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我女朋友太害羞了”(2/2)

“上次的邀请已经失效了,你别再自作多情了,”我眯起眼,“再说了,你不是觉得我讨人厌吗,还死乞白赖黏着我干什么?权小姐还真挺喜欢自虐的哈。”

“我黏着你和我讨厌你不矛盾吧,我只是想为公司培养人才,也顺便给你指点帮助你进步,难道不好?”

“……”

我不再理她,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走到家门口时,我拿出了钥匙。

几秒的犹豫间,我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不情愿地将钥匙插入了锁孔。

开门,开灯。

灯亮起的一瞬,客厅一侧的模型就映入了视野。

规整的四方型玻璃围墙,中间的建筑俯瞰下是一个橄榄球型,外立面是复合材料制成的深蓝色鳞片——

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作品。

不论何时看到它,心里都会有一种澎湃的感觉。

我接了一杯水,水杯碰了碰正专注看模型的人的手臂。

“家里没有准备其他的,将就着喝吧。”

“……好。”

她接过后喝了一口,随后更靠近了一步,似乎在端详着建筑的细节。

见她看得那么认真,不知怎的,我就有了一种学生在一旁接受老师批评指正的紧张感。

她边看边道:“这样的建筑外形在这两年并不少见,只有用料和各方面的细节才能促成一份与众不同的设计方案。你提交的设计图,我花了几个小时研究过,我能看得出你投入的精力,特别是建材的考量方面,不像是你这个阶段会有的视野。”

所以,这是肯定了?

我按下心里的忐忑:“谢谢。你可能会觉得,有些部位的质感看起来不像是图里的描述。因为预算不够,我就在能调整的地方将就了,用的是比较接近的材料。”

“如果将就的话,还不如别做,有些时候你觉得可以将就,但可能就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这种案例还少吗?”

“这不是一回事……”

我刚想反驳,却见她俯下来将掉下的一块立面材料捡了起来。

我将那块东西拿过,只觉心痛又羞耻:“居然又掉了……”

她轻叹了口气:“模型你都可以在公司里完成,材料方面,以后应该不太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真的?那就太好了……”

我将材料粘好,抚了抚边上因为多次脱胶而留下的痕迹,出神地看着。

突然,旁边的人的体温靠近,带着一股浓郁的茶香。

身体不自觉紧绷。

她伸展手臂,拿过了我旁边的木制野马雕塑,边看边道:“你是觉得这个和建筑很配,所以把这个放在了边上?”

我下意识扭过头,却直直对上了那双狭长的眼。

两个人之间离得很近。

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

那双眼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我感到有一些异样。

我猛地直起身,说:“……即兴刻的,随手就放在那里了。”

“这样啊,看来你的手工很不错。”

她将胳膊撑在围栏上,俯瞰着这个大局:“不考虑材质的话,其实野马的造型和这个建筑的整体还是协调的。话说回来,这几年这种轮廓很常见,行业里都快做烂了,但是我从你的细节里看到了创新点,如果你比较在意这套方案,等来了公司,我们可以对它更进一步优化。”

我点头:“我确实对这套比较有信心,主要是投入了比较多,要说更喜欢的方案也有,就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完善。”

“没问题,以后有的是时间,你的导师会教你,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见她自然地坐在了小沙发上,一副领导参观项目场地的模样,我忍不住道:“权小姐,我一直想问你,你工作几年了?”

“几个月。”

“……几个月?”

虽然知道关系户的职位可以高得离谱,加上又是老板的女儿,自然干什么岗位都不稀奇,但真正听到答案时,我还是吃了一惊。

……这个女人,或者说女孩子,有时候明明是孩子心性,但却又经常表现出异于她年龄的成熟和精明。

难道是我对她年龄的预判错了?

我正琢磨寻思着,听到她慢条斯理地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想问的,我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刚满二十二,去年首大的建筑和心理学专业双学位毕业,今年春天的时候进的公司,以后,请多多指教。”

二十二,首都大学,双学位毕业……

她的话,好像约等于告诉我——“我是一个天才。”

我扯起嘴角:“权小姐真是谦虚了,你这个背景,我哪来指教的本事?”

她笑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了那杯水:“还真听不出来云小姐是真心话,还是在笑话我,见识了你的许多面之后,一下子太难分辨出来了。”

她将杯子举到我的面前,“虽然我们的遇见有些糟糕,但是如你所说,人应该往前看,我相信我们将来完全可以和平相处,各取所需。”

手里持着的玻璃杯在另一个杯子的轻轻撞击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合作愉快。”

经常听到有人说,上班后觉得还是读书好。

不知道是不是正好赶上了上班高峰,被人挤在电梯里的时候,我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权总,回来上班了呀?休息得好吗?”

“是啊。还行吧,就那样。”

几个人和权至柔在寒暄。她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一句句礼尚往来。

……当然休息得好了,不仅休息得好,折腾别人也挺开心的。我想。

进了公司后,权至柔就带我认识同事和上司。

我原本以为直接带我的人是她,但后来一想,可能人家也没那个想法亲自指导我。

上司孙茗是一位很优雅大方的女性,偶尔还有点draa的感觉,让气氛变得很活跃。

等熟悉完环境,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对我说:“焰书,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你只管问我就行,权总交代过我的,一定要把你带好。”

“啊……好的好的,我不懂就会问的。”

心里虚了一阵。

“交代”两个字,显得特别事关重大。

权至柔有必要这样吗?

看起来,好像不知不觉大家都会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了。

不过,想太多也没有意义。我所能做的,就是用实力证明,自己有资格留在这里。

下午旁听了几个会议后,脑子就已经开始混沌了。

孙茗不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领导,让我剩余的时间自行在模型室参观摸索一下,如果累的话今天提前回去也行。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忙碌着,我哪好意思就这么走了,就打开了模型室的大门。

在这里,摆放着公司珍藏各种建筑模型。有一些是公司里着名建筑师做的,还有些是其他地方收集而来。

我一时看花了眼。

材料的气味混杂着,让人有一种安心的,足以沉迷的感觉。

这一刻,我在理想的公司实习的事实,竟变得清晰,真实。

脑海中,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你想走多远,想爬得多高,就去吧。”

是母亲。

起飞那天,她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一些话。

我唯一记得清晰的,就是这一句。

我一直控制不住地,反复将它拿出,咀嚼这其中含义。

我走得多远,走得多高,是失败,还是成功,她必定不在意。

但或许,我说的是或许……

这句话里,也有祝福?

可能有这么一瞬间,我的至亲,也会希望有一天,我能达成自己的愿望?

不知不觉,我倾下身,微微撩起一只裤脚。

一个月前,我妈托二姐告诉我,他们想给我定做一个假肢。

我本是坚定拒绝,毕竟我不差一条腿的钱。但他们威胁说,如果我不接受,就要来s国“抓”我。

这样一吓,我果断应了。

也许是因为愧疚吧,给我买条腿,夜里睡觉的时候就不会因为突然梦见我而失眠了。

穿着这条腿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偶尔地,它会催醒一些记忆。

他们怎么样了?还是老样子吗?

还是喜欢吃饭配点小酒,有事没事聊邻居的闲事吗?

……

我晃了晃头,让自己别想了。

“在发什么呆呢?”

我抬眼,只见权至柔双手在胸前交叉着,正在门边看着我。

一身深灰色西装,手长脚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来走秀的。

突然发现,她的脸好像比刚认识的时候圆润了一些。

“哦刚刚在想事情,”我看了看她,“你是来做模型的吗?”

“没,这里没有我的东西。正好你在这,我来给你指个路吧,过来这边。”

她带我到一个一平方的桌子面前,道:“你家里的模型,可以放在这。”

“……放这里?!”

我嘴张得合不拢,她点头道:“你的方案我们都看过,可以作为一个范例让所有人参考,所以综合考虑后就决定放在这。怎么了,有问题吗?”

“啊我只是想我是个实习生而已,这样不太合适吧……”我想了想,“权总,要不还是算了?这样太明显了……”

她看我两秒,道:“这是经过正当程序决定的,并不是给你开便车,你不用担心会被误会。就像之前说的,你进来了之后,只有你可以证明你自己,你以后可以就在这里优化它,有什么成果,随时可以展现给其他人看。”

随后,她带我大概逛了一圈,给我做了详细的介绍。

我发现,在工作的时候,她会变成另一个人,换上我未曾认识的一面。

——变成一个耐心的,有责任感的前辈。

听着听着,我完全感觉不出,这“前辈”还比我小三岁。

等介绍完,她看了下手表,发现竟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半小时。

“天也快黑了。”我看向窗外。

“怎么门开不了了?”

“什么?”

我见她快速扳动着那个门把手,便凑上前道:“我试试。”

结果试了好几次,往前推又往回拉,怎么都开不了。

我透过玻璃窗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外面漆黑一片。

“……原来你们都不加班的啊?”

我哭笑不得。

原来准点下班还有这种弊端。

“模型室是离得最近的部门负责关门的,我们刚刚可能站得太里面,他们没看到……”

她说完就打电话给负责人,却发现负责人已经休假飞去外地了,连保存备用卡的同事也打不通电话。

她将电话挂了,叹了口气:“我们公司就是这样,下班后联系到人特别难。偶尔有人会加班,但今天我们运气不太好。”

“那找人过来开个锁吧?”

“这个是电子门卡锁,还是特别加密过的,没那么快能打开的,等工人打开了,天都得亮了。”

“不是……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她抚了抚额头,道:“只能等拿备用卡的那位接电话了。”

我深呼吸,也叹了口气。

周遭,格外寂静。我能听到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而这时,外面的工地上,传来一声巨响。

嘭——

我猛地一颤,望向那个方向,眼里的画面却是模糊的。

不断放大的,颤抖的画面,占据着视野……

意识,仿佛被卷入一个漩涡。

倒下的巨物,四起的火光。

像是战争中才有的爆破声,还有哭声……

剧烈的声响,像是要将人撕烂一般。

我听见自己的呼喊。

……

“云焰书?!书姐?!醒醒!你怎么了?……”

一片混沌里,浓重的窒息感袭来。

在某个瞬间,我清醒了过来,看到的是一双关切的眼。

权至柔捧着我的脸,对剧烈喘息着的我道:“醒了吗?你还好吗?”

“我……”我吞咽了一下,脑中像是断片的感觉,“我没事……可能是,被刚刚那个声音,吓到了。”

她看了我一会,拍了一下我的肩:“你还说我事多,你自己不也是?”

我感到腿有些发软,摸索着席地而坐,折起了腿。

我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

我从没有这样过。

因为那个声音,勾起了那天的回忆吗?

这也太可笑了。

明明都快忘了。

都快忘了……

“喂。”埋在手臂里的脑袋被摸了摸。

“干什么?”

“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麻烦了,权总,我没事。”

“私底下不用这样叫我。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

“困了吗?你等一下。”

我抬起头,看见她走到隔间,不一会就拿了毯子出来。

“他们之前赶项目的时候会通宵,公司就给备了毯子在这里。”

不由分说地,她把毯子盖在我身上:“你想睡就睡吧,等人来了我叫你。”

我愣了一会,说:“……你这个人原来还能这样贴心。”

她脸上表情僵了僵,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睡吧。”

将自己埋进毯子里,却感到神智非常清醒。

过了一会。

“至柔。”

“怎么了?”

“云肖武,我没有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