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湖(一)(1/2)

宋羚刚上大学就结了婚。他的父亲和女方的父亲是关系要好的朋友。

宋羚其实不想那么早结婚,但是母亲去世的早,是父亲一手将他和妹妹拉扯大。高考前父亲确诊了胰腺癌,他不得不离开父亲的羽翼立马学着生存。

宋羚的父亲叫宋品,在当地是小有成就的企业家。宋品晚年的愿望就是想要一个孙子。他时间不多了,所以宋羚不得不做出牺牲。妹妹才十三岁。

宋羚无所谓女方怎样,既然结婚生子是无法更改的任务,选择一个怎样的人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女方见面的时候,他未来的新娘穿了一件白裙子,看起来是很温柔的那种女生。他在饭桌上知道了那个人叫齐慧,比他大一岁。

宋羚很努力的试过在第一次见面就建立好感,毕竟是可能共度一生的人,但他失败了,他是真的提不起兴趣。不单指齐慧,对面坐着任何人都不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还没准备好可能是他还太年轻也可能是这场“定制”的婚姻。很多理由。

一个月后他们结了婚。

齐慧很温柔很细腻也很敏感,但宋羚对她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要和女性如何交流沟通、关心她们甚至做爱,除了接触女老师女同学和妹妹,宋羚也并无女性朋友,他觉得苦恼。

后来他去请教朋友,想知道他们如何与自己的女朋友相处,他们告诉宋羚会送礼物,一起出去玩,总是关心,必要时还需要一点惊喜和浪漫约会。

这些实在有点为难宋羚,宋羚想既然结了婚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是肉体之间到位,总归不会出大差错。而且父亲急切需要一个孙子,尽管这对齐慧不公平但他别无他法了。宋羚一度觉得自己卑鄙无耻小人作风。

于是过了半个月他和齐慧上了床,齐慧在床上动情的样子又让宋羚感到惶惑,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为了防止奇怪的事情发生戴了避孕套。齐慧在床上抱着他叫他老公,宋羚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这实在不对劲,但一时半会他又想不清楚。

既然第一步并不是很成功,宋羚计划实施第二步,一起去旅行。他带着齐慧去看海,他们做了第二次,没有带套。

第二次的感觉同第一又次是差异巨大,不知是少了避孕套阻隔还是人类本能的主导,宋羚承认在高潮的一瞬间他有心动,假性恋爱——这是他对那种感觉的总结。

他们一起看了海,度了结婚后拖欠的蜜月。

意想不到的是只一次齐慧就怀了孕。当时在吃饭,齐慧将验孕棒推到他面前,他看着两条杠有些愣神。

可能是他没有齐慧想象中表现出来的惊喜反应,也可能是他平淡的表情和没任何改变的动作,这让齐慧有点伤心。

等宋羚注意到这一点后齐慧已经离开了饭桌,但他一开始其实是不知所措的,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兴奋。宋羚觉得忽然有一座很重的山压在他的脊梁,他想自己才十九岁,还想到自己甚至没有恋爱过没做过一切他这个年纪要做的事,一下子就成了父亲。父亲、爸爸,这两个字太沉重了,宋羚还没准备好,他还差的远。

其实宋羚现在回想起那一刻只觉得好笑,年轻的时候总喜欢把路想窄,想得残忍艰难,后来撞了墙回过头才发现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怕。他当时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受了怀孕的苦的齐慧,他是个懦夫一直逃避他们之间的关系,逃避见面接触甚至连说话也被他单方面拒绝。

他也一直知道齐慧的父亲重男轻女,齐慧在原本的家庭生活的也不幸福。

宋羚对齐慧有罪。

他的劣根性凸显,他变得胆怯、遇事逃避不知所措。

一直到他的孩子降生。小婴儿好丑,他的舌头一舔一舔,比他的大拇指还要小。

人类的成长真是一个奇迹。

宋羚捏着婴儿的手,这一刻他忽然有些顿悟,他发现当父亲的感觉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新生命总能给人力量。

他要试着和齐慧走下去,不为别的,就当为了他的孩子。

但是他没想到齐慧有点疯了,他看到齐慧掐着婴儿的脖子要将婴儿扔下床。当时他要吓疯了,他跑过去推开齐慧夺回孩子。

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崩盘了。

他没有再将孩子给齐慧照顾,而他要和齐慧谈一谈的念头也搁置到了后面。

一直到两个多月后,宋品的癌症日益严重痛的住院,宋羚想不论怎样至少给爸爸一个交代,他要和齐慧把话说开。而当他接过齐慧下了药的水后这个本来没温情的摇摇欲坠的家是注定要分崩离析。

他和齐慧做了,压着指头数是第三次。宋羚睁开干涩疼痛的眼睛看到睡在一旁的齐慧,昨晚混乱扭曲的记忆搅的他头疼。他只觉得可笑,滑天下之大稽。他又怒不可遏,感觉遭受到了欺辱。

齐慧又怀孕的消息传来,他恨齐慧恨那个孩子。

宋羚这时候二十岁,二十岁真不是一个好时候,他想如果当时他再年长几岁,也不至于让后来的事情变得混乱不堪不受控制。

那个孩子在一年后降生,但是齐慧被确诊了帕金森,她变得健忘呆滞甚至尿失禁。这让齐慧的生父感到丢脸难堪,他要代替齐慧与宋家离婚。

但是宋羚拒绝了,这样做实在很不地道。他雇佣了专门的保姆分别照顾孩子和齐慧,尽管他和齐慧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进展的空间,总归是夫妻一场。

宋羚这时候忙的不可开交,公司学业让他心力交瘁,但他仍会挤出一点时间陪一陪他的孩子——宋少湖,这是宋品起的名字。

宋羚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另一个孩子,婴儿无罪,但大人有罪,他说服不了自己。他甚至都没有抱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是宋品起的名字——宋思淼。

一直到宋少湖三岁,他看着长大的小孩要上幼儿园了。宋少湖的一双眼睛尤其像他,宋羚在逗宋少湖玩的时候总喜欢亲小孩的眼睛,一亲就会咯咯笑,很可爱。宋少湖很调皮很聪明,宋羚惯着他,几乎要什么给什么。他有时候恍惚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和他的宝贝一起。

齐慧变得疯疯癫癫,宋思淼被送到宋品身边。

再后来,宋少湖丢了。

20xx年4月14号中午十二点,当司机说没接到少爷的时候宋羚并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他想可能是宋品的人接走了宋少湖,前面有两次也是这样。他本想找宋品确认一下但是被手头的工作打断,结束工作询问也未尝不可。

这个工作时间太长了,直到老师打来电话问宋少湖下午为什么没去学校。宋羚一瞬间有点紧张,他挂掉电话给宋品打过去,宋品说并没有接宋少湖吃饭,他今天一直在和宋思淼一起。

宋羚又问了保姆齐慧今天有没有要见宋少湖,保姆说齐慧睡了一早上刚醒,正在吃东西。

宋羚又立刻去了学校确认,当时的摄像头实在是少,只有大厅,走廊和大门口几处有,他从视频中看到宋少湖背着书包,他的书包带子总是背不好,宋少湖很喜欢上幼儿园,小书包是当时吵着要买的,总是背来背去。

宋少湖从门厅出来,走了一段路出现在大门的视频中,门口家长实在太多了,还有小摊贩,老师管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宋少湖挤在大人堆里像跟棵海草,摇摇摆摆的站不稳的样子,后来不知道挤到了哪里,忽然就消失了。

宋羚不敢置信,他看了十几遍那个视频,一遍一遍慢放,可是像素太低了。

宋羚报了警,警察也看不出来什么,后来又找旁边的商铺里的摄像头,几乎没有一家有。普及率太低,价格又高,那时候很少有人家买这个东西挂门口。这成了死局。

宋品也不敢相信,但他力不从心,除了担心也别无他法。宋羚熬了几天几夜,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回到别墅他听到齐慧在叫,齐慧这段时间总间歇的清明,她听说了宋少湖丢了,她和宋羚大吵一架要离婚。宋羚不能理解为什么齐慧恨宋少湖却还要装作很爱的样子,大哭大闹,以此显得她并不是那么特殊——一个不爱孩子的残忍母亲。

后续一周仍然毫无进展,宋羚答应了齐慧,他们离了婚,齐慧回到了自己家,等再次听到齐慧的消息她已经在蛟山上的庙里。

宋少湖在宋羚的记忆里就像一场梦,突然的来又突然的的消失。失眠的时候宋羚总会一遍一遍想他的宋少湖他的宝贝是记忆虚拟的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的感知变得迟钝思维时常就会很混乱,潜意识在告诉他他这样不正常,但是宋羚别无他法。

宋品第一次当着他的儿子的面流泪,宋羚看上去被苦难侵蚀透支,失去了精气神。

这不是他的儿子。宋品想。他的儿子是坚定的温和的富有希望的,这不是他的儿子。

宋品已经被癌症折磨变成了一具骨架,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捆绑了儿子的人生,他是儿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宋羚看着父亲哭有点难为情,他有点困惑。宋羚是很清楚宋品和宋少湖不亲,由于个人私心他不太喜欢总带宋少湖去见宋品。所以他困惑以他的了解宋品绝没有那么多情到为了一个不亲的隔辈孙子哭泣,他自己都要死了。

直到宋品抓着他的手说他做错了爸爸对不起你的时候,宋羚才恍然大悟。

但是迟来的忏悔已经毫无意义,宋羚已经完全将自己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宋少湖身上。他忽然觉得好疲惫。

自宋少湖丢了后他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做噩梦、半夜因为心悸哭醒、直接失眠或者逼迫自己通宵工作,他一直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他觉得自己倒下他的宝贝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但是这一刻猝不及防席卷而来的疲惫让他胃部痉挛开始干呕。他握着宋品的手呕了一些胃液,他的嗓子火辣辣的痛。然后大颗的泪水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他的口里泛着酸苦的味道。

他父亲的一句对不起就击垮了他。他父亲总能知道他的心病。

宋羚吐过后有些晕,猛地发起高烧睡倒在宋品床边。

宋品这时候觉得自己早点死了好,他是一个自私的不称职的爸爸,他变成了宋羚的累赘。

宋羚高烧了两天两夜,他什么都没有梦到,除了黑暗就是黑暗,猛地睁开眼睛也全是混沌。

终于退烧后他的神志清醒过来看到站在床边的小男孩,拥有一张和齐慧相似的脸。这是宋思淼,宋思淼有点胆怯的和宋羚对视,虽然是亲生孩子但宋羚实在陌生。

宋羚有点愧疚,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宋思淼过来,宋思淼小小的,往前走了几步抓住他的手指。

小孩子的手柔软的,温暖的,还有点汗。宋羚本来干涩疼痛的眼睛无意识的一刹就落下眼泪,他想宁愿自己下了阿鼻地狱也要他的宋少湖平安。

宋羚哭泣的样子有点吓到宋思淼,宋思淼知道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是他爸爸,但他很少见到他爸爸,妈妈也不多见,他一直和爷爷在一起,爷爷一直在生病所以准确来说和保姆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有点怕爸爸。

宋思淼想收回手,但是被宋羚抓住,宋羚问他想不想要个伴,宋思淼还不能理解伴的意思,但他点了点头。

宋羚将宋思琪带到家里的那个月,宋品就死了,宋品在宋羚最后的记忆里是包着皮的骷髅。他的曾经的伟岸的爸爸,在他的眼前闭上眼睛失去温度。

宋羚半年里失掉了两位至亲。

他过得痛不欲生,他因为结婚失去了他还没开始就死掉的青春,因为孩子走丢失去了他的生活意义。

宋羚是怨过宋品的,但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

他去看心理医生寻求帮助,也以寻找宋少湖为他一生目标。不过幸运的是他有钱,而且公司欣欣向荣。

宋羚在那个冬天发下大愿,他跪在蛟山的庙里望着巨大的佛像,这实在不是他熟悉的事情。他把香举过头顶,跪在蒲团上,佛祖明鉴,宋羚像所有发愿的人一样默念,佛祖明鉴,我宋羚罪孽深重,害妻害子害父,请千万祝我宋少湖平安,我愿一命抵一命。最后深深叩首三下。

宋思淼和宋思琪日益长大,宋羚突破三十的时候很焦虑,他觉得离自己二十岁过去了太长时间,他的宋少湖变成了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想没想到他?如果路上遇见会不会认出来他?

他的朋友基本都结婚了,妹妹也有了男朋友。他们都在劝他放下开始新生活。宋羚听到后总会苦笑着摇摇头,他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而且他还拥有了一个很坏的品行,他学会了打孩子。宋羚也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天开始,等他细细算起来他已经用皮带或者教鞭抽了宋思琪和宋思淼好多次。

他的两个儿子在这个家里相依为命。

宋羚从未放弃过寻找宋少湖,甚至一度成了惊弓之鸟,哪里有相似的孩子不远万里他都要去亲自看看。他魔怔了。

直到那个家政的到来。

宋思琪和宋思淼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宋羚想的是宋少湖应该是十八岁。十八岁的宋少湖有没有吃蛋糕,有没有小小的庆祝一下。

他在六月二十四日一个人吃掉了一整个蛋糕。因为消化不良半夜吐个半死。宋羚当时趴在马桶上哭,他觉得自己就应该和呕吐物生活。

他只是很自然的扶了一下梯子,没什么其他意思,打工的都不容易。但当那人和他对视,宋羚的脑子里轰隆炸成了碎片。

天底下除了宋少湖难道还有和他这么像的人吗?难不成老天在和他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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