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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的燃放声,如同火车沿铁轨不断碾过梁拙扬头颅。

他站在原地,看见对面的男人以一种干净利落,甚至称得上冷酷的姿态,转过身体,径直又端着水杯上楼了。

留下梁拙扬一个人在餐厅。

周斟一走,s2立即钻出来:“主人,你还好吗?感觉您心脏的跳动不稳定,呼吸不均匀,肌肉紧绷、毛孔收缩,需要补充能量与水分……”

梁拙扬往后一倒,坐回椅子上。

“我再给您热杯牛奶……”

“闭嘴。”梁拙扬面如死灰。

世界在十七岁的少年心里变成另一副模样。洪荒过境,万物灭绝,整片大陆只剩两个人类。一个是他,一个是周斟,还有一台家政机器人s2。s2的全息投影,正用很大的音量,循环播放《爱情对对碰》。

——梁拙扬不知道是,快步返回楼上的周斟,刚一把门关上,就腿脚发软地顺门框蹲到地上。

他苍白的脸色一点点变红,跳得猛烈的心脏,像要从胸膛迸出来。

他本来下去倒水,没想到梁拙扬竟然到了。对方的意外出现打得他措手不及,以至于他做不出表情、给不了反应。梁拙扬说什么,他都“嗯。”“嗯?”“知道”这样从喉咙里挤出囫囵吞枣的词汇。

水都来不及倒,赶在被少年发现自己紧张得脸色通红之前,周斟抓着杯子急匆匆躲回了房间。

“拼图,怎么办,”周斟的手指落在木地板上,无意义地画来画去,独自一人说话。其实他在跟他的精神体“拼图”说话。即使现在他的精神体已不复存在,他仍会下意识呼唤拼图,“他本人比资料照片长得还要可爱。”

周斟一只手捂住发热的面颊,抬起另外一只手,看向碰触过梁拙扬的食指。梁拙扬的嘴角沾了一小点面包残渣,他鼓足勇气帮对方擦掉了。虽然还想再摸一把那张脸,但怕吓到对方,于是赶紧收回了手。

周斟把脸埋进膝盖,脑海里浮现梁拙扬傻站原地的样子,情不自禁说:“实在是太可爱了,拼图,碰他的这只手,我晚上都不想洗了……”

在吉普车里,乔池对寓说,周斟不是梁拙扬的理想型。她说得没错。十七岁的少年梁拙扬,跟所有庸俗少年一样,喜欢小小只、软萌萌的大胸妹。

然而乔池没有告诉寓另一件事。

那就是眉目清爽、个高腿长的梁拙扬,是周斟百分之百的取向狙击。

晚上梁拙扬没敢上楼,随便找了间客房,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

他再次失眠了,瞪着窗外不断绽开的烟花,脑子里像装了跑马灯。他想周斟是怎么看待这场婚姻?跟自己这样一个小孩结婚,还他妈同性,作为帝国少校肯定非常抵触吧!从周斟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那分明是一种碍于成年人身份,面对一个未成年人,竭力按捺轻蔑、不屑与轻视的眼神!

想到这里,梁拙扬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两天没睡好,他其实困得要命。只是突然向他重拳出击的命运之手让他失去了倒头就睡的能力。他翻到左边,翻到右边,又翻到左边,再翻到右边,最后,把床单翻得一团乱,印出个大汗印子,才终于在清晨前夕头昏脑涨地睡过去。

没睡两钟头梁拙扬就被s2吵醒了。

“主人,七点了。主人,七点了。该吃早饭啦。该吃早饭啦。”

梁拙扬啪地坐起来,愤怒得想要砸碎s2全息投影的画面。虚拟的s2消失了,梁拙扬扑个空。

“我刚睡着!我两天没睡觉了!让我睡一觉不行吗!”

“该吃早饭啦,该吃早饭啦。”s2的声音回荡房间,“周斟少校早就起床啦,早就起床啦。”

一听周斟两字,梁拙扬的神智顿时清醒大半。昨天经历的一切又开始在脑海里疯狂击他。

卧室有洗手间,里面洗漱用品一应俱全。梁拙扬游魂般上完厕所,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很重的黑眼圈。这张脸好像中考完他跟孙辰去网吧包夜通宵一样。

梁拙扬潦草洗漱完,穿着昨天就没换,睡得皱巴巴的卫衣长裤走出房间。早晨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入餐厅。周斟换了套深色家居服,后背笔直地坐在餐椅上。

梁拙扬忽然想,如果要评选最佳坐姿,那一定是周斟这种。

听见动静,周斟看梁拙扬一眼,又飞快收起目光:“起了?”

梁拙扬“嗯”一声,看向桌上的早餐。早餐很丰盛,且品种不同。周斟面前的是沙拉、培根与咖啡。而他的是鸡蛋、吐司与牛奶。

不知周斟对s2做了什么设置,一旦周斟在,s2就不跑出来说话了。整栋房子的智能设备好像消失了。

梁拙扬端盘子时,忽然注意到周斟的早餐还一口没动,似乎在等自己。他一愣,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周斟再次看他一眼。

这一眼冷淡至极,梁拙扬差点跪下认错。他刚想找补,周斟淡淡开口:“五点。”

“啊?”梁拙扬吃惊,“你起好早。”

“我每天都是五点起床。”周斟说。

“起这么早干嘛?”梁拙扬问。五点,他十七岁的人生里,这么早起床的日子一双手数得过来,“天都没亮!”

周斟又看了他一眼。

梁拙扬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周斟的眼神,也不是多凶,就是没情绪,让梁拙扬头皮发麻。这大概就是顶级哨兵的精神力?

“不好意思啊我话多。”梁拙扬含糊道,端起餐盘和杯子,跑到离周斟最远的位置坐下。

“……习惯了。”声音自桌对面传来,“一直是五点起床,然后训练。即使现在没这个必要了,也还是会自动醒过来。”

梁拙扬吃早餐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对面。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晨曦光线里,周斟眼底浮现一丝落寞之色,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又消失不见了。

——即使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什么意思?

梁拙扬心底困惑。

他没有追问,低头吃完煎蛋、喝光牛奶,放下玻璃杯,深吸口气,抬起狭长的眼睛直视周斟。

他看见周斟的眼睫仓促眨了眨。梁拙扬皱眉,仿佛看见周斟耳朵红了,没顾上仔细瞧,周斟一抬手,理了理散落的碎发,柔软发丝遮住了耳朵。

梁拙扬握紧玻璃杯:“周斟……少校,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周斟低头喝口咖啡:“嗯。”

“我昨天才知道我要跟、跟你结婚。”

“嗯。”

“我刚满十七岁,结婚这件事对我来说还很遥远,我没想过,也没准备。”

“嗯。”

“我相信你也一样,肯定很震惊要跟我结婚吧!”梁拙扬说到这,脸都发热了。跟人表白大概都没如此羞耻!梁拙扬摸了摸后颈,低下眼睛不敢看对方,“我没成年、没分化,最关键的是,跟你一样,都是男的……”

“男的。”周斟低声重复。

“对啊!你看,多明显,我跟你都是男的!”梁拙扬连忙接腔,指了指自己下面,又在空中一挥手,指了指周斟下面,“我俩结婚,不是很搞笑吗?那个叫寓的男人说阿娜亚指定我跟你结婚,他肯定搞错了!”

“没有搞错。”

“啊?”

梁拙扬说到一半的话卡了壳。

他抬起头,见周斟往后靠住椅背,缓缓开口:“我跟你的婚姻,的确是阿娜亚的命令。”

梁拙扬一下子哑巴了。

等待片刻,见梁拙扬不再说话,周斟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吃完了吗?盘子放这就可以,s2会收拾。”

说罢,他起身要走,梁拙扬有点动怒的话音响起:“阿娜亚的命令,就必须服从?”

周斟顿住了,转头看着梁拙扬。

“你也跟那两家伙一样,把阿娜亚的命令当圣旨?”梁拙扬的眼眶微微发红,“就算我跟你,根本不认识,明明不情不愿,也要被迫服从这场莫名其妙的婚姻?”

周斟的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露出一种不知道是不悦,还是疑惑的神情。

“……不情不愿,莫名其妙?”他轻声反问。

“没错,你肯定也这样想吧!”梁拙扬语气激动,起身朝周斟走去,恨不得抓住周斟胳臂,跟他结成“反阿娜亚同盟”,“周斟哥,你肯定比我更不能接受吧!”

周斟似乎有些吃惊,在梁拙扬碰触他身体前,敏捷地往后一避。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旋即平复。

“原来你这样想的。”周斟喃喃。

“难道你不是?”

周斟又往后退了一步。他一米七九,比起一米八二的梁拙扬,稍低三厘米。周斟慢慢抬起眼睛,看着眼前命运被突然打乱的少年,嘴唇动了动,轻声开口:“我不是这样想的。”

听见这个回答,梁拙扬呆住了。

“我没有不情不愿,也不觉得莫名其妙,”周斟说。如此简单的词句,梁拙扬却没法消化与理解,“我从行动上服从阿娜亚命令,也从内心接受阿娜亚命令。当我知道我要跟你组成婚姻开始——”周斟停顿两秒,一字一字,将话语砸入梁拙扬耳中,

“我就决定,要竭尽所能,和你一起经营好这段婚姻。”

啪。

纸飞机撞到墙壁,急转直下,坠毁在地板上。

地板已经躺着很多纸飞机的“残骸”。在一堆“残骸”里,梁拙扬百无聊赖地盘腿而坐。

这是他在这栋房子的第四天。

在被帝国顶级哨兵之一,周斟少校,当面清晰、准确、无误告知,对方打算严格履行这场婚姻后,梁拙扬有长达一刻钟的大脑宕机。

然后,他掉头就走。

简直神经病!

梁拙扬咬住后牙槽,三步并两步冲出房门。

从他家出发到这,开车用了一个半钟头。如果走路,十个钟头怎么都能走回去。

他要回家!

少年的愤怒里几乎涌起委屈。

大年初一,他应该跟父母一起在家过年。以前每次过年,他都嫌烦,到处都又吵又闹,他妈妈还要安排他干各种活,他总找机会溜掉,跑去找孙辰和林锐书玩。

以前他觉得普通的生活,现在变得格外珍贵。

不到十分钟,梁拙扬的徒步计划就宣布破产。

两名士兵不知从哪冒出来,挡住他的路,两把黑洞洞的狙击枪对准他:“梁拙扬,请立即返回!根据戴维斯科长命令,你需要在七天时间里跟你的伴侣在一起。请立即返回!否则将开枪射击。”

梁拙扬又灰溜溜回来了。

s2兴高采烈:“主人,回来啦!主人,回来啦!主人,回来啦!”

“你能不能闭嘴。”梁拙扬觉得这家政机器人真是说不出的贱。

他环顾一圈,没在一楼见到周斟,大概去二楼了,房子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后来吃午饭、晚饭,周斟都没有出现。梁拙扬站在一楼往上望,只能见到隐约一束光线,从走廊方向照过来。

自己一言不发掉头就走,肯定惹周斟生气了。

第二天,周斟没来餐厅吃饭。

第三天,周斟依旧没有现身。

到第四天,梁拙扬坐不住了。明明跟他待在一栋房子里,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怎么搞得南北半球一样?他从小到大就不习惯跟人冷战,即使闹不痛快,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很快也会放下身段、赔礼道歉,主动与对方和好。就算贝云冰那样难搞的家伙也拿他没辙。虽然他跟周斟之间,是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关系,但也没必要搞这么僵吧!

周斟少校脾气也太大了!

梁拙扬从地上一跃而起,攥住手里的纸飞机,一鼓作气,噔噔噔瞪,大步上了楼。

其中一扇门,敞一条缝,光线从里面照出。梁拙扬径直走去,连门都忘了敲,边推门边喊:

“周——”

嘴巴里刚冒出一个字,梁拙扬打住了音。

周斟还在睡。

他瘦削的身体像婴儿一样蜷成一团,脑袋没放在枕头上,而是直接躺在床单上,微微有些长的黑发洒落下来,凌乱地遮住了额头。

梁拙扬怔在原地,想,这都几点了?

都中午了。

不是说每天五点起床吗?原来周斟少校跟他一样,也睡懒觉。

见对方还在睡,梁拙扬一下没了脾气,打算悄悄离开房间。他转身走时,总觉得周斟蜷缩着,看起来很冷的样子,便又轻手轻脚走过去,俯下身,拉起落在一旁的被子,想帮周斟盖好。

就在这时候,周斟缓缓地醒了过来。

梁拙扬俯着上身,离周斟很近。他完全没有料到周斟会醒来,一手攥着纸飞机,另一手还拿着周斟的被子。周斟的面庞尽在咫尺闯入他的视线。梁拙扬突然发现,周斟的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睛里覆上一排阴影,眼神从迷迷糊糊,还没醒透的涣散逐渐聚焦。于是梁拙扬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周斟黑瞳里。

一时梁拙扬忘了动弹。

“你……”

周斟的嘴唇动了动。

周斟一开口,梁拙扬打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他扔掉被子,跟周斟拉开一段距离:“你怎么还在睡。”

好在梁拙扬转开脸了,要不然他肯定会看到,周斟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红。周斟深吸口气,赶在梁拙扬转回头前,又恢复到冷冰冰的模样。

“找我有事?”周斟问。

梁拙扬跑上来,是想拉周斟去餐厅吃饭,他不愿意跟周斟结婚,不代表连一起吃饭都不行啊!但周斟一问,他忽然开不了口。

想了想,把手里的纸飞机递出去:“我折了架飞机。”

周斟:???

梁拙扬一出口,差点背过去气去。

自己太他妈傻逼了。

“我不打招呼就走,确实很不礼貌。”梁拙扬硬着头皮说,“我喊你一声周斟哥行不行,不要生气了。”

周斟的脸色定定不动,过两秒,“哦”一声,手捂住脸,若有所思:“你叫我周斟哥。”

梁拙扬连忙道:“你不喜欢我就不叫。”

不知道为什么,梁拙扬觉得把头扭到一旁的周斟,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想,一定是他看错了。

“没有,”周斟咳嗽一声,“你可以这么叫。”

见对方愿意下台阶,梁拙扬的嘴角霎时咧开笑意。他兴奋地走过去,把之前的别扭、甚至跟周斟间的婚姻关系都统统抛诸脑后,伸手把纸飞机递给对方:“送你吧。”

周斟接过,指尖与梁拙扬的指尖碰触到一起。周斟触电般收回来,低头盯向手里折叠得非常精巧的飞机,怔了好一会儿,慢慢问:“怎么折的?”

梁拙扬笑笑:“先跟我去吃饭,吃完饭我教你。”

听到时间,周斟整个人突然震了一下。

梁拙扬疑惑:“怎么了?”

“快一点了?”

“对啊。”

“哪天的一点?”周斟语气变了。

“哪天?”梁拙扬不解,“今天大年初四,你四天没下楼吃饭了,虽然我是不愿意跟你结婚,但也没必要,饭都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吃吧。”

周斟的脸色刷地苍白。

——也就是说,这一次,他昏迷了三天。

早上,梁拙扬离开后,他回到自己房间。本想给乔池打一个电话,电话还没打,就陷入无意识。他置身晦暗的雾气里,粘稠血流的沼泽不断淹没身体。他感到自己被时间永远的困住了。如果不是有人喊他,他大概会被彻底吞没……

你的精神体被摧毁了。乔池担忧的脸浮现脑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你不知道。没有精神体的哨兵,还是你这样能量等级的哨兵,是没办法控制自己过于强大的精神力的。你会陷进不稳定状态,而且状态越来越差,搞不好哪次就彻底失控。你的意识会四分五裂,坠入无边无际的暗雾里……[/

我能够控制。

周斟,你很强,你比所有哨兵都更强。但你得接受,你仍然只是一个人类,一个会受伤、会疼痛的人类。让阿娜亚帮你好不好?[/

不需要。

你需要。乔池的手,轻轻抚上周斟面颊。你需要一位向导。阿娜亚会帮你找到一位向导,替代解体的拼图成为你的精神体。

周斟抬起头,死死盯着梁拙扬,神色阴晴不定。

刚才,是因为梁拙扬喊他,他才能够清醒吗?

梁拙扬被他盯得浑身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周斟起身下床。昏迷三天的他异常虚弱,还没站稳就摇晃着往地上栽倒。

梁拙扬急忙扶住他:“你到底怎么了?”他搂住周斟,隔着家居服触及男人单薄皮肉下的肩胛骨。周斟比他以为的还要消瘦。

周斟的面庞埋进梁拙扬胸膛,闻到少年卫衣里清爽的气息。他一阵眩晕,心跳又开始加速,手指不自觉抓住梁拙扬胳臂:“就是,饿了……”

说完,他再次晕过去。

周斟之前是真晕,这次是装晕。

因为他有点舍不得从梁拙扬的怀里出来,于是干脆闭上眼睛,享受少年抱住他时卫衣里干燥清爽的气息。

梁拙扬自然想不到周斟装晕,急得冷汗都吓出来了,回忆乔池告诉他的手机号,刚准备给对方打电话,周斟又徐徐转醒,抬手按住梁拙扬:“不要紧,我吃点东西就好。”

梁拙扬没做他想,甚至不等周斟自己起身,一把将周斟打横抱起。这次换周斟吃了一惊,身体往后仰倒,不由得勾住梁拙扬脖子。

梁拙扬快步下楼,生怕周斟再出事,用力把怀中之人抱稳。他把周斟放到椅子上,没喊s2,直接跑进厨房,拉开冰箱拿出鸡蛋、番茄,切了蔬菜,动作麻利煮了一碗面。

“你先吃,”梁拙扬递给周斟一双筷子,“我再炖点骨头汤。”

这个年代,家政机器人虽然极大解放双手,但仍是有局限的。机器人能料理的是程序固定的简餐,像需要掌握火候与分寸的中餐,机器人很难做好。

梁拙扬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觉得周斟的身体状况,应该吃点人类,而不是机器制作的东西。

周斟瞧着碗里冒热气的面。

梁拙扬竟然会做饭。

还是给他做饭。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热腾腾的中餐了。在边境线外,一整天吃不上饭是常态。即使吃饭,也经常一块缩饼干或嚼几口全无味道的面包,解决饥饿就足够。周斟本身对食物的欲望也很低,对他来说吃什么都无所谓。

梁拙扬用高压锅炖好汤,走出厨房一看,桌上的面没动几口。

他皱眉:“不好吃吗?”

“嗯?”周斟愣了愣,“没有,很好吃。”

梁拙扬放下心来。他从小被宋婉逼着学做饭,宋婉的意思是,时代变了,一个连饭都不会做的男人,以后是讨不到老婆的。梁拙扬于是从小就很会做饭。

见周斟还是不动筷,梁拙扬问:“你怎么不吃?”别说周斟,他都看饿了。

“我……”周斟低下头,语调有些不自然,“不太会用筷子。”

啊?

梁拙扬懵了。

“我不是明川市长大,我长大的地方,没人使用筷子。”

梁拙扬不可思议。全能的周斟,竟然不会用筷子!

“抱歉。”周斟看了看快坨掉的面,“要浪费了。”

梁拙扬一言不发,陷在震惊里。周斟居然不会用筷子!这事要告诉贝云冰,估计能把贝云冰惊得下巴脱臼。

不过……又有点好玩是怎么回事?

梁拙扬忍不住一扯嘴角,很轻地笑出了声。

他终于觉得周斟有点像真实存在的人物,而不是什么或漫画里开挂的角色了。

梁拙扬弯下腰,握住周斟的手:“那我教你。”

周斟指尖一僵。

“你放松,”梁拙扬语气轻缓,帮周斟调整到握筷的正确手势,带周斟用筷子夹起一把面条,“你看,成功了,是不是好简单?”

梁拙扬的口吻,就像对孩子说话一般。周斟不由自主抬头看向梁拙扬,正好梁拙扬也低下眼睛,直直看着他,狭长眼眸带着笑,深得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天。周斟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他才十七岁。

周斟的脸一点点红了,虽仍面无表情,红色却像染料,一点点覆盖原本苍白的肤色。

面颊发红的周斟落入梁拙扬眼底。

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事情。也会因为被别人发现不擅长的事情,而感到难为情。

梁拙扬体内有什么东西涌动了一下,他猛地松开周斟的手。

“会了吗。”梁拙扬含糊问。

“嗯。”周斟捏住筷子。

“赶紧吃吧,”梁拙扬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再不吃不好吃了。”

“好。”

周斟回忆梁拙扬教他的动作,握紧筷子,有点笨拙地夹起面条,一口一口递入嘴中。

餐厅里氛围古怪。梁拙扬忽然希望,s2能出来说几句什么。但很奇怪,只要周斟在,s2就像老鼠看见猫,销声匿迹,躲得远远的。

梁拙扬坐不住了,几乎有点燥热起来。他扯了扯卫衣领口,不想再跟周斟干巴巴对坐,起身打算去看汤还要炖多久,周斟低声问:“怎么又回来了?”

梁拙扬一顿,说:“刚出门就被两个士兵拿枪指着,说我必须跟你在房子里待满七天,如果不回来,就冲我开枪。”

周斟蹙眉:“他们这么说?”

“说是戴维斯科长的命令。”梁拙扬一想到那个长相阴沉,还在父母面前搞得自己社死的男人,心中老大不痛快,“那大叔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大叔?”

“对啊,就是他,还有一个叫乔池的女人,大过年跑来我家,逼我结婚。”

周斟点点头,说:“寓·戴维斯,跟我一年出生。”

“哦,他跟你同龄……”梁拙扬顺口接腔,反应过来什么,差点噎住,“什么,他跟你一样大?”

“他月份靠后,比我还小四个月。”

梁拙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比起被强迫结婚,这件事更让他惊悚:“我还以为,他小孩应该跟我差不多大。”

周斟嘴角勾了一下:“他一直看起来成熟。”

梁拙扬“咦”一声:“你们认识?”

周斟静了静,说:“我,他,还有乔池,算是小时一起生活过。”

梁拙扬很意外,又觉得异样,他还想多问几句,周斟却似乎不愿提了,错开话题道:“怎么会做饭?”

“我妈非要我学,说会做饭才能找到老婆。”梁拙扬顺口回答。

话音落下,周斟没接腔。

隔几秒,梁拙扬后知后觉意识到,话题又绕回“婚姻”上。

他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周斟哥,”梁拙扬抓抓头发,“是不是过了这七天,我就能回家了?”

“回家?”

“我还是想回家,”到底才十七岁,离开四天,梁拙扬已经开始想家了,“我手机还丢在家里,我哥们的消息也没回,他们肯定担心我。我爸妈也是,站在家门口看我上车,我妈都快哭了。你跟那两人既然认识,跟他们说说,不管怎样先让我回家行吗。”

周斟慢慢抬起眼睛,看着梁拙扬。

高压锅发出鸣叫,排骨汤炖好了,浓郁香气从厨房溢出来,飘进餐厅里。

他不知道梁拙扬所形容的家,是什么样子。那是个温暖的存在吗?

周斟心底生出一丝羡慕,同时,也不可遏制地,如同光之暗面,滋生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

厌恶。

梁拙扬洗完澡,没事可干,四仰八叉倒在床上。

天天待在屋里,他简直要内伤了。

梁拙扬就不是能安静的性子,小时候在教室里坐不住,还被老师怀疑过多动症。下课了也不像隔壁那位,乖乖回到家,掏出课本,认认真真写作业,不是溜出去打球就是玩电动,经常被他妈宋婉揪着耳朵拽回家。

梁拙扬躺了一阵,又无聊坐起身,让s2给他调出一款单机游戏。他学习不好,游戏却玩得很溜,很快就玩通关了,一点挑战也没用。

梁拙扬说:“算了,还是找部电影看吧。”

“好的。想看什么题材?”

梁拙扬想了想:“刺激点的。”

“马上为主人搜索一部刺激的影片。不过s2需要提示您,按照帝国律法,主人还不到观看无码电影的年龄……”

“滚……”梁拙扬没好气打断,“我是说战争片或者悬疑片。”

s2的全息影像闪了闪,床尾对面的白墙浮现宽幅画面。

两行醒目大字在正中央弹出:

绝密档案公开:深入detas屏障外!

特战部队的一天第一集

梁拙扬眉头一蹙,本能感觉这片子没意思。他耐着性子看了片刻,不对劲地喊:“s2。”

“主人。”

“我想看电影,你怎么给我找部纪录片啊。”

“您说想看刺激的、战争的、悬疑的,”s2回答,“本片完全满足您的需求。”

梁拙扬最烦看纪录片了,刚想叫s2换一部,影片画面突然切换到寸草不生的荒野,几个军用帐篷零星散落其中。镜头中间,一个高大英俊、穿野战服的男人转过头,不太愉快地问:

“你们一定要采访他?”

“是的,程中校。”导播请求的话语从镜头外响起,“很多帝国民众都渴望一睹周斟上尉风采,看看一位这么年轻的顶级哨兵在前线的模样。”

“他不喜欢镜头。”

“拜托了,”导播连连恳求,“这不仅是制作组,也是帝国民众的请求。”

那个姓程的中校无奈摇摇头,带导播与摄像人员往其中一个军用帐篷走去。镜头伴随男人走到帐外,男人掀开帘子,对里面说:

“小斟,导播坚持要拍你,”几乎一瞬间,程中校的语气温和下来,态度的截然不同让观看影片的梁拙扬都起鸡皮疙瘩,“你可以接受一小会儿采访吗?”

如同施展了某种法术,镜头都被牢牢固定,聚焦在帐篷里一言不发的青年身上。

梁拙扬的目光也同样被攫获。

出现在镜头里的青年,是周斟。

比现在小几岁,大约二十出头,面庞透出几分稚气的周斟。

他头发有些乱,面庞沾了脏污,身上的野战服蹭满不知从哪弄的污泥尘土。即使被摄像机怼着拍摄,他也没有丝毫反应,甚至眼皮都未掀起,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自顾自给右手缠绷带。

绷带一直从肩膀延伸到手臂。

“听说周斟上尉刚刚经历完一场艰苦的斗争,”导播好奇地说,“周斟上尉独自一人,消灭了坐标系三区域的全部暗物质。这就是s+级哨兵的实力吗?实在是厉害啊!”

周斟没接腔,像是没听到对方的话,又或者听到了却不想理睬。他一声不吭地缠着绷带,因为右手不方便,动作显得有些缓慢。

梁拙扬陡地从床上坐起,心底掠过一丝凉意。

周斟一直用左手吃饭……之前,他没当回事,还以为周斟是左撇子。

不是。

在这部几年前的纪录片里,周斟的左手明显用得并不熟练。

影片里,程中校走过去,半跪到周斟面前,帮周斟继续把绷带缠好。周斟似乎很信任对方,直接把手伸过去任对方摆布。

“——这种事情不应该被宣传,”程中校的口吻降下来,透出严厉意味,“在前线,每个士兵都是以自己性命为赌注战斗。屏障内的民众用猎奇或者娱乐的态度观看我们,把我们正在遭遇危险甚至付出生命的生活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如果可以,我们不希望有战斗,不希望被你们称赞“厉害”。”

“抱歉,抱歉……”

导演挨了训,悻悻道歉。

梁拙扬盯牢镜头里的周斟,浑然忘记周遭,不关心导播的解释,甚至连叩门声都没听到。

周斟隐约听见影视剧的声响,知道梁拙扬没睡,便停止敲门,直接推门进来:“小拙,我打算去趟超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梁拙扬一震,动作快过意识,刷地一扫全息屏切换了一部电影。

周斟的目光随梁拙扬落向s2投在墙壁上的画面。

画面上,两个男人搂在一起,上下颠动、咿咿呀呀,发出极为陶醉的呻吟。一团香蕉图案的马赛克打在关键位置,跟随狗男男的颠动而跳跃。

周斟缓缓转头,眼神古怪地盯梁拙扬一眼。

“不是你想的那样!”梁拙扬大喊,急得浑身出汗,想叫s2关掉电影,偏偏s2死机一般丧失动静。

“——不必,关掉,”周斟动作快得出奇,按住梁拙扬试图关机的手,面无表情说,“打扰,继续。”

说完,他掉头就走,还替梁拙扬关上房门。

周斟一走,失灵的s2倏然钻出:“主人,已为您关闭影片。”

梁拙扬咬牙切齿,恨不得找出s2的服务器把它踢烂。操!周斟以为他在偷看基片!梁拙扬狠狠一拳砸在床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梁拙扬绞尽脑汁,用了整整一晚思考怎么跟周斟解释。想得头昏脑涨,周斟也没回来。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梦境里听到一阵嘎吱、嘎吱的纺织声,垂帘里一个人影影绰绰,正在织布。

梁拙扬走过去,掀开帘子,就见一个壮汉抬头,张飞貌、黛玉衣,停止织布冲梁拙杨嘿嘿低吼:

基基复基基!木兰当户基!

梁拙扬给吓醒了。

窗外夜色漆黑,草木在风声里沙沙摇晃,梁拙扬揉揉脑袋,喉咙发干地喊:“s2。”

“主人。”

“几点了?”

“凌晨两点二十三分。”

梁拙扬半睡半醒爬下床,去厕所放完水,又跑去餐厅喝了几口水。回房的路上经过玄关,他脚步一顿,没看到每天挂在玄关衣架上的黑色外套。

“周斟哥还没回?”

“是的,”s2回答,“周斟少校已离家六小时零三十七分钟。”

梁拙扬心头一跳。周斟进门时跟他说来着?是不是问他去超市?

去超市怎么会这么久?

想起周斟上次古怪晕倒,梁拙扬脸色沉下来:“超市在哪里?”

“最近的超市距离一千米,周斟少校步行出门,包含购物时间,理论一小时可往返。”

梁拙扬脸色更差了,想给周斟打电话,抬起手环时忽然意识到,他跟周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天,却没有周斟的联系方式。

这时s2主动念了一串数字:“周斟少校的手机号。”

梁拙扬连忙按下号码,电信局默认的铃音响起,信号连接中。

许久,周斟都没有接电话。梁拙扬皱眉,打算挂断打给那个叫乔池的女人,对面轻轻一响,周斟接通了。

“周斟哥!”梁拙扬急切问,“你在哪!”

“我在……银色……”那边信号很差,周斟说了什么,被电磁信号严重干扰,梁拙扬没能听清。

“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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