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对我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后悔”(2/2)

比如,爸妈不准我玩的一些很贵的玩具,外公他会偷偷塞回我的手里,说:“小珠,外公知道你很乖的,不要玩坏了就行,好不好?”

小珠是我的小名,因为我原本的名字是云艳珠。

——没错,我疑惑过,气愤过,爸妈为何给我取了一个那么随便的名字?

小学那会,经常被一起玩的学生取笑名字,什么猪猪,甚至猪头,猪头三。

小孩长大了,总是有些羞耻心虚荣心了,放学后我气得连李家都没回,直接跑回了老家,抱着外公的腿就哭。

他无奈地说:“这个名字啊,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当时看生出来的又是个女孩,一时气不过吧,取名就草率了一点,你不要生她的气,好不好?”

谁知道我听了这个解释,哭得就更大声了。

他顺着我的头发,又把我脸上的泪抹掉,温声道:“乖孩子,别哭了,听外公的,以后咱们好好学习,让你妈妈瞧瞧,你不比弟弟差!男孩儿能办到的事,咱们女孩子也能!”

我咬着牙,愤愤点头。

后来过不久,爸妈有一天突然说要带我去改名,说是外公说要带我去改的。

说这名啊,非改不可。

“要改成焰,书,火焰的焰,书本的书……”母亲掐着我的脸蛋,“小珠啊,以后要好好孝顺外公,他对你那么好,你一定要报答他的,知道没?”

我激动得不行,头点得和上了发条一样。

外公告诉我,这个新名字的意思是——

希望我能像火焰一样浓烈,有生命力,也希望我像一本很厚的书,隽永,有内涵。

那时候的我,其实对外公的解释也只能理解一半,但这不妨碍我喜爱这个名字,爱到甚至想在自己的脑门儿上就写上“云焰书”三个大字。

他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即便出身无法改变,但他用这个全新的名字,给我上了一层足以自保的铠甲。

自那之后,每当我看到自己的名字时,都会被提醒——

我云焰书,是有人保护着的。

我,是被深深爱着的。

所以,当我从李家搬离彻底回到云家,看到躺在床上的外公时,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身后的一堵大墙砰地坍塌了。

李家待我视若己出,但只有这般有血缘连结的亲情,才会给我彻心彻骨的痛。

我真切地意识到了,最爱我的亲人,正在离我而去。

那时候外公还是有说话的能力。我有事没事就帮他按按摩,陪他聊天,逗他开心。

但即便我如何努力,他的病情还是不可逆地恶化,早年打仗落下的病根,全部都爆发了出来。

在没有其他人在的某一天,我被叫到他身边,他哑着声音告诉我——

他要把所有的遗产都交给我。

目瞪口呆的我万不敢接受。

“小书,你说,你要报答……报答,就是现在。”

我无措,舌头都打结,问他为什么不交给爸妈。

他看着我,眼中有些湿润:“好孩子……交给你,我放心。”

放心。

他放心……

就这一句,我再说不出话。

后来有人进了屋,我突然清醒,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你放心。”

我知道,他心意已决,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

后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在母亲打探外公遗嘱的时候,外公的心思被猜中,既然如此他也不继续再瞒,坦承已经全部交代给了我。

于是,我接二连三接到母亲盛怒的电话,不是让我拒绝外公的请求,就是让我承诺将遗产公平瓜分。

后来,我干脆挂掉了她所有的电话。

但我心知肚明,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既然我接受了外公如此沉重的心意,便要担当起所有的责任。

八个月前,一月十五日,离过年还有半个来月。

那天早晨,我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让我提前回家,好好谈谈遗产的事。

那一次谈判,所有人都到了,包括云肖武,还有二姐,远方亲戚张叔。

张叔是我父亲的牌友,为人油嘴滑舌,心思很多,我一向不喜欢这人。我想母亲叫他过来,大概是想在精神上多给我一些压力。

说也可笑。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坐在一起,却是为了一个临终老人的钱争得头破血流。

终于,他们表态:让我交出所有的遗产。

理由是:我有拿学校的各种奖学金,已经足够我过上好日子,而现在家里状况不好,还要支持肖武将来的学业。

所以,他们希望我可以让步。

我手微微发抖,抓着裤子边缘,沉默许久:“……你们想都不要想。”

在座的人愣住了。

谈判随之破裂。

虽然已经做好了和所有人决裂,和以后见不到外公最后一面的心理准备,但在跑出家门,住进村里的小旅馆时,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昏天暗地的晚上,我竟然接到张叔的电话,他说我爸妈不好意思出面,就让他来说说理,让我出来见一面。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赴约,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了守在门外的云肖武。

原来他一路上都跟着我,面对我时有些讪讪地:“姐,你别生气了,回头我们再找爸妈好好说说吧。”

我根本不想理他,只说张叔找我我要出去,让他别跟着我。

可这小子硬要跟着,说什么大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

我嗤笑,懒得再理。

于是,我们一起到了那个废弃了许多年的工厂。

这个大工厂一共有五层,里面的格局错综复杂如迷宫,据说以前是用来做化工制品的。

小的时候,我和小伙伴来这里玩过几次捉迷藏,但因为太过阴森,爸妈后来也不让我们来这里了。

我不知道张叔为何要约我到这里,心里开始有些犯怵。在找人的时候,云肖武突然说要找地方小解,他便径自进了工厂的二楼,我们就这么走散了。

“张叔?张叔你别卖关子了,快出来!……”

一路上,我大声喊着却没听到任何回应。突然,我感觉到后面有人,然后肩部就落下了重重一拳。

我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被粗绳捆绑着,嘴巴被用胶带封死。

而在我旁边同样被绑住的,眼中满是惊恐的人竟然是我弟。

昏暗的灯光下,张叔就站在我们面前。

他看起来很不对劲,眼睛里好像有一团火,手上还拿着一把刀。

他到底要干什么?……我们是被绑架了吗?

“你们……你们别出声,放心,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唔!唔唔!……”

我们不停呜咽着。

脑子里一团混乱,也恐惧到了极点,我铆足劲借着腿部的力量一扫,把旁边的一个铁框踢到了张叔那边去,把他吓得震了震。

他拿着刀的手还有些发颤,哑声道:“焰书你别这样!……我就要一点钱,一点点就好,真的!”

“唔唔!!唔!……”

“既然你妈给我这个机会,我就应该把握好,我相信她能理解我的,能理解的……”

“……”

什么我妈给的机会?

他他妈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又快步走了出去,把房间的门锁了上去,开始在外面打电话。但似乎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外面不停地传来骂声。

工厂内有很浓重的异味,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呼吸不畅。

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尖锐的东西,就一点点地挪到那边上,花了几分钟才用那东西把绳子解了开来。

随后我去把云肖武的手脚也松了绑,两个人一起跑到了那扇门口,却发现门被封死了。

云肖武使力拼了命地踹门,但这铁门依旧纹丝不动。

我想了想,道:“别踢了,看看这个锁有没有办法撬开……”

房间里很黑,根本看不清锁的形状,云肖武说:“等下,我有带打火机!”

然而,他掏出来的打火机出了问题,一刚开始没有办法点着,他反复地按着,额上都是冷汗:“怎么坏了……”

这时的我已经冷静下来,周遭浓重的味道又穿入了鼻腔,猛地提醒了我——

这个化工厂虽然废弃了很久,但似乎并没有被清理干净,在这里用火会不会有危险?

心猛地一沉,刚想阻止身边的人却已经来不急。

砰!——

云肖武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的一霎那,空气中一声巨响。

一簇气球大的火光闪现,而后疯狂地蔓延了开来……

“小心!!——”

条件反射下,我抓住他的手将他猛地扯过避开了那团火,但房间里所有的易燃物全部都被点燃了。

几乎是同时,身边有庞然大物倒了下来,我本能地推开了他。

“啊!”

腿部传来了一阵剧痛。脑袋里是一阵又一阵眩晕。

“姐,你有没有怎么样?!”

熊熊的火光中,我沉默着,有几秒的失神。

……怎么会这样?

我们难道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吗?

不行。

不行!……

浓重的异味灌进了肺里,呼吸变得如此困难。

云肖武将我身上的重物掀开,抖着手借着火光用钢丝捣通了门锁,一脚用力踹开了门,却只见门外也已经起了火势。

他狠狠咒骂了一声,抓起了我的手,却被我甩开。

“姐你干什么?!”

“我的腿……好像动不了了……”

他看向我的腿,说:“我背你!”

“你傻吗!你背着我怎么走?!……”我再次甩开了他的手,“我跟你说,你出去之后,再找人过来……听姐的,快走!……”

我知道,我弟一般不会违抗我的话,这一次也不可以例外。

那一刻,我觉得他的眼神犹豫又夹杂着痛苦。

他留下一句“挺住”便匆忙离开了。

然后,我手捂住鼻子,使出全身力气将自己撑了起来,趴着慢慢地挪向房间外。

走廊里,火势愈演愈烈,充斥着浓重的烟气。

隐约地,我听到了有人呼喊的声音……

那个声音,好像很凄厉,很绝望。

是我的爸妈吗?

为什么,他们的声音是这般的痛苦?

肖武他,没有逃出去吗?

不可以,不可能……

云肖武必须逃出去。如果他没了,我们爸妈会死的。

会绝望到死的!

如果,能让我做一次选择,我愿意就在今天没头没脑地死掉。

我这不值一提的人生,如果能就这么结束的话……

如果能以拯救弟弟的英雄的名义结束的话——是不是我的家人,还能在我的墓志铭上写点好听的话?

这么想着,居然也不感觉难受了。

一点点,朝着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爬着。在再次昏过去之前,我依稀感觉到有人快步跑到了身边。

这个人没说任何话,只是沉默地扯起了我的胳膊。

是幻觉吗?

我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充满安全感的力量。

是谁?消防员?

真好,捡回了一条命……

……

不对,到底是好,还是坏?

普通人的一生,每天要工作多少个小时,才能保持着有安全感的生活?

——今天一整个上午,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导致我端着的一大碗热汤差点倒在老板的身上。

自从来到这里,我就赶紧找打工机会,幸运找到了一份设计事务所的兼职,还有在一家餐馆里的零工。

餐馆老板娘待我不错,事务所的同事也挺友善的。这样一想,在s国的开始还是挺顺利的。

但中途,竟然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炸弹”。

昨天,权至柔说,当初在火灾中救出我的人,是她。

我花了几分钟来消化她说的话。

半年前,当我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根本没有来得及为自己活着这个事实而开心,也没来得及看我断了一半的腿。

睁开眼的一瞬间,我看见的是面容枯槁的母亲,还有满脸愁容的父亲。

我妈的眼神都失了焦,在我看向她的瞬间才聚焦在了我的脸上。然后,我感觉到了一种极其浓烈的情绪。

我确定,我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