁拙扬语气平静,眼神里并无玩笑之意。贝云冰喉结一动,刚准备答应,旁边c级的男生开口:“为什么要让他来我们组?我向学长问过分组的事,四个人本来就是最合适的,人数少会很难完成任务,人数超过四人,每人能获得的分值就得下降。”

那个b级女生见状,也跟着应和:“没错,我也打听了,是这样的。”

梁拙扬只好闭上嘴巴。

肖心晚等了一分钟,见没人说话,微笑道:“既然如此,那……”

梁拙扬举起了手。

“有疑问?”

“如果钱熠熠想换,我跟他换。我一个人一组。”

此话一出,众人都露出吃惊不解之色。贝云冰压低嗓门:“梁拙扬你做什么?”

“这样你们该满意了,两个a,完成任务分分钟的事。”梁拙扬没回答贝云冰,盯着同组的另外两人说道。他说完,冲肖心晚抬抬下颌,“分组规则没说这样不行,我理解就是可以,肖老师觉得呢。”

肖心晚笑笑,问钱熠熠:“你的想法呢?”

钱熠熠红着眼眶,吸溜着鼻涕,半晌小声吐出个“好”字。

“好。”肖心晚合上笔记本,“梁拙扬同学跟钱熠熠同学交换,本月梁拙扬同学单人成组。”

分完组是整整一天的密集课程。直等到放学铃响,贝云冰才终于找到机会找梁拙扬说话。哪知梁拙扬影子般窜出教室,一闪身不见了人。贝云冰错过一趟电梯,没能追上。等他赶到梁拙扬宿舍门口,梁拙扬已经挎着书包准备离开了。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贝云冰上气不接下气问。

梁拙扬拍拍贝云冰肩膀:“我有事,回头再聊!”

他大步走出学校,刚准备给周斟打电话,一只手忽然从后方勒住他脖子。

梁拙扬警铃大作,扣住袭击者就要来个过肩摔。

“操是我!”

听到孙辰熟悉的声音,梁拙连忙卸了力。他转头看到孙辰跟林锐书,愉快笑起来:“你们怎么在这儿?”

孙辰勾住梁拙扬肩膀:“走,晚上我组了个派对,到我家玩去!”

梁拙扬一怔:“今晚?我还有事……”

“有事也不行。”孙辰把梁拙扬强行塞进轿车里,“你整个寒假找不到人,现在去了特别班,也没个消息,今天无论如何得跟我们好好聚聚。”

话说到这份上,梁拙扬再拒绝就不够意思了。他只得跟着两人去了孙辰家。

孙辰请了一支摇滚乐队,邀请来的也都是同龄人。梁拙扬先是被林锐书拉着絮叨了半天鸡毛碎皮、家长里短的事儿。好不容易挨到林锐书说完,梁拙扬屁股还没从沙发上挪开,孙辰又来了,非得给他介绍几个朋友。

“梁拙扬,我哥们。”孙辰得意地对那几人说。对方有男有女,穿得光鲜亮丽,一派富家子女气息,“我哥们可是一高特别班的,人群百分之一的向导!”

“向导!”几个年轻人惊奇地打量梁拙扬,就像打量稀有物种。梁拙扬被看得老大不自在,挣了挣肩膀想走,孙晨一把按住他,凑到他耳边说:“这些人都是我爸生意对象的小孩。你帮我陪他们玩玩,我还得接待其他人,忙不过来。”

梁拙扬只好跟那帮人找了块场子,围在一起玩两人一队的纸牌游戏。

玩这类游戏,梁拙扬向来得心应手。但他心思不在游戏上,玩得潦草随意,一直放水任其他人赢。跟他同组女孩不高兴地撇嘴:“不是说向导特别聪明吗,你玩牌怎么这么差劲啊。”

“是,”梁拙扬借坡下驴,“我很笨的,姐姐换我下去吧。”

“你也没那么差,”大概是梁拙扬一句姐姐把她喊高兴了,她转移了攻击对象,伸手直指对面的女孩,“小琪才是,怎么教都不会,刚刚又把牌出错了!”

叫小琪的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被对方这样嘲讽,无措地揪住裙摆。梁拙扬本来玩得心不在焉,甚至没留意玩的人有哪些。这会顺女生所指,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孩,不由愣了愣——女孩皮肤白皙、身材娇小,乍一看很像黑莱朵朵。

感受到梁拙扬的视线,小琪脸色更红了,低着头不敢吭声。跟梁拙扬一组的女生似笑非笑说:“小琪你脸红什么,看见很帅的向导哥哥,难为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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